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聽話,自從她叫他不要去接她的那天之後,已經過了半個月,他還真的消失得一乾二淨!想來,他一定把她的話當成了特赦令,暗自開懷去了。
想到這她就氣悶!
瞪了眼白目的盯著自己不放的男生後,見行跡敗露,她索性挺胸收腹,大剌剌的走進補習班。
他應該出來迎接她才是,竟然還要她花時間找他的教室!葉飛霜在心裡不耐的嘀咕著。
從一間小教室門板上的小玻璃格裡看見他,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開門就走了進去,在他及三十幾名國中生的注視下,一派理所當然的將背後昂貴的壽司便當給拿了出來,擺到他面前的桌子上,臉紅紅的但頭抬得高高的。
「我朋友開了家日本料理店,這是他送我的,不過我不喜歡吃壽司,所以勉強給你吃了,記得吃完。」說完,她尷尬的抿抿嘴,轉身腳步不停的走出教室。
該死!她緊張得連他是什麼表情都沒看,就跑出來了。
才這麼想,教室裡就傳出一陣哄然大笑聲,惹得她停下腳步,附耳貼在牆上。
「老師的女朋友喔!」
「很漂亮耶!老師在哪裡把到的呀?」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教室秩序蕩然無存。
死小孩!她是隨便就把得到的嗎?葉飛霜臉紅紅的在心裡暗啐道,更加貼近牆面,想聽聽他怎麼回答。
「大家安靜!繼續上課。」徐海納魄力十足的吼了聲。
「老師你先說嘛!我們想聽。」學生們仍然鬧烘烘的。
「那繼續上課還是來個小考,你們自己選吧。」他的話一出,原本吵鬧的教室突然靜了下來,每個學生都安靜得像塊賞心悅目的豆豆腐。
然後是徐海納繼續講課的聲音。
就這樣?葉飛霜既不滿又納悶,不信的再附耳上去。還是一串英文誦讀聲,她氣得朝牆壁踢了一腳,氣沖沖的走出補習班。
他不感動沒關係,她還有辦法!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葉飛霜每天晚上準時六點半,都會出現在補習班裡,手裡捧著形形色色的晚餐。
因為她突然多了開粵式飲茶的朋友、開義式餐廳的朋友、開法國餐廳的朋友,還有開韓國燒烤的朋友、開美式餐廳的朋友、開牛排館的朋友,及開拉麵店的朋友……可謂是交友極盡廣闊呀!
每次她都親自送進他的教室,最初幾天丟了就走,誰知他仍然像個二楞子,一句感謝的話也沒有,後來她火了,索性在同學們熱情的邀請下,不客氣的撿了個空座位,坐下來「看」他上課。
沒這麼做她還沒發現,他竟然上得荒腔走板!不是心不在焉就是念錯課文、寫錯答案,而且整堂課都在迴避她的目光。尷尬的情況在課堂上不時發生,紅潮在那張男性剛硬的臉龐上,漲了又褪,褪了又漲。
他的臉愈紅,葉飛霜就愈開心、愈興奮。
原來他不是對她完全沒感覺呀!
相較起她的得意揚揚,徐海納可完全感覺不到一絲興奮。在下課後,他鄭重其事的把她請進窄小的教師休息室裡,打算跟她好好談一談。
葉飛霜貼牆而立,炫人的美目直盯著他瞧。
徐海納想著該怎麼開口,但她的目光卻不斷干擾著他的思緒,令他煩躁難安。這種難以控制情緒的經驗,他還是頭一次遭遇。
「葉小姐——」他客套又有禮的開了口。
「都給你送了那麼多天晚餐了,沒必要那麼客氣,叫我飛霜就好了。」
她眨眨眼睛,如扇般的長睫毛扇起一陣風,飄呀飄的送進徐海納的心房裡,他的心跳霍地失速。
發覺自己竟如此容易受她影響,他更加煩躁了,連吸了幾口大氣,心頭卻始終舒展不開。
「你還好吧?」葉飛霜關心的問。她沒那麼可怕吧?
