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思側身躺在柔軟的床榻上,荊無痕結實的手臂環住她那纖細似柳的腰,她光裸的背貼著他溫暖結實的胸膛。
昏暗的房間裡,月光悄悄透窗迤灑進來。
香思心滿意足地凝視著窗屝外的夜,喃喃道:「你知道嗎?我最喜歡旅遊了,喜歡登山,立誓賞遍宇宙間名山勝景,一點兒也不覺得累。每一次都興致勃勃地期待下一次的出遊,朝思暮想著還有什麼瑰麗的風景讓我欣賞……」她轉過身來,望上荊無痕那雙溧下見底的眼睛。
荊無痕只手撐著上半身,俯視著枕上她明媚的臉蛋。
香思仰望他,像是要望進他心坎深處。「但這是第一次,我哪兒都不想去--」香思溫柔地撫上他削瘦剛毅的面容,「光這樣看著你我就哪兒也不想去了……」
荊無痕沒有說話,他注視她閃爍著水光的眼睛,聽見她哽咽沙啞地道:「我覺得我好幸福……」
荊無痕冷俊的面容沉默著,身下伊人如此柔媚,他大掌溫柔地撫過她額頭,撫過她細長的眉,輕描著她飽滿紅潤的唇。
荊無痕不善承諾,不善表達感情,但是他此刻望著香思的心情是澎湃而洶湧的。
香思微笑地看著他那黝黑的眼睛。「我知道……你也喜歡我。」她溫柔地肯定道:「你不用說,我明白。」
是這樣善解人意這樣聰慧敏感的女孩,荊無痕胸腔漲滿對她的情潮,他如何不動心,面對這樣可愛美麗的小東西,他的心再冰冷、再堅毅,只消地一句話、一個微笑,彷彿就能輕易地擊碎。
荊無痕什麼都沒說,柔情蜜意的情話不適合他。荊無痕只是俯下身來,輕輕覆上她美麗的唇,他的氣息就代表他的誓言,他封緘的吻代表著他的心意深切的吻暖和了她的心,那炙熱的吻藏有他心中的情火,那個吻從溫柔變得飢渴而狂野,需索她所有的芬芳,抽空她的思緒,許久,當她被吻得神思騰飛喘不過氣時,他終於放開了她。
香思輕喘,身體變得又熟又燙。
荊無痕摸住她艷紅的頰,眼色一黯,如闇夜般溫柔地凝視她。
香思還在為那個激情的吻悸動不已,她舔舔唇既天真又無辜地眨眨眼睛。
「老天,我真喜歡你的吻。」她坦白道。忽然她駭住了,是真的嗎?她看見荊無痕嘴角輕揚,露出難得-見的笑意。
看見這一抹難得的隱約笑意,香思的心整個融化了。他是一個這麼孤寂的人,她想,就算傾盡所有,她也要溫暖他。就算他的心好冷,只要她願意去愛,一定會熱起來……地一定辦得到,天下間,只要是香思想做的事沒有成不了的。
這個似有若無的微笑令香思相信,他肯定是喜歡她的,她是他唯一的女人!
香思微笑的跳下床,披上床畔薄衫。「我差點忘了--」地拎起外裳抽出夾袋內的譜子。
「上回我丟了這個,特地下山去找……」她拿著琴譜踅返床邊坐下,將琴譜遞給他瞧。
「你可以和我合奏麼?有幾個音律是我的琴沒法彈的。」
荊無痕接下那本老舊的譜子,看見封面一個斗大的「別」字印,臉色驟變,忽然用力揪住譜子?這……這本譜子……
「怎麼了?」香思意識到他情緒的轉變。
「你……怎麼會有這本譜子?」
「喔……這譜子是我自小被棄時,就擱在我衣服內的,同那把相思琴一起。」
荊無痕忽然用一種很複雜的表情看她,那表情令她覺得陌生而寒冷。
香思下意識退了一步。「怎……怎麼了?」為什麼忽然用這樣寒冶的眼神看她?
