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人兒呀,長大以後找個像你哥哥一樣的王子好不好?」也常有人這麼問。
哼,我才不要找那種爛人呢!小時候心裡總這麼想。看看他現在沒出息的樣子,證明我自小就具備看男人的眼光。
不久之後,就有了這樣子的傳聞——夏辛戀,外表美麗,性格上卻是不折不扣的醜女,自私、驕傲、奢侈、膚淺、超級壞脾氣。
我不否認。但說實在話,我醜得很自在。
討厭的人就是討厭,抿出笑容同對方客氣談笑這等圓滑的事我做不來,也不屑做。
還有人說我冷漠,容我反問,你們有什麼資格要求我的熱情?
覺得那些受了創傷後,才體會出該好好愛自己的人很可笑。
世界上數十億人,我卻偏偏與你相遇,這是多麼難得的緣分呀!自顧自地掏心相對。未獲對方同等回應,就扮演起慘遭背叛的苦情角色,縮在角落孤獨舔舐傷口,哽咽說道:「愛自己吧!好好愛自己。」
後知,卻不後覺。換個環境,又遇見不同的人之後,仍然不斷重複同樣的事情。
世界上千千萬萬種事物,為什麼我的靈魂偏偏附於此獨一無二的軀體?為什麼不能自私?不能只珍惜自己、只愛自己、只忠於自己的感覺?
想得有點遠了,而且好像在為自己的孤傲辨解。
何苦?
沒有人不跌倒的,但這回跌得這麼慘,爬得起來嗎?
夏辛戀
※ ※ ※
一到公司,夏辛戀便上樓找尹前賢。他和一名年紀相仿的男子坐在沙發上,品著早茶。
「早安。」她打招呼。到尹前賢面前,不顧旁人在場,手一甩摑他一巴掌,道:「這是你應得的。」
尹前賢嘴巴微偏,摸摸挨打的臉頰,站了起來,「為什麼?」
「你上次的下流行為。」說明原因。
她話才說完,一陣風似的掌力摑得她偏了臉。
尹前賢甩甩手,無情道:「我上次做過什麼我忘了。」
夏辛戀半邊臉發熱發麻,眉頭皺在一起。
「很痛是吧?一報還一報,別怨我。」夏辛戀瞪他,他笑,「覺得意外?不好意思,我沒有所謂的不打女人的戒條。」彎身捧杯,品了一口荼,又說:「順道讓你知道,情緒會反射,你怎麼對人,人就怎麼對你。」
她作一回深呼吸,回他,「這句話也請你自己牢記。你幹什麼?」
尹前賢突然將臉湊近她頸間,她即時閃開兩步,避開他的碰觸。
「你流了一身汗。」
「我走樓梯上來的。」
「擦擦吧。」他拿起荼几上的盒裝面紙,「讓我發現身上總是飄著淡香的絕世美女也會有汗臭味的話,我會很失望。」
夏辛戀別過頭不理他,卻看見坐在沙發上的那名男子唇角往上揚,她狠狠瞪他。
尹前賢放下面紙,「我以為你一日一不再是個富家女,就不會再有大小姐脾氣。」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富家女。」
他沒什麼意思地點點頭,繞了一步,欣賞她側身曲線,「淪落凡間的小貴族對未來有什麼規畫?」再繞一步,打量她背影,「找個平凡男子為伴,每天買點白米、小菜自己開伙,偶爾上街吃吃路邊攤,或是到速食店吃份經濟全餐就滿足快樂了?」
夏辛戀轉身看他,笑問:「怎麼知道我這兩天過的就是這般幸福的生活?」
「我說過,我只要隨便猜猜,就會猜中許多事。」
「平凡人有什麼不好?」她兩手一擺,「有汗臭味又怎麼樣?你每天不用上廁所,不用大小便?」
最後幾個字一說出,尹前賢便以鼻嗤笑了兩聲,「墜落凡間已經夠可憐,別連那股驕傲的氣質也淪落不見!雖然樂於見到你墮落的人一定很多。」
夏辛戀面無表情,不覺得自己用詞不雅。
