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
風雪肆虐的夜晚,狂風吹過光禿禿的樹梢發出淒厲的呼嘯聲;漆黑的冷夜籠罩大地,教天地無色。
破舊小屋內燭光搖曳,淡黃色的光影在屋內投下暖意,滿屋子快樂的笑聲令人不由得唇角也要泛起欣喜笑容。一個小小的女孩笑得猶如陽光般燦爛,她坐在老舊桌前,那雙黑白分明、靈動的大眼睛渴切地望著前方:那裡正有一個她期盼多時的禮物。
她得到了她一直想要的華麗娃娃,桌上那有著金色髮絲、穿著華麗的娃娃看起來多麼動人!孩子心滿意足地笑著,不停珍愛地用小手撫摸娃娃白瓷一般的面孔。
孩子的母親穿著暖和的大衣,原本悲慼的面容如今泛著欣喜的紅光,睽違已久的笑容再度出現在她的臉上。
她忙碌地將禮物一一端上桌面。一隻肚子裡塞滿了食物烤成金黃色的火雞、一個精巧的蛋糕和一瓶他們做夢也沒想過能得到的美酒。
忙碌之餘,她總是不自覺地輕輕用粗糙的手顫抖地碰碰自己身上的大衣,以確定這並不是一場夢,但這夢境一般的幸運是多麼地難得啊!
她忙得團團轉,而她身邊的小男孩同樣也興奮地跟著她莫名地旋轉。男孩的身上穿著全新的衣褲,想像不到的合適,彷彿存心為他訂製似的合身;他快樂地揮舞著雙手,在屋裡投下晃動的陰影。
「好啦!大家快坐好。」孩子們的母親帶著笑意說道:「這是一份上天恩賜的禮物,我們得好好祈禱感謝上天才可以。」
小女孩、小男孩和病重多時的孩子們的父親,各自在桌前坐下。
孩子們的母親眼光掃過自己的家人。
她那憔悴的丈夫穿著暖和的大衣,他喝下了她所帶回來的藥之後,臉色竟然奇跡似的好了許多,現在他正微笑地注視著自己,眼光裡仍充滿與多年前無異的愛意。
她心愛的小女兒眼裡只有美麗的瓷娃娃,她那泛著渴望光芒的眼神多麼明亮,泛著蘋果色的雙頰多麼動人;在她的眼裡,女兒真比瓷娃娃更加美麗啊!
而她一直擔心會過不了這個冬天的小兒子現在看起來多麼快樂,雖然他仍然是那麼地瘦弱,但是她知道他不會有事的,她有錢了,明天她便可以到鎮上去為他買許多營養的食品,她甚至有能力為他買一條他想要好久的小狗了。
她坐在桌前低下頭,雙手虔誠地交握在一起,全心全意感謝賜給她幸運的老天。
「神啊!感謝您對我們一家人的恩賜……」
窗外冷風淒淒,漆黑的樹影之中站著一個人。
她站在屋外,淒冷的幽暗之中只有寒涼的空氣……
神?在哪裡?
抬起頭看看沒有星光的夜空,千百年來亙古默默無語的蒼天;耳中聽到屋中所傳出的虔誠祈禱——她不禁苦笑!
這世界有神嗎?如果真的有,誰來告訴她什麼地方可以找到神?如果真的有,她一定要問她:為什麼?為什麼給她這樣的命運?為什麼對她開如此殘酷的玩笑?
多年之前也有過這樣的夜晚,只是那夜並沒有歡笑。大雪紛飛中她聽著弟妹們悲慘的哭泣聲,母親空洞的眼神默默地注視著她,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弟弟妹妹們可愛的臉孔泛著鐵青,他們的哭聲愈來愈微弱;而母親枯槁的身形搖搖欲墜……
十八年前——
好冷的夜。
她細瘦的手緊緊地抓著小包袱,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喊出來。母親打開門,外面淒冷的雪花飛進屋裡吹熄了他們僅剩的燭光;弟妹哭得更厲害了,哭聲裡有著深深的恐懼……
她聽到母親喃喃地安慰他們,聽到母親說:「再忍一忍,媽媽現在就帶姊姊出去找東西吃,很快就會回來了。」
弟弟妹妹依舊不停地哭著,他們已經聽過太多類似的謊言,這次他們再也沒辦法相信這樣的話了。
她想開口說些什麼,可是聲音卻梗在喉間無法發出,她想上前緊緊擁抱他們,而淚水卻充盈她乾澀的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
這次不是謊言啊!多希望她可以快樂地這樣告訴他們,只是她卻做不到……
她只能默默無語地走出大門,迎面而來的風雪立刻冰凍了她所有思想。她身上那破舊的大衣並不能阻擋風雪侵襲,她的牙齒不斷地上下打顫;冷風吹在臉上有如刀子劃過一般疼痛。
她幾乎睜不開眼睛,隱約中知道母親冰冷的手緊緊地握住她,她詫異地發覺母親那粗糙得有如石頭一樣的手竟然沒有半點溫度!