他閉上眼睛,再睜開眼時,已經回復冷靜。
「葉小姐,」他堅持。「我希望你以後別再到補習班來了,因為這樣會造成我教學上的困擾,也會影響到班上同學的情緒與秩序。」他一口氣說完,到底還是個公私分明的人。
「那我交補習費不就好了?」
「我教的是國中英文,不收高中生。」
「沒關係呀,反正我的英文只有國中程度,難道你想拒絕一個想奮發向上的美少女?」她無辜的睜大眼睛,手指纏繞著一綹髮絲,看起來嬌媚又楚楚可憐。
徐海納不為所動。
「這裡也有高中英文,你在那裡也可以從頭開始學。」
「我想給你教。」她可不是那麼好打發的。
「我沒辦法教你。」他老實的說。
葉飛霜聽了,大為光火,先前裝出來的柔弱全不見了。
「我知道先前找你麻煩是我不對,硬是要你去接我上學也是我太任性,但我都給你送了一個禮拜的晚餐了!你也該氣消了吧?老實告訴你好了,那些根本不是我朋友的餐廳送的,而是我特地跑去買的,整個台北跑透透了,這樣還不行嗎?」
她的姿態可是從沒那麼低過耶!她可是葉飛霜,二葉門的公主耶!從來就只有男人伺候她的份,曾幾何時換她對某個男人如此盡心盡力了?他還有哪裡不滿出息?現在連教她都不願出息?他就真的那麼討厭她?
他的拒絕讓她的自尊心大為受挫,激動得手握成拳。
徐海納等了一下,確定她說完之後,才遲疑的開口。
「我沒有對你生氣,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教你,如果我教得像剛才那堂課那麼糟,對你是沒有幫助的。」他坦白道。
「你每堂課都上得那麼亂七八糟嗎?鬼才相信!」這種推托之辭也想拿來當借口?葉飛霜兩手擦腰,氣呼呼的反駁。
徐海納搖搖頭。
「不,只有你在的時候,而且情況一天比一天嚴重,所以我沒辦法教你。」他承認了他的失常是由她所引起的。
仍在貴死人大學就讀的他,一直是這家外語補習班的金字招牌,別說上課不知所云的情況從沒發生過,就連心有旁騖這種事也不曾出現在他身上。
葉飛霜的眉頭舒展了,表情一變。
「你喜歡我?」她問,意外的感受到一陣狂喜。
喜歡她的人不勝枚舉,但讓她有狂喜感的,他還是頭一個。
「不是。」誰知徐海納竟毫不遲疑的否認了,讓她空歡喜一場。「這跟喜不喜歡沒有關係,只是你的存在會讓我不自在而已。」
這應該是很正常的,畢竟他跟女孩子有所接觸的機會不多,會有這樣的反應,算正常吧。他想。
「那你是不喜歡我嘍?」葉飛霜感覺像從三溫暖裡一腳踏進冰天雪地中。
「也不是。」
「你是木頭人,沒感情的呀?」這男人怎麼那麼愛惹她生氣呀?
徐海納被問住了。他是木頭人嗎?他突然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
葉飛霜放棄跟他用語言溝通了,她盛氣凌人的走過去,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兩手環上他的頸項,踮起腳尖,上半身大膽的貼上他,然後送上自己豐滿的唇瓣,壓住他反應不及的嘴唇。
也不管他瞬間僵硬的身子、不懂反應的嘴唇,她熱情如火的逕自輾轉吸吮,濕濡火辣的伸出粉紅小舌頭,半誘半撬的分開他的嘴巴,探入他笨拙的口中。
但不論她如何使出渾身解數的挑逗他,他仍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她只得氣喘吁吁的退開,晶瑩卻幽怨的秋水明眸望著他深邃黝黑的雙眼。
徐海納輕柔的拉開她。
「女孩子最好別太主動。」他表情認真,聲音卻略顯沙啞。
一股血氣迅速的衝上葉飛霜的粉臉,極度受辱的感覺讓她反射性的舉起手,一巴掌刮上他的左臉頰。
徐海納頭偏了偏,古銅色的皮膚上隱約浮現微紅的指印。
「不來就不來!你以為我希罕你嗎?」說完,冷不防朝他的小腹揍了一拳後,她抱著手跑出了休息室。
她的一巴掌和那一拳並沒有讓徐海納感覺到痛楚,但不知道為什麼,她臨去前那隱隱在眼眶裡浮動的淚光,卻沒來由的讓他的心感到一陣抽痛,就像被人狠狠的扯了一下心臟般的痛。
他皺起眉,捂著胸口。怎麼會這樣?