小時候便聽得義父手刃別府十幾條人命,為的是一把琴、一本譜子。蔚香思?一個被棄的孤女,一把老舊充滿歷史的古琴,一本塵封的譜子--荊無痕打心底徹骨的寒冷起來,他忽然猛地伸手揪住香思手腕用力一扯,香思吃疼,往他的方向倒去。
下意識她右手真氣一蓮就要擊出,忽地硬是扼住了,任自己倒他身前,她仰著臉不解地望著他冶俊的黑眸,怎麼了?香思眼中盈滿困惑。
荊無痕眼中凝聚殺意,香思一陣寒冷。先前他不是笑了嗎?先前那黝闇的瞳眸不是溫柔得如夜麼?她做錯了什麼?
「你是誰?」其實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但是……但是她眼中滿是無辜和困惑。
「我是香思,蔚香思。」
「我問的是你真實的身份,你的父母是誰?你千里迢迢來此為了什麼?處心積慮留下為的是什麼?裝作一副柔情似水的表情更是為了什麼?」騙他與她合奏好毀了寒魄琴麼?和他交歡好伺機殺了義父麼?短暫的愛意,初生的情意,瞬間被他眼中冰冷的毅意湮滅殆盡。「回答我!」他命令,掐住她手腕的力道毫不留情,香思疼得皺眉。
香思啞聲冷靜地回答他。「我沒有父母,自幼就被丟棄龍虎門外,天地就是我父母;我千里迢迢而來--」她明澄的眼瞳閃爍如月般純淨的光輝,定定地瞧入他狂亂的眸庭。「為的是尋找我命定的天子處心積慮的留下,為的是和我的真命天子相守;裝作一副柔情似水的表情,是每一個女人看著她愛的男人該有的模……」她無助地道。「你掐痛我了。」
美麗的眼睛漾起水氣,是淚麼?他胸腔一緊。「我該相信你麼?」荊無痕頭一回感到不知所措。到頭來這些柔情蜜意會不會是一場陷阱?「你美麗的外表下懷的是怎樣的心?」
「你在怕什麼?你在懷疑什麼?」香思強忍著手腕傳來的痛意,勉強地微笑,聰慧的一對靈眸直直望住他。
「你不要怕……」她只手探向他赤裸的胸膛,貼住他溫熱的心房。「你的心又跳得這麼急了……」她吐氣如芳蘭。「你瞧--」她忽然側身,手離開他胸膛,探向被褥下頭,摸出一粒紅艷的藥丸。
無痕眼-凜,那是他隨身帶著的花毒。「你怎……」
「我偷的。」她眼睛綻放著妖魅的光芒,任性地紅唇微噘,將那只藥丸捻在指尖,笑瞇瞇斜眼瞧他。
「我偷來作紀念,是它讓我們溫存,讓我們的緣分千里迢迢相系。」她狡猾地笑,像頑皮的誘人的仙子。
「你不要怕我,大不了我再吃一顆毒藥,你就不怕了,你瞧--」她仰頭張唇,作勢要吞下毒藥,忽然他擊開她的手。
「不要!」
紅色藥丸飛出去滾落床邊。香思眼色一黯,垂下臉。笑容隱去了,她注視著雪白的床褥,美麗的紅唇抿起了。
荊無痕注視她低垂的臉,注視那垂下的羽毛般柔軟的眼睫,她抿緊的唇辦微微顫抖,臉色異常蒼白。
她傷心麼?她是該傷心,他本就不是一個懂得呵護女子的人。室內一陣沉默,荊無痕矛盾而複雜地俯視她,她則低著臉,低垂著眼睛,然後他看見晶瑩的淚珠一滴兩滴三滴地墜下,濡濕了床鋪……
恁是香思再不願相信,也聰明的意識到一些不幸的預感。那本譜子代表著什麼,讓荊無痕瞬間變得如此冷漠。她不敢想,她笑不出來……「那種焚身的痛,我再也不要你嘗……」
香思一怔抬起臉,震驚地望著他,他黝黑的眼睛此刻已褪去了殺意,重新添上了溫柔。
「無痕……」
關於這譜子的歷史,無痕相信她一點都不明白;關於她的身世,也許真的沒有人告訴她。