尹前賢坐回沙發上,仰頭看她。微瞇眼,像在欣賞一幅畫似的。「像你這麼美麗的人,如果能收斂住壞脾氣,學著典雅、溫柔一點,不知道有多好。」
「癡人說夢。」夏辛戀同樣對他嗤之以鼻。
「不過,若真強迫你改,恐怕只是讓圈內多了一尊沒特色的洋娃娃。」轉臉徵求同伴的同意,「你說是嗎?」
他的同伴立刻點頭,道:「演藝圈的確需要夏小姐這麼有個性的明星。」
夏辛戀扠腰,極不屑地睇視他,且直截了當問:「當應聲蟲不會很無趣嗎?」
男子搖頭,她誤會他了。「我真心認為你從事幕後工作太過可惜。」
夏辛戀皺鼻,「走狗講話的聲調和我想像的一模一樣。」問尹前賢,「可以談正事了嗎?」
尹前賢站起,「這邊請。」
走向辦公桌,她察覺身後男子起身欲迴避,遂回頭同對方道:「反正不是什麼重大機密,而且也不用太久。」有第三者在,尹前賢那禽獸才無法再對她亂來。
「等我一下。」尹前賢亦留他。他頷首,坐回原位。
夏辛戀與尹前賢對桌而坐,尹前賢拿出兩份契約。
「果然隨時等著我。」她接過契約。
「你值得我等。」以很有魅力的語氣道。
略微瀏覽手上合約,合約後方已有他的簽章。她抬頭問:「一年?」
尹前賢搖頭。「我希望至少能簽下你四部戲約、六張唱片約。」
「不成。如果你刻意冷凍我,我這一生豈不被你綁住?」兩人開始談條件。
「作品依你的能力定期發行。後頭可以加注條約,限定你我雙方皆不得無故拖延作品的製作。」
夏辛戀考慮了一下,還是覺得,「太多了。」
「只要彼此配合,這張約的效力兩三年就會結束。」以他的立場,他認為,「單單以期間來限定合約效力,對我太沒有保障。」
將合約放在桌上,她換個方向談,「我以為只簽戲約。」
尹前賢後倚著椅背,微笑,「只讓你靠演戲吃飯,未免太糟蹋你的才能。」
「我不會唱歌。」
「說謊。」又前傾上身,道:「你的聲音和你的長相一樣迷人,加上你平常吼罵的模樣,誰都看得出你中氣十足。」
再次拿起桌上契約,她試著堅持原先想法,「一年,一部戲。」
「不行。」很單純的商業口吻。
「一年一部戲一張……不,兩張唱片。」她作了讓步。
「小姐,我不是請你來玩的。」他手掌心平貼桌面,站了起來,「更不會不知道你心裡在打什麼主意。既然敢來,就該敢把一切都豁出去,別把後路留得那麼寬。」
「先生,我不年輕了。」她身體後傾,仰頭看他,「紅不紅、賺不賺,不用一年就看得出來。」
「只要你不搞怪,肯定紅、肯定賺。」他沿桌繞到她身旁,「比照舊約,三年一期,四部戲、六張唱片。這期間只要雙方同意,隨時可以解約。」
「怎麼解約?」
他輕敲她的頭,「你的心態還是不正確,不過這也是你可愛的地方。」輕捧起她一綹細發把玩。
「不要碰我。」她反手扯回自己的頭髮,然後全數撥至右邊,指指契約,道:「裡面能不能加注一條不准你騷擾我的條文?」
「內容?」
「你不得踏入以我所在的位子為中心,直徑一公尺以內的地域。」
「我沒空陪你玩辦家家酒。」他兩指作拑挾挾她的下巴,「你再看一次契約內容,沒異議就簽名。」
夏辛戀讀著條文時,尹前賢在旁邊道:「除了作品製作,你必須完全配合公司安排的宣傳活動——一般的電台通告、綜藝節目你應該知道。此外,在你個人作品正式發表之前,公司會要你先和知名藝人合作。」
「合唱歌曲,軋一些小角色?」
「沒錯。」他左手前臂平擱桌上,側身與坐著的她平視,「而且計劃表上,下個月底市場就會有你的個人專輯。」
