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兩老邁的身軀經過一日跑堂生涯,加上賭輸了女兒,他恍惚狼狽地蹲踞在賭場一隅,怔怔地望著賭場熱鬧沸騰的豪賭光景,忽而覺得眼前一切虛幻若夢,他早先當真將他那個乖巧單純的好女兒賣掉了?真的嗎?!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喪失理智至此,他惶恐起來,老手微微發顫,這兒明明好熱,他心尖兒怎地兀自發冷?
「周老……」忽兒頂上有人喚他。
他抬起頭,看見兩個陌生的漢子。「啥事?」
二位大漢互望彼此一眼,確定了周光兩身份後,熱絡地趨前噓寒問暖。
「咱們是南城的人,我們師爺聽說你在北城是出了名的大戶,賭起錢來,大氣極了。
我們和這兒頭頭說好了,偷偷帶你溜出去到南城玩幾把如何?」
周光兩洩了氣似虛弱的揮揮手。「你們走吧,俺沒有錢了,一毛都沒有了,手氣背死了,不賭了,俺再也不賭了,俺要金盆洗手重新做人了。」他心灰意冷說道。
那二位大漢彷彿勢在必得,鼓起三寸不爛之舌,卯起來說服他。
「唉喲,周老,沒錢好說嘛,咱們南城和北城不同,咱們那兒的賭客往往是愁眉苦臉的來,笑嘻嘻地威風八面地回去,我們師爺為人最豪爽,您沒錢,就更應該去我們那兒翻本。您不是有個女兒嗎?你抵押給我們,不就有錢去翻本了嗎?」
他是有個女兒,但早先已經輸掉了。周光兩在心底默默又歎了好幾聲氣。但忽然,一道靈光閃過他腦海,他猛地抬起頭望著兩位大漢。
「二位說我可以抵押女兒去南城翻本?」他們不知他已經輸掉女兒了?
兩名大漢用力點頭。「那當然,抵押只是暫時的一個手續,今個您只要贏上幾把,別說女兒沒事,很可能今後您和女兒後半輩子就再也不愁吃穿,搞不好榮華富貴此後享用不盡,怎樣?要不要賞臉去一趟?」
只要他贏了,不就有錢把賣女契從莊家那兒贖回來?!周光兩老眼瞇起,嘴一抿--好,反正女兒賣一次也是賣,賣兩次也是賣,何不賭個機會?
周光兩站起來,兩眼綻放必殺的決心:「好,我跟你們去。」
???一夜轉瞬過去,清晨時分,周曉蝶按例一大早便起床準備到飯館上工。
天氣好冷,她捨不得請人拿熱水怕是要花銀子,於是忍耐著冰冷的寒意,自個去討了一盆乾淨的水梳洗。
她穿戴整齊,抖抖纖弱的身子,望著銅鏡裡蒼白清瘦的面容,忽而想起那個楚天豹的話--你要是胖點兒肯定很漂亮……周曉蝶捏捏臉頰,用力想掐出一點肉。「好痛!」她皺眉。她真是那麼瘦。
她對鏡子唉聲歎氣,那個混蛋,她用力將毛巾甩進水裡,發洩似地擊起水花。
她會穿不暖吃不飽,還不都是他那個賭坊害的?!還敢笑她瘦,真夠可惡的。她挫折地呻吟一聲,振作精神,計量著今日下工後,要去找個便宜的房間租下來,老住客棧太花錢了。
她得趕快存夠了錢,帶爹爹離開這兒。
???鍾茉飛幫天豹盛了一碗稀飯:「昨個淋了雨,我叫下面的人熬了一鍋薑湯,晚些吃過飯,記得差人拿來喝,別受風寒了。」
一早見到他,她便惦記著關心他。其實,昨個見楚天豹撇下她去追那個姓周的丫頭,她心底頗不好受,一夜未曾合眼。
楚天豹按慣例,一早和賭坊裡的幾位主事的共餐。
他接過茉飛幫她盛的稀飯,細心地發現她眼眶略略浮腫:「怎麼?沒睡好?」
他如此注意她呢,忽然,茉飛心安不少,她微微一笑:「昨不知怎地,老睡不著,沒事。」