媽媽,你心裡在想什麼?媽媽,你的心也與我一樣冰冷嗎?她在心裡哭泣著問,但是沒有人給她回答。她的母親沒有;上天也沒有。
她們蹣跚地走在雪地裡,沒有言語、也沒有注視對方。那段路無比的艱辛漫長,她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走過一生一世;她覺得她們已經走到世界盡頭……而那雪仍然沒有停。
穿過村落後方,漆黑的大山矗立在村落後方的不遠處。
風雪愈來愈大,她舉步維艱,頂著狂嘯的風雪,每走一步都是折磨。媽媽的手堅定地握住她,幾乎是拖著她往前走;母親生病已經很長一段時間,只是現在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擁有了那麼大的力量。
她們走進漆黑的山裡,沒有火把指引,前方也沒有任何指標,但是她們對自己未來的路非常清晰。
那棟矗立在山間的城堡就是她們的目標。
她努力抬頭,往城堡的路依然是那麼地漆黑恐怖。小時候他們總是一大群孩子走到這條路上測試膽量,大人們都說城堡裡有可怕的鬼怪,孩子們自然深信不疑,記憶中那興奮的尖叫聲似乎又回到耳畔。即使在陽光燦爛的午後,這條路仍然是陰冷的,兩邊高聳入天的大樹遮蔽了光線,這條路上甚至連村落中慣有的鳥叫蟲鳴也特別稀少。
村裡流傳著:城堡裡住著前任領主悲慘的靈魂,他被他的妻子與愛將所殺,此後他那痛苦的靈魂便日日夜夜在城堡中遊蕩,尋找愛妻與仇人。領主的愛妻與仇人都死了,聽說他們的靈魂每年都會回到這座城堡,不停地重複殺人與死亡的過程。
恐怖傳說增添了城堡的神秘感,村人們傳說歷歷,每每有人經過這裡總會將過去的傳說再度溫習一遍;而每次溫習,傳說恐怖的程度總會再加深一次——一直到新的領主到來,城堡裡再度燃起燈光為止。
某天,幾輛全黑的豪華馬車駛進了村落中,馬車上皇室的徽章耀目地閃爍在村民議論紛紛的眼前。她站在路口好奇地注視著那些馬車,想像著馬車裡有些什麼樣的人?
他們說那是新的領主。其中一輛馬車掀開了全黑的布簾,一雙冷冽的眼神掃過全村的村民——那是新領主狄奧圖坦侯爵。
那雙眼睛最後落到了她的身上,她不由得感到呼吸困難;那種極度冷冽的感覺自腳底直竄上她的腦門……
前方母親的腳步突然停了,她沉浸於自己的思想之中,冷不防踉蹌地撞上去,抬頭一看,巨大的城堡已經在眼前。
彷彿早已預知她們的到來似的,城堡的門開著,裡面金黃色的燈光照耀在雪地上泛著耀眼的光芒。城堡的大門口站著沉默嚴肅的城堡總管亞伯罕。
「媽媽……」她慌慌張張地看著母親沒有表情的側臉。「媽媽?」
她的母親終於回過頭來,原本慈和的眼裡此刻蓄滿了淚水,她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輕輕地拍拍她的手,然後默默地往城堡的方向走上前去。
風雪冰冷了她的眼,她感覺不到任何寒冷,她甚至木然得不知道要發抖。她只是像尊雕像一樣站在那裡,看著母親搖搖晃晃地走到城堡前,佝僂的身子在風雪中搖搖欲墜地走到亞伯罕面前。
母親的背影看起來是那麼渺小,而亞伯罕一身黑衣的形象卻又那麼清晰;在這沒有顏色的世界裡,亞伯罕的黑衣遮掩了母親灰暗的形象。
她看到母親從亞伯罕手中接過一個籃子,她看到母親千恩萬謝地向亞伯罕點頭鞠躬,然後她看到母親再度搖搖晃晃地往回走。
母親提過籃子,蹣跚地轉身走了幾步,走到她的面前時母親停了下來,張開口似乎嘮說什麼;躊躇半晌,終於還是什麼都沒有說。母親褪下一直帶在手上的銅戒,默默地牽起她的手,將黯淡的黃銅戒指戴在她的手上。
母親抬起頭,兩行淚水在風雪中凝成冰;母親咬著唇,悲慘無助地碰碰她沒有溫度的臉。
母親的手好冷……
她開口想喊她,可是聲音也在風雪中凝成冰塊;她想擁抱她,可是她的身體不聽使喚。
母親終於咬咬牙,狠心地轉過身往無垠的雪地中奔去。
媽媽……她錯愕地在心裡狂喊。媽媽!別丟下我啊!媽媽……
風雪繼續呼嘯,她喘息地看著母親的背影愈來愈遠、血液緩緩凝結,淚水終於嘩地落了下來!媽媽……
她舉步,努力想往來時的方向走去,雪已經掩蓋到了她的膝蓋。她無能為力地陷在雪地中,全世界都凝成冰、結成凍;母親的背影消失在風雪之中,從此兩個世界再也不能交會。
夜,更暗了。那是一種無法驅走的黑暗,濃稠得像是一張帶著邪惡魔力的大網,緊緊地網住她,教她不能叫喊、不能呼吸!
她緊緊地握住自己的手,那只晦暗的銅戒是她僅有的熱量!
「走吧。」
她猛然抬頭,亞伯罕那雙深灰色的眸子冷冷地注視著她;他黑色的靴子踏在雪地上,竟然沒有留下痕跡。
「主人正在等你。」
黑色的城堡矗立在極端的黑夜之中。她恐懼地看著那城堡,恐懼地發現自己真的只剩下一個人了,直到現在她才終於確切地知道,母親已經離她而去。
她親愛的媽媽、弟弟和妹妹都已經離開她的生命——她終於真正的孤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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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奧圖坦與奇蒂拉
城堡裡的空氣無比凝重,站在城堡又高又寬的大廳裡,她只覺得呼吸困難。
這城堡並不如他們過去所想像的那般破敗;也不如他們近來所想像的金碧輝煌。眼前的城堡只是空洞。灰白色與黑色組成的大理石造成牆壁,那種絕對冰冷的感覺,連火爐裡的火焰也無法稍稍減低這城堡給人帶來的冰冷寒意。
「你在這裡等一下,主人馬上下來。」亞伯罕冷冷交代,隨即轉身離開。他的腳步踩在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居然沒發出任何聲響,靜悄悄地彷彿貓一般。
好安靜。
偌大的城堡靜得出奇,連風雪呼嘯聲也被隔絕在這城堡之外。
她獨自在城堡空無一物的大廳裡,沉重的空氣壓迫得她呼吸困難;極度寒冷的感覺,教她無助地緊緊環抱住自己,她緩緩地移動腳步。這大廳是如此地寬廣,她似乎永遠也走不到盡頭。好不容易緩緩地拖動自己的身形來到角落,她全身氣力已盡,只能喘息地瑟縮在牆角之中。
這城堡每個角落都是光亮的,為什麼她會覺得如此黑暗?如此寒涼?