看見那張淚痕斑斑的臉,他冶硬的心腸竟也疼了起來。「我有話想同你說……」他穿起衣服,拿來一件披風幫她罩上。「你跟我來。」
天地昏暗,冶風襲襲,兩條人影穿越密林,穿越重重芒草,忽然眼前豁然開朗,寬闊的草原映入眼簾,
那是一處高地,下方是一大片綿延無盡的草原。一輪明月高掛天際,繁星熠熠。隨風起伏的草原上,銀色的流螢幾千幾萬的穿掠飛越其間,畫出千萬道燦爛的銀芒。
香思被那自然的美景驚愕得睜著眸說不出話。
荊無痕環住她肩膀,凝視前方遠處。「我父親是當今聖主御用軍師。我本性聶,是官人子弟。當年我父親正逢仕途不順,又得我這銀髮之子,故聽信道士之言,將我棄之;母親也因我髮色怪異,深怕父親問罪,亦棄我不顧,頃輒之間,我成了鄉野鄙夫之子,因我生性沉默寡言加上銀髮被眾人視為妖物,受盡世人排擠鄙視。最終,竟獲武林人人仇視、惡貫滿盈的三大惡人收為義子。」他冷淡的描述彷彿說的是旁人淒慘的身世。「他們教我武功,一個使琴、一個使刀、一個使毒,唯有荊掠刀法我能得其真傳,此後他便是我父親。後來江湖群教連手諸殺荊橫、荊僻,義父感歎江湖凶險,晚年又受病痛折磨,他怕我為了兩位師伯復仇而重蹈他殺戮的一生,故將寶刀『照夜白』以死咒封於地下,從此我們隱避紅塵藏身嵩山。即使這些年來偶聞風聲,我父親榮升軍師,擁有萬人之上的尊貴身份,卻感歎膝下無子,於是千方百計尋我下落,但我都不曾棄義父而去。」
聽見他坦白告知自己的身世,香思既心疼又感動,她靜靜偎著他身子聽他說話。
無痕冶眸凝睇。「我沒有朋友。」他手往剛方一伸,輕輕一指,溢出一道溫熱的氣流,千萬隻飛螢瞬間感受到暖意朝他們飛來,幾千萬道銀光如電般穿越他們,燦爝得令香思差點睜不開眼,飛螢妖魅晶燦地在他們四周盤旋,電光石火般照亮了他們。
「成千成萬的飛螢就是我荊無痕朋友,而義父--是我唯一親人。」他伸手握住香思柔荑,轉身俯視她美麗的臉龐。「你,則是我的摯愛。」
香思抽氣,不敢相信這告白會從他冷漠慣了的嘴逸出。
她感動得濕了眼眶,無數的飛螢將他英俊絕塵的臉燃亮,那深邃的眼睛底有著悍然堅毅的火在燒,他是認真的。
「我願以性命起誓,用我的血與魂魄至死守護我的愛。」他堅定道。「香思,但在這之前,請你為我立下誓--」他直直望住她眼睛。「請你立誓,無論如何,絕不傷我義父,因為……」
他黑眸一黯。「因為他也是我以生命守護之人。」
「當然!」她怎麼可能會傷他所愛。「我會守護他就像我守護你一般,我願起誓--」
她轉身對著燦爛螢火,無邊無際的遼闊草原,對著皎月與星,她朗聲起誓。
「天有日月,人有耳目。天以日月為陰陽,人以血氣為陰陽,我以我全部熱血誓言保衛你的摯親。
天有三百六十五度,人有三百六十五骨節,我以我全部之骨願為守護你的摯親而甘於粉碎。
天有四萬千星斗,人有八萬四千毫毛孔竅。吾每一孔竅為愛你而呼息--」香思握緊他的手爽快起誓。
「天地為證,千千萬萬飛螢為目,我蔚香思倘若違背誓言傷吾所愛之親,則天地不容罰我受烈火焚燒,魂飛魄散如墜地獄,絕無怨言--」
無痕忽然吻住她的嘴,好毒的誓言,他深深吻住她,怕她說出更毒的宇眼。他抱住她溫軟的身子,上天,印證這份愛。無痕心底忽起莫名的恐懼,從來他不求這個天,但此刻,他抱著香思,衷心懇求天地仁慈。
讓香思永遠不知自己身世,讓他們可以如此纏綿至地老天荒,哪怕他曾領受過多少無情歲月,如今有香思,他心滿意足再無遺憾!
