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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魚的逃亡 第八章 作者:沈亞

  拉鋸戰無情地持續著。

   天使魚整日以一種傷痛、仇恨和一點點悲哀的眼神望著我。

   它乾脆以絕食來抗議它得不到它想要的,而我努力地對它曉以大義,明知這一切都是徒然,若它不能逃亡成功,我猜它會以一死來完成心願。

   說不出我有多難過。

   為它所做的一切變得那樣多餘——仍不能明白為什麼,這一切已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我只能默默地望著它,希望它至少給個答案,而這是那麼難的一件事嗎?

   過去和它在一起的快樂都已成過往雲煙,怎麼人世是如此多變?

   所有的仇恨和不公都已無法言語,我束手無策地望著它,幾乎是有些害怕地。

   這樣徘徊折磨著,已耗盡彼此的心血。

   我開始考慮放它自由的可能性了。不為了什麼,只是這樣難以忍受見到傷痕纍纍的它和蒼白憔悴的自己。

   很難相信我居然會為了一尾魚而如此傷神。

   這不是癡傻,這簡直有些變態了。

   可是——

   儘管如此,我還是沒有辦法就這樣移開視線,關掉我的愛戀。

   這叫什麼?

   當我呆望著水族箱,常忍不住罵自己一句——

   這叫自尋死路。

   緩緩地,有什麼東西在拉扯她,跌到深的黑暗去,而她努力地掙扎著想知道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

   這是一場夢嗎?

   身上的痛楚明白地告訴她,這不是夢。可是她是那麼深切地希望這不過是一場夢魘罷了。

   黑暗中,點滴滴落的聲音清晰得令人有些心驚,刺鼻的藥水味刺激著她的神經,使人虛弱得想要尖叫。

   考慮著睜開眼睛的可能性,或許她已經死了也說不定,那麼她就再也睜不開眼了。

   想像著這其中所代表的意義——

   再也不必違背心意地在天空之中飛翔,尋找著永遠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的港灣。

   再也不必為情所苦,只要沉入了那無底的深淵便可以將這一切忘記,心永遠不會再痛了。

   這不過是她在那之前一直想要的嗎?

   有些茫然地驚疑著自己所做的一切,在黑暗與光明之間掙扎著——

   該做的、該說的、該負責的她都已做到了嗎?

   驀然,許多含淚的面孔出現在腦海之中,爸爸、媽媽、親人朋友們,還有童天傑——古凱波——

   萬一她真的死了,他們之間原本可以擁有的一切便會隨風而逝,跟著她一起埋葬在塵土之中,她是不必再受苦了,可是他們呢?

   他們的痛苦卻才開始。

   讓自己所愛的人為了自己而受苦就是她對生命負責的方式嗎?

   生命之中有太多值得活下去的理由,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選擇了最差勁的逃避方式。

   在失落了自己原來的面目多年之後,現在的邵天琪已成為唯一,即使脫下偽裝,還復本來面目,她又會快樂多少?

   她對其他的人並不公平,世界並非她所想的那麼糟的。許多人對她的愛和關懷沒有表現出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如此擅於言辭的。

   當時——當她在生與死的邊緣做選擇之時,為什麼不曾想到過這些?

   她自私地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以求得解脫,但其他人呢?

   多少人必須為了她的生命逝去而背負一生的重擔?

   光明越走越近,黑暗的世界掙扎著企圖做最後的努力以挽回她——

   她頭也不回,知道在經過這一切之後,她是真的解脫了。

   死過一次,就算已拋棄了所有的過去,留下的是滿心的感激和滿溢對這世界的愛——

   她知道,可以好好休息了,當再次睜開眼,必有滿室的陽光,歡迎她的歸來。

   「還在想凱波和童天傑的事?」

   阿俐無言地點點頭,燃起一根煙,想了想又按熄了它:「我太不知足了。」   「怎麼說?」

   歎口氣,在地毯上換了個姿勢:「我比許多人都來得幸運,畢竟我並沒有被迫選擇些什麼,我只是很自然地就擁有許多人的愛和關懷,這該知足了。可是我一直不知足,一直在奢求,或許正因為我並沒有經過多少努力便得到一切,所以才會不懂得珍惜。」說著,有些慚愧地將臉埋進手掌之中,偷偷地瞄著他:「你會不會生我的氣?」