楚天豹點點頭,問候了一干屬下昨夜賭坊的狀況。
管人事的頭頭突兒懊惱的發言:「大當家的,那個周光兩昨個下工後讓南城的人接出去玩,到今早還不見人影,南城那邊是您兄弟的範圍,屬下一干人等不知該不該前去要人。為著區區一個周光兩前去要人,怕會得罪了南城師爺,還請您作主。」
楚天豹懶洋洋地撇下箸,心底暗暗思量起來。
區區一個周光兩,南城怎會特意來請過去遊玩?這其中必有蹊蹺,這背後決計有問題。
他們想要周光兩什麼東西?他們圖些什麼?心底兜一圈楚天豹似明白過來。
鍾茉飛亦聰明地揣測:「看樣子,那郝漸尚不知周曉蝶已被她父親賣給了我們。」
她不禁抱怨起來。「這對父女也真是的,一會兒是女兒賣老爹,一會兒是老爹賣女兒,麻煩極了,咱們哪有時間跟著他們胡鬧。」她建議他:「天豹,我看彤霸要真這麼想要那對父女就給他們南城好了,反正咱們又沒損失。」
楚天豹沉默了半晌,未置可否。
鍾茉飛心急問道:「你昨日同周曉蝶提過她父親已將她賣給我們的事嗎?」
楚天豹搖頭:「不,我沒提。」
「你既然沒跟她提起又不許我派人去抓,可見你根本不需要她抵債,既然這樣,就隨南城他們吧。」
楚天豹不吭聲,他炯炯的眼睛注視大伙,然後重新舉箸。「吃飯吧。」他沒正面回應堂主茉飛的建議。
他只是一臉莫測高深的表情,鍾茉飛見他不想響應,亦識趣地不敢再問。她知道天豹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只是她真不明白,他為什麼對那個周曉蝶這樣小心維護?
她不過是個無名小卒,他有何好在意的?她心底很不是滋味,頓時胃口盡失。
???南城。
彤霸挽著三妻四妾們用膳,他總是睡到快中午才起床。桌上堆滿他愛吃的山珍海味,大魚大肉擺滿一桌子,他嗜喝的酒亦是一桶一桶地擱著。
他滿臉睡意拖著腮,看著他的諸位妻子們七嘴八舌的用膳,突然感到乏味厭膩之至,這些如花似玉的女人們,不知怎地,娶回來後,都似變了樣的珍珠,不再充滿光彩,只是俗爛。
他想起那個小白兔似地女人--周曉蝶。
忍不住跟一旁坐著的師爺歎氣道:「唉,要是那個--」
「周姑娘在這兒就好了。」郝漸立即猜出他的心思。
彤霸一聽,肚子一拍,大笑起來:「真有你的,我想什麼你都知道。」
「因為我關心主子您啊。」郝漸露出曖昧的笑容。「為了主子您,我可是費盡了心思。」
「怎麼說?」他笑呵呵問。
「您有所不知,周姑娘此刻人已在南城。」
「什麼?」彤霸喜出望外。「當真?」
郝漸捻捻他那小小撇的山羊鬍。「當初我想請周姑娘來南城作客,怎知楚大爺不知何故從中阻撓,也不知他在周姑娘面前說了什麼,她怎麼也不肯來了。」
彤霸大手一揮:「唉,大哥不是那種人,他只是為人比較嚴謹正經,你別生他的氣。」
郝漸冷笑一聲:「是嗎?你口口聲聲稱他大哥前大哥後的,他可真照顧你了?好的東西他全留下自己用,他配給我們的港口和土地全是他揀剩的,我沒見過這樣照顧小弟的大哥,當初你不是也挺中意鍾姑娘的嗎?他手腳快,立刻將她請去北城做事,這檔事你該不會忘了吧?」
彤霸搖搖頭:「唉,別提了別提了,天豹不是說了嗎?是鍾姑娘要求在北城做事的。」
郝漸淡淡說道:「他有你這樣忠心不二的兄弟,真是他的福氣。」
彤霸豪爽道:「自家兄弟嘛,有什麼好計較的。」他迫不及待地問:「周姑娘呢?