她很累、很累了……累得希望可以閉上眼睛永遠不再醒過來。多麼希望一切只是一場可怕的惡夢,也許也許她真的只是太累了,只要她好好睡一覺,醒過來的時候陽光會再度照耀這片大地,醒過來的時候母親的笑容依然慈祥、弟妹的笑聲依然動人……是的,只要她好好睡一覺,一切都會恢復原狀,一切都會與過去一模一樣……
昏昏沉沉的,她終於閉上眼睛。懷著對夢醒時的希望,懷著一絲生存下去的渴望,閉上眼睛。
隱隱約約中,她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壓迫。巨大的陰影無聲地覆蓋了她的上方,她厭惡地揮揮手,希望能將那陰影趕走,但是陰影卻不肯離開,彷彿有什麼東西靠近她的臉,她驚跳一下,整個人驀然清醒過來!
那是一個男人的臉。
一雙銳利如刀的眸子冷冷地盯住她。四下張望後,她恐懼地發現一切都沒有改變;她的命運依然無情地等在她的前方,不允許任何轉圜。
那是這座城堡的主人。她抬起雙眼,發現那雙紫黑色的眸子帶著一絲殘酷的笑意正瞧著她。村民們說他是:狄奧圖坦侯爵。
狄奧圖坦·拉薩路侯爵。
全身漆黑的裝扮讓他看起來像是一抹巨大的暗影,他的五官深刻有如石刻,薄薄的唇瓣抿著譏誚的笑意,那雙帶著深紫色的眸子在眼角處斜飛入鬟。冷硬得教人在他面前不敢大聲呼吸,卻又出色得教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四目相對,她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一絲同情,也看不到半點溫暖,只有冷冷的笑——不明所以,看不出用意的笑容。她顫抖地低下頭,環抱自己的雙手,鎖得更緊;上下不住打顫的牙齒顯示出她極度恐懼,而寒冷從她的背脊朝她的四肢百骸飛竄而出!
「嘿!」一個譏誚的女聲冷冷地發自侯爵身後。「一隻小老鼠!狄奧圖坦,你的收藏品味愈來愈差了,難道這地方找不到比這個更好的嗎?」
美艷的女子有奇異的膚色,彷彿巧克力牛奶一般的肌膚與她的白皙、狄奧圖坦的蒼白渾然不同;蜂蜜色的肌膚,這是她第一次看到與她膚色如此不同的人,她不由得暫時忘了恐懼,而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女子對她的注目絲毫不以為意,她不懷好意地打量著她,那眼光有股讓人不寒而慄的冷冽。
狄奧圖坦仍低著頭注視她,好半晌方揮揮手示意她起身。「你叫什麼名字?」
「……莉莉……」她得深呼吸很多次才能得到足夠的空氣說出這句話。狄奧圖坦與那名女子的眼光,讓她深深知道自己在他們眼中有多麼渺小。
他們不在意她,他們現在看著她,彷彿她不過是一隻松鼠、一株小草。她深深瞭解到,他們並沒有把她當成一個人。
「莉莉?」
狄奧圖坦冷冷地念出那兩個字,他咀嚼那兩個字的方式十分生硬,隨即冷冷蹙起了眉,顯示他有多麼不喜歡那兩個簡單的發音。
他再度揮揮手,只是這次態度已經相當不耐煩:「你會有一個新名字的。現在,奇蒂拉會帶你到你自己的房裡去。」
奇蒂拉的眼神充滿輕蔑,她鄙視、她厭惡,但是她仍然偽裝出一絲乖巧、甜蜜的笑容朝莉莉伸出手。
「走吧,在你得到一個新名字之前,你會先得到一間新的房間。」然後,她惡意地甜笑起來:「或者我們該說一間新的監牢吧!」
她顫抖地起身,小手怯怯地交給奇蒂拉。奇蒂拉的手沒有溫度,那出奇柔軟細緻的手冰冰涼涼的,有種奇異的觸感。
轉過樓梯,離開狄奧圖坦的視覺範圍之後,奇蒂拉立刻甩掉她的手,動作之快彷彿她是某種骯髒的生物。
奇蒂拉認為沒有必要掩飾她對她的鄙視,事實上她也的確沒有半點掩飾。
奇蒂拉的身材並不高挑,但是她勻稱的比例讓她看起來顯得高了一些,而她露骨的裝扮更教她顯得美艷逼人!她穿著暗金色的小罩衫,纖細的腰肢以一種詭譎如蛇般的靈巧暴露在空氣之中;她修長的雙腿僅裹以同樣暗金色的短裙,而那曲線優美的足踝上叮叮噹噹地掛著精巧的黃金細鏈。
她有同樣蜂蜜色的長髮,捲曲如雲的波浪長髮嫵媚地包圍著她嬌小的蜜色臉龐,襯托出那雙金綠色、有如貓眼一般閃耀的眸子,特別明亮;她小巧的唇瓣含著動人的微笑,只有在她眸子轉暗時,才能夠從那甜美的笑容之中看出一絲潛藏的惡意。
奇蒂拉多麼地妖美!而那妖艷的瑰麗,像極了蛇蠍!