   鄭烈溫柔地朝她微笑,將她的手拿了下來放在自己的身後,柔情地擁著她:「小傻瓜,我怎麼會生你的氣?想通了就好了啊,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我也必須檢討我自己,我太急了,在你還沒準備好之前強迫你接受愛情,這對你並不公平的,不是嗎?」

   阿俐感動地用力擁緊他:「你怎麼這麼有耐心地容忍我的無理取鬧?我對你一點也不好,我是個大壞蛋呢。」

   「沒辦法啊,誰叫我就是喜歡你這個大壞蛋呢?」他輕笑地點點她的鼻尖:「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一物克一物啊,我是被你這個壞蛋給克到了,只好乖乖地俯首稱臣啦。」

   「如果我一直不清醒怎麼辦?」她孩子氣地問。

   他輕笑著揉揉她的發:「那我會痛打你一頓,打醒你羅。」

   「你不可以打我。」她抗議地捶他:「我可以打你,可是你不可以。」

   「這麼霸道?」鄭烈忍不住輕啜她的唇瓣:「小呆瓜,我捨得嗎?我寧可打我自己也捨不得打你的。」

   「可是你那天看起來好生氣,我被你嚇壞了,從來沒看過你那麼生氣,我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呢。」

   「那是因為有個人告訴我她懷疑她自己並不愛我,我才被你嚇壞了,光是想到你可能會離開我就十分恐怖。」

   她柔柔地、有些調皮地仰著凝視他的眼:「那可真糟,萬一那天我又突然發神經不愛你了,可得趕快逃走,省得被你捶死。」

   「逃?」他佯裝生氣地扮個兇惡的表情,卻忍不住滿眼的笑意:「逃得了嗎?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

