「是小魔女的新歌發表會欸。」鳳月眼尖,一眼就看到了。
「你要過去看嗎?」漢霖滿臉的嫌惡,不過鳳月要去的話,基於多年好友的份上,他還是會去人擠人的。
總不能放個女孩子去人群裡亂擠吧?有些色狼會混在裡頭。
「嘖,都是小孩子。」鳳月撇過頭。她雖然長得清麗嬌嫩,個性卻大刺剌的像個男生,「那有什麼好看的?唱得那麼差,拔尖嗓子像是救火警鈴。說起來,我還比較喜歡薛雪濤的歌。」
一聽到自己的藝名,山紅整個心都揪緊了,偷看嘉斕,卻發現他意外嚴肅的望著舞台。
「拍子不穩,坦白說,薛雪濤的唱歌沒有什麼天分……」漢霖接了下去,兩個人又異口同聲,「但是她的歌有表情!」
「對嘛,聲音表情也很重要……」
「比那種只會雞貓子喊叫騙小孩錢的什麼魔女好多了……」
「我都一樣的討厭。」嘉斕冷冷的說,「假日的動物園人本來就多了,又多了這些追星族胡攪亂攪的,有沒有替遊園的人想一想?會有小朋友走失的!藝人就是這麼自私自利,只顧自己好!」
……他對藝人有這麼深的偏見?!山紅的臉蒼白了起來。
不能說,死也不能說。不管怎麼樣,都不能讓他發現自己就是「薛雪濤」。
「老師,你這是偏見。」鳳月仗義執言,「我就住在薛雪濤家的附近,雖然很少看到她,但是她很有禮貌欸!上次我還看到她在掃樓梯間,因為她沒空跟鄰居輪班打掃公共區域,只好半夜和助理一起打掃。怕練歌會吵到我們,她都一大早跑去河堤邊慢跑兼開嗓。是個很和氣的人,你怎麼可以把所有的藝人一視同仁?!」
「你這個凶巴巴的個性怎麼都不改?」嘉斕可怕的表情消失了,笑嘻嘻的,「我才說兩句,你說了一卡車。餓不餓?老師請你們吃午飯。」
兩個故作持重的孩子歡呼了起來,山紅望望還沒逛完的動物園,「不逛了嗎?」
「不了。」他的微笑帶點鄙夷,「吵成這樣,逛也沒心情。下次再來吧。」
雖然他的笑容宛如旭日,但是,山紅的心,卻灰暗的很徹底。
* * *
回來以後,她一直悶悶不樂。
「怎麼了?」小喬發現她根本沒把行程表聽進去,關心的問,「今天約會不順利?」
「很順利。他是比我想像更好的男人。」山紅黯然神傷,「博學多聞,對孩子又親切。他真心的喜歡孩子喔。我覺得,如果有這樣的爸爸,小孩子一定是非常幸福的。而且,他對我很溫柔,非常非常溫柔……」她的聲音哽啊起來。
「那,為什麼這麼不開心?」
「……他討厭藝人。而且是非常討厭。」她望著自己的手,「討厭到恨不得把他們全數消滅的地步。我絕對不能讓他知道,我就是他最討厭的藝人。」
小喬呆了呆,「這種事情怎麼瞞得住?時日一久,總是會拆穿西洋鏡的。如果等感情深了才……還不如趁現在還沒陷下去的時候,趕緊坦白算了!你已經是「薛雪濤」了!這是終生也不改的事實呢。」
「很快就不是了。我答應陳董,兩年。這兩年我一定要拿到金鐘獎和金曲獎,光榮退休。退休以後,薛雪濤就會消失了。我會回到薛山紅的身份,永遠都是薛山紅。」她的眼睛裡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我要趁這兩年跟他好好相處。讓他瞭解真正的我。就算將來他發現了,也不至於把我們所有的記憶都一筆勾消吧?我要辦到,我一定要辦到!」
「但是,山紅……」小喬想勸她,卻不知道從何勸起。
她緊緊的抱著抱枕,「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知道,我都知道。」她的指尖用力到發白,「但是來不及了……我已經陷下去了……本來,我只是單純的想找個人嫁,現在卻比這樣單純的理由還複雜多了……」她望著嘉斕送她的烤焦麵包筆記本,「他說我可愛。他打從心裡單純的覺得我這個人可愛。來不及了……真的來不及了……」
