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它優雅地吞著食物,偶爾有些靦腆地看著我,彷彿抱歉它的姿勢不夠淑女似的。那微微飄動的身影比一個一流的舞者更讓人著迷!
將手貼在冰冷的玻璃上,它會游動過來,似乎是歡迎我的歸來;我想它是非常寂寞的,我總是不在家,而對這一屋子的冷清,不知道它是否和過去的我一樣覺得難以忍受?
曾想過替它找個同伴,可是我是那麼擔心它會不再需要我——
這種心態是有點可笑,一個這麼大的人居然會去吃魚的醋,想想不免覺得自己心胸狹窄,但是魚兒們的語言是互通的啊!
我怎麼會不擔心呢?
如果真的不擔心,那是沒有愛吧?
其實我是個再平凡不過的人了,不管外表看起來多麼瀟灑,幹練,成熟——仍是個十分十分平凡的人。
我的愛是十分狹小的,無法與任何人分享,更無法瀟灑地放開手。
愛到深處無怨尤這一點,我想我是做不到的!
可以承認自己的平凡,可以承認自己的自私,但無論如何,卻無法將自己所愛的與任何人分享!
「你來做什麼?」凱波訝異地嚷:「現在是上班的時間!」
「我知道,所以我才來的。」鍾司朝他微微笑:「我來挖角的。」
「什麼?」
「你忘了你已經答應過我了嗎?我的公司下個月就開始正式營業了,現在來挖你過去是最好的時機......」
凱波啞然無語,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是當真的。
「你們王經理在嗎?」
「我以為你是開玩笑的。」
鍾司微微蹙眉:「我沒有跟你開玩笑,我是很認真的,我是真的很希望你來幫我的忙,難道你不想嗎?」
「我——」她不知如何回答。
在這家公司,她並沒有學到什麼;事實上在這裡三年,自認比剛畢業時好不到哪裡去,可是至少所有的人都待她很好。
這是家小公司,人員並不多,他們待她一直是很寵溺縱容的。
或許就是因為他們待她太好可,她才會一直由著自己成天無所事事地領薪水過日子——
「你不想到我的公司嗎?」
凱波有些猶豫地看看經理室;王大任待她是沒有話說的,公司的同事總愛半開玩笑地告訴她:他想追求她,即使他嘴上不說,在行動上卻有實際的表示。
他不是她會欣賞的類型,他過於敦厚認真,可是有這樣一個人在身邊,不可諱言的,她是十分有安全感——
面對鍾司等待她回答急切的眼睛,有半晌她真的不知所措;還來不及等她回答,王大任已走了出來。
「凱波,這個——有客人?」
她歎口氣站了起來:「這位是『頂略』的鍾司,王經理。」
「有事?」王大任不改敦厚本色,微笑地看著他。
鍾司轉向凱波,仍等著她的回答。
在看到王大任和鍾司之間差異的同時,她在心理歎口氣,已有個答案:「鍾司有件事想找你談,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空?」
他看了看他們,笑容有點不自然:「有,到我辦公室談好嗎?」
「我去沖咖啡,你們先去吧。」顧不得他們的眼光,她匆忙地逃進小廚房,已經開始後悔自己莽撞的決定。
為什麼要陷自己於這種情景呢?
就算要離開也大可自己向公司請辭,為什麼要讓鍾司來說呢?
彷彿自己真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彷彿為了顯示自己的身價似的。
這算不算卑鄙?
這是不是也算是一種虛榮呢?
