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重新在餐桌旁落坐,凝視她的眼睛裡沒有絲毫罪惡感,只有一片坦誠磊落。
葉飛霜閃著淚光的大眼睛,像看著背叛者似的瞪著他。
「你反常的原因是因為施奕瞳?你認為我跟她之間有什麼?」徐海納問,真不知道要哭還是要笑。
「不是認為!是你的確跟她有什麼!」一顆眼淚奪眶而出,她伸手抹去,對如此懦弱的自己感到既厭惡又生氣。「今天中午我在Le Papillon外面看見你跟她有說有笑的,感覺就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認識你那麼久,你就從未對我笑得那麼開心過!」簡直比她這位正牌女友還要正牌了。
「所以你就跑走了?」見她問不吭聲,他居間的皺折又多了一道。「你寧願自己鑽牛角尖一下午,也不願進餐廳裡詢問我跟她的關係?」
「你別說得好像都是我的錯!」她更生氣了。「以前你就曾經為了她,挨打了也不還手,還曾在上課中跑出學校救她,隔了那麼多年,又被我看見跟她在一起有說有笑,我還需要問嗎?」他真把她當笨蛋嗎?
「現在要問嗎?」他隱忍著。
她別開臉。
「當年離開補習班後,我就跟施奕瞳失去聯絡了,直到一個月前她考進銀行的公關部,我跟她才又開始來往,只是單純的同事關係。」他還是解釋了。
「是嗎?這下你該高興了?可以跟舊情人再續前緣了!」單純的同事關係?鬼才相信。
「只是同事。」徐海納的聲音一下子冷淡許多。「為免你又多想,我順便告訴你,關於這次銀行廣告找你當代言人的主要原因,是因為負責這個企劃的正是施奕瞳,因為她原先找的對象出了點狀況,所以我才會臨時想到讓你來擔綱。」
葉飛霜瞠目結舌,無法言語。
他繼續說:「我希望你把公事與私事分清楚,不要因為個人的好惡影響工作表現,明白了嗎?」他的語氣彷彿上司在對下屬訓話。
葉飛霜倏地起身,將桌上的菜餚全部一口氣掃到地板上,飯菜湯和碎裂的盤子濺了滿地都是。
她臉色發青的對他咬牙切齒道:「你聽好了,我絕不會去拍這個廣告,你要告我的話,請便!」說完,捉起大衣與包包,她轉身就跑,用力甩上大門。
徐海納站起身來,沉默的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一會兒後,拿出垃圾袋,蹲下身來開始小心翼翼的收拾。
打烊的Le Papillon餐廳裡,葉飛空坐在那裡,看著對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妹妹。
她一進門,看見他就開始嚎啕大哭,坐進椅子裡的這半個小時裡,拚命的數落徐海納,一直說著他的不是,彷彿他是十惡不赦的大魔頭。
葉飛空沒插嘴也沒吭聲,安靜的看著傷心欲絕的妹妹,直到她訴說委屈告一段落。
「我贊成你跟他分手。」他說,態度很中肯。
「我又沒說要跟他分手!」葉飛霜擦著滿臉的淚。
葉飛空點了根煙,吐出口煙霧,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深深沉沉的,像測不見底的深潭,誰也無法窺知他在想什麼。
「他能跟你交往那麼久,已經夠讓我佩服的了,你不需要再把他推到聖人的位置上。」
葉飛霜無法置信的看著自己的親生哥哥。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認為都是我的錯?」
「先把對錯放到一邊。我問你,自從你步入演藝圈,知道自己見報的緋聞有幾件嗎?」他問。
「那些都是他們亂寫的,還有梁素芃逼我接下的任務,你這樣說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她忿忿不平的為自己申冤。
從她還是廣告新星時,腓聞就開始如影隨形,媒體甚至還封她為緋聞發電機,就算她早已貴為金像獎影后,他們還是不放過她。
她要是真有心一個一個去看去管的話,全亞洲的報社、雜誌社,早就全被她給放火燒光了!
「不管是任務還是亂寫,海納曾經因為緋聞的報導,而質問過你、對你生氣過嗎?」
葉飛霜認真想了想。還真的沒有!腦海裡響起他說的一句話:我相信你,沒必要說。這八個字讓她心裡一揪。
「沒有?而他只不過是跟以前的同事吃了一頓午餐被你發現,你就指控他從沒愛過你?葉飛霜,你的腦袋有問題嗎?」
「如果他真的愛我的話,為什麼不跟我一樣,拿著那些緋問來質問我?對我生氣?那是因為他的心從未在我身上,他在乎的只有施奕瞳,一直以來就只有她!」一定是這樣沒錯!她愈想愈氣,又恨恨的啜泣起來。
「我倒覺得是因為他比你成熟。」葉飛空搖搖頭。
像突然想到什麼,她猛地抬起頭。
「難怪他不願意接受別家公司更高職高薪的聘請,甘心留在銀行裡當一個小經理,一定是他早就跟施奕瞳約好了。可惡!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嗚……」
「你是戲演太多了嗎?連這種劇情都想得出來?」葉飛空毫不客氣的挨了下她的腦袋。「他要是真的早就跟施奕瞳約好,不管他在哪家公司、是什麼職位,憑他的才能,都能輕易的讓她走後門待在他身邊,而且早在幾年前就開始了,用得著等到現在嗎?」看來感情受傷就等於大腦受傷的謠言是真實可信的。他想。
葉飛霜又再一次的無言以對。
「反正……他一直留在銀行裡,不願接受其它公司挖角,就一定有問題,要我相信他跟施奕瞳之間沒有曖昧,鬼才相信!」她的第六感奇準無比,他們兩個之間肯定有鬼!