坐在吧檯前,重金屬樂團如狂風暴雨的演出聲,幾乎要掩蓋過葉飛霜略帶醉意的慵懶嗓音。
「你說什麼?」燙了個裴勇俊頭,卻長得一點也不像裴勇俊的年輕男子,坐在她身邊的高腳椅上,長長的臉上帶著不敢置信。
葉飛霜將手中的威士忌一飲而盡後,這才慢慢回頭,眼睛半閉,眼神迷濛的看著他。
「我說……請你滾到一邊去,我不想再跟你這種蠢蛋約會了。」她又向酒保要了杯威士忌。
長臉男把她剛添了新酒的酒杯搶過來。
「你喝太多了,別再喝了。我送你回家。」他握住她的手臂。
葉飛霜一個大動作的揮開他。
「我叫你滾開,你聽不懂嗎?」她拿過身邊的啤酒杯,毫不遲疑的往長臉男臉上潑去。
長臉男不敢置信的睜大雙眼,抹去臉上的啤酒,裴勇俊的髮型塌了下來。
看到他狼狽又可笑的模樣,葉飛霜哈哈笑了起來,然後下一秒,她整個人跌到地上去了。
眼冒金星的躺在地上,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直到肚子被踹了一腳,她才知道自己被打了。
那一腳又重又毫不留情,她側向一邊蜷起身子,吐出了一肚子發酸的食物與酒精。
長臉男又想踹她,隨即被衝過來的陸書高一群人給推開。長臉男的幾個朋友見夥伴被揍,馬上就加入戰局。
一群人扭打成一團時,葉飛霜已經掙扎著爬起,跌跌撞撞的走出PUB的後門。
外頭是路燈明滅閃爍,下著冰涼雨絲的冷冽世界,她走進雨裡,卻一點也感覺不到寒冷。
又是一陣反胃,她連忙撐住電線桿嘔吐,直到將胃裡的東西吐得一乾二淨後才感覺舒服了些,卻也將她最後一絲氣力給消耗殆盡,索性抱著肚子往地面上一坐,疲累的靠著電線桿。
雨水淋濕了她的衣服、身體、頭髮,也淋融了她的眼線,灰黑色的眼線液像淚痕一樣,一條條的掛在她紅腫的臉上,原本紅艷的豐唇,已像她的心一樣灰灰冷冷了。
這種糜爛的日子她似乎過了一段時間了,她無心結束,只因一回復清醒,那張可恨惱人的臉孔便又會在她眼前浮現,那難堪的畫面又會像故障的放映機般不停不停的播放,愈不願去想,就想得更嚴重。
既然無法阻止,她放棄清醒總行了吧?
可是她不懂為什麼?對她獻慇勤的男人何其多,她為什麼獨獨記掛著那個對她視若無睹的男人?是她犯賤,還是老天爺對她過往的輕狂所做的懲罰?
她從未嘗過失戀是什麼滋味,總是她不要他們……多麼可笑,她頭一次瞭解自己真的愛上一個人,竟也在同一個時間裡失戀了!
冰冷刺骨的雨絲滑過她裸露的手背,帶走了殘餘的溫度。她的雙手是冰的、臉是冰的、眼睛是冰的、嘴唇是冰的、腦袋是冰的,也許時間再久一點,她的血液也會涼掉,變冷,再運回跳動中的心臟時,會將痛楚稍稍冰結,像感覺不到手指的存在般,再也感覺不到痛。
她是如此的渴望,但夜幕下的雨停了,落在身上的無數小刺痛全停止了,彷彿從未發生過般。
她張開眼,遲頓的發現身邊多了雙包裡在泛白牛仔褲下,修長又穩健的長腿。仰起沉重的腦袋,長腿的主人正用一種揉和了心疼的眼神看著她。
她還想說怎麼雨停了,原來是他拿了傘遮住她頭上那片天,雨絲受到阻礙,怎麼還肯落到她身上來?
