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他突然想起這段時間以來的一切,林林總總加起來,似乎都只有他盲目的思索著兩人之間的感情,卻忘了她的想法——
當他想著要如何與席薇亞分手的時候,她的心裡又是怎麼想的?會不會她對他並沒有感情,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愛——
想到這裡,他突然感到無比彷徨起來。如果她真的不愛他呢?如果他對她來說真的只是個過客……不不不!他不要只在她的生命裡當個過客!他絕不能忍受這一點!
就在他心急如焚、幾乎無法再忍耐的時候,她突然睜開眼睛。看到他,古雷藍愣了一下,懷疑地眨眨眼:「你——怎麼來了?」
莫凱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喉間彷彿被什麼東西緊緊鎖往,眼眶灼熱得冒出霧氣——他想問的話、想知道的真相都卡在喉間說不出來。
他猛然緊緊抱住她。
「老天!你嚇死我了!天哪!你……」他說不下去了,只能死命抱住她,深恐她再度從她懷中溜走。
「凱頓……」
他的擁抱那樣急切緊迫,讓她根本透不過氣來,但她的心卻因為這熱切的擁抱而融化……她輕輕歎息一聲,偎近他的胸膛。
「我無法想像沒有你的日子……」他竟然哽咽,濕潤的眼眶瀰漫著水氣。「老天!光是想到那種可能,就叫我無法忍受!」
「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這麼想……」她問在他的懷中,呢喃著說道。
「我當然會這麼想!我——」莫凱頓驀然放開她,瞪著她還有些蒼白的臉蛋。「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她眨眨眼。
「你早就知道你喜歡我,但是你卻一直都沒有對我坦白。」他指控。
古雷藍瞇起眼睛,雙手往胸前一抱。「誰規定我必須對你坦白?你連對你自己也不能坦白!」
「這根本就是胡說八道!我不是已經在這裡了嗎?」
「如果你再笨一點的話,你根本就不會在這裡,那麼我對你坦白豈不是顯得很愚蠢?」她的眼中閃過一絲脆弱的倔強。
莫凱頓沒好氣地瞪著她吼道:「你差一點就害得我們永遠都不能在一起了,你卻還認為坦白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是你——」她的手指毫不客氣地戳著他的胸膛,聲音完全不在他之下:「害得我們差一點不能在一起,請你搞清楚好嗎?」
「我——」莫凱頓還想說話,但瞪著她的臉,他突然說不下去,只能再度緊緊擁抱她,又是歎息又是微笑地開口:「老天!能聽到你這樣說話真好!是我不好,是我愚蠢——你的顧慮是對的,我的確是個不拆不扣的大傻瓜!」
「但我就是愛你這個傻瓜……」
莫凱頓的心終於降落,飄蕩了十多年,原來一直在等的就是這一刻。這種安定、寧靜的感覺深深地感動了他——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當看到你拿著槍在森林裡對著奇奇瑪的時候,我就知道完蛋了…… 」她歎息著說道:「我愛上了不該愛的人,你是個紐約客,你根本不可能留在這種地方……明知道結果,但我還是一點也不能阻止自己……」
「你真傻!」莫凱頓微笑地摩挲著她的發,那自然原野的氣息依舊令他著迷不己。「你不知道我多緊張!我猜想你根本看不上我這種城市鄉巴佬
雷藍忍不住笑起來。
「你的確是個城市鄉巴佬。」
他想生氣,但卻一點脾氣也發不出來,只能又好氣又好笑地揉著她的發。
「是,我是城市鄉巴佬,所以才會愛上像你這樣的荒漠女神。」 雷藍輕輕地起身,一雙深邃的眸子溫柔地凝視著他。
他輕輕碰碰她的臉,瘀傷令他不由得蹙起眉;他輕柔地吻上那傷痕,彷彿她是世上最珍貴的寶石。
吉雷藍忍不住落淚。這絕對的溫柔啊!令她魂縈夢牽渴望了那麼多年——
「別哭……」他歎息:「我會永遠——」
「哎啊!糟了!」古雷藍突然沒頭沒腦地喊了起來。她猛然掙脫他的懷抱,瘋了似地往外衝去。
「什麼糟了?雷藍!你要去哪裡?」莫凱頓嚇了一大跳,他正要對她傾訴情衷,她卻像只野兔一樣跳走了,他忍不住大吼起來。
好不容易救她出來,她居然連道謝也沒有,拔腿便往外狂奔!