她疲憊萬分地追隨著奇蒂拉輕快的腳步。奇蒂拉的腳步非常快,她幾乎像個精靈一樣在城堡裡東奔西走;而她卻像個老嫗,步履蹣跚顛簸。四周的環境如何,對她沒有半點影響,她只是無言地跟著奇蒂拉,不管她要領她去什麼地方。
奇蒂拉停下來的時候非常突然,跟在後方的她驚惶得來不及停下腳步!好不容易扶住牆壁才穩住自己的身形,抬起臉,奇蒂拉那雙金綠色眸子已經在她眼前,相距不過一寸。
奇蒂拉奇異的眸子帶著一絲殘酷的笑意看進她的眼底。
奇蒂拉伸出小巧的舌,微微舔了舔自己的唇角,動作像一隻饜足的貓咪。
「小老鼠,這個地方不是你該來的,不過既然你已經來了,我想我得先告訴你一些規矩。」
「規矩?」她茫茫然然地重複奇蒂拉的聲音。
「是的,這是個巨大的城堡,當然有很多規矩嘍。」
奇蒂拉微微地笑了,她輕撫莉莉蒼白沒有血色的臉蛋,細巧的手動作十分輕柔;莉莉全然被蠱惑在那甜美的溫柔之中,然而瞬間的劇痛,讓她驚喘一聲!
奇蒂拉又尖又細的指甲劃破了她的臉蛋,五條清晰可見的血痕立刻冒出鮮血。
她極度驚恐地摀住自己的臉,血水從她的指縫中汩汩而出,貼著牆的背已經沒有退路。
而奇蒂拉正滿意地輕舔那染著血跡的指甲——
她的動作十分細心,逐一輕巧舔過每一根指甲,上面的血跡染上奇蒂拉縴巧的舌;奇蒂拉的眸子轉成暗綠,發出嗜血殘酷的綠光!
「這就是我的規矩,為了怕你忘記,所以先做一次簡單的示範,相信這會讓你印象深刻不是嗎?」奇蒂拉輕輕地笑了。她得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那又長又深的傷痕將在莉莉的臉上留下永遠的痕跡。「別靠近我的東西,任何東西都一樣,這樣你懂嗎?要不然我會毫不猶豫地撕開你。」
她說完,甜美地睨了莉莉一眼之後,轉身離開。
城堡極度寒冷的空氣裡,奇蒂拉放肆的笑聲久久迴盪不絕,像是咒語——像是某種永遠也不會離開的惡毒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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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
「拉薩路?拉薩路?嗚……拉薩路、以薩……你們在哪裡?」
夜半淒涼的哭聲驚醒了她,那聽起來像是小女孩的哭泣聲,她翻身下床,不確定自己聽到的究竟是真的哭聲?還是城堡某種邪魅的魔力?
「拉薩路……亞伯罕……你們在哪裡?」
哭聲愈來愈靠近,她無法克制自己的衝動打開了門,燈火通明的走廊盡頭站著一個哭泣的小女孩。閃閃發亮的金髮與白皙細緻的肌膚交互輝映,讓她看起來像是個活生生的小女孩。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地上前,試探性地在小女孩面前停下腳步:「你是誰?」
小女孩哭著抬起頭,一雙極漂亮的大眼睛噙著淚注視她:「西西亞……你是誰?你知道拉薩路和以薩在哪裡嗎?」
「西西亞……」她終於放心上前,小女孩純潔的模樣讓她緊繃的神經略微放鬆,她很小心地碰碰孩子的衣角,確認那是真實存在的活人之後方蹲下身,柔和地望著小小的西西亞。「我不知道他們在哪裡,你迷路了嗎?」
西西亞側著頭打量她,好半晌才咬著唇問:「你是誰?以前沒有見過你,你是狄奧的新女人?」
莉莉愣了一下——狄奧的新女人?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麼,但就她所知道的,侯爵需要的是一個女傭,而不是女友。
「不,我是新來的女傭。」
「女傭?」西西亞皺皺鼻子。「我們不需要女傭,我們已經有亞伯罕了;你是狄奧圖坦的新女人,就和那個該死的奇蒂拉一樣!」她說著,居然厭惡地甩開她的手,表情倨傲地退開一步,瞪著她,「現在,我命令你帶我去找我的哥哥們!」
「你不該這麼對客人說話。」
莉莉霍然轉身!這裡的人神出鬼沒,走路竟全然沒有半點聲響。
兩名少年站在她身後,一個黑髮黑眼;另一名則與西西亞一樣有著金髮與漂亮的暗金色眸子。黑髮少年有驚人的美貌,但他的神態卻與他的年齡完全無法吻合;他看起來十分老成,那雙太過早熟、憂鬱的深邃眸子裡,藏著如此明顯的悲傷!
「拉薩路!以薩!」西西亞歡呼一聲,衝過去緊緊抱住金髮少年:「你們跑到哪裡去了?我到處找不到你們。」
金髮少年輕輕地揉揉西西亞美麗的金髮,看著西西亞嬌媚可愛的臉孔,他輕輕斥責,口氣卻仍充滿愛憐:「你又不乖了,為什麼對新客人這樣說話?」
「客人?」西西亞回頭斜睨著莉莉的臉,露出不屑的表情說道:「她是狄奧圖坦的新女人,和過去那些有何不同?」
「她不一樣。」金髮少年抬起那雙驚人美麗的金眸,深深地注視著莉莉:「她不會與過去那些女人一樣。」然後他回頭,看著一直沒說話的黑髮少年。
莉莉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三名孩子,他們的年齡看起來都非常小。最年長的黑髮少年,看起來也不過十二、三歲;最小的西西亞,頂多也只有六、七歲,但為什麼他們看起來與一般的孩童有那麼大的不同?