快請她過來一道吃飯啊?」
郝漸面露難色。「是這樣的,我請周姑娘他爹來作客,想幫著主子您談談周姑娘的事,誰知他爹央著要進賭坊賭幾把,又求我借他賭本,他情願將女兒押給咱們。」他拿出借據:「您瞧,周姑娘已經是您的人了,他爹竟陰錯陽差將女兒輸掉了。」
彤霸吃驚道:「竟有這樣的爹爹?!」
「可不是,還好是將女兒輸給您這樣有情有義的好主子,否則……」
「唉,這個周老頭真是的,女兒跟著他只會吃苦受難而已。」
「就是。所以現在周姑娘跟了你最好,只是……」郝漸苦惱道。「只是周姑娘暫時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她和您又不大熟,所以恐怕會有些一反抗。」
「不要緊不要緊,女人就是要疼要哄要寵的,你快將她帶上來,讓我好好同她說說話哄哄她,那樣的爹爹不要也罷。」
「我這就--」
突而廳口有人報道:「楚大爺來訪。」
「天豹?」彤霸一聽起身就要去迎,郝漸實時攔住他。
「主子,我敢打賭他是為周姑娘的事來的,我才帶周姑娘來這兒不到幾個時辰,他立即心急地趕來,主子,他很可能是要周姑娘回去。」
彤霸不解道:「是嗎?沒道理呀,大哥分明知道我中意周曉蝶,他幹麼偏要作梗?」
他心頭有些不快了。「如果他真是來帶周姑娘的,我這小弟又怎麼好拒絕他的要求?」
「你就是這樣,什麼都讓著他,他吃定您了。」郝漸提議道:「我倒有個主意,不如由我出去應付,我就說您身體不適,他有什麼要求由我作主。由我來拒絕他,你就不用怕傷了和氣,是不?!」
「真聰明、聰明極了。」他呵呵大笑。「好,你告訴我周姑娘在哪?我先去安撫她的情緒。我大哥就交給你去應付了。」
「是的,主子。」
???花廳裡,傳來一陣陣歇斯底里的啜泣聲夾雜著怒罵聲。
「爹,你怎麼可以這樣!」周曉蝶拽住爹的臂膀氣得快暈過去了,「你竟然把我給賣了?你怎麼搞的?」她仰著小臉控訴他。「你怎麼這麼糊塗?!」
周光兩被罵得不敢還口,只是可憐兮兮窩囊地瞅著女兒生氣的小臉,吞吞吐吐的。
「爹該死,是爹不好,爹怎麼知道老天爺這麼沒天良,我連女兒都拿來賭了,他還不肯可憐可憐我讓我贏,都是這該死的老天害我的……」
「是你自己害死你自己!」她咆哮。這種時候了,他還不知反省只知怪老天,她嗚咽:「關老天什麼事?爹,是你的錯,你不該賭的!我真是被你氣死了,我怎麼會有你這種爹?你要我以後怎麼辦?」
「這個你放心。」彤霸趕到花廳,一見到美人兒梨花帶淚的模樣,心中一陣不忍,忙上前就要攬她入懷。
「你幹麼?!」曉蝶警戒地退後一步,雙手護在胸前。
周光兩馬上趨前護在女兒前面。「大爺、大爺--」他卑微懦弱地求起彤霸。
「我真是一時糊塗,求求您大發慈悲放過我們吧,我就這麼個女兒,你饒過她吧!」
彤霸很生氣地一把推開周光兩。
「爹!」曉蝶忙過去扶他,她生氣地瞪住彤霸。「你幹麼?」
「周姑娘,你還幫他?」他大義凜然指住周光兩教訓道:「這個人竟狠心到連女兒都可以賭掉,簡直該死。你還護著這種爹爹幹麼?」
「哼--」她咬牙道。「要不是你開的賭坊,他又怎麼會把女兒輸掉,你才該死。」
彤霸怔住,張大著嘴一時不知如何反擊。「呃……周姑娘--」他端起和善親切的笑臉。「你說的對,對極了,這事兒我的確也有錯。不過現在你陰錯陽差被爹爹賣給我這樣和氣富貴的南城之主,也算是你的造化,你放心,我對女人最好了,你往後再也不用跟著那不爭氣的爹爹受苦了。」
周曉蝶恐懼地瞪住他:「我情願跟我爹一起。」
彤霸趨前拉住她手臂:「不行,我不能害你跟他吃苦,我一定要幫你。」
「你放手--」曉蝶用力掙扎。「我不要我不要,你放開我放開我……」她厭惡地掙扎。
周光兩一把抱住女兒,求起彤霸。「您不差曉蝶一個人伺候,放過她吧!」
「噯,我這是為她好,我讓她榮華富貴,讓她過好日子啊!」
周曉蝶尖叫:「你放開我!」