夏辛戀仍舊看著合約,「不讓我有任何喘息機會就對了。」
「我討厭你,你對我當然也沒好感。你想讓我難堪,我就讓你措手不及。」
夏辛戀聞言,面露微笑。她拿筆在兩份合約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一份交給他,一份折起,收入皮包內。
「下樓去等,立刻會有人與你接觸。」尹前賢道。
夏辛戀離開座位後,問:「我可以和魏先生說句話嗎?」
「你知道他的名字?」尹前賢指在場另一名男子,有些意外。
「魏守堯,一個本來還頗讓人欣賞的傳播人。」她走到沙發旁,同魏守堯道:「依附他這種人你覺得能往上爬得更快?這社會上的走狗滿街都是,若沒有自己的主見的話,你的人生很快就完了,因為誰都可以取代你。」回頭不屑地瞟尹前賢一眼,「告辭了。」
「我希望等你成為大牌之後,再用這種語調訓人。」尹前賢的聲音使她停步,「因為到那時候,對方才會把挨你罵當作是一種寵幸。」
「每個人都會跌倒。」她旋身看著他,「據我所知,幾十年前,尹氏就是在台灣跌得幾乎粉身碎骨了,才跑去美國重新開始。現在尹氏的新一代,也就是你,風風光光地帶著一大筆錢回來了,但那又怎樣?你有什麼好自負的?你保證你能耍帥多久?」輕哼一聲,「等到你失敗的那一天,肯定有更多人拍手叫好。」
「你已經在我手掌心,我不可能會失敗。還記得那只溺水的小博美?我覺得打落水狗太過無趣、老套,不如反覆救起它,再反覆讓它落水,一次又一次的沉淪最令人悔恨。你上了賊船了,小姐。」
夏辛戀雙手環在胸前,自信的模樣並不輸他。「你怎能那麼篤定,我不是做好萬全的準備,才進入你這虎穴?」
「很可惜,我這虎穴裡沒有你要的小老虎。」眼露曖昧,道:「不如你這隻母老虎委屈一點,幫我生一隻好了。」
夏辛戀神色一凜,「作你的春秋大夢!」拂袖離開。
尹前賢笑著搖搖頭,落坐沙發上,「什麼模樣都美、都上鏡。」
「勢均力敵?」旁觀者如此認為,問問當事人意見。
「她略遜一籌。」尹前賢覺得自己佔上風。「不過,能讓我神經緊繃這麼久的女人,她是第一個。」
「從美國延攬過來的製作群,是為了她,而非傳聞所說的是為了舒薔妮?」
「舒薔妮今後的作品在精不在多。你等著看,她的一舉一動,都將是經典。」
「聽說她正在拍攝中的影片極具看頭。」
尹前賢笑而未答。
「你全力栽培的夏辛戀,不會對她造成威脅?」魏守堯又問。
「全力栽培?」他對他的用詞很不以為然。「只有表面上是那樣而已。」
「只是『表面』?你專程找來捧她的人,可都是一些很『裡面』的人。」
「你這名看戲的觀眾,」尹前賢品一口純茶,「意見未免太多了些。」
※ ※ ※
片場一隅。
「我受不了了!」知名男星范悠忍再次失控,「排練的時候沒事,錄的時候就出差錯,你根本存心跟我作對!」
范悠忍,影界至紅巨星,去年演藝事業開始拓展,發行的唱片在名曲名製作的哄抬之下,創下銷售百萬張的佳績;列名難以伺候的明星之一。
「不會的。」奉命轉任夏辛戀助理的男子代她說話,「她怎麼會……」
范悠忍沒給他說完話的機會,質問夏辛戀,「幾十秒的戲為了你一改再改,你還想怎麼樣?你說啊!」
這場戲在白天就該錄製妥當,夏辛戀飾范悠忍過往記憶中深情戀慕的情人。先前全體赴一處芒草原出外景,夏辛戀著一襲白色綿質無袖洋裝,立於芒草原中,與即將離去的范悠忍深情對望;兩人默默無語,只能以略帶憂傷的眼神傾訴離情,片中,這一幕情景將因男主角的不時回想而間斷出現在畫面上。