「我才不管!只要是狄奧圖坦的女人,我統統討厭!討厭!討厭!」西西亞沒好氣地朝她扮個鬼臉。
「西西亞。」黑髮少年終於開口。
他淡淡一句,西西亞立刻閉上嘴,雖然滿心不甘願,但卻沒再說話。
莉莉不明所以,她站在這三個孩子面前卻覺得自己顯得那樣手足無措。她無助地看著黑髮少年的眼,知道他可以給一個答案——為什麼?她究竟來到什麼地方?!
「我是拉薩路。」黑髮少年淡淡開口。「這是我的弟弟以薩、妹妹西西亞,狄奧圖坦是我叔父。」
莉莉看著少年,發現眼前的少年與狄奧用坦侯爵的確有某些地方十分神似,像是那眼神、五官,以及他們身上那非同凡響的氣質;只是狄奧圖坦看起來多麼冷酷無情,而眼前的孩子們身上少了那一絲暗黑恐怖的氣息。
「你的臉……是奇蒂拉?」名叫拉薩路的少年微微蹙起眉:「她弄傷你?」
她輕輕摀住自己受傷的臉頰,那對她來說並不重要。
拉薩路走到她面前,他細瘦的身材看起來仍然是個發育中的少年,但他的一切神態卻是那麼地老成持重。拉薩路身上有種奇異的特質,一種倨傲的姿態從他每個動作之中散發出來;與西西亞的驕傲不同,拉薩路有種屬於王者才有的氣度!
他們的視線平行,莉莉無助地跌入拉薩路那深邃如星的眸子中,她聽到拉薩路輕輕地開口說道:「別擔心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讓它不留下傷痕。」
幾乎深可見骨的傷痕怎麼可能不留下痕跡?
「你希望留下痕跡嗎?」拉薩路問。
莉莉怔怔地注視著拉薩路。從拉薩路的眸子裡,她看到自己的臉——受了傷的臉看起來醜惡,她原本有如天使一般美麗的臉,如今已烙下無可磨滅的醜陋傷疤。但拉薩路為什麼這麼問?
西西亞的話語再度回到她的腦海之中——她是狄奧圖坦的新女人!
一絲透骨的寒意貫穿了她全身的每一個細胞!她終於明白拉薩路的語意,莉莉登時抬起頭,緊緊地摀住自己的臉開口:「就讓它這樣吧!」
拉薩路點點頭,他的手輕輕撫上莉莉的手,一股奇異的溫暖透過她的手傳到她的臉頰。
莉莉驚異地注視著拉薩路,眼前的少年……
半晌之後拉薩路收回自己的手,後退兩步。他的眼中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這就行了。」
莉莉再度摸摸自己的臉,傷痕仍然在,但是傷疤卻已經消失,甚至連一點疼痛的感覺也沒有留下。五條抓痕依然清晰地浮現在臉上,只是傷口卻復原了。
「拉薩路,叔父可能不會太高興。」金髮少年微笑地開口。
莉莉抬頭,名叫以薩的少年抱著西西亞,走廊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張沙發。隱約中,她似乎開始慢慢瞭解這個地方,只是……她並不確定自己瞭解的究竟是什麼?或者她究竟想不想去瞭解?
拉薩路不發一語地走回以薩身邊,背對著莉莉,拉薩路緩緩開口:
「明天會有一場祭典,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不要參加……」他竟然輕輕地歎口氣。「但那是不可能的,我只能祝你好運。」
「這是什麼意思?拉薩——」莉莉的話聲戛然而止。她倒抽一口氣的聲音那樣清晰,甚至連她自己也給嚇了一大跳!
拉薩路、以薩和西西亞就在她的眼前消失了!他們像一陣煙,一陣緩緩融於空氣中的煙霧一般,在她反應過來之前便消失在她眼前。
天哪!
莉莉喘息著撫著臉靠在牆壁上,她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但是又該如何解釋?
如果是夢,那麼她臉上的傷痕又為什麼消失無蹤?
老天!她……
母親啊!你到底把我賣給了什麼樣的人?親愛的媽媽,你可知道你究竟把女兒送到什麼樣恐怖的地方?!