莫凱頓狠狠詛咒——該死的!
「該死的!古雷藍,你給我回來!」
外面而勢滂淪,這叢林什麼都大,不但樹木比一般要大上許多,連雨滴也大得驚人,打在身上居然微微有痛楚感!
「雷藍——你們快攔住她!」凱頓衝出帳篷咆哮。
古雷藍衝到帳篷外,二話不說便跳上吉普車,即使雨勢大得讓雨刷無用武之地,她還是沒命地加足油門往森林中衝去。
金布他們得愣地回頭,還來不及搞清楚狀況,古雷藍已經開著車子衝出去了。
「發生什麼事了?」
「該死的!她到底在想什麼?」
莫凱頓瘋了也似地衝上車,毫不考慮地發動車子,但雨下得實在太大,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他只能徒勞無功地鬼叫:「該死的!她到底想去哪裡?」
「奇奇瑪!」小班跟著他衝上車,坐在他身邊吼道:「優莉這幾天就要生了,她一定是去找奇奇瑪他們了。」
「告訴我路怎麼走。」
莫凱頓追隨著地上的車痕前進,但滂沱的雨勢很快沖刷掉地上的痕跡,他只能靠著小班的指引,瞎子摸像似地前進。 好不容易他終於看到古雷藍的車子,但車上早已經沒人。
「老天!這種天氣……她非得挑這種天氣出來接生嗎?」
「噓,小聲一點……」小班緊張地提醒他:「別驚動了奇奇瑪他們。」
大雨中的森林顯得特別寧靜,除了雨滴打在樹葉上的聲音外,他們幾乎聽不到其他的聲響。小班在前方領著他慢慢前進,隱隱約約的,遠方似乎有人影晃動——
一株參天的大樹下躺著喘息不已的優莉,奇奇瑪和其他的猩猩們不知去向,而古雷藍正使盡一切努力想要挽救難產的優莉。
血絲染紅了樹底下的小水窪,他看到雷藍那雙堅決不肯放棄的眼,所有的抱怨頓時全吞回他的肚子裡。他轉頭對小班下了簡單的命令:「小班,去車上把所有能用的工具全都拿來。」
小班很快離開,而他慢慢走到雷藍身邊。
優莉看起來狀況非常糟糕,它的肚子已經很大了,但孩子卻沒辦法出世。看到他來,優莉威脅地露出森森白牙,隨即又痛苦得整張臉都糾結在一起。
「孩子太大了……」古雷藍喃喃自語地將手伸進優莉的身體裡,濃重的血腥味登時佈滿周圍。
「快幫忙推!孩子再不出來,優莉就不行了!」
他顫抖地將手放在優莉的肚子上,母猩猩痛苦掙扎的臉就在他的眼前,它的氣息濃濁,一股惡臭自它的口中傳出。
莫凱頓別開臉深呼吸,拚命提醒自己要冷靜
「你現在不准昏倒!」古雷藍抬起臉命令道:「它需要你!你聽到沒有?」
他拚命努力深呼吸,將注意力放在古雷藍身上。
她的樣子看起來狼狽極了!
又濕又髒,整個人像是剛從泥巴裡出來似的,但是她看起來好美!他無法形容自己內心的感覺,他多開心自己回到這裡,多高興自己終於認清自己「真正的內心」!
小班此時也回來了,他將工具放在雷藍身邊。 古雷藍穩穩地拿出簡單的手術刀,然後看著莫凱頓。「聽我的命令,當我叫你推的時候,你就用力推,知道嗎?小班,你壓住優莉的上半身,這會很痛,千萬不要讓它跳起來知道嗎?」
「知道!你放心好了!」
他真希望自己也能有小班這種自信,但他做不到!看著優莉漸漸放大渙散的瞳孔——他心裡好害怕!