   「找到之後呢?」

   鄭烈擰擰她的鼻子;「然後?然後當然是——」

   話沒有說完,因為未完的話他已用行動表示,知道二人都氣喘連連,雙眼發亮——「然後就是這樣。」

   阿俐羞紅了臉,將臉埋進他的胸膛之中,許久,二人都享受著這難得的溫存,知道她無奈地歎口氣。

   「怎麼啦?」

   她脫離他的懷抱,煩惱地:「我擔心凱波。」

   他理解地點點頭:「我知道,可是現在擔心這些沒用的,只能明天怎麼樣再說了。」

   「萬一天琪怎的……」

   「不要這麼想。」他輕斥。

   阿俐歎口氣,屈起雙腿;「我也不想啊,可是凡事總要有最壞的打算,如果她真的有了什麼萬一,凱波和天傑就完蛋了,什麼也別提了,光是背負那個十字架就夠受的。」

   「別想得那麼悲觀,上天不會待他們那麼殘忍的。」他勸道。

   「如果這是試煉,那這個試煉也未免太嚴重了一點,我無法相信這種宿命論。」

   她頑固地搖著頭:「沒有誰該為他人的決定負責的,如果我決定要死,那麼不會有任何人必須為我背負罪名,除了我自己。」

   鄭烈輕輕打她:「說什麼傻話。」

   「我是說真的。」

   「那也不能拿自己開玩笑。」

   阿俐白他一眼:「我是那麼想不開的人嗎?能死不稀奇,死是誰都能死的也會死的,要能有本事好好活著才是真功夫。」

   「你會為我好好活著?」

   她頑皮地側著頭想了一想:「那要看你有沒有那本事。」

   鄭烈輕笑,摟住她:「我什麼本事都沒有,只有你,為了你,我會做到任何事,只要你肯。」

   「這算不算求婚?」她有些傻氣地問。

   他溫柔地凝視她:「不,那不算,現在才是真正的求婚,你願意將你的一生交付給我嗎?」

   不慌不忙地,她在他的唇上印下吻痕——

   「這算是回答嗎?」

   「不,那不算,現在這才算。」她含蓄微笑:「我願意。」

   啊,人世間的愛情——

   握在手中的不論輕重,可都要好好珍惜。

   愛神每天都會到世界各角落造訪,可是不是每個人都有福氣、都有能力緊緊掌握那難得的愛的。

   錯過的或許永遠都是最美的,可是握在手中的,卻是任何東西都換不來的。

   真愛固然難尋,但沒有人能對那下定義的。原本如此,原本就沒有人能明白地清楚什麼叫真愛,在苦苦追尋的過程中,別忘了看看四周,或許就在身畔,那一直執著守侯的,便是這一生的依戀。

   「危險已經過了,病人已經清醒了,你們可以進去看看她,不過時間不能太長,她還很虛弱,不能太勞累。」

   醫生微笑的幾句話,彷彿一顆定心丸似的,讓他們全都放下心來。邵天琪的父母迫不及待地推門進去,童天傑顫抖地將臉埋進手掌之中——

   「謝天謝地——」

   「你不要忘了你自己說過的話。」邵天鳳冷冷地提醒,也推開了門進去。

   「凱波——」他喚。

   她回頭,微微苦笑;「你要說的話我都已經知道,好好照顧她吧,她比我需要你,過兩天等她好一點我會再來看她的。」

   這就是他們之間的結局了吧。

   無奈地、傷痛地默默注視,在彼此的眼中所看到的是那麼深刻的痛楚。

   再也不會一樣了,不管邵天琪如何,他們之間再也不會一樣了。

   這次的事件在彼此的心中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傷痕是不會那麼快痊癒的,而深愛——

   那份深愛吶喊著要奔向對方的懷抱——

   咫尺天涯。

   凱波忍不住嗚咽出聲,緊緊地掩住自己的唇,淚水如泉水般地湧出,怎麼也克制不住那份傷痛。

   他奔了過來,將她擁進懷裡:「不要難過——」而他自己的聲音卻也忍不住哽咽:「看你落淚,我好心痛——對不起——原諒我,原諒我……」

   怎麼會這樣?

   原以為他們終於克服一切,原以為他們之間終於再也沒有其他的問題,為什麼會這樣?

   倚在他的懷抱之中,她拚命搖頭,怎麼也不能就是這樣讓一切過去,她愛他啊。

   為什麼連彼此相愛都會傷害到其他的人呢?

   為什麼連想擁有一份愛情、一個美好的未來都如此遙不可及——如此的艱難。

   這是生命的試煉嗎?

   這是上蒼無情的捉弄嗎?

   淚水奔流著、宣洩著,傷口淌著鮮血,痛楚得令人無法忍受——

   凱波忍痛歎息,輕輕地推開了他:「你進去吧。」

   「再讓我看看你……」

   「不要。」她別開臉,淚水已將她臉上的妝弄得一塌糊塗,現在的自己是憔悴又狼狽不堪的:「記得我快樂的模樣就好了,現在的我很難看。」

   「不會的。」他輕輕將她的臉轉了過來:「你在我的心裡永遠都是最美的,永遠不要忘記這一點。」

   她傷痛地微笑:「我會記得的——」

   「她叫你進去。」邵天鳳冷冷地打斷他們。

   凱波輕輕推他:「我沒事的,你進去吧。」

   童天傑依戀地再多看她一眼,然後懷著沉重的心情走進病房。

   望著病房的門冷冷的合上,那已是一個她再也無法介入的世界,她忍不住再度哽咽,轉身走出醫院的大門——

   外面的冬陽好溫暖,而她的心卻是冰冷的。

   望著這一片亮麗的陽光,川流的車陣,除了茫然還是茫然——

   世界之大,她該何去何從?