亞伯罕領她來到狄奧圖坦的門前,即使隔著精雕的房門,他們仍可以清晰地聽到裡面所傳出的浪笑聲。亞伯罕面不改色,大概他對這樣的情況早已習慣,他敲門之後耐心地等待著,直到裡面傳出聲音之前,他的身體連動也沒有動一下。
「進來。」
推開門,巨大豪華的床出現在他們面前,狄奧圖坦裸著上半身似笑非笑地看著莉莉;奇蒂拉趴在他的肩上,從他們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身體,但是從她裸露的手臂與甜笑的表情,可以知道她什麼都沒穿。
莉莉拘謹地低下頭,她很希望亞伯罕別離開她,可惜的是亞伯罕領她進門之後,只簡單地點個頭便轉身離開,看也不看她一眼,彷彿她根本不存在。
「呵呵!小老鼠來了。」奇蒂拉笑得燦爛。她懶洋洋地撫著狄奧圖坦的胸,火熱地輕咬著他的耳垂開口,她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門口的莉莉聽得一清二楚:「你到底喜歡上她哪一點?她真像老鼠!看她的身體,瘦巴巴的,比老鼠還難看!我真是愈來愈不瞭解你了。」
「以你的智慧,我想你永遠也不會瞭解的。」狄奧圖坦同樣懶洋洋地,他將奇蒂拉性感的身體推開,朝莉莉做個手勢,示意她靠近。「奇蒂拉,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出去吧。」
「我為什麼要走?」
被推開的奇蒂拉很不滿意地在床上躺下來,她曼妙的身體一絲不掛地呈現在莉莉眼前,而那細緻精巧的足鏈刺眼地橫亙在大紅色床上。莉莉的頭垂得更低,如果可能,她也許會鑽個地洞逃走。
狄奧圖坦沒理會奇蒂拉,他那雙漆黑的眸正緊緊地盯住莉莉。前一個夜裡他並沒有很仔細看她,而現在他所有的心思似乎全部停留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我叫你過來。」
她深吸一口氣,該來的逃也逃不掉,更何況在這個城堡裡她又能逃到什麼地方去?終於,她咬緊牙關往前走,一直走到床畔,狄奧圖坦面前。
眼前的少女有著柔軟的白金色頭髮,細細的髮絲帶著柔柔有如波浪一般的小巧卷度;她有雙圓而大的眼睛,而那眼裡現在正寫著驚慌。她的一切都是小巧的,嬌小的身體,玲瓏有致的曲線和看起來甜美有如天使的面孔;她蔚藍的眸子清澈動人,有如軟琉璃,如此誘人、如此甜美!
伸手輕輕把玩那細軟的髮絲,一股淡淡的甜香飄進狄奧圖坦的鼻尖,他微笑地握住少女的手,輕輕一拉便將她擁進懷裡。
「不!」莉莉驚慌地掙扎。她沒想到狄奧圖坦會有這樣的動作,霎時驚慌失措得尖叫起來:「放開我!」
「我不會放開你,我一直都想要你。」狄奧圖坦笑著將她的身子轉個方向面對自己:「從第一天看到你,我就想要你,只是沒什麼理由叫你母親將你給我,畢竟我得當個好領主。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是你母親親自送你來的,你已經是我的人了。」
「不會的!我媽媽……媽媽只是送我來當傭人,她並不是要我——要我——」她張口結舌地說不下去。
狄奧圖坦似笑非笑地注視著她,等著她繼續欺騙自己——
他怎麼可以這麼說?他怎麼可以用那種表情看著她?他怎麼敢要她相信她親愛的媽媽竟會出賣自己的女兒?
「我不相信!我媽媽如果知道你會這樣對待我,她一定不會送我來!」
「愚蠢!」奇蒂拉不耐煩地翻翻白眼。「人類永遠都這麼愚蠢!滿口的情啊、愛的,好像那種東西真能改變什麼似的。哼!」
莉莉脹紅了臉!她拒絕相信狄奧圖坦的話,也不相信奇蒂拉那殘忍的表情是真的;他們都在假裝,假裝自己高高在上,假裝自己可以不受感情的左右影響,但是她知道那不可能!他們不可能真的這樣相信;他們更不可能要她變得像他們一樣!
「不相信?」
狄奧圖坦並不覺得生氣似的笑了,他很有趣地注視著莉莉那張寫著堅決的面孔。
「我並不要你相信,我只要你知道——」他靠近她的臉,很仔細、很仔細地注視著她的眼睛,然後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開口:「從昨天開始,你已經屬於我,我是你的主人,也是你唯一可以有的男人。」他說完,突然發覺什麼似的蹙起眉,猛然轉過她的臉,狠狠地注視著上面的傷痕。「這是誰弄的?」
突然其來的怒氣讓莉莉驚跳一下,她惶恐地摀住自己的側臉。
而一旁的奇蒂拉竟然毫不擔心地笑了笑:「我啊!」
「你弄的?」狄奧圖坦微瞇起眼睛注視著那傷痕,奇蒂拉的爪痕在上面留著五道清晰痕跡——
他放開莉莉,在莉莉的眼睛來得及看清楚之前,已先聽到清脆的兩個巴掌聲!
奇蒂拉尖叫的聲音傳來,莉莉嚇得瑟縮往床角,她看到奇蒂拉忿怒的身體飛撲向狄奧圖坦,而狄奧圖坦不閃不避,有力的雙手刷地握住了奇蒂拉細緻的手腕:
「你不該激怒我!」
「我就是要激怒你!」奇蒂拉充滿了怒氣的臉,艷麗得彷彿艷陽下吐著蛇信的蛇。「我討厭老鼠!而你說過,人類就像是老鼠一樣!我喜歡殺幾隻老鼠,就殺幾隻老鼠,親愛的主人,你有意見?」
激烈的張力,像是隨時都會繃斷的繩子!