畫面很簡單,但拍了一整天,就是拍不出預期中的感覺。導演交代夏辛戀,情緒的演出不能太激烈地扭曲面部肌肉,這樣會破壞美感;最好是眼底盛著淺淺的憂然情懷,讓毋須言語的離愁在兩人無語凝望間觸動人心;如果她還能在適當時候滑下一行清淚,那就再完美不過了。
結果,導演似乎太高估夏辛戀的能力,或者應該說,沒有人想得到,尹氏安排來的是一個木頭美人——一整天,她的表情僵硬到近乎木然的程度。
大夥一直告訴她,再憂傷一點、再哀愁一點。「我己經非常非常憂傷了。」她面無表情答道。
有一回導演幾乎點頭屈服,畢竟聊勝於無,而且當初他改用她,是因為她的面貌極度姣好。面對這樣美麗的尤物,觀眾不會要求太多的;不過范悠忍那關就難過了,他對工作完美度的要求極為苛刻,不可能敷衍了事。
於是,快要天黑之際,男主角放話了,限工作人員在太陽下山之前,把原先預定的女演員找來拍好這場戲。
幾個層級較高的人員趕緊開場臨時會議。會議決定改場景改畫面。把女方改為已經香消玉隕的薄命美人。反正這幕鏡頭只是強調男主角對過往戀情的癡,女方是死是活以及身份背景根本毋須交代。
取得主角同意之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回到攝影棚。製作人員緊急調來上好棺木,購置幾大束花,佈置現場等等;背景、道具完成時,已入午夜。
這會兒,夏辛戀只需平躺在飾滿鮮花的棺木裡,總該沒有問題了吧?
開拍後,鏡頭依序以各角度攝取女方面容及俯跪棺木旁表情凝然不捨的范悠忍。正在情況看似順利之時,男主角發飆了,他怒吼,「她對我眨眼睛!她竟然對我眨眼睛!」
夏辛戀解釋,隱形眼鏡戴得太久,很不舒服;而且她眨眼睛的當頭,鏡頭拍的是他又不是她。
眼見終究無法拍攝完成,導演決定收工。眾人陸續離開,范悠忍卻不讓夏辛戀走人,他要問清楚,她到底想怎麼樣!
「你說話啊!你到底對我有什麼不滿?」范悠忍嘶聲質問。
助理看看夏辛戀。這時候她不表露出無辜,也該裝裝楚楚可憐的樣子吧?然,她還是面無表情。
他搖搖頭,不明白公司為何派給他這項任務;更不明白,公司為何急著將未曾受過任何訓練的她抬出市面。
不能讓情況再僵下去,他開口,「悠忍,她……」
「我姓范!」
范悠忍,情緒好的時候,嘻嘻哈哈和人稱兄道弟、要人別客氣,叫他悠忍、小忍就好;一旦發起脾氣,馬上翻臉不認人。
「范先生,她剛入這一行,一切都還不習慣、不適應,所以請您多……」
「早說過不習慣、不適應的人別找來跟我對戲!她是什麼東西?憑什麼要我為了她在這裡浪費時間?」吼過她的助理之後,再吼她本人,「你是音癡,那也就算了。我拜託你,配合一點,該有表情的時候就有表情,不該有表情的時候,你就不要給我亂動,好不好?」等她乖乖答話,她沒反應。范悠忍更大聲問:「我在問你,好、不、好!」
夏辛戀抬眼看他,輕輕地,一滴透明珠淚,躍出眼角,沿著她的面頰緩緩滑下。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助理驟然大喜,「記住這種感覺,OK?」
范悠忍亦有些動容,怒顏略為和緩。
不料夏辛戀舉手抹去淚水,道:「沒有了。」
「你說什麼?」
「沒有眼淚了。」
范悠忍咬牙切齒,氣急敗壞地揮舞兩手。她的意思是,下回他得先氣暈了半條命才有可能再見到她的眼淚?老天,他被她逼得抓狂!