突然有人闖入。「稟城主。」下人急切道。「北城豹爺聲稱他手上有周姑娘的賣身契,他要帶周姑娘走。」
「什麼?」
「什麼?!」
彤霸和周曉蝶齊齊驚呼,兩人一致望向縮至一角的周光兩。
周曉蝶氣急地奔上去再次住爹手臂指著他:「你你你你你--」她氣得喘不過氣,幾近崩潰嚷道:「你把我賣了兩次?兩次?!」她不敢相信,她快氣死了。
彤霸也怒不可抑、凶狠質問周光兩:「你竟敢一女二賣?好你個周光兩,你真狡猾、真陰險!」
周光兩霎時腹背受敵,掩住臉,小小聲虛弱地、膽小地、顫抖地說道:「我是被鬼迷了心竅,把一個寶貝女兒賣了兩次,老天爺都不賞臉讓我贏個一把,老天爺沒眼啊……」
「干老天爺什麼屁事!」這次換彤霸「花」狂了。「怎麼會有你這種人!」
???南城賭坊大廳,楚天豹及鍾茉飛等不到彤霸出現。
師爺笑瞇瞇地好生好氣地:「豹爺,還是您過幾天再來?我們主子人真是不舒服,他恐怕是著了風寒沒辦法招待您了。」
「我說了,我只是來帶周姑娘,你同他說了?」楚天豹淡淡詢問。
郝漸亦小心應付。「豹爺,您和我主子都有周姑娘的賣身契,這事我暫時也不知如何處理;或者周姑娘就讓給我主子,他真的很喜歡那位小姑娘。」
鍾茉飛抬臉注視楚天豹,聽他輕描淡寫道:「行,我只要見見周姑娘問問她的意思,她要是想跟著彤霸,我立即就走,如何?」
郝漸陰著一張臉,他分明知道那周姑娘不想跟他主子。郝漸思索半晌,回道:「那好,我下去差人帶周姑娘上來。」郝漸離開大廳,前往稟告主子。
「豹爺堅持不讓您,他說除非周姑娘自己願意跟你,他就放棄。」
彤霸詢問似地和郝漸望向周曉蝶,她毫不猶豫立即嚷道:「我不要。」清楚明瞭。
彤霸搖搖頭,低聲跟郝漸商量。「周曉蝶還不認識我這個人,她一定有戒心,當然不跟我了,這個大哥也真是的,幹麼刁難我這個小弟。」
「我早說您這大哥挺計較的,什麼都要跟您搶,您跟著他闖了一番天下,他佔盡便宜還不滿意,連這個小小的事都要爭。」
彤霸心中不快惱道:「那現在怎麼辦?」
郝漸瞄了一眼周曉蝶,小聲道:「也不是全無辦法,我們灌她火酒,她醉得一塌糊塗自然沒法子回楚天豹話,這不就成了。到時我再說她來這兒用膳一時開心多喝了幾杯,心情好極了,現在醉了沒法子答話,要他若堅持的話改日再來要人,等他一走你就快些和周姑娘成親,屆時她是您老婆了,他做大哥的,難不成要搶弟弟的妻?是不?」
彤霸一聽,哈哈大笑拍了郝漸一把。「你真聰明,太聰明了,來人啊,拿火酒。」
周曉蝶和父親縮在一角,驚恐地望著他們主僕。
「爹,他們想幹麼?」
「他們想喝酒吧。」周光兩奇怪道:「哪有人一大清早喝那麼烈的火酒?有錢人就是這樣,把酒當開水喝。」
「火酒很貴的嗎?」
周光兩睜大眼睛。「那當然。」
一聽到很貴,周曉蝶立即習慣性追問:「有多貴?」
「總之,很貴很貴很貴很貴很貴的貴。」
嘩,那麼多聲「貴」,可見真是很貴了。
忽而,一罈罈火酒推到他們兩人面前。彤霸差人拿來一張椅子,硬是把曉蝶拉上去按到椅子上。
曉蝶嚷嚷:「幹什麼啊!」
彤霸不好意思地輕聲道:「周姑娘,曉蝶兒,你忍耐一下下喔。」
郝漸向一旁下人示意,左右大漢立即押住曉蝶,杓起火酒就要往她嘴兒灌,曉蝶尖叫掙扎。
周光兩急著要搶下酒杓。
那大漢硬是用蠻力將酒液灌進她嘴裡,粗魯的勁道,嗆辣的火酒,嗆得曉蝶猛咳,酒液濺了一地。
「輕點兒,輕點兒。」彤霸心疼地拍著她背。
那大漢重新杓起一瓢酒按住曉蝶雙肩眼看又要灌她,周光兩拚老命要搶下來,曉蝶急得揮手攔阻。「等等、等等、等等啦!」她大吼。
「等等。」彤霸喊停。
只見周曉蝶很受不了地瞪著他們:「這個酒很貴的,我喝,我喝,你們小心點別把它濺到地上,很浪費耶!」真是糟蹋一地酒液。
彤霸和郝漸傻了眼。
周曉蝶不耐道:「你們要我喝是不?那好,拿杯子來,我自己會喝,不要灌我。」
彤霸一聽差人下去拿杯子。
周曉蝶和父親竊竊私語道:「不知為什麼他們要拿那麼貴的酒灌我。」錢太多嗎?