狄奧圖坦震怒的表情與奇蒂拉挑釁的表情交織出暗紅色的張力魔網——他們勢均力敵,奇蒂拉並沒打算認錯。
狄奧圖坦的表情從震怒轉為陰暗,他深黑色的眸子漆黑一片,雪白色的面孔上充滿陰霾。
莉莉喘息地注視著眼前的這一幕,恐懼感緊緊地攫住她的每一根神經。狄奧圖坦會殺了奇蒂拉——恐怖的念頭霎時閃過她的腦侮,而這念頭也教她驚慌地跳起來,上前握住狄奧圖坦的手:「別這樣!這不算什麼。我一點也不痛,真的!」
「你為她求情?」
「不痛!」莉莉焦急地裝出微笑:「真的!我一點也不難過。」
狄奧圖坦轉頭注視著莉莉,幾秒鐘之後他面無表情地鬆手:「奇蒂拉,你該感謝你所傷害的老鼠,如果沒有她,你現在只是一具屍體。」
奇蒂拉冷冷一笑,她的艷麗並沒有因為冷冷的笑容而減少;相反的,那媚態反而因為冷冽更顯誘人。
「你捨得殺我?」
狄奧圖坦深若暗夜的眸子深深地看進奇蒂拉的眼底,他冷冽地微笑道:「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奇蒂拉,你最好記清楚這一點,對我來說,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值得留戀,你當然也不會例外。」
「不!我是不同的!」奇蒂拉忿怒地尖叫。「我不一樣!我和其它任何東西都不一樣!我是奇蒂拉!」
狄奧圖坦轉身,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手上多了一件黑色的上衣,他草草披上衣服離開房間;而那沒有任何表情的空白,更是徹底激怒了奇蒂拉。
「狄奧!我不准你這樣丟下我,狄奧圖坦!」奇蒂拉金色的眸子裡幾乎噴出火來,但是狄奧圖坦已經離開,那傲慢的姿態讓她瘋狂尖叫:「狄奧圖坦!」
莉莉緊張地退後一步,奇蒂拉裸露的肌膚讓她非常不自在;奇蒂拉那極度忿怒的表情更令她覺得恐怖。她簡直不敢相信,狄奧圖坦竟然就這樣把她留給奇蒂拉!
她不喜歡這裡!這與她所認知的一切都那麼地不一樣,這裡太激烈,可怕的情緒張力,教她惶恐得不知如何自處。
「你想去哪裡?!」奇蒂拉忽地出現在她面前,而她甚至不知道她究竟如何移動。
奇蒂拉咬牙切齒地怒視著莉莉。她高傲地抬起頭,忿忿地瞪視著她:「你以為你這樣做能代表什麼?」
她不敢說話。奇蒂拉太過忿怒,她不會願意聽她說任何話。
「你以為我會感激你?」
莉莉詫異地搖頭:「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最好是這個樣子!因為我討厭你!我討厭你的程度,你根本想像不到!」奇蒂拉突然啪地給了她一巴掌。
莉莉錯愕地摀住臉——
「滾離我遠一點!要不然我一定會殺了你!在你根本還搞不清楚的時候你就已經死了!聽到沒有?死了!」
奇蒂拉說完,人影已經在走廊的盡頭。雖然已經看過很多次,但是她仍然不能接受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臉頰上的疼痛讓她的眼眶裡充滿淚水,但是狄奧圖坦和奇蒂拉的表現更讓她驚惶失措。她不要變成他們這個樣子,但是到底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她脫離這個地方?
媽媽,如果你早已經知道會是這樣的情形,你還會送我來嗎?
她茫然地走出狄奧圖坦的房間,無助的孤寂感再次籠上心頭——
她不可以放棄信念!心底有堅決的聲音這樣告訴她,但是……好難啊!
她要怎麼樣才能不讓這裡的一切改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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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變
冷冰冰的城堡突然變得熱烈起來。許多人在城堡中出現,從他們熱絡的方式可以瞭解那都是與城堡熟悉的客人。
莉莉瑟縮在大廳的一隅,而狄奧圖坦與奇蒂拉纏綿地坐在客廳正中央的大椅子裡面;之前的爭執彷彿沒存在過,現在他們看起來親暱得很,很難想像不久前他們還像兩隻刺猥一樣互相咆哮傷害。
他們全部討論著「轉換」,眼神裡蕩漾著某種奇特的興奮之情!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就她的直覺,她知道那可不會是她喜歡的事情。大廳火爐裡的火焰非常溫暖,但是她卻覺得這充滿人氣的大廳比起外面的風雪更加冰冷,她好想逃……
巨大的鐘聲突然毫無預警地響起,她嚇得頭髮豎了起來!
「時間到了。」狄奧圖坦微微一笑。「走吧,親愛的朋友們!」
許多人歡呼的聲音傳來,他們很快魚貫地往大廳的另一個方向離開。
她也起身,正想往另外的方向離去之時,狄奧圖坦已經不知不覺地來到她的身邊。那雙深不可測的眸子依然似笑非笑地注視著她:「跟我一起走吧!」
「去哪裡?」
「去一個能夠讓你得到這世上最珍貴力量的地方。」狄奧圖坦握住她的手臂,不費吹灰之力便輕易地移動她的身體。「相信我,你會喜歡的。」
「不,我不想得到什麼力量……」她焦急地掙扎:「真的,我不想……」
「哼!老鼠就是老鼠!」奇蒂拉走在他們面前,回頭的表情充滿了不屑。
「你一定要,這是成為我妻子的必備條件。」
「我不要!」莉莉焦急地大吼:「我不要成為你的妻子!我不要得到你所說的力量,請你放我走!請你讓我離開!」
狄奧圖坦不由分說地拉著她,他們很快進入一個偌大的長廊,彷彿沒有盡頭的長廊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甚至連奇蒂拉也已經消失了。他們究竟要到什麼地方?