   「嗨。」病床上的邵天琪虛弱但真誠地朝他微笑:「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他走到床邊,輕輕握著她打點滴的手:「沒事就好了。」

   邵氏夫婦歎口氣,欣慰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他們單獨相處。

   他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仔細審視依然蒼白但看起來精神還不錯的臉:「好一點了嗎?」

   她微微苦笑:「自找的,怨不得別人,我好傻對不對?」

   「是好傻,太不珍惜自己了。」他輕聲回答,心裡湧出一陣又一陣的苦澀:「都是我不好——」

   天琪搖搖頭:「不干你的事,千萬別這麼想,是我自己想不開,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凱波呢?天鳳說你們兩個在外面等了我一整夜。」

   「她先回去了。」

   「代我謝謝她,如果沒有她的血,我大概不能見到今天的陽光。」

   「那是應該的。」

   「應該什麼?」

   「她並沒有欠我什麼。」天琪輕輕微笑;「她真的是個很好的女人,你該好好珍惜她。」

   「天琪——」

   「我是說真的,這次可不是故作瀟灑狀。」她認真地望著他:「或許以前我說過很多話,但並沒有為它們負責,這次我是真的想開了。別笑我,可能人只要死過一次,許多的想法都會改變,我以前一直沒看開、沒悟透,現在才知道那有多傻、多呆、多笨。苦的不只是我自己,連你們也陪著我吃苦受罪,這是不對的,我真的明白了。」

   童天傑凝視她坦誠無偽的眼,很是迷惑。

   她是真的像她所說的那樣嗎?

   天琪輕笑著開口:「別想用你的一生來換回我這條小命,我知道你的心裡是怎麼想的,朋友那麼多年了我還不瞭解你嗎?別以為那樣我就會感激涕零,如果你不和凱波在一起,那我這一刀豈不是白挨了?多冤枉。」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

   她點點頭,坦誠地望著他:「再清楚不過了,我是很認真的,說我已完全不傷心那是騙人的,可是至少現在我清醒了,能保有你這個朋友已是我最大的希望,再多再少對彼此都不好,你和她在一起,大家都開心,如果你和我在一起,那三個人都會很痛苦的。」

   「不用擔心凱波,我已經和她說清楚了,她——」

   「說清楚什麼?」天琪一楞,然後失笑地望著他:「你以為我這是以死相脅?朋友那麼多年,你真以為我是那麼卑鄙的人嗎?」

   「不是的,我只是——」

   「只是想為我的自殺負責,以示你的良心?」

   童天傑無言以對,只不過一夜之間,她的轉變卻有天壤之別。

   現在的邵天琪豁達得令人不可置信,坦然得令人覺得不可思議,在生死邊緣掙扎過一次,對人的改變真有這麼大嗎?

   「我都已經夠傻了,你還要陪著我傻一輩子嗎?」她輕輕用另一隻完整的手拍拍他的手背:「不要以為你這樣做會使我快樂,這是不對的。我自己的生命能對之負責的只有我一個,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在做什麼,你不必感到良心不安或什麼的,我已經完全沒事了。」

   「難道就要我這樣走出去,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如果你能這樣當然是最好,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天琪有些慚愧地垂眼:「我真的很抱歉這樣傷害你們,我無法改變已經發生過的事,但至少我可以讓它停止再繼續悲慘下去。我是真的看開了,不但如此,我還相信我一定會幸福的,總有一個和我一樣癡傻的人會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裡等著我,光是為了這點,我就該好好地活下去,不是嗎?」

   「你是真的這樣想的?」

   「真的。」

   他半信半疑地,猶豫著該如何面對這和他原本預估的全然不同的情況。

   「昨夜我半夢半醒之間和上帝打了個交道。」她微笑著轉頭看著這一室的冬陽:「如果他今天讓我看到溫暖的陽光,那麼我就答應他好好地活著,好好地再次出發,去尋找我真正的幸福。人只能死一次,我已經死過一次,現在的我是全新的,我知道我會幸福的,真的,我也希望你們幸福,這是我最大的希望。」