「他不是不願離開銀行,而是不能離開。」自言自語似的,葉飛空吐出團煙圈,朦朧了投射在他身上的光線。
「什麼?」葉飛霜沒聽清楚。
他懶懶地挑高眉頭。
「跟他交往那麼久了,你知道他的家世背景嗎?」
認識海納那麼久,除了知道他有對外公外婆外,其它一無所知,他從未主動提及自己的父母親,也從不談自己,有人詢問時,他就三言兩語帶過,他的一切,比百慕達三角洲還要神秘。
「當然知道!」這個問題實在有些侮辱她了。「他有外公外婆,他爸爸媽媽只生了他一個孩子,而且在他剛出生時就離婚了,現在兩個人都在國外。」
「你怎麼知道?」
「當然是海納告訴我的呀!」除了施奕瞳的事,他對她沒有什麼不能說的,更何況,他只是個鄉下來的單純小孩,有什麼好隱瞞的?
但葉飛空的沉思總算讓她的大腦稍微轉動了起來,也嗅到一絲不對勁,這讓她感到恐懼。
「難道他連這個也在騙我?」這個念頭令她渾身起了一股惡寒。如果他連身世都是假的,那他說過的話還有什麼是真的?
葉飛空捻熄香煙。
「他沒有騙你,只是他把他的父母親形容得太過簡單了。」
「什麼意思?」葉飛霜覺得很是困惑。
「沒事。」他說。「你也該回去跟他道歉了吧?」
「我……我為什麼要跟他道歉?」她嘟起嘴巴。她一肚子的氣都還沒消呢!
「因為依照他的邏輯,徹夜不歸的你將等於宣佈與他正式分手,而他又是我所見過最尊重女人的男人,肯定不會再開口要你回到他身邊。」
葉飛霜嚥了口口水。
「他如果這樣認為,那就讓他這麼想好了,反正我是絕不會去跟他道歉的!」她的頭抬得高高的。正所謂:士可殺,不可辱!
「那跟我一起回二葉門吧。」葉飛空起身,伸了個懶腰。
葉飛霜猶豫的抿抿嘴唇,像突然記起某件遺忘的事,猛地右手握拳擊在左手心上,並呀的叫了一聲。
「糟了!我把剛拿到的劇本忘在他家了。你先回去,等我拿了劇本,馬上就回二葉門。」匆促的將包包掛到肩上,她飛快的奪門而出,像有吊死鬼在身後追趕。
她一走,葉飛空又坐了回去,點燃另一根煙,靜靜的沉思。
海納……安東尼沙馬……
若不是餐廳的主廚回義大利省親時順便到沙馬宅邸作客,意外看見沙馬與海納的合照,只怕他一輩子也不會將這兩個人聯想在一起。
若事情真如他想的,那麼海納就不只是他的朋友,而是二葉門的救命恩人了。
打開徐家大門,躡手躡腳的走進屋裡後,葉飛霜先繞到餐室。
餐室裡乾淨得像樣品屋,一點也瞧不出曾經湯灑菜濺碗盤碎了一地的凌亂與狼藉。
那男人還真的打掃得乾乾淨淨……想到他蹲在地上整理的模樣,葉飛霜心裡不禁生出罪惡感。
走出餐室,貓步的踩上樓梯。
呀,書房的燈亮著,原來他還沒睡。
還在猶豫要不要走過去偷看,書房的門就被打開了,兩人隔著十步左右的距離互視著。
一種被當場抓包的狼狽感,激起了葉飛霜的防衛心,她挺直背脊,他卻朝她走來。
隨著距離愈縮愈短,她整個人愈來愈緊張,身體也直挺得像根鐵棒。
「我只是回來拿東西而已,你不跟我道歉的話,我是絕不會原諒你的!」她倔強的下巴抬得高高的。
徐海納只是瞧了她一眼,面無表情的經過她,走下樓,連眉毛都沒抬一下。
感覺像被一盆冷水無情的兜頭淋下,葉飛霜猶如置身在冰窖中,冷不防的打了個寒顫。
認識他那麼久,他從未用那麼冷漠的眼神看過她。那記眼神令她一片茫然,像失去牽引的風箏,孤單的在空氣裡飄蕩。
她忍著眼淚,逼自己移動僵硬的腳步踱回房間,無意識的拿出行李箱,將手裡拿到的東西全放進裡頭。
樓下的廚房裡,徐海納正泡著咖啡。聽見重物被拖著下樓梯的砰然巨響,接著穿過客廳,開門,再關上,整個房子才又重新回復安靜。
端著咖啡步出廚房,看著空蕩蕩的屋子,有種寂寞的味道。
徐海納發呆了幾秒,腳步頗為沉重的踩上樓。
翌日,葉飛霜帶著造型師及助理,準時出現在攝影棚,然後直接把自己關進特地為她準備的休息室。
由於這是臨時接下的廣告,加上她的要求,所以現場只有導演及五、六名工作人員,當然還有負責這次企劃的銀行公關部主管及施奕瞳。