小喬輕輕的拍拍她,口拙的不知道怎麼安慰。山紅從來不在外人面前落淚,對自己也不例外。
但是這種不流淚的淒涼,反而讓小喬更難受。除了默默的握緊她的手,什麼也沒辦法做。
* * *
「雪濤,你嫁人去吧。」陳豪望著來探病的山紅,「夠了。什麼合約都不要管了。我主動替你解約。你就嫁人去吧。」
正在削蘋果的手停了下來,她笑了笑,繼續削下去,「我答應你拿到金鐘獎和金曲獎才退休的。」
他嘴唇動了動,小喬的報告讓他萬分心疼,「……這樣是不對的。既然遇到合適的人,就趕緊嫁掉了。演藝生涯本是夢,你也並不留戀,不是嗎?你……」
「我答應過你。」她很堅定。對於這個一路扶持的老闆,除了感恩,還有一種孺慕。她的父親從來只會喝酒賭博,回來只會向媽媽和她拿錢。這個在媒體爭議頗大,與黑道淵源頗深的「大哥」,反而讓她有「父親」的錯覺,「陳董,我從不輕諾的。難道你要讓我一點原則也沒有?」
「就算你拿到,我也看不到了。」他對自己的身體己經感到非常絕望。
「胡說!」她生氣起來,一下戲她就衝來了,臉上的妝都還沒卸,讓她看起來更冷艷,「陳董,你怎麼可以不守約定?只要好好接受治療,你不會有事的。」
山紅知道陳董對她宛如子女,他一直渴望「薛雪濤」能在瞬息萬變的演藝圈,留下一則傳奇,她怎麼可以不全力以赴?「我很認真的背劇本和練歌,這次你替我爭取到的演出機會,我會努力,會很努力的!導演也說,我們很可能可以用這部作品拿金鐘獎呀。你答應跟我一起領獎的。你答應過的。」
看他萬念俱灰的樣子,讓她害怕了起來。她已經失去了母親,不能失去這個心靈上的「父親」。她急於找對象,也是希望讓這位「父親」安心。
「你答應過我吧?陳董?」她懇求的握著他冰涼的手,「你答應過我的,對不對?」
陳豪這個囂張怪誕的硬漢,居然眼眶開始濕潤了。「山紅,你是好孩子。我是答應過你的。」一定要撐到那天,絕對。
為了她寬慰的美麗笑容,說什麼也要撐到那天。就為了那無價的笑容,原本不願意動手術的他,終於點頭了。
* * *
但是,關於病、關於手術,他都沒讓山紅知道。他推進手術房時,山紅正在開拍新戲的攝影棚。
劇本果然張力十足,演員的確是一時之選。但是太優秀的演員,卻讓導演的協調工作更困難。尤其是在戲裡有著重要地位的「母親」——導演不知道怎麼說動了息影已久的天後林雙。
她的演技的確超然,一呼一吸都牽動整個攝影棚,但是她也有所有天後的缺點,第一天就將助導罵哭了。
跋扈、自私、任性又壞脾氣。她的存在是非常惹人厭的,卻不容任何人忽視。雖然她也將近五十歲了,依舊美艷的讓人張不開眼。遲暮的花還掙扎著最後將凋的絕美。
饒是山紅已經極盡警覺,但是和她對台詞沒兩句,林雙將本子一丟,「哪裡找來的木頭人?垃圾場嗎?」她馬上頭也不回的走向她的專屬化妝室。
導演搖搖頭,「林雙!別耍大小姐脾氣了。我導演都還沒喊卡,你幫我喊?你來當導演好了。」
「不是欠你人情,我需要跟一堆垃圾演戲嗎?」她轉過頭,非常潑辣的罵了起來。
導演靠近她,低聲和她說了幾句,她才勉強回來。等總是遲到的男主角顏日昇走進來,從她突然煥發的嬌艷,山紅才瞭解導演用什麼誘使她留下。
林雙望著那個登徒子的表情宛如看到美食。這讓她的演技更有魄力、更熱力四射,幾乎搶光了女主角的光彩。
果然是美艷與演技雙絕的女明星。山紅也湧起了身為演員的鬥志。
但是磨戲磨得非常辛苦。林雙對顏日昇總是眉開眼笑,熱心的指導他的演技,對山紅卻總是白眼加上侮辱。她雖然不屈不撓,但是工作的時間變得非常長,自從上次去了動物園以後,她已經兩個禮拜沒見到嘉斕了。
好不容易冒出苗芽的愛情,難道就要被忙碌淹沒?