不需要他的施捨,她用僅餘的氣力扶著電線桿撐起自己,才踏出第一步,整個人就往一旁跌去。
徐海納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於是她整個人撞進了他的胸膛裡。
像碰到極為厭惡的事物,不知哪來的力氣,她推開他,一巴掌揮上他沉默的臉龐,再丟給他一記怨毒的注視後,她轉身背對他,踉蹌的邁開腳步。
她想盡快離開這裡,可是雙腳不聽話,高跟鞋一絆,她整個人又跌到濺著雨水的小水窪裡頭去了。
狠狠的甩開再度握上她臂膀的厚實大手,葉飛霜將高跟鞋脫掉,發怒的往路邊擲去,赤腳從雨水中起身,步伐不穩的往前走著。
徐海納的傘一直遮著她,自己置身在雨中,整個人已經濕透。
「我送你回家。」他的聲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般暗啞,像在極度困難中發出來的。
葉飛霜沒回應,仍是一步一步的走著,每一步都重得在腳邊濺起一圈水花。
再一次差點跌入水坑時,徐海納放掉了手中的傘拉住她,這一次他用了力氣,她怎樣也掙不開了。
兩人在雨中對峙著。
「放開我!」她用破碎的聲音對他咆哮。
「我送你回家。」他仍是這一句,態度堅決。
「為什麼?」她淒然一笑。「同情?可憐?還是想做好人?」
「都沒有,我只是想送你回家。」
葉飛霜像沒聽見他的話,被雨水沾濕的蒼白臉龐,諷刺的微笑不停加深。
「我懂了,你是想看我的笑話,對吧?」她搖頭,濕發貼上了臉頰。「不需要這麼麻煩,跟我說一聲就好,我一定會拍下來送你的,可以嗎?」
「你喝醉了。」徐海納的眉頭始終未曾舒展開來過。
「關你什麼事?放開我!」不堪的感覺又襲了上來,她又開始掙扎。
「我送你回家。」
「我不要回家!」突然湧起傷害他的念頭,她張嘴咬上他的手背,將這些日子以來的苦與怨,全發洩在這不留情的一口上,然後她嘗到了血的味道。
他沒有推開她,甚至連哼都沒哼一聲。
終於,她鬆了口,看見他手背那圈滲出鮮血的齒痕,雨水也沖不掉那觸目驚心的血色。
她看著他,大睜的雙眸裡有著迷惑、惶恐、懊悔、痛楚及更多的癡戀。
那眼神將徐海納心中搖搖欲墜的一角,徹底崩潰。他放開她的手臂,雙手捧住她冰冷的雙頰,低頭覆住她的唇。
他的吻笨拙中仍帶著溫柔,渴望的想更深入,卻又怕傷著她似的小心翼翼。
葉飛霜又嘗到了血和著雨水的味道,想是方才被長臉男呼的那巴掌給弄傷了嘴角,有點痛,但與滿腔的激動相比,那點痛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不知過了多久,他總算放開了她,呼吸淺促的,頰邊的拇指輕輕抹去滲下她嘴角的血絲。
直到狂亂的心跳稍稍平穩下來後,葉飛霜才又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
「說你喜歡我,否則我不會原諒你。」她雙手拽住他胸前的衣服,狠狠的瞪住他。
如果他只是因為可憐她才吻她,那她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剖了他的心也在所不惜!
「我喜歡你。」那天她吻了他之後,他早該認清自己心裡那份悸動由何而來,可是她已經跑走了。
這次他會抓牢她。
葉飛霜終於知道淚水混合著雨水,是怎樣的滋味了。
她激動的抱住他,開心的淚水不停奔流出眼眶,怎樣也止不住。
「現在可以讓我送你回家了嗎?」他摟緊她,擔心全身濕透的她感染風寒,努力想將自己體內過盛的熱力過渡到她身上。
「我不能回去。」她被他抱得虛軟無力,但心甘情願。「我爸看見我這樣子,會把我關起來的。」她不怕被關,就怕見不到他,更不想離開他身邊。
「但你全身都濕透了,不換衣服會生病的。」他的想法與她的背道而馳。被關起來總比生病好吧……他是這麼想的。
「那去你家。」她在他懷裡柔柔的使性子。「除了你家,我哪裡也不會去。」
原本以為他還會討價還價,或說幾句大道理什麼的,沒想到他只是想了幾秒,然後完全沒反對的就答應了。
徐海納在她提到他家時,腦海裡只想到家裡那嶄新的浴室,及葉飛霜浸泡在冒著熱氣的浴缸裡驅走寒氣的影像,一想到這裡,他就答應了。
自從看見外公外婆開心滿意的打開新屋的門迎接他回去後,這是他第二次由衷的感謝班與阿麥的自作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