儘管這並不是她要鍾司來的,可是可以選擇的,為什麼要讓這種情形發生?歎口氣,她心不在焉地衝著咖啡,幾乎有點替王大任難過起來。
鍾司比他幹練多了。
他不會是他的對手的。
比起鍾司,王大任是過於敦厚老師,他木訥寡言,只知道苦幹實幹,不懂得交際應酬,也不懂得八面玲瓏,幾年拚命奮鬥下來,能到今天的地步已屬不易。
而鍾司是不同的。
他一向是個天之驕子,他聰明,有才華,懂得運用手腕而且深知人情世故,他比王大任來得年輕,也來得幸運,所以他能在商場上無往不利,叱吒風雲,小小一個王大任,他根本不放在眼裡。
匆匆忙忙沖了兩杯咖啡,她毫不猶豫地走進經理室。
「這是古小姐自己的意思嗎?」
鍾司對剛走進來的凱波寵溺地微笑:「當然,我是徵求過她的同意才敢來的。」
王大任黯然地點點頭:「如果是這樣我就無話可說了,『頂略』的規模遠在『展鵬』之上。古小姐到貴公司是比待在這有前途多了。」
才短短幾分鐘,戰爭便已結束,她還來不及說出自己的意見,他便將她拱手讓人。
「既然這樣,那等凱波交接完成就直接到我的公司來吧。」鍾司幾乎是有點得意地說:「我不會虧待她的,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凱波尷尬地站在原地;在這一刻,她對鍾司唯一的想法是「憎惡」。
或許同情弱者是人的天性,她對王大任反倒歉疚。
「王經理,我——」
「我知道。」他苦笑揮揮手:「你在這裡是太委屈你了,像你這樣的人值得更好的,我會盡快找到人來接替你的,這幾年辛苦你了。」
「我很抱歉——」她無比地歉疚,只能說出這樣一句話,而他黯然的神色讓她更加的難過。
鍾司起身和王大任握了握手:「謝謝你的大方,改天一起吃個便飯吧。」
「不用客氣了,這是應該的。」他有些笨拙地應對。
「那我先走了——凱波,晚上一起吃飯好嗎?」
她已經開始痛恨他這種勝利者的姿態了:「不!」然後警覺到自己的口氣太硬了,立刻放軟語氣,臉部的表情卻是無法控制的僵硬:「晚上我要請經理吃飯,感謝他這些年來的照顧。」
「那不是正好——」
「那的確不是正好。」
鍾司微微一愣,好半晌終於明白了地點點頭:「那就這樣吧,我先走了,晚上再打電話給你。」
等他出去,辦公室內只剩他們二人,氣氛是不自在的僵硬,她幾乎想掉頭而去,雙腿卻不聽話的定在原地。
王大任的表情是那麼的難過。
他的神情是那麼的傷心。
好像她用了把刀刺入他的心中似的,她覺得自己是個沒有人性的劊子手。
幾分鐘過去,她仍站在原地,手足無措,而他終於歎了口氣抬起頭來,對著她無奈地笑了笑:「快下班了,如果你有事——」
「你已經連續三年都告訴我同一句話了,我剛剛不是說了請你吃飯的嗎?」她勉強自己自然地微笑,像阿俐一樣瀟灑,毫不在乎地笑——
「該是我請你才對,這幾年——」
「這可以等一下再討論,我們去吃飯好不好?」
他似乎有點驚訝她會如此果決,想了想才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當然好。」
和王大任走在東區擁擠的街道上,兩個人默默無語;和他相識三年,對他的瞭解並不比三年前多多少,兩人向來的交談都僅止於表面,公事上。
她有些好笑地發現,她居然不知道他到底喜歡吃什麼。
每次和他陪客戶吃飯,總是在半正式的西餐廳,他吃些什麼她一無所知,可是他每次點的,卻都是她最愛吃的。
現在回想起來,他其實是個很細心體貼的男人,只不過是不擅於言辭罷了。
「我記得轉角有一家餐廳,你很喜歡的不是嗎?」他終於張開口。
她無言地點點頭。兩人走進小巷道裡,現在不管是任何一家餐廳她都不會計較,也只想找個地方坐下來,再這樣毫無目的地走下去,只怕她真的會逃走。
草草地點了東西,兩人有時一陣不自在的沉默,平時完全沒有感覺,現在才知道他們之間的話題真的是少得十分可憐。
相識三年,幾乎是朝夕相處,可是對她來說,王大任仍和三年前面試她的人一樣——
是她太忽視他了嗎?