「范先生……」助理退了兩步,怕被亂拳掃到。「冷靜……」
「我知道你氣我。」夏辛戀開了金口。一整天她說不到十句話。「氣我那天跟你一起上節目的時……」
「不要再提上節目的事!」誰都不准再提他和她一起錄過歌、一起上過節目的事!「不會演戲不會唱歌,你出來跟人家混什麼?」
夏辛戀大大的眼睛看著他,眨也不眨。
「你那是什麼眼神?我說的不對嗎?」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喂!」
「啊?」夏辛戀回神,「你剛剛說什麼?」
范悠忍握緊拳頭,隨時可以揮出去。為免演出暴力事件,他強迫自己與她拉開距離。
「氣死了!氣死了!你們到底打哪兒找來的這種笨死了的醜……」真的氣死了!連罵她醜都不能!要說她醜的話,只怕人家反而懷疑他的眼光有問題!喔,氣死了!
「范先生,您大人大量,別跟新人計較……」助理轉頭問夏辛戀,「夏小姐,你的資料上寫說你讀書時候演戲得過獎……」今天一整天,他一直懷疑資料的真實性。
「哦,」夏辛戀氣定神閒,側頭回想了一下,「那時好像是演個智能不足的小孩……」
「呵!呵!」范悠宇嘴角下垂地笑著,「智能不足?你還需要『演』嗎?」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至少還聽得出你現在在諷刺我。」
他拍了兩下掌,「這回馬上就有反應,真難得。」眼神一厲,瞪向她的助理,道:「我決定了,從今以後,有她就沒有我范悠忍!」拂袖走人。
「悠……范先生……」助理在後頭無力地喚:「范先生……」
※ ※ ※
「連保齡球都打得這麼好,你有沒有什麼不會的?」
保齡球館二樓休閒廳裡,舒薔妮和高亦玄對桌而坐,桌上擺著兩杯清涼飲料。
「你呢?」高亦玄看了牆上時鐘一眼,笑著對她說:「找我來這,卻完全不碰球。」
「我跟你相反。」舒薔妮小嘴微嘟,神情可愛地說道:「球類運動我沒有一樣行的。」
高亦玄看看週遭,眾多視線射向他們這方,想是針對舒薔妮。於是他問:「這麼大方坐在這兒,不怕被認出來?」
「他們只會以為我和舒薔妮很像。」扯扯身上的休閒服,吐吐舌,「因為舒薔妮才不敢穿件T恤牛仔褲就出來。」對方也是個公眾人物,便反問:「你會怕嗎?」怕被認出是球星而受人糾纏,或是怕被發現他和知名女明星在一起。舒薔妮雙眸晶亮地等待他的回答。
「我……」高亦玄卻心不在焉,目光再次掠過她,看她身後的那一片牆。
舒薔妮回頭,牆上的時鐘顯示即將五點,「你要回去了?」
「嗯。」他低頭,改為看手腕上的表,「和人約好了。」
「和你住在一起的那個女的?」見對方有些詫異,她道歉,「抱歉,我聽你們公司的人說的。」
高亦玄無奈地搖頭。這年頭個人生活難有隱私,人們總迫不及待地宣傳他人的私密情事。
「和她約好一起去買點東西,一起吃晚飯。」沒有扯謊的必要,他誠實道。
「她最近好像成為我的同行了。」舒薔妮多多少少耳聞過夏辛戀的表現。「你們這樣……恐怕不太好哦。」
高亦玄瞭解她指的是什麼,他笑著告訴她,「辛戀不會在演藝圈待太久。」
他的態度,擺明了不在乎外界得知他和夏辛戀同住一個屋簷下時,會怎麼描述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
舒薔妮低垂眼睫,以吸管攪動杯中飲料,輕聲問:「你喜歡她?」
高亦玄愕了一下,沒想到她會問得如此直截了當。但微訝過後,他大方承認,「嗯。」
她抬眼看他,眼眶微紅。見他又心神不寧地猛盯手上的表,她口氣不佳地說道:「再聊五分鐘就放你走,你不要坐立不安。」兩個人都住在一起了,還這麼急著去見她。
高亦玄維持淡笑的表情,不過這會兒的笑容有點發窘。