古雷藍為優莉施手術,手術刀劃破了優莉的肌肉,優莉突然尖叫,奮力掙扎起來。
「就是現在!推!」
莫凱頓的臉被優莉狠狠抓了一下,但他什麼也沒察覺,他的雙手用力往下推,就在此時,他感到手底下傳來奇異的震動……
那是心跳——
莫凱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喘息地瞪著自己的手——那是生命!他的手底下真的存在著生命!
「再一次,推!」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優莉的肚子突然陷了下去——
「生了!」古雷藍爆出驚天動地的歡呼。「生了!是一對雙胞胎!難怪它的肚子這麼大,難怪!難怪!生了!它終於生了!」
遠方森林外傳來古老的鼓聲,輕快悠揚。
莫凱頓顫抖地看著古霄藍抱起兩隻小小的猩猩。好醜——又黑又小、不停蠕動著的小傢伙,他從沒看過比這更難看的生物,但他卻感到熱淚盈眶——
「我……我……我幫它……我幫它接生成功了?是不是?」
古雷藍點點頭,整個人卻突然停止動作,她的喜悅凝結在臉上——
「不要動……千萬不要動……」
他頭上的雨滴突然停止掉落,巨大的身影擋往光線。他不用回頭,光聽那沉重的腳步聲也可以知道是奇奇瑪來了。
優莉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步履蹣跚。
古雷藍緩緩退了一步,將兩隻剛出生的小猩猩放在地上。
優莉喘息著上前,將兩個孩子抱在懷中。
奇奇瑪的氣息灼熱地噴在他的頸項上,莫凱頓一動也不敢動。
奇奇瑪終於慢慢走到優莉身邊,而他聽到身後有猩猩們低低的吼叫聲。
奇奇瑪深深地看了古雷藍一眼,又突然轉身,用那雙充滿了靈性的眼睛直視著他,他們幾乎面對面——一隻猩猩與一個男人。
莫凱頓怔怔地注視著奇奇瑪的眼睛,那雙與人類一般無二的眼裡寫著好奇、遲疑與……友善。
他完全不能動彈,不是因為恐懼,而是被他們之間那奇異的交流所震撼。
他從來沒有如此靠近猩猩,就算在動物園裡也一樣。現在奇奇瑪就在他的眼前,巨大無比的它所擁有的力量可以輕易將他折成兩半,但他卻知道那不會發生。
他到底如何瞭解這一點?他也說不上來,只是看著奇奇瑪的眼睛,他就知道眼前的龐然巨物比任何人類都要更來得純潔善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奇奇瑪蒲掌似的大手突然抬起來,輕輕碰碰他的臉。奇奇瑪的手涼涼的,像潮濕發皺的皮革,上面還有著青草的淡淡香味。
那一瞬間,他彷彿遭到雷擊,靜靜的連動也不敢動一下。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因為感動!那感覺美妙絕倫,他彷彿體驗了人世間最美的接觸!
很快的,奇奇瑪帶著優莉與兩個剛出生的寶寶離去,其他的猩猩們跟隨在他們身後,咕咕咕咕地喧鬧起來。
滂沱的大雨中,它們一家人的身影很快消失。
一直到森林又恢復了原來的平靜,莫凱頓都還定在原地無法動彈——
「我們也回去吧。」古雷藍微笑著拉拉他的衣袖。
莫凱頓愣愣地注視著奇奇瑪離去的方向,好半晌才張開嘴,結結巴巴地:「它……它碰我……它……」
「我知道,很震撼是吧?」古雷藍微笑,眼光裡充滿溫柔。
「我……我不知道要如何形容……我…··,你也經歷過?」
「當然,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離不開這裡?」雷藍笑瞇瞇地,凝視著奇奇瑪他們離去的方向。「奇奇瑪也碰過我,那一瞬間我幾乎要以為我們的心靈接通了線路,我好像可以聽到它心裡的聲音。雖然明知道不可能,但我還是這麼想……」
「聽到它心裡的聲音……」莫凱頓輕輕地重複,回想著剛剛那神奇美妙的一瞬間——他的心可曾聽到奇奇瑪的聲音?答案彷彿是確定的。