「謝謝你這三年來的一切。」他端起餐前酒,不太自然地敬她:「你對我的幫助很多。」
「是嗎?」她自嘲地笑笑:「只要不給你添麻煩我就很慶幸了,說得上什麼幫助?你一向太照顧我,我這個秘書其實對你一點用都沒有的。」
「怎麼這麼說?我不認為你沒用,我覺得你很能幹。」他認真地說。
凱波懷疑地盯著他看,企圖自他的臉上找出一點說謊的痕跡,可是他的表情卻是那樣的認真。
這很可笑。
她比誰都清楚這三年來她是怎麼混日子的。
每個月加上正常的休假,平均有六天的時間不上班,翻譯一封電文要花掉大半天,從來沒準時上下班過,連替他安排行程表都會偶爾出錯。
這樣的她叫能幹?
這樣的三年能稱之為苦?
「我是說真的,這三年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道趕怎麼辦才好,你不要看不起自己,其實你有很多地方是別人比不上的。」
「謝謝。」她有些哽咽,不只怎麼的,聽到這些話比什麼都來得令她感動。
「你一定以為我是因為覺得你不夠好才那麼快就答應你離開公司,其實不是的。」王大任有些激動,臉驀然紅了起來:「我當然也不希望你走,可是如果你不走——如果你繼續留下來,那我就——我就——」
她不是傻瓜,她當然知道他想說什麼,所以她只是搖搖頭,阻止他再繼續說下去。
他似乎也明白她的心意,歎了口氣停了下來:「我知道我是太奢求了。」
「經理——」
「從今開始,我們就不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了,你不能改口嗎?」
凱波猶豫了一下:「舊習難改,已經叫了三年了,一下子怎麼改得過來?」
「我們至少可以先成為朋友。」
朋友?
和他可以成為朋友嗎?
凱波不願去冒這個險,王大任是個很認真的人,她怎麼忍心去傷害他?
阿俐的話又浮上心頭,她是太庸人自擾了嗎?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清了清喉嚨,對她的沉默似乎有些尷尬:「我——其實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只是——」
「我知道。」凱波連忙接上,朝他微微一笑:「我們原本就是朋友,不是嗎?我離不離開公司都是一樣的,這三年來你教了我很多事,其實該是我的老師,我給你添了很多麻煩,真的很抱歉。」
她真的學會了!用十分誠懇的表情說出一些十分官僚的話,如果現在阿俐在場,可以想像她的表情。
王大任對這些話不只如何的反應,現在的古凱波和三年前的古凱波已大不相同了。
他苦笑著喝了口酒:「你是長大了。」
凱波凝視桌上的燭光,對這句話不只該感到高興還是難過。
長大了,成熟了,卻也世故了,老練了。
這是大多數人人生必經的過程,她當然也無法例外,沒有選擇的餘地,可是——
成長之後所必須擔負的責任,所必須面對的一切,她真的已經有充分的準備了嗎?
人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算是真正成熟了呢?
「看著你三年,從你剛從學校畢業到現在,你從一個一無所知的學生變成一個嫵媚的都會女子,三年——」他歎了口氣,目光凝視遠方的某一點,表情是無限的感慨:「好長又好短的三年!」
「這三年,你從業務升到經理,而我從一個業務助理升到你的秘書,其實我們都還算過得不錯的,奇怪的是,你一直沒有什麼變化,過去的你和現在的你一模一樣。」
「是嗎?」他微微挑眉,不以為然似的:「變在心裡吧。很多的改變是不能讓人看到的。」然後,他居然有些靦腆:「我很不會說話,至少這一點是真的沒變過,到現在我還是一樣學不會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
望著他略帶羞澀的笑容,不只怎麼地,心裡竟莫名湧上一股罪惡感。
她自覺並沒有虧欠他什麼,但在此時此刻,為什麼心裡會有那種感覺?是因為明知他不會是鍾司的對手,但仍將他送入虎口嗎?
在心裡,她黯然地歎了口氣,這就是所謂女性的虛榮嗎?