周光兩心疼女兒哭了起來。「我可憐的女兒,爹害慘你了……」
「哭什麼啊爹?」曉蝶興奮地囑咐爹。「既然這酒這麼貴,待會兒我要是支撐不住吐了,你千萬記得要個盆子或袋子接,我早上什麼都沒吃,那酒保證原封不動嘔出大半,你接回去,我帶走可以拿來醃梅子。」
換周光兩傻眼了,他虛弱道:「曉蝶--你別太誇張了。」虧她連這噁心的省錢招數也能想得出來,真是窮瘋了。「行的行的,你就接嘛,要不吐出來多浪費啊。」
「你別傻了曉蝶,咱們連怎麼離開這島都是個問題,你別再想什麼醃梅子的事了好不好!」
???大堂上,楚天豹一臉漠然地靜靜等待周曉蝶被帶上來;反觀鍾茉飛,美麗的眼眉間明顯地流露出一股不耐。
終於郝漸將周曉蝶帶上堂來。
楚天豹瞇起銳利的黑眸,他注意到周曉蝶顛顛倒倒的步伐,她雙頰艷紅,身子幾乎全靠郝漸撐住,面露微笑,嘴裡嘀嘀咕咕不知在叨念什麼。
她喝醉了,他一眼就看出她的醉態。
郝漸命一旁的人上前攙住周曉蝶;然後他趨前向楚天豹打個揖,賊賊的一對眼兒瞇起,一臉狡猾。
「豹爺,您見到周姑娘了,她在我們這兒用餐一時忘形貪多了幾杯,恐怕您暫時是很難問她事情了。」
楚天豹趨近周曉蝶,他偉岸的身子停在她嬌軟的身軀旁,他嗓音又低又沉,他喚她:「周姑娘?」她沒事吧?
曉蝶恍惚地抬起臉睜著迷糊的一雙眼兒,水汪汪地望住楚天豹。世界在旋轉著,她掙扎著站起來,胃恍似著火,突然她倒向他,而他及時抱住了她。
她小手往他胸襟一抓。「嘔--」倒進他懷裡吐起來。迷糊中還不忘記得嚷嚷「爹、爹,快拿盆盆盆子……嘔……」「搞什麼?」鍾茉飛喳呼著皺起眉頭,喊人來清理。
登時眾人一陣慌亂,郝漸怎麼也沒想到這意外,忙不迭道歉。
混亂中,楚天豹大手一揮,錦袍一揚,霎時覆住懷裡的周曉蝶。「不必清了,我現在就走。」他將周曉蝶一把抱起,如抱著一隻纖蝶那麼小心,她好輕好脆弱。
郝漸制止。「豹爺,沒有主子的許可,我不能讓周姑娘走。」
楚天豹雙眸射出兩道冷焰,他將曉蝶賣身單據擲向郝漸,冰冷的怒容叫人不寒而慄,更別提他那冷酷的聲音是怎樣令郝漸沒來由地一陣戰慄。
「既然是賭桌上簽下的賣身契就由賭桌上解決。」他哼一聲,輕蔑道:「將賭桌搬上來,我拿一個賭坊跟你賭,郝漸,坐下來跟我對賭一把。」
開玩笑,一個賭坊那麼大的賭注他如何敢作主,他氣急敗壞綠著臉拿不定主意。
「豹爺,你這是在為難小的。」
楚天豹狂妄道:「沒錯,就是為難你。」他難得動怒,眼眸閃爍怒火。「別拿著雞毛當令箭,幾時我跟彤霸之間要你多事?」他揚眉。「別以為我不知周曉蝶何以爛醉至此,你三腳貓的把戲少拿來我跟前賣弄。我帶周姑娘走,彤霸倘若有異議叫他到北城來找我,茉飛,我們走!」
他昂頭轉身同鍾茉飛離去,毫不把郝漸放在眼裡,周光兩從一角撲著跟過去,一行人就這麼著隨楚天豹大大方方地離開。
???鍾茉飛一路無語,只是木然地見嬌小的周曉蝶緊緊攀附在楚天豹溫暖寬闊的胸膛間,那是她一直奢望依附溫存的堅實胸膛,茉飛眼紅,胸口沒來由一陣灼熱,周曉蝶紅艷的臉龐無比刺眼。
周光兩唯唯諾諾地跟著楚天豹道歉。
「大爺、大爺,我真是一時糊塗,您大人大量,可別跟我麼計較,求求您,我女兒跟著我夠苦命了……」
楚天豹揮手要他住嘴,他頭也沒回只是淡漠一句:「今後,你們就跟著我。」他的話像是一種保證。
周光兩發現他沒有動怒,心下安心不少。
鍾茉飛皺起眉頭,冷眼看了周光兩一眼。
回到北城,鍾茉飛差下人將昏醉的周曉蝶抱下去,誰知當眾人領命上前欲接下周曉蝶時,她竟迷迷糊糊抗拒地越是緊抓住楚天豹的襟子。
她睜開殷紅的眼睛,望住楚天豹一對星眸,分不清天南地北地大聲嚷道:「娘--」
娘?楚天豹眼睛一凜,眾人一陣傻眼。有沒有聽錯?她喊他娘?