她卻不願意正式面對這個問題。說她膽怯……或許吧。她不想面對可能崩潰的結果。如果在這麼美的時刻就了結……也未嘗不是好結局。
對小喬說得那麼勇敢,事實上,她是害怕的。越喜歡,越在意,越害伯。
只有投身在工作的時候,她才能將那份擔心與害伯放下。
她的確是怯懦的。
* * *
剛卸去滿臉的妝,山紅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滿頭自然大波浪的頭髮,總是讓人羨慕的問到哪兒造型的,她總是笑笑。
天生的,要去哪兒燙?
她婉拒洗髮精的廣告,如果是用母親生給她的禮物去賺錢,沒有一點自己的努力,她沒辦法接受。這頭美麗的頭髮,也是對母親的唯一紀念物。
母親操勞半生,從沒過什麼好日子。等她有能力的時候,母親還是盡力攢下每一分錢,全數奉獻給哥哥和爸爸。這兩個男人從來沒有感恩過,只是盡量的壓搾她,奴役她,驅使她來跟女兒要錢。
母親總是困窘的穿著樸素到不能再樸素的衣服,來到經紀公司尷尬的坐著。等著跟她開口。
老闆發現她賺的錢全填到無底深淵,生氣的質問著母親:「我對她還沒你對她狠毒!我給她多少零用錢,你就拿多少,難道她賺的錢不是全給你?做人也不要太趕盡殺絕了。她身上連買杯珍珠奶茶的錢都沒有,你到底要剝削到什麼程度?她穿的衣服是我買的、她的傢俱是我添的、她住的地方是我張羅的,你這個當媽的人,到底給她什麼?」
母親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能流淚。但是母親沒有錢回去,是會挨打的。勸她來跟自己住,母親卻總是搖頭。
她放不下自己的丈夫——再糟糕也是自己的丈夫;放不下自己的兒子——再不成材也是自己的兒子。那個風雨飄搖的家,是她建立了半生的心血,她無法放棄。
若不是父親酒後失控,差點將母親打死,她找不到理由說服母親來跟自己住。「我知道爸不是故意的。但是,萬一下一次我沒發現呢?爸爸終生都會後悔,哥哥也會難過的!」她懇求著母親。
其實,她知道,爸爸和哥哥一點感覺也不會有。但是這個薄弱的理由,卻讓母親點頭了。
母親深愛那兩個男人,也堅決的相信,那兩個男人,都愛她。
望著母親寂寞的背影,她很想告訴她。那是騙你的。爸爸的溫柔只是想從你身上撈些錢來用,哥哥只是假意對你好,因為你會替他還債。他們生活在男性至上的古老家族,分家後揮霍完了所有家產,只留下這種劣根性揮霍不了。
我那可憐的母親,最後一身是病的過世了。她淚眼模糊的回家找相片,才發現母親連張相片也沒有。衣物和相片,都讓被老闆派人教訓過的哥哥和爸爸,懷恨的燒光了。
到頭來,父親居然拿出結婚相片,要賣兩百萬給自己女兒。
她轉頭就走。這個家……沒有母親,就什麼都不是。她拿了自己的相片,哭著請一位頗負盛名的畫家,替她畫母親的遺像。
和母親長得這樣相似呀……紅顏卻薄命。她發誓不再當這種凋零的紅顏。
這頭頭髮,和母親最最相似。雖然國中和高中時都為了這頭頭髮讓訓導處罵了又罵。母親總是得抽空去走一趟,卑屈的承受師長鄙夷懷疑的眼光。母親是愛她的,她是母親唯一的安慰。
可是,母親去了她去不了的地方。
電話鈴聲驚破了她哀戚的想像,「喂?」
「回家了嗎?今天還是很晚哪!」嘉斕的聲音總是讓她有種安心的慰藉,「累嗎?」
她感激的回答,「很累。但是聽到你的聲音……又覺得不是那麼累了。」
「你的聲音……有點怪怪的。」他溫和的聲音帶絲焦灼,「工作有問題?老闆刁難你?」
「不是的,」她清了清喉嚨,「我只是……想到我過世的母親。」
「噢。」嘉斕很聰明的不碰她的傷口,日子長得是,為什麼要現在去問?「累的時候沒辦法承受傷心的。我好久沒看到你了。」
「……對不起,每天都拍戲拍到很晚,我又不能離開……」她娥眉愁結,「剛在一起就這麼忙,實在……」
「沒關係。我不是在責備你,不要忙著道歉。我忙起來也很可怕呢。現在有時間了?」嘉斕的聲音隱隱帶著笑意。
「嗯。除了睡覺,沒別的事情。」
「那,下樓吧。我在樓下等你。」他笑,「我知道你很累,但是,給我五分鐘就好。」