學長方宇為在舒薔妮之前看出他對夏辛戀的心意,他也覺得他對待夏辛戀的態度太過患得患失。
「我怕路上塞車,讓她等我。」他說。
「卻讓我等你?」埋怨外加吃味兒的口氣。
「那是因為你突然找我出來。」
「為什麼我找你你就立刻答應要來?」
「你沒什麼真心的朋友吧?」
兩人交情僅是初識,說起話來卻全然不拐彎抹角。
而毫無心理準備便被點出身旁無知己好友的舒薔妮,本想逞強說他猜錯,但一遇著他真誠的表情,她轉而低頭默認。
「多年來你的生活重心一直在演藝事業上,出現在大眾面前的你總是光鮮亮麗,但人的情緒是有起有落的。我想,在你情緒低落時,似乎沒有一位知心好友可以讓你訴訴苦。所以,當你打電話給……」
「夠了。」既然他只是同情她,願當她訴苦的對象,她就訴訴苦吧。「現在在拍的這部戲,進行得很不順利。」她扯動唇角想微笑,卻笑不出來。在認識他後,那些一直探藏於內心探處的脆弱,不知怎地,再也藏不住了……
「全體人員?還是只有你?」相對於她脆弱易傷的神情,高亦玄冷靜詢問。
她聳聳肩後,又搖搖頭,「手上的劇本僅供參考。每天入棚,不知道今天要拍那一幕要排那一場的戲。好幾次搞不清楚導演的要求,角色都錯亂掉了。」
「聽說那個導演的作風就是這樣,不是嗎?也因此你這部戲特別受人矚目。」
「我快瘋了。」她頻頻甩頭,對這回的工作充滿無力感。「攝影棚裡總是有突發狀況發生,常常還一頭霧水、莫名其妙的時候,導演竟喊:『OK!』我甚至連攝影機正在運作都不知道。」
「當初為什麼接這部戲?」
這問題使舒薔妮楞住,未等她作答,高亦玄逕自道:「想證明你的實力吧?你已不甘於打扮得漂漂亮亮,演些膚淺表面的角色,說些不著邊際的台詞。以前你得過獎,但那是特別為你量身打造的角色和劇本。身為巨星的你,夠亮眼,卻不夠震撼。」高亦玄稍作停頓,點出她接演這部戲的主要目的,「接這部戲,你想用你的實力來造成震撼。」
全被他說中了!舒薔妮上身虛軟地後靠向椅背,「我後悔了。每天反覆想著,真的還要再往上爬嗎?還爬得上去嗎?」
「你回得了頭嗎?」高亦玄反問:「甘心停在原地?走下坡?」
「有一幕戲我很害怕。」舒薔妮撥撥頭髮,目光因恐懼而有些空洞。「一直和導演溝通,卻得不到善意回應。」
「你很努力,一直很努力。否則你無法在演藝圈裡存活得這麼久。」高亦玄鼓勵她,「不管結果如何,大家都看得到你的努力。」沒有人會嫌棄努力求突破的藝人。
氣氛平靜數秒,舒薔妮眨眨眼,刻意遺忘工作上的困擾。揚起迷人的甜美笑容,問他,「你喜不喜歡看電影?我拿到了幾張很棒的影碟,改天有空到我那兒一起看?」
「不太好吧。」高亦玄委婉拒絕。
笑顏霎時繃住,「你和她可以住在一起,卻不能到我家和我一起看影片。」聲音不保留地透露心中不悅,「和我在一起怕被誤會,和她在一起『希望』被誤會?」
高亦玄將椅子往後挪,「看別人的事,好像都會看得比較透徹。」
「看來,我完全沒希望了。」輕啜一口飲料,「我從小就認為自己長大後,一定會成為很了不起的人物,而且只會和一些也很了不起的大人物在一起……倒是沒期望過能夠和誰相處得如此平和……而且還……」
愛上這種平和的感覺。
「我必須走了。」高亦玄站起身。
舒薔妮抬起頭,笑得澀然,「下次想訴苦時,還能找你嗎?」
「我……」他避開她富含多種情感的眸光,「恐怕得考慮一下。」
「為什麼?」
「辛戀她……對任何事,都容不下一點瑕疵……」
「打一開始你就不該見我。」
「抱歉!我沒想到你會……」
「沒想到我會對你有意思。」心頭湧起酸楚的感覺,側低下頭,忍住淚,故作輕鬆道:「我明白了,我盡量不打擾你,只是盡量哦。」
既然無法回應她的情感,高亦玄此時最好的選擇是離開。
「拜。」他轉身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