沒聽錯,周曉蝶的的確確認為她此刻是躺在母親溫暖的懷抱,她偎近他的胸膛,稚氣地打了一個呵欠,語意不清輕嚷:「我好困喔……我肚子好難受喔,娘……我想吐!」
吐?一聽她又要吐,鍾茉飛慌張的喳呼:「還愣著幹麼,快把她抱下來啊!」
「不用了--」楚天豹嘴角含笑俯視周曉蝶稚氣的睡容,言語間無意地露出一股寵溺之氣,「讓她睡吧。叫個婢兒進來幫我安頓她。今晚就讓她睡我寢室。」
「大爺……」周光兩聞言不安地趨前。
楚天豹橫他一眼。「放心,我不會動你女兒一根寒毛。」
鍾茉飛握緊拳頭。「天豹--」她聲音又冷又澀。「她可以暫時睡我那裡。」
楚天豹呵呵一笑,一意孤行轉身入內。「不打緊,我喜歡看她喝醉的模樣,明天可以好好笑她!」他對她好奇極了,甚至甘願讓床給她睡。
楚天豹一走,鍾茉飛便氣呼呼地掉頭離開。
???周曉蝶難受極了,她昏昏地趴睡床上,僅僅穿著單薄的一件素衣,纖弱的一隻胳臂柔弱地垂在床畔,小臉貼著枕頭,眼淚忽兒就從那蝶般纖密的睫毛底下墜落。
「娘……」她醉糊塗了,夢見逝去的親娘溫柔地拍著她的背,她倚在娘溫暖的腿上,陽光烘暖她的心扉。「娘……你別離開我啊……」夢中,現實世界是離得那麼遠,夢中,她肩上重擔全被卸下,夢中她有親娘安慰。
楚天豹坐在床沿,看見一滴晶瑩的淚珠從她緊閉的眼睛底下滑落,看見她秀麗的眉尖輕輕攏起,聽見她稚氣的低喃,似個脆弱的孩子。
他伸出手大掌情不自禁覆住她後腦,溫熱地貼上她烏黑柔軟的發上。
「嗯……」她滿足低吟一聲,嬌弱的聲線敲破他陽剛的心扉,猝然他胯間一陣燥熱,胸腔忽而繃緊。
他僅僅一隻大掌幾乎就罩住了她整個腦袋,楚天豹俯身注視她,他不羈的黑髮傾落,幾許粗發垂落她臉畔,情境顯得曖昧,他的發在她天真的臉畔上攀沿而落。
她是一個苦惱著的可愛小姑娘,楚天豹唇角噙起一抹性感的、邪魅的微笑,他雄性的身軀恍似因她的纖弱而受到鼓舞,他忽而慈悲心大發想呵護這麼一個沒干係的小姑娘。
他將臉俯低,低至她耳畔,炯炯的黑眸如獸般注視她睡容,如注視入網的獵物,他在她耳際沙啞問:「你是蝴蝶嗎?」打哪兒飛來的蝴蝶,多麼可愛地闖入他枯燥乏味的生活……在這充斥賭鬼醉漢的極樂島,滿是銅臭和罪惡的極樂島,楚天豹忽而看見一冽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