他在樓下?「你怎麼……」
「對不起,我利用老師的權限,看了鳳月的地址。我記得鳳月說過,薛雪濤和她住同一棟公寓,我想你也該跟她住在一起,所以……」看她不回答,有點擔心的問,「我太冒昧了?還是你生氣了?」
「不不不……」她的眼眶濕熱了起來,「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在她心情這麼低落的時候,接近一點半的深夜,她真的……真的很高興。
「我馬上下來!」匆匆的掛掉電話,她拿起眼鏡戴起來,一面亂七八糟的綁著辮子。衝到樓下,望著他,幾乎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我很想你。」說著說著,她哭了起來,「我真的很想你!」
「我來遲了。」他撫慰的拍著她的背,「早就想來了,又怕你會困擾……我該早點來的。」
今天的嘉斕也戴著眼鏡,比起戴著隱形眼鏡的他,看起來多了分知性,但是輕輕抱著哭泣不已的山紅,他的心裡卻漸漸湧起愛憐以外的東西。
抬起她的下巴,慢慢接近……
喀的好大一聲,兩個人的眼鏡撞在一起,痛得他們幾乎蹲下來。
互相尷尬的望著,山紅先笑了起來,嘉斕也跟著笑了,親匿的抱著嬌小的她,兩個人笑個不停。
「戴眼鏡不適合接吻。樓梯間也不是接吻的好地方。」他撫著柔軟帶大波浪的頭髮,「下次吧。這裡是女明星的公寓,我可不希望出現在週刊上面,被誤以為是緋聞男主角。」
山紅心虛的笑笑,不敢告訴他,事實的確如此。
他們倆沿著河堤散步,河堤邊的小公園寂靜,鞦韆隨著風慢慢擺盪。天天都通電話,但是,卻有說不完的話。
「……這次的劇本很棒呢。」她的眼睛在眼鏡後面閃閃發亮,「以鹽水三台才女黃金川和她顯赫的哥哥黃朝琴,與母親蔡寅的家族恩怨為藍本,就像是一部台灣近代史呢,我……我們薛雪濤演黃金川那個女詩人,我看過劇本,真的好棒喔……」她滔滔不絕的講了半天,看見嘉斕專注的眼神,突然想起他討厭演藝圈,聲音漸漸的小了,「對不起,我忘了你討厭演藝圈,還一直扯這些……」
「我討厭的是那群人,戲劇本身又沒有罪。」他望著天空稀疏的星星,「三台才女黃金川哪……果然是好題材。與其注視著『人間四月天」的五四青年,還不如看看本土的當代才女與政治世家。你需要替老闆對台詞嗎?」
「要呀。」不只是對台詞,她還得演呢。
「記得多少?這麼精彩的戲,我迫不及待了。」他笑咪咪的拍手。
她紅了臉想推辭,卻又渴望讓他看看自己的演技。
「我只會模仿薛雪濤。」她的聲音小小的。
「沒關係,我想看。」他微笑著鼓勵她。
山紅在說戲的時候,眼睛會放光。她……一定很喜歡戲劇吧?果然,她念起台詞的時候,全身像是讓聚光燈籠罩一樣。跟母親力抗,要求留日那段,氣勢磅礡,讓他這個厭惡演藝圈的人都感動了。
沒有人發現這顆蒙塵的鑽石嗎?他隱隱的感到不安。不要有人發現吧?千萬不要發現……讓山紅維持這種單純的面貌,不要讓那染缸污染了她的純真……
等她演完,嘉斕沉重的拍手。
「不好嗎?」她擔心的問。
「太好了一點。」嘉斕歎了口氣,「就是太好了,我很擔心。」他認真的看著山紅的雙眼,「雖然你演得這麼好……不要進演藝圈,真的。那個鬼地方不能讓你發揮天賦的演技,只會一點一滴的磨損你的一切。等你發現了,已經沉淪到萬劫不復。喜歡演戲當然很好。當成一種興趣吧。台北還有些小劇場也常常排演……」他握緊山紅的手,「去參加小劇場,當作一種終生奉獻的嗜好。但是不要進骯髒的演藝圈,我會失去你的。」
「……我已經在演藝圈了。」她的眼中有失望也有恐懼。
「那不一樣。你只是薛雪濤的貼身助理而已。我想……你一定很熱愛演戲才選這份工作吧?」他有些黯然,「但是不要走進幕前。你在她的身邊,難道還沒看盡一切污穢?」
「我是看盡了。」她轉頭,望著晃蕩的鞦韆,「但是,我並不是喜歡演戲才進這個圈子。而是……我什麼都不會,所以才進來的。進來以後,因為工作關係,我才漸漸的喜歡演戲。這是不讓愛我的人失望……」不能再說了,再說下去,她會將一切和盤托
嘉斕會怎麼樣?他會拂袖而去吧?