「那位鍾先生很傑出。」
她的心怦然一震,被看穿什麼似的不自在起來,只好低頭裝出不在意的樣子聳聳肩:「還好,我不太清楚,是朋友介紹的。」
意外地,他竟十分幽默地笑了起來:「是還好,還是不太清楚。」
凱波微微一愣。
王大任朝她輕笑,笑容中有一絲苦澀,卻有更多的不放棄:「我知道你應該過得更好,可是人有時候很奇怪,永遠都會抱著希望——不管那絲希望有多渺茫。」
「經理——」她停了下,終於改口:「大任,我很抱歉——」卻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說,是告訴他很抱歉讓他和鍾司見面,還是很抱歉自己必須離開。
見她半天沒說話,他微微牽動嘴角:「別這麼說,你不需要對我抱歉任何事,女孩子原本就是這樣的,越是有傑出的人在身邊越能顯出其價值。」有些歉然地,他苦笑:「我沒有任何其他意思,但這是事實。」
「你是這樣想?」
他向後靠向椅背,望了望這間餐廳的擺設,黑,白和原木色簡單的構圖,卻十分有格調,出奇的優雅高貴——
再看看自己,他一向是個並不十分注意外表的人,普通的襯衫和半舊的西裝褲就是他每天的上班服——他絕不是個出眾的男人。
比起鍾司,他只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男人,歎了口氣,他有些黯然地搖搖頭。
這不是自卑,他自認自己是個活得十分認真的男人。即使一切的條件都只是中等,但他並未因此而瞧不起自己。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世界和生活,而他和鍾司是絕對不同的。
他不會站在世界的舞台上閃耀光彩,更不會有叱吒風雲的一天,他只知道腳踏實地,對於將來,他很清楚自己的極限在哪裡。
眼前的古凱波,她的未來是個謎,將要選擇什麼樣的生活全然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上。
坐在這間高級餐廳裡,她和四周的一切看起來如此協調——
即使身上的套裝並非上萬塊的高級品,但她的氣質,一切的一切就是那麼的優雅。
她會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的那種人嗎?
可以放棄嗎?
二人默默無語,各自食不知味地吃著眼前的食物;侍者來了又走,走了又來,終於送上了最後的飲料。
「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真想告訴他,如果可以,她希望永遠都不要再去上班。
三年了,坐在那張有些斑紋的辦公桌前,每天過著木然的日子,她是真的累了。
凱波歎口氣,微微苦笑:「等到你找到人來接替我的工作,交接完之後吧。」
「你最近精神不太好,既然已經決定要走了,何不就從星期一開始?反正最近公司是淡季,也沒什麼要緊的事要忙的。」
「就這麼急著要我走?」她半開玩笑地說。
王大任連忙搖頭:「當然不是,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到新公司一定會有一段時間不太適應,雖然我知道鍾先生一定不會讓你太累,可是既然可以休息,那何不好好歇一陣子呢?」
她知道他的關心和體貼。一向如此,他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對她的關心,彷彿天性如此似的。
辦公室的同事總愛取笑他們,說王大任不曾有何時待人這般細心呵護——
而他呵護她三年。
凱波無言地點點頭:「謝謝!可是你一個人要處理那麼多的事,一下子忙得過來嗎?」
「我會適應的,更何況我又不是永遠都不再請人啊。」
感激地朝他一笑:「那我從星期一開始就算正式離職了。」
他默默地看著她,似乎有很多話沒說,久久,才歎了口氣:「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凱波再度點點頭,居然有點不捨和不忍,畢竟是相處了三年。
可是又能如何?