   凝視她坦然,寫滿了自信的眼,他突然之間不再有疑惑了。

   在生死關頭打轉了一圈的邵天琪已成長了。

   現在的她再也沒有偽裝,再也不需要假面,她已坦然地接受了她自己的本來面目。

   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無言地,他輕輕擁抱她:「歡迎歸來。」

   天琪眼眶中盈滿感激的淚水:「謝謝你。」

   許久許久之後他們才分開,告別了生命中一段混沌的階段——

   童天傑輕輕拍拍她消瘦的頰:「休息吧,我晚上再來看你。」

   「帶凱波一起來。」

   「我會的。」

   看著他走出門,淚水無聲地落下——

   再見了,我生命中八年的摯愛。

   她默默在心裡向他告別,沒有半絲遺憾,只有一點點的傷感,卻知道,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幸福是等在生命的下一個轉角處,或許就是明天、後天,或下一分鐘,到那時她再也不會沉默了。

   如果連死亡的勇氣都有了,那麼還有什麼辦不到的?

   「不該就這樣放他走的。」天鳳責怪地走了進來:「他已說了要對你負責的,你怎麼還是這麼傻?讓他們去逍遙快活而自己吃苦受罪,這算什麼?」

   「姐。」

   邵天鳳坐到她的床邊,有些不平地:「看看你自己,吃的苦還不夠多嗎?為什麼不趁這個機會好好把握住他?」

   「那我也不會快樂的。他只是對我負責又不愛我,那又有什麼用?更何況我是真的看開了,何必拉著別人陪我吃苦受罪?他們又不欠我什麼。」

   「你就是這個樣子才會落到今天這地步,你這樣人家也不見得會感激你,就這樣放他走,那你這一刀豈不是白痛了?」

   天琪輕輕朝她微笑,天鳳就是這樣來表示對她的寵溺的,為什麼在過去她一直沒發現在那冷言冷語刻薄的外表下,有的是一付如何溫柔的心腸?

   「我沒事的,這次是真的想開了,等我完全好了之後就要再飛出去,不過這次心情可不一樣,我是出去找丈夫的,說不定下次回來帶個洋鬼子妹夫給你。」

   邵天鳳無奈地歎口氣:「真不知道怎麼說你,可是只要你開心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千萬不要再做傻事就好了,命只有一條,我只有你這個寶貝妹妹,平常我們各忙各的,誰也沒空理誰,可是事到臨頭才會知道你對我們來說有多重要。」她有些哽咽,這是第一次在天琪面前表露她的感情:「你什麼事都放在心裡,什麼事都只會替別人想,偶爾也要想想自己啊。做人要自私一點——從小你什麼都不爭不搶,你知不知道這些看在我這個做姐姐的心裡會難過?」

   「天鳳——」

   她掙扎著坐了起來,輕輕拭去她眼中的淚:「我沒有像你說的那麼好,我只是懶,懶得去和別人搶什麼而已,你那麼堅強,我一直以為你不會需要我的。」

   「說什麼傻話,你是我妹妹啊。」

   是啊。

   為什麼從來沒想到所謂的血濃於水?

   為什麼到現在才發覺自己並非對別人來說完全沒有份量?

   天琪輕輕抱著自己的手足,哽咽道:「對不起,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好抱歉,真的好抱歉。」

   就這樣,她們又是一家人,所有曾經的淡漠與疏離,在心結解開的同時亦全然消失,童年時的回憶一一浮現,她是有家的——

   她的家一直就在那個地方,而一直不懂得珍惜的,卻上她自己。

   「你來做什麼?」阿俐齜牙咧嘴、橫眉豎眼地瞪著他:「不待在醫院裡陪天琪跑到我這裡來幹嘛?」

   「我來找凱波的,我剛剛到她家去,古伯母說她在你這裡,所以我就來了。」童天傑連衣服也沒換,一身的狼狽,看起來卻是神采飛揚的:「她在不在?讓我和她說幾句話好嗎?」

   「說什麼?要是要訣別的話等她哭完了你再來,現在沒空。」阿俐毫不客氣地將門在他的面前合上。

   他快她一步將門頂住:「不是的,阿俐,你別不講理,讓我見她。」

   「我就是不講理。」

   「阿俐。」

   她瞪著他的手半晌,終於滿心不願地將門拉開:「我警告你,你再讓她掉半滴淚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不會的。」