他從背後抱住山紅,將下巴放在她的頭頂,輕輕摩挲,「那,就一輩子演給我看好了」。
「……我五專沒有畢業。」
「我不是愛你的學歷。」
「……我是你最討厭的演藝圈的人。」
「我不是愛你的職業。」
「……除了這行,我什麼都不會。」
「「盛太大」是終生職,這個你一定會。」
山紅面對他,訝異的,「這是甜言蜜語呢,還是求婚?」
「是求婚。」他很肯定的說。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他知道,錯過了山紅,他原本單純滿足的人生,也會出現缺憾。
她愣了一下,神情從驚喜漸漸的轉愁為苦,含著淚又帶笑。
「我……我很高興。」她低下頭,「我願意。但是,請等我兩年。」
「兩年?」他詫異起來,「為什麼?你不喜歡我嗎?」
「當然不是!」山紅輕輕撫著他的臉,觸手有微微的鬍渣,讓他斯文清秀的臉多了些陽剛與頹廢。「一來,我希望和你多多瞭解。我不希望……這段姻緣只是衝動後的結果。畢竟你還不太認識我,不是嗎?二來……我跟老闆的約還有兩年。我跟他約定好,要讓「薛雪濤」得到金鐘獎和金曲獎才離開。」
雲破月開,溫柔的清光照亮了她柔嫩的臉,「可以嗎?你願意等我嗎?」
「我不是衝動。」嘉斕憐惜的摟緊她,「我對婚事是很謹慎的。」
「我也是。」山紅渴求的看他,「所以,給我一點時間。」
他還能說什麼?畢竟是女孩子,想得比他仔細。他沉重的歎氣,「……我不想把你繼續放在這個環境。但是,這是你的夢想吧?雖然成就的是別人。去吧。我等你。不管多久,我都等你。」他的眼睛有著月亮的溫柔。
投身在他的懷裡,山紅什麼也不要想,不要看。兩年很快的……她雖然是女人,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雖然兩年的變數這麼多,她還是決心達到她的目標。然後了無牽掛的投進他的懷裡。
「盛太太」這個終生職……將是驅使她努力的動力。
「我會傾盡全力。」她的聲音模模糊糊,「是的,我會的。」用力的抓緊嘉斕的衣服,像是怕他會突然消失,再也無處可尋。
* * *
每個禮拜的星期五和星期六深夜,就是他們相聚的時候。
其他日子,山紅擔心會干擾他正常的睡眠時間,堅持不讓他來。也因為相聚的時光短,他們更珍惜每分每秒。河堤邊的小公園,總有他們的身影。
因為知道山紅對戲劇的熱愛,嘉斕主動要跟她對台詞。「這樣壓抑著你的才能,太殘忍了。最少跟我過過戲癮吧?」他微笑。
山紅欣然的接受了,雖然她知道,外行人的嘉斕不可能有太好的表現,但是,只要跟他在一起,做什麼都很有趣。
嘉斕卻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雖然只是念台詞,卻比身為主角的顏日昇還更能掌握角色,說不定比「薛雪濤」還有才華。
「……你一點都不像外行人。」她太驚訝了。
「我有一點點經驗。」不想讓她追問下去,嘉斕打了個哈哈,「當老師的怎麼可以不十八般武藝俱全?你還不是把劇本都背了下來?」看看破破爛爛的劇本,「這是薛雪濤的用功,還是你的用功?」
「薛雪濤的。」她敷衍過去,「對台詞對久了,當然就熟了。」
「當老師當久了,當然也會演戲。」他回敬山紅。「呀,這小公園還有野薄荷,難怪這麼香。」他回頭,「等工作告一段落,我們去植物園吧。好久好久,我們沒有白天約會了。總是半夜偷偷摸摸,好像羅密歐與茱麗葉。」
「這是抱怨嗎?」她笑嘻嘻的抱住嘉斕,「有戴眼鏡的茱麗葉?」
「在我眼底啊,你是我最可愛的茱麗葉。」就算只有深夜能相見,他的心裡,還是充滿了幸福。他以為教育小朋友成為有用的人,就是他的幸福。等到遇到了山紅,才知道他的幸福,其實有著填不滿的缺陷。
那種缺陷,叫做孤寂。遇到山紅,他才知道,原來自己曾經那麼孤寂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