香思在他炙熱的吻下顫抖地回抱他,她的愛哪怕是粉身碎骨,哪怕是魂飛魄散,這尋得所愛的悸動,這擁著命中所愛的滿足,值得她付出一切守護。
朔風冽冽,入冬天冷刺骨。
恆山僻處,空曠的野地,蘆葦淒涼的環繞著泥地上墓塚。
樊烈領著一干龍虎門弟兄,在淒艷的夕照下,當他真正見到碑石上的名字,眼中進射出野獸般瘋狂的精光,隨即,他崩潰地撲倒墓前抱住碑石仰首撕心扯肺痛嚎出聲--
「不--不--」他不顧兄弟們在場痛哭失聲,那野獸般的悲鳴令身後眾人不忍卒睹,紛紛掉下淚來。
樊烈抱著碑石,覺得心腸都被這殘酷的真相撕裂碾碎。他千里迢迢尋來的香思,竟是荒地裡冰冷的墳塚,不……熱淚淌下他狂猖的臉龐。他的香思,他呵護真愛的香思竟會橫死他鄉,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香思……香思啊……」
在那痛心疾首的壯碩身子後頭,蕭凡陪著牙兒也默默地低聲啜泣。
年老的龍虎門主不停暗暗掐牙兒手臂,低聲命令。「哭大聲點,再大聲點……」他早早收到香思的信帖,知道這全是假的,只好按著香思的意思賣力演戲給樊烈看。他掐的力道加重。「快,眼淚、眼淚……」
唉喲,師父掐得人家好疼哪!「師姊啊--天啊--阿娘喂--」連墓碑都找人做了,師姊真會整死人。牙兒吃痛果然粉自然地進出眼淚。她一副痛心模樣,在師父的眼色下,嚎啕痛哭。「你死得好慘啊,大師兄來看你了……天啊……你瞑目吧……師姊啊……」
蕭凡斜眼瞪牙兒山眼,從齒縫中啞聲命令。「你說些別的,更淒厲點兒!」他深伯樊烈起疑。
還不夠慘啊?牙兒皺皺鼻子,嚏嚏鼻涕,氣運丹田,卯足了勁,往前一撲,拍地痛呼。
「牙兒也不想活了!」真要這樣煽情是不?「你拋下牙兒,牙兒也不獨活了……牙兒不想活了,以後再沒人給牙兒做點心,以後再沒人彈琴給牙兒聽,以後牙兒再沒人可以說話了……嗚嗚嗚……牙兒乾脆死了去陪你,你真狠心……師姊啊……嗚哇……你好慘啊……天啊……地啊……把找的師姊還給我啊……」她乾脆將臉埋進黃土裡,身子故意顫抖個不停,抖得肝腸寸斷,哭得眾兄弟們紛紛熱淚盈眶,一副大家都別活了的氣氛。
哼,夠灑狗血了吧!牙兒簡直佩服起自己的演技了。為了師姊,她可說是沒有形象了。
牙兒淒厲的哭聲令前方撫墓的樊烈更加悲痛萬分。樊烈一身傲骨都為這個女人的死訊給擊碎,他宛如被人抽乾了生命,悲痛欲絕。
「大師兄,天色暗了--」許久不見他起身,師兄弟們忍不住喚他。
樊烈失魂落魄的跪坐香思墓前,槁木死灰地一句:「你們先走吧,讓我在此陪香思幾天。她一個人躺在這裡,一定好寂寞。」樊烈摸著碑石上的名字。
「不怕,大師兄陪你--」他心智渙散喃喃自語。「是師兄不好,沒有好好保護你……」原本總是精光外露、神采飛揚的黝黑瞳眸如今是山片血紅。「香思,是師兄的錯……是我的錯……我沒有保護你,讓你橫死異鄉……我的錯……」
牙兒縱是再氣大師兄那蠻橫霸道的性子,此刻也不禁要動容。「大師兄?」怕是師姊看見這一幕也要心軟吧?