   「好吧,她在我房裡,你自己進去吧。」

   童天傑連鞋也不及脫便已衝了進去。阿俐輕聲呻吟:「天哪,休想我送你結婚禮物,除非你先還我乾淨的地毯……」

   「凱波,她沒事了。」他來到床畔,她背對著他不發一語:「她真的完全沒事了。」

   「我知道。」她的聲音悶悶地,鼻音相當重,顯然已哭了很長一段時間。

   「你不開心嗎?她——」

   「我很開心,如果你來只是為了告訴我這個,那你可以走了。」

   「凱波。」他輕輕將她的身子轉了過來,她哀怨地瞅著他,眼眶浮腫,神情憔悴。

   他輕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小傻瓜,怎麼哭成這樣?真的以為我們就這樣結束了嗎?」

   她沉默地閉上眼,淚水止不住地墜落。

   他坐在她的身邊,溫柔地拍著她:「天琪剛剛跟我說了很多,你決不會相信她的改變有多大,居然能豁達成那個樣子。我猜這次的事情讓她想通了很多,原先我也是有點懷疑的,可是她好坦然,好像真的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她不要我為她負責什麼,她說那會三個人都很痛苦,她的幸福在世界的某個地方等著她,她要去找,她也祝我們幸福,而且保證會好好的活著。」

   他輕聲地說著,她忍不住睜開眼:「你相信她的話?」

   「很難不相信。」他溫柔地扶起她;「她很想見你,等你見到她,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她是真的變了,和過去完全不同,我想她是真的看開了。」

   「萬一不是呢?萬一她只是不希望你難過,不希望你做不想做的事呢?」

   「萬一是呢?」他凝視她的眼:「我願意冒這個險,或許這很自私。但是我真的願意冒這個險,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的,為了這點,我願意賭天琪是真的想開了,就算我錯,我也願意背負這個十字架。」

   「可是我不行。」她嗚咽道:「我辦不到,我不能這樣和你在一起。」

   「凱波。」

   「她愛你啊,她是那麼地愛你,甚至願意為了你而死,今生今世你都不會忘記這一點,你永遠都不會忘了有個邵天琪為你而死,我要拿什麼和她比較?不管她是死是活我都無法超越她的,我辦不到。」

   「凱波。」他用力擁住她:「我不要任何人為我而死,尤其不要你為我而死。我只要你為我活著,好好地活著,愛不愛我都無所謂,只要你好好地、快樂地活著,那就夠了,你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較,你就是你,你不必超越誰,因為我愛你,你原本就是超越一切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好害怕,我怕你會拿我和她比較,我害怕我永遠也不會像她愛你那樣深,我不是那樣的人,我怕我永遠也成不了那樣的人。」

   「你不需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你就是你啊,我愛你,正因為你就是你,並不是要你成為別人才愛你的。」

   凱波嗚咽著抬眼,在他的眼裡找不到半絲的猶豫和遲疑,找不到半絲的懷疑和謊言,她忍不住緊緊擁住他——

   「你怎麼可以這樣?你這麼可以這樣——」

   「因為我愛你啊。」他深深地、毫不猶豫地吻去她的淚痕:「不為什麼,我只是愛你——」

   阿俐坐在她的電腦前,滿心歡喜地打電腦,每當故事有了快樂的結局,她總是好開心、好開心的。

   很快的,就會有兩場幸福的婚禮——

   兩場?