他待她好,她是無以為報的。
王大任會是個很好很好的丈夫,他苦幹,認真,負責,幾乎所有好男人該具備的責任他都有了,但他卻不是那個能觸動自己心弦的那個人。
他們只能說是有緣無分吧。
走出餐廳的門口,迎面一陣夜風襲來,她微打了個顫,拉了拉衣服,抬起頭來,正好看到一男一女有說有笑地走了過來。
目光相遇,二人不約而同一愣——
是童天傑和一個好特別,好瀟灑的女子。
「怎麼啦?」王大任關心地問。
強嚥下心中那股莫名苦澀的失落感,她朝他微笑:「沒什麼,只是優點冷,我們走吧。」
在錯肩而過的那一剎那,不只怎麼地,天竟開始飄著冷雨,似乎更冷了。
「很少看你這麼失魂落魄的,到底怎麼回事?你最近很奇怪。」鄭烈替鍾司倒了杯酒,閒閒地背靠在沙發上。
鍾司揚揚眉,略略苦澀地笑:「彼此,彼此,你也沒好我到哪裡去,我們都栽在同一個女人手裡。」
「什麼意思?」
「還會有什麼意思?誰讓你失魂落魄的你還不清楚嗎?」
鄭烈的眼神剎時凝重起來:「千萬別告訴我是阿俐,你和她——」
「拜託你好不好,你到底想到什麼地方去了。」他大叫,鬱悶至極地灌了口酒:「是阿俐沒錯,可是我對她半點興趣都沒有,問題在於她和凱波是好朋友。」
鄭烈鬆了口氣,幾乎對自己的敏感感到好笑:「她和古凱波本來就是好朋友,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這一點的,為什麼到現在才覺得有問題?」
「因為你的房俐華不喜歡我,而凱波又該死地要命聽她的話,我不管怎麼努力都沒有用,每次一談起她,我們兩個就要吵架,我簡直快要被她整瘋了。」
「不會吧?我沒聽到阿俐說過你什麼壞話啊。她不是藏得住秘密的人,如果她對你有什麼意見我不會不知道的。」
「是嗎?」他澀澀一笑:「那麼為什麼凱波老是阿俐長阿俐短的?好像阿俐是什麼天上神仙似的,對她的話奉如聖旨。」
鄭烈再度替他倒了杯酒:「你覺得你追不到凱波是阿俐從中作梗?」
「我不知道。」他苦惱地歎了口氣,望著窗外的夜色:「但是很難不這樣想,或許是我太急了吧,總覺得凱波的心很難捉摸,一直飄忽不定,我真的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女人不都是這樣嗎?連我認為最坦直的阿俐也不例外,以為已經得到了,事實上卻不是那麼一回事;有時候我真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裡,更不明白她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鄭烈聳聳肩:「我猜我們一定都是太自信了。」
「自信?」他不屑地哼了一聲:「什麼自信?對凱波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所有能用的方法我都試過了,她就是一直維持那種若即若離的程度,不多也不少,有時候我真想——」
「真想什麼?」
鍾司懊惱地耙耙頭髮:「別問我。」
「你這次是很認真的?」
他沉默地無奈地笑笑。
怎麼說認不認真?
人在一起自然會產生感情,他對凱波可以算是一見鍾情似的愛情,問他認不認真,說真的他自己也沒有答案。就只是很自然地想和她在一起,想見她,想和她說話,想令她開心——
這樣算不算認真?
剛開始或許是有點遊戲的心情,愛情談多看多了,太認真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大家都處在不斷變動的環境之中,誰能大膽地肯定明天會如何?
但越是相處,情陷得越是深——
愛情是互動的東西,單是任何一方如何努力都是沒有用的。
單是一方如何的認真都不會有任何好的結果,知識徒增痛苦和困擾罷了。
他是陷入了什麼?是長恆久的追逐戲?
或是完全沒有希望的長跑?