「就讓他留在這裡。」蕭凡領旗下子弟離開,牙兒隨行於師父身側。
看來,樊烈是真信香思死了。蕭凡暗暗鬆了口氣--香思啊香思,你用計安撫這頭猛獅,但為師見徒兒身心重創,真個也感到內疚,你真把你師兄克得死死地。「唉……」蕭凡難過地歎息。
牙兒抹乾臉上淚跡,悄聲地道:「師父,過些天我也要和你去,我想念師姊……」
「噓--」蕭凡瞪牙兒一眼。「別提!你要真關心地,師父會跟她提起,你留在龍虎門,免得師兄回來起疑。」
「哦。」牙兒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她再回頭,看見遠處墓前的大師兄動也不動。「我覺得師兄好可憐。」
「被情所困的人都是可憐的--」蕭凡歎道。「都是瞎了眼,盲目又衝動的可憐人,但願你師姊真的幸福。」
正當樊烈哀傷得不能自己之際--
「呵呵呵……」乾淨清脆的笑聲,令山林裡寒風減去了冶意。
香思和荊掠及無痕坐於亭子底下,石案上擱著下了一半的棋盤。荊無痕剛習會使棋,他這初學者每下一步路子都惹來一旁兩位「前輩」的譏笑。
他皺起眉頭,見香思毫不留情地吃掉他一顆棋子。
荊掠一旁嚷嚷:「叫你別下這處,看吧?你聽我的,使那顆棋子!」
荊無痕臉色難看,偏偏不依,按自己性子使--果然香思又笑瞇瞇連吃他兩顆子。
「徒弟終是鬥不過師父的。」香思笑瞇了眼。
「嗟,瞧這丫頭猖狂成這樣!走走走--」荊掠使勁推開無痕。「你坐過去。」他興致勃勃挽起袖子。「看爹怎麼殺她個落花流水嗚呼哀哉!」
「只怕你比無痕還不如。香思譏笑他,惹來荊掠一陣哇哇呼嚷。
冬季山上寒意徹骨,她笑著不禁又打了個哆嗦。
忽然無痕將她整個人抱至腿上,安在自己懷中。
「你?」香思臉一紅,看見他一貫冶淡的表情,但是那關切的自然動作,已經令她暖進心坎底,忽然對面又是一陣呼嚷--
「吃掉你了吧!哈哈!」趁她分心,荊掠使了一招險棋,吞掉她三顆子。
無痕摸著她的後腦,大掌摩挲她柔軟烏絲。香思正要落棋,分了心貪看他一眼,看見他竟無比溫柔地衝著她微笑。
「無痕?」他的笑使她恍惚。
對面又是一聲暍采。「又吃掉你啦,哈哈……」
香思愕然,回過神看荊掠老頑童般抓著棋子哈哈大笑。「這叫什麼?」他摸著下巴認真思索起來。
「這叫『英雌難過俊男關』,哈哈……無痕,義父這招果然有效吧?」
香思眼一睜,明白過來,仰首瞪住那對深邃的眼睛,瞋怒道:「幾時你也變得這麼狡猾?」香思擰了把橫在她腰上手臂。「性子冷就算了,這般狡猾就變陰險了!」嘴裡罵著,卻也忍不住被他們父子倆的詭計逗笑了。
對著江湖人人懼怕醜陋極了的惡人,偎著外貌冷俊神色冷漠的荊無痕,蔚香思卻如魚得水般悠然自在,輕鬆快意。
果真是她性屬水?所以對這旁人眼中的寒恁地感到親切自在,她活得比在龍虎門時好。冬季了,但她眼角眉檜彷彿還透著春的明媚,這裡沒有樊烈炙熱的兇猛的感情。
荊無痕伸手輕輕按住她眼角揚起的笑,香思佔有地往後一倒,癱進那片寬闊胸膛,像是跌進一片無邊暖洋。她俏皮地微笑著上望他正俯視的眼,四目相觸,流盼間情意緩緩傳遞。
他黑眸深不見底,瞳眸中只有她美麗的臉。她眼含笑盈盈似水,汪汪地恍似要融掉他。
情潮洶湧,-切盡在不言中。
香思並不知道,身後這個看似冷淡的荊無痕,早把那寒魄琴拋落崖下,隨著那本譜子一併拋落雲深處。
那時他站在懸崖睥睨地冷望珍琴葬送雲海。「我心已動……」他再不能平心靜氣的使琴,香思已經擾亂了他的心海,「讓過去隨琴塵封。」封住關於香恩的一切歷史,封住任何悲劇的可能。