   哦,對不起,弄錯了,還有另一對險些就被遺忘了。

   鍾司和辛可人呢?

   既然鍾司是那麼不平凡,那麼傑出的人物,那麼理所當然地,他的情節也就不同羅。

   那天,辛可人悄悄地將辭呈放在他的桌上,收拾了東西之後,沒有通知任何人,就這樣飛或高雄的老家去了。

   這天,鍾司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有些矮肥的中年人規矩地坐在長桌的對面,目不轉睛地盯著可人猛看,另外兩邊是男女雙方的家長和介紹人,可人有些不安地坐著,欲哭無淚。

   「文雄自己有一家小工廠,做罐頭的,另外還有一家店面賣東西啦,生活很過得去,你們家可人嫁到他們王家是不用怕吃苦啦。自己當老闆娘哩,好多人要跟他們家說親他都不要呢,主要看你們可人哦很乖巧,又很能幹,將來一定是個好『牽手』他才肯的。」介紹人姿態頗高地說道。

   辛先生望了望太太,辛太太又望了望自己的女兒,半天看她沒動靜,她終於開口:「那要看我們可人怎麼樣,他們年輕人要是說好,我們做父母的沒問題——」

   「可人啊,你說怎麼樣?」介紹人迫不及待地追問。

   「我——」可人哭笑不得,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會碰上這麼尷尬的局面。面前的男人看來是很木訥老實,卻也有些呆滯,打從坐下到現在,話沒開口說半句,只是盯著她看,彷彿她已是他俎上肉似的,看得她腳底發冷——

   「我覺得——」

   「我覺得王先生是很不錯。」鍾司的聲音突然響起,所有的人都轉向聲音的來處,他一派瀟灑地走到可人的身邊,問也不問一聲便已坐下:「請問王先生總資產大概是多少?」

   「他是誰?」他們不約而同地望著可人問道。

   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每當鍾司有這種表現時,那就表示他又童心大起,打算大鬧一番了:「他是我的老闆鍾司,鍾先生。」

   「那他來做什麼?」女介紹人有些不悅地瞪著他看,懊惱他這樣打斷她的追問。

   「我最重要的人相親我當然必須在場啊。」他一派悠閒地點起煙:「王先生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王文雄愣了好久終於開口:「你是說全賣掉的話有多少是不是?」

   「可以這麼說。」

   「那——大概——大概有——八——一千萬吧。」

   「哇,還是個千萬富翁呢。」鍾司睜大著眼,故作驚訝地說:「很不錯哦,可人,你覺得怎麼樣?」

   她緩緩綻開笑顏,好吧,要玩就好好陪他玩玩:「很好啊。」

   鍾司點了點頭,女介紹人笑逐言開地:「那可人是答應了是不是?那好,我們先——」

   「等等,我還沒問完呢,王先生今年貴庚?」

   「四——四十歲。」

   「四十歲啦,那可不年輕了,怎麼還沒結婚?」

   王文雄求救似的看著介紹人,她不悅地白了他一眼,假笑著:「事業忙啊,文雄是很有事業心的人,要不然憑他這麼好的條件怎麼可能會到現在還找不到對象。」

   「該不會是有什麼問題吧?」

   「喂,先生,你是誰啊?問東問西的,又不是你嫁女兒,你管那麼多做什麼?」

   鍾司微微一笑:「當然不是我嫁女兒,可是我這是嫁老婆,不問問清楚怎麼可以?」

   「什——」

   在場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可人更是睜大了眼說不出半句話來,怎麼也想不到他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伸手將可人摟進懷裡,輕輕地吻吻她的頰:「小呆瓜,你以為我會這樣放你走嗎?」