「你說呢?你對阿俐是不是認真的?你都已經決定娶她為妻了,這就是認真嗎?如果是以結婚為前提的話,那我的確沒有你認真。」
「什麼意思?」鄭烈很有些意外地:「你並不想娶她?那只是一場遊戲羅?既然只是遊戲?那你苦惱些什麼?你是玩遊戲的高手。」
「玩遊戲也是要花大把心思的。」鍾司啜了口酒:「而且我並沒有說我不打算娶她,只是現在說這些未免太早了,八字都沒一撇呢。我現在就打定主意非她不娶豈不是太冒險了?現在已經沒有那種笨蛋了啦。」
「怪怪,我不知道你談戀愛居然要符合時代潮流和邏輯的。」
鍾司微一挑眉地問他:「別告訴我你不是。」
「的確不是。」他聳聳肩,笑了笑:「否則我不會選擇那個古怪的小女人,阿俐行事半點規矩都沒有,絕不是個當妻子的好人選,可是我就是愛她。」他想了一想,接下去說:「記不記得以前我們一起追女孩子的情形?我心目中理想的伴侶和現在的房俐華扯不上半點關係,這絲毫沒有邏輯可言的。」
鍾司理解地點點頭:「也許我和凱波都太理智了。」
「是理智還是保護?」
他望著已空的酒杯,突然真的被這個問題問倒了。
是理智還是保護?
兩種完全不同的情緒,完全不同的心態,它們之間只有一線之隔,卻是天壤之別。
鄭烈再度替他斟酒,拍拍他的肩:「你追過,愛過,在一起過的女孩子不少,你應該分得出這之間的分別的;凱波和阿俐是死黨沒錯,但是凱波是個獨立自主的女人,而不是孩子,若她真的想愛,阿俐是無法撼動她分毫的。我們談的不是什麼曠古撼今的偉大愛情,這只是人的本性而已。」
「從什麼時候開始你變成戀愛專家了?」
他爽朗地笑了笑:「從我愛上房俐華開始。」
「呆瓜,笨頭,單細胞。」
凱波又好氣又好笑地瞪著她:「對,對,對,你罵得都對,有眉宇聽過什麼叫物以類聚?」
「就是這樣才糟糕嘛。一個人沒腦細胞已經夠糟了,還兩個人一起沒有,這簡直是天大的不幸。」
「能不能請問一下這和天有什麼關係?」
阿俐無辜地笑了笑:「這顯示了神的製造功能有嚴重的問題。」
「真服了你。」凱波無奈地笑了起來:「不知道你的腦子裡到底裝了些什麼,連這種扭曲的話也想出來。」
阿俐頑皮地笑了笑,至少這樣凱波就不會再一臉呆滯了。在凱波的面前叫她扮什麼小丑她都甘心,朋友嘛,誰叫她們是死黨呢?
「其實也沒什麼,我大概是還不太適應這種悠閒的日子吧,時間太多了,難免會想東想西的。」
「是,以前每天忙翻了,當然沒時間想啦,對不對?」
「阿俐,你不要老是挑我的語病好不好?」
「不這樣你肯說實話?」
「哪有什麼實話?」凱波輕聲抗議:「心情不好還規定要有理由嗎?」
「少來。」
「你要我說什麼嘛?」
「說童天傑羅。」
凱波眼神一黯,但又迅速地扮起笑容,這一切動作在短短幾秒鐘內全落在她的眼底。她還沒開口,阿俐已出聲警告:「敢騙我,你就知道我怎麼整你。」
「天哪!」
「別叫,只要你乖乖照實說就行了。」
凱波歎口氣,無奈地:「我們之間連半點秘密都不能有嗎?」
阿俐邪邪一笑,聳聳肩:「能啊,能騙倒我是你的本事,可是你說謊的技巧太差了,既然騙不到還不從實招來。」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要告訴你什麼。」
「我們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玩這種猜猜看的遊戲?」她歎了口氣:「不過如果你真沒什麼好說的,那就這樣吧。」
「我煩心的事情和童天傑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你是煩工作的事?」
凱波不置可否地撇撇嘴,輕輕擰起眉:「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就只覺得煩躁,也許是太久沒有過這種悠閒的日子了,反而覺得無所適從吧。」
「那照你這麼說我不老早就鬱悶死了?成天無所事事混日子,真是我最佳的寫照。」阿俐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我認為你是心裡有結。鍾司到你公司去,你覺得很對不起王大任對不對?」