此刻他佔有地環抱伊人在懷,胸腔溢滿對她的愛。這是荊無痕第一次和人有了如此親密的感覺,他抱著香思,緊緊地,恍似要將她的柔軟馨香揉進骨子裡。
他的愛……無痕聞著她髮梢傳來的香味,聽著她清脆乾淨的聲線正和他義父滔滔不絕笑著弈棋。
這一個冬季,香思伴著他。他幸福得感到自己變得異常脆弱,第一次他會怕,抱著這珍藏的小東西,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會丟失。第一次他懂得害怕失去是怎樣惶恐的情緒。
他的香思,他的女人!他佔有的收攏雙臂使勁地環緊她。原來一旦得到了幸福,就注定要開始害怕,惶恐著戰戰兢兢地深怕失去。荊無痕冷硬的心腸終於也開始像凡人般變得敏感而脆弱。
「你別抱那麼緊,我不能呼吸了……」香思的聲音喚回他的思緒,她安下一顆棋子,不動聲色卻恍似了然一切地說道……「你鬆鬆手,我在這裡,我哪兒都不去。」她頭也沒抬,一句話輕易安撫了他不安騷動的心房。
是這樣善解人意美麗的可人兒,難怪荊無痕愛她愛到心疼了。
樊烈不吃不暍一直守在墓前,他這樣枯坐了一天一夜,那浸入骨髓的痛,那蝕心的痛!他睜著殷紅的眸子瞪著墓塚,乾枯的聲音自那苦澀的嘴逸出。
「吾愛……」他霍地站起,黑眸一睜,背上焚宵劍鏗地出鞘。「我怎能讓你獨眠於此?!」他握住利劍、猛地一揮劈開墓塚。「就算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吾也要將你帶回廝守!」他瘋狂咆哮,掘開墳墓……
是日--
夜幕低垂,香思按著約定的日期和師父在龍虎門外一處隱匿的林子裡見面。
昏暗的林子裡,只有些微穿透樹棺的月光烙印地上。香思美麗絕色的臉龐,散發著戀愛中女子該有的光彩,一見到慈父般的師父,她立即奔上前抱住他老人家。
「師父……」香思閉上眼、喉嚨一陣酸楚,思念和內疚感同時掐住了她的心房。「思兒讓您擔心了。」
蕭凡疼愛地拍拍她?膀,輕輕推開她,慈愛的眼睛打量香思面容。「你氣色紅潤,雙目有神,看來--」他一顆心放下……「你在嵩山過得很好。」
「師父……您好麼?大師兄有沒有為難你?」
「他看見你的墓,心都碎了,那癡兒恐怕還在墓前憑弔。」
香思垂下眼,抿起唇。也許她對樊烈是太殘忍,但她不後悔,為了與摯愛廝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一定會傷害樊烈,死亡是最溫柔的方武,起碼不用鬧到彼此難堪。
「師父知道你有苦衷,但是……思兒,這樣會不會對他太殘酷?」
「如果我告訴他真相,那才是真的殘酷。」香思抬起臉,聰慧的眸子彷彿能洞悉一切。
「我的心已經給了另-個男人。」
「你信中提的荊無痕……他……」蕭凡眼中有一抹難言的顧慮。「他真的比你大師兄好麼?有像樊烈那麼樣的呵護你麼?你和他一起……快樂麼?」
「師父--」香思直視蕭凡的眼睛,臉上有著固執的表情。「您還記得麼?小時候咱們一班師徒出遊,途中我眼尖發現一隻彩色孔雀,當時,指著它羽毛大呼漂亮。」香思瞳眸一暗。「那天晚上,大師兄送給我一件禮物-一支支被拔下的孔雀羽毛!我那時望著樊烈,他眼中充滿期待,他等著我讚賞;可是我只是直直瞪著他,驚訝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告訴我,只要我喜歡的,他就是粉身碎骨也會把它搶來給我……」香思聲音哽咽了起來。「那天晚上我一直沒法子睡,一直想著那只失去美麗羽毛的孔雀,因為我一句喜歡,它失去可以保暖的羽毛。大師兄把它的羽毛一根根扯下來,它還能活著麼?就算苟活也生不如死,當時你們都笑我,說大師兄多疼我,但師父,」香思眼中盈淚。「只有天知道,才十歲的我,第一次意識到什麼是恐懼。師父,我討厭樊烈;他越愛我,我越害怕。」