雷藍將手放在他的手心裡,溫暖的感情從掌心的溫度傳達到他的心裡。他也聽到雷藍的聲音。
那聲音說:我愛你。
而他相信在同一個時間裡,雷藍也聽到同樣的聲音。
就像剛剛……他也聽到奇奇瑪的聲音,很溫柔地說著:謝謝。
石頭屋算是毀了,他們無言地站在焦黑的房子前面看著淒涼的景況。火已經完全熄了,只剩下淡淡的焦味飄散在空氣當中。
古雷藍沉默地站在那裡,大雨將她淋得渾身濕答答的,她的頭髮貼在頸項上,狼狽不堪。她的手裡拿著一本被燒得焦黑、幾乎分辨不出字跡的筆記本,那是她在這裡幾年來的心血,現在全都毀了,一切必須重新來過。
莫凱頓歎口氣,輕輕地握住她的手開口:「不要緊,等雨季過了之後,我們重新再蓋一間。」
「我們?」
「我們。」他凝視著她的眼睛,無比深情地微笑。「我已經決定要留下來了。」
「你要留下來?」她好像突然成了八哥鳥,只能不斷重複著他的話。
「不可以嗎?我想這個地方總有我可以做的事。」看著她沒有表情的臉,莫凱頓不由得焦急起來。「雖然我對味道很敏感,但那是可以訓練的;更何況我捕過斑馬,也捉過獅子,雖然成績不是很好,但那也可以想辦法補救!我……我還通過了奇奇瑪的考驗——」 古雷藍突然別開臉。
莫凱頓心急如焚地來到她面前,正想繼續說服她,卻看到她臉上的兩行淚水。
「雷藍…·」
古雷藍哭著搖搖頭。「我怕你將來會後悔,如果真的發生……」
「不會的!我絕對不會後悔!我喜歡這個地方的生活,而且我愛你!」
他的雙手輕輕地捧著她的臉,深情地凝視她。
「你不知道嗎?這是我的選擇。現在換你選擇了,你是希望我留下,還是希望我離開?」
古雷藍又哭又笑地捶他。
「我當然希望你留下!」
「那就對了。」莫凱頓終於放下了懸著的心——一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有了安全感。
他低下頭輕吻她的唇,綿綿密密的吻混合著雨水、淚水和無限深情。
也在此時,他突然想起來——
紐約警局的人給了他一個綽號,他們一直稱呼他為「咆哮之獅」,而圖布亞庫人不也一直稱呼雷藍為「獅女人」?
這算是機緣巧台,還是冥冥之中他們的命運早已緊緊聯繫在一起?
莫凱頓輕輕地笑了。
古雷藍抬起眼,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笑什麼?」
他微笑著將她擁進懷裡。「我在笑以後都得向大神祈禱。」
「向大神祈禱?」
「是啊!我得好好向大神祈禱,祈禱你永遠不要拋棄我,否則我就失業了。」
古雷藍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她擺出架子,頤指氣使地開口:「你說的很對,以後我就是你的老闆了,你要敢不聽我的話,我就開除你。現在我就命令你作一件事。」
莫凱頓微笑地點頭。「請說。」
她嬌羞地抬起頭,身子溫軟地偎近他,然後低低地在他耳畔說了幾句話。
莫凱頓的眼神頓時亮了起來!但他還是裝出一副有困難的模樣。「這問題滿嚴重的……不過我還是願意為你服務。」
他低下頭緊緊地吻住她,兩人纏綿地躺在大雨之中;雨水沖刷著他們的肌膚,卻澆不熄他們火一般的熱情——天地為床,大雨為被。
他是個紐約客,絕不能做完愛之後便一走了之!但當他願意留下的時候,當然可以例外……
古雷藍一直到他們舉行結婚典禮的那一天都沒有告訴他,其實她本來打算回紐約的,只不過既然他已經決定留下,那麼這個小小的秘密也就可以一直隱藏在她的心裡——大概等到他們九十歲的時候,她才會告訴他。
他們都為愛情做了人生中很重要的決定,將來會不會後悔?當然不會。因為真正愛過、因為真正思考過,他們都選了對自己、對對方最好的選擇,不管將來如何,他們都為自己的選擇負責,這才是愛情。
不過現在……現在不想愛情,現在他們之間只剩下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