   「可——可是——」

   「可是什麼?那天在宴會上我就想告訴你,後來又發生事情,亂得一塌糊塗,隔天你就悶不吭聲地走了,根本沒給我說話的機會。」

   可人搖搖頭,告訴自己要理智:「你不要因為得不到凱波才想到我,這是不公平的,我拒絕當任何人的替代品。」

   鍾司忍不住輕拍她的頰,佯怒道:「我是那種會退而求其次的人嗎?小笨蛋,相處五年,難道你還不瞭解我的為人?我不能不說我的確曾對凱波有所迷戀,可是到頭來我才發現,我真正愛的、依賴的是誰,如果不是這樣,我會這麼快就趕來嗎?」

   辛可人已有些哽咽:「你別哄我。」

   他溫柔地凝視她甜美的眼:「哄你做什麼?瞎了這麼多年,到現在才看清楚,要哄不早在五年前就該哄了嗎?幸好現在還不太遲,你——」

   「喂,辛先生,你們這太過分了,像什麼話嘛,拿我們當猴子耍。」女介紹人怒氣衝天地罵道:「一點誠意都沒有,一個女兒要嫁幾次?」

   辛氏夫婦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應付這突如其來的狀況。

   鍾司輕笑著轉向怒火高漲的王家人:「別冒火,既然王先生條件那麼好,當然不是非可人不可了,可是我就不同了,我沒她是活不下去的,相信各位一定能體諒吧?」

   「什麼話?」

   「算了啦,算了啦。」王文雄尷尬地起身拉著女介紹人:「人家都有愛人了還說什麼,走了啦。」

   「可是——」

   「慢走,不送了啦。」

   介紹人一肚子的火,氣得臉色發青地走了出去,仍不忘咒罵幾句以洩心頭之恨,好好一個大紅包眼看要到手居然又飛了。

   鍾司輕笑著轉向他未來的岳父岳母:「我是鍾司,今天來是上門提親的——」

   辛可人尷尬地含淚微笑,好一個霸氣的男人。

   可是怎麼說呢?

   她的父母在幾句話之後便已完全被他所折服,她愛上的便是這樣的一個男人。

   唉,人世間的愛情哪。

   在經過如此之長的掙扎和糾結之後,我終於失敗。

   天使魚已躺在水族箱中——它終於逃亡成功了。

   在進門,看到它死亡的那一剎那,在心裡是無悲也無喜的,有的,只是一種莫名的解脫感。

   輕輕地將它的軀體捧了起來,那曾經曼妙的身軀已傷痕纍纍,這是和我戰爭時所留下的戰績。

   它不再美麗了,即使仍有著昔日的身影、昔日的姿態,卻不再美麗了。

   我不知道它是如何有勇氣捨棄了一切回到大海的懷抱之中,是一種眷戀追尋的自由?

   或者是種對海洋亙古不變的熱愛。

   失敗了,不能說沒有遺憾,可是在心裡,遺憾遠少於我的欽佩和傷痛。

   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它曾會要我的愛戀了,終於明白我為什麼總是如此孤單了。

   我的愛情悍然得叫人難以承受,我的方式專斷得叫人無法負荷。

   不管用什麼理由來解釋我自己都好,總之我是個失敗者,對於天使魚,對於我的生命和我的愛情。

   這說來也許真的有些迂腐,可是我真的從它的身上學習到什麼叫愛了。

   很好笑,這麼大一個人居然要和一尾魚學習愛情。

   深重的愛常令人不堪負荷,能讓自己所愛的同樣有所選擇才是真的愛情。

   人人都是自私的,我也不例外,對於自己所愛的,總想據為己有,可是那深刻的佔有慾是種可怕的束縛感和壓迫感。

   我之所以愛我的天使魚便是因為它是無法束縛我的,而我卻可以將它留在我的身邊,到頭來反而是束縛了我自己。

   而它卻逃亡了。

   在明白了這一切之後,我不知道是否會有所改變。也許,將來我還會有第二尾天使魚,有第二次、第三次的愛戀,或許這次的經驗會使我有所成長,我將不會再那樣殘忍地束縛我所愛的一切。

   這說起來是有些八股,可是如果你或他也和我一樣,有這樣的困擾,那麼請試著做到——

   愛,就讓他自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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