蕭凡望著徒兒眼中凝聚的淚光,霎時明白在香思平靜的面容底下,藏著怎樣兇猛的陰影。他震驚的聽香思說--
「對我喜歡的東西他不擇手段,那麼,對他自己喜歡的東西又會如何?!」一句話道破了香思長久以來的恐惺。
蕭凡靂驚地凝視愛徒那太過靈慧的眼睛。是啊,香思一向太聰明,聰明得意識到隱藏的危機,懂得害怕和恐懼。原來在龍虎門,她一直活得戰戰兢兢,他竟一直沒發現,香思美麗的外表下藏著怎樣煎熬的心情。
「師父,我捨不得您和牙兒,但是--」香思毅然決然道。「我發現了一隻更美麗的孔雀,我……要保護他,我要隨他隱匿,恕我不能理會樊烈的情緒,對他我沒有愧疚。」香思勉強地擠出笑容,苦澀道。「但是師父,徒兒只放不下您和牙兒,待樊烈接受了我的死亡,一切便回歸平靜。徒兒答應您,一定會找機會常常回來看您,好麼?」
他還能說什麼?會變成如今這樣也是樊烈那死心眼的性子造成的,能怪香思無情麼?或者殘忍的人不是香思而是樊烈,他那窒息的愛折磨了香思許多年。
蕭凡歎息。「但是,師父聽牙兒說,那個荊無痕有個義父,全身長瘤……」他欲言又止。「香思,他們的來歷你清楚麼?」
「我愛他那就夠了,他的來歷我不需要清楚。」
「香思……你那本譜子,其實……」蕭凡一臉擔憂:「關於你的身世,為師……為師……」
「師父,你想說什麼?但說無妨。」
說她愛上的有可能是個殺父弒母的仇家?望著香思明澄的眼睛,他苦澀得不知從何說起。天下間絕無如此巧合的事,她愛的男子姓荊,同樣有一把琴,還有一個長瘤的義父,種種線索將殘酷的事實拼湊起來。蕭凡張著嘴,猶豫著、煎熬著,半晌只是說出一句:「那本譜子他們看過了麼?」
「瞧過了。」香思咬了咬唇辦,眼神閃爍,忽道:「可惜他也不會彈,那譜子看來是沒用了。」香思下意識的迴避掉這個問題。她敏感的嗅到了那本譜子背後隱藏的危機,那極可能是一個可怕的黑色之謎。憑著保護這份情感的直覺,她聰明的技巧的敷衍過去,有些事情並不需要追根究柢。
「他們看過了……」蕭凡思索著,下了決定,對她溫柔道:「徒兒,你去吧,好好抓住你的幸福,師父支持你。只要你平安快樂,那就是給師父最大的禮物。」
「師父……」永遠這麼慈祥這麼寵她。香思似個孩子心酸地張臂抱住蕭凡,臉龐埋進師父溫暖的胸膛,淚湧出眼眶,她哭了起來。
蕭凡疼愛地拍撫她抽搐的肩膀,「好了好了,哭什麼?師父不是都依你了麼?別哭了,怎麼像個孩子?真是--」他呵呵笑了,眼眶也跟著熱了起來。這一別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見,他可愛的小香思已經長大,已經懂得了愛,懂得爭取自己的幸福。
隱處,一雙充血的瞳眸,將一切看進眼底,那瘋狂的瞳陣顫出毀滅的光彩。
所有的人都背叛他!樊烈痛心的閉上眼睛。原來如此,原來她這樣踐踏他的感情!為了另一個男人,她讓他在一個可笑的空墓前哀哀痛哭。
我討厭樊烈,我討厭他!
香思的話如一柄尖刃無情地將他撕裂,狽狠將他開膛剖腹。
多麼可笑啊--樊烈虛弱的扶住一旁大樹,穩住那因大受打擊搖搖欲墜疲憊至極的身軀。香思你好狠,你好狠--先前那些因她死亡而傷心墮進泥裡的淚,彷彿都在嘲笑他的愚昧。
你這樣和師父連手傷我,你好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