「小霜,你狀況不太好喔。」造型師安迪關心的說,拿出遮瑕膏點在她眼下的黑眼圈上。「昨晚沒好好休息?眼皮也腫腫的,是不是有哭?」
葉飛霜只是閉著眼睛,沒回答。
安迪與她的助理互視一眼,助理聳聳肩,表示她也不知道。
這是很稀有的狀況。
葉飛霜是他所見過最敬業的女明星,無論前一晚拍戲到多晚,她還是會盡責的好好保養自己,卸妝、敷臉,拍完哭戲更會馬上拿著紅茶包放在眼皮上,隔天再出現,永遠是最佳狀態。
可是,今天是怎麼回事?完全不像她的作風了。
好不容易靠化妝技巧將她的黑眼圈和泡泡眼遮蓋過去,出現在鏡頭前的葉飛霜一如往常閃閃動人,令人驚艷,大明星氣質完全展露無遺,就像某個影評說的,演藝圈裡的偶像多不勝數,但天生的藝人卻少如鳳毛麟角,而葉飛霜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當鏡頭自她身上移開,她的笑容便倏地消失,還不時歎氣。
雖然她的狀況不太好,但拍攝過程很順利,一個上午就拍好了。
銀行公關部主任連忙帶著施奕瞳來到她身邊,一開口儘是阿諛奉承。
葉飛霜沒心思聽他說話,一雙晶瑩動人的大眼睛冷冷的凝視他身後的施奕瞳。
施奕瞳被她看得頭皮發麻,所以趁多話的主任停下來喘口氣的空檔,抓住機會向她鞠躬道歉。
「對不起!葉小姐,我知道都是因為我的疏忽所以造成了你的困擾,不過我還是對你願意幫忙感到十分感激。」她以為葉飛霜會那樣看她,是因為自己先前出錯而導致讓她麻煩的緣故。
葉飛霜冷冷的輕啟紅唇。
「你別搞錯了,我會答應接這個廣告,只是因為徐海納要我幫忙,跟你完全沒有一點關係。自從知道了他是因為你才要我幫忙時,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我不想再看見你,希望你別再隨便出現在我身邊了。」看著施奕瞳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葉飛霜陰鬱的情緒爽快不少。
公關部主任跟施奕瞳一樣不解,卻急得滿頭大汗。
「葉小姐,她哪裡得罪你了嗎?你跟我說,我一定會好好教訓她的!」他伸手粗魯的把施奕瞳拽向前一步。「別傻傻的站著,快跟葉小姐道歉。」他低聲吼道。
「對不起!」施奕瞳連忙又鞠躬道歉,只是她不知道除了廣告事件之外,她還做錯什麼?葉小姐是演藝界天後級的人物,她們的世界完全無法交集呀,可是聽她的語氣,好像她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不需要。」葉飛霜轉向頻頻拭汗的主任。「如果我是你,我絕不會跟一個搶人男友的狐狸精同在一個場合共事。」話畢,她還不屑的白了施奕瞳一眼。
施奕瞳一臉茫然。搶人男友?狐狸精?
主任則是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下屬。
葉飛霜冷哼一聲,才一轉身,她便渾身一震,僵在原地。
不知何時到來的徐海納,就站在她身後的佈景處看著她,冰冷的目光裡有著不容錯辨的鄙視,像巨大的木釘,狠狠的將她的雙腳釘住,令她無法動彈。
他聽見了她說的話?
在她心思紊亂、六神無主時,他已經走過她身邊,停在施奕瞳身前。
「抱歉,李主任,可以將施小姐借我一下嗎?有件急事需要她的幫忙。」徐海納以公事化的口吻問道。
主任的腦筋有些轉換不過來,不過他倒清楚明白徐海納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連忙點頭。
獲得首肯,徐海納拉起施奕瞳的手就走,不發一語的經過葉飛霜身邊。直到出了攝影棚,他仍能感覺她受傷又憤怒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