「嗯。」她黯然地點點頭:「他這三年來十分照顧我,可是我回報他的方式卻很殘忍。」
「說你是呆子,你還不承認。」阿俐朝她扮個鬼臉:「能在這種社會生存已屬不易,更別說還是個經理級的人物了;鍾司是厲害沒錯,可是你也別太小看王大任,天底下沒有人會站著白白挨打的,鍾司是求一時之快的人,王大任才聰明,至少他知道什麼叫以退為進。」
「什麼嘛,你把它說得像場戰爭似的。」
「這本來就是一場男人之間的戰爭嘛。」阿俐理所當然地叫道:「項羽威風八面,叱吒一時,最後還是懦弱小器的劉邦得天下,這是戰術運用啊。」
「真的是這樣嘛?」凱波懷疑地盯著她看:「每次都被你的謬論唬得一愣一愣的。」
「真的,我說的都是謬論,結果每次都被我說中了。」
「說得我像個戰利品似的。」
阿俐歎口氣,無可奈何地說:「單細胞。」
凱波好氣又好笑:「你這麼懂愛情,那你自己和鄭烈呢?到現在也沒個下文。」
「什麼下文?放一張帖子給你叫下文嗎?」她揮揮手不太在意地說:「現在都什麼時代了,你以為人生真像看文藝小說一樣,到最後不是結婚就是分手?故事一定要那樣才算有結果嗎?真是大土豆一個。」
「你知不知道柏拉圖式的愛情通常都是悲劇收場居多?」
「這下可好。」阿俐翻翻白眼:「最注重所謂精神之愛的人居然對我說這種話,你到底是退步了還是進步了?」
凱波失笑,沒想到自己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彷彿只是為了反對而反對似的。
常常被阿俐似是而非的謬論給弄亂了腦袋,然後忘了自己真正的想法是什麼,結果是不管阿俐說什麼樣的話也都不會震驚——至少在她還沒認真思考過之前。
「講了半天等於什麼也沒講。」阿俐咕噥,然後突然哀號一聲:「餓呆了,我們出去吃飯好不好?」
凱波輕笑,阿俐有時真的就像個孩子似的,不論什麼都是直來直往,彷彿天底下沒什麼可以困擾她超過三分鐘的,偏偏一旦固執起來又倔得要命。
有這樣一個朋友真不知是幸或不幸。
「好,你想吃什麼?」
她側著頭想了一想:「西餐。」
「牛排?」
「童天傑。」
她咬著唇,眼神黯了下來:「我不想去那家餐廳。」
「才告訴我和童天傑沒什麼好說的,你還真是善變。」阿俐邪邪一笑:「說好了,如果技巧不高明不要騙我的嘛。」
「阿俐。」
「叫也沒用,我就是要到那裡去,如果你不給我個正當理由讓我信服的話,今天我是去定了。」
怎麼說呢?
總不能告訴她,是因為看到童天傑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所以不想再去吧。
凱波想了一想,嘗試性地說:「那裡太貴了,我正在失業。」
「我付錢。」
「那裡的食物很難吃。」
「反正我不挑食。」
「太遠了,我不想跑那麼遠只為了一頓飯。」
「吃飯皇帝大,更何況從你公司到那裡比我從這裡更遠,你還不是去了那麼多次了嗎?」
「阿俐,你饒了我好不好?我就是不想去嘛。」她呻吟。
「我很講理的,你又不肯告訴我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我就是不想,沒有意願,這還需要理由嗎?」
「當然要,否則你不會突然不想到那裡去。」阿俐研究地打量她:「一定有什麼事,可是如果你『真的』不願意去,那我也不勉強,了不起不吃就是了,少吃一頓飯死不了的。」
「你這是威脅嘛。」
「我哪有?這是陳述事實。」
她投降地高舉雙手:「算我怕了你好不好?隨便你了。反正我沒有一次說得過你的。」
「真的不想告訴我為什麼?」
「說了又有什麼用?」
是啊,說了又有什麼用?
畢竟他們只是一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罷了。
又能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