「放開我!」
狄奧圖坦對她的掙扎感到十分不耐,驀然——她像是撞上了什麼物體似的昏眩了幾秒鐘。巨大的撞擊讓她痛得呼出聲來,再度睜開眼睛,他們居然已經身處一個巨大黑色的殿堂之中了。
一具巨大的黑色石棺在祭壇的正中央,四名穿著漆黑長袍、看不到面目的人守護在石棺的左右兩側,他們的口中喃喃地念著某種奇異的禱辭;不斷迴旋的聲音聽起來讓人不禁毛骨悚然。偌大的空間裡只有祭壇上點著雪白色的蠟燭,剛剛進來的人們現在全都在祭壇的正下方,表情肅穆地等待著什麼。
前幾天她所見到的三個孩子也站在祭壇之上,為首的拉薩路臉上充滿著陰鬱的表情。
狄奧圖坦站在黑色的祭壇之上,他身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換上了黑色的長袍。他戴著長方形、上面有奇怪繡飾的帽子,而手上拿著一枝通體漆黑的權杖;他冷冷地站在祭壇之前,面對著底下的群眾。
這是怎麼回事?她恐懼地想轉身逃跑,但是她的腿卻不聽話!她發覺自己不由自主地注視著狄奧圖坦,她的視覺、聽覺,她全身的每一根神經都朝向狄奧圖坦;她無法控制自己,除了那極度恐懼的心智之外,她的身體已經背叛了她……
「這是神聖的一刻!」
狄奧圖坦威嚴洪亮的聲音,撞擊在偌大的空間之中:
「我所將要賦予你們的,是無上的榮耀力量,是比神還要強大的力量!我們是『異神』!這個世界終將屬於我們!只有『異神』一族能夠統治這個世界!我們的能力遠遠超過人類!我們就是神!我們的歷史甚至比神還要久遠!沒有什麼能阻止我們!我們即將要恢復過去的光榮歷史!我們將要統治這個星球……」
狄奧圖坦的聲音迴盪在祭壇之間,而歡呼的聲音也同時響起,他們喜歡他所說的話,更喜歡他所承諾的未來。
站在祭壇上的拉薩路兄妹卻似乎不這麼想。莉莉看到拉薩路那陰鬱的表情,他年輕的臉上寫滿了不贊成,但是他卻什麼話也沒說,以薩與他的表情很相像,只是以薩似乎不那麼在意狄奧圖坦所說的話;西西亞則表現出極度不耐煩的模樣,她看起來對這一切都不感興趣。
她惶惶然想要尋求答案與支持,但是沒有人看她,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狄奧圖坦身上。
然後,她聽到狄奧圖坦以一種令人恐懼的興奮語氣開口說道:「現在,祭典開始!想要得到永生的人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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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城堡外——
一群沉默的戰士悄無聲息地欺到城堡的門前。這是百年一度的拉薩路盛會,城堡內燈火通明,但是卻沒有幾個人把守城門。
魔族的人多麼地傲慢!他們竟然認為沒有人會在這個時間來襲嗎?
一條一條影子緩緩出現,終於所有的戰士們全部謹慎地站在城堡門口,他們不約而同地抬起眼注視著雄偉而陰森的城堡。
就是這裡了!他們生生世世所找尋的地方,這裡便是吸血魔族的發源地,只要將這個地方毀掉,他們所有的族人都可以得到救贖,他們的子孫再也不需要背負著使命,他們可以成為正常人!
為首的戰士將背上的長劍慎重取下,神劍在月光下閃耀著凌厲的光芒。他將劍支在地上,十分慎重地對著他所帶來的戰士們開口,其中包括了他十七歲與十二歲的兒子。
「這是光榮的時刻,雖然巴山和瀚海家族不同意我們的行動而沒有參與這次的戰爭,但是我相信我們能戰勝!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個地方,已經沒有必要再等待了!幾千年來的仇恨就要在今天結束,今夜之後,無論是生、是死,永遠不要忘了我們是驕傲的昊月族人!」
戰士們靜靜地聽著領袖的話語,他們神色肅穆,每個人的手上都亮出武器。
「我們一定能戰勝!仇恨將會在我們的手中結束,我們的子孫再也不需要跟我們一樣背負同樣的命運!我們將會消滅他們!他激昂地說著,手中的長劍刷地高舉向天。「讓我們向天神證明!昊月一族能夠完成使命,讓我們為所有的人類奮力一戰吧!」
「是!」戰士們同時高舉長劍,他們的聲音如此洪亮、情緒如此高昂。
「衝啊!」
「消滅魔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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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繞在石棺周圍的四名祭師口中發出洪亮的祈禱。隨著他們的聲音愈來愈大,漆黑的石棺竟然發出了銀藍色的光芒,漸漸的,那光芒從石棺的四面八方往正中央集合,凝聚成不可思議的銀藍色光團!
滴……滴……滴……
光環正中央有銀藍色的水珠落下,隨著石棺上奇異而精巧的紋刻,那小小的銀藍色水珠很快地繞行著石棺,來到最前方出口的地方。
滴……滴……滴……
銀色的盤子接住了水滴,那水滴像是水銀,無限動人的色彩彷彿一場夢,微微泛著光芒的銀彩搖曳著某種能夠魅惑人心的力量!
「這是『無垠水』,喝下它,你便能成為我們的一份子。」終於輪到她了,狄奧圖坦的手中拿著銀盤推到她面前。
無垠水——她迷惑地注視著在銀盤正中央閃閃發光的液體,它像是珠寶一樣美麗!
「你不希望能夠永遠保持你的美麗嗎?你不希望永遠年輕、永遠不死嗎?想想看,你將能夠得到永恆的力量,諸神再也不能約束你;你將超越一切,再也沒有貧窮、再也沒有生老病死的折磨,你將成為世人口中的神!只要喝下它,你便能得到我所承諾的一切!」
其他人都已經喝下那水,他們現在有的臉上充滿了歡欣鼓舞的表情;有的卻只是呆滯得彷彿沒有靈魂的屍體。
只剩下她了——她無法取決,她不明白狄奧圖坦所說的意思,什麼叫「超越一切」?她為什麼要超越一切?為什麼?
「喝下去!」狄奧圖坦命令。
「我——」
「啊!」淒厲的呼喊聲,驀然響起。幾名剛剛喝下無垠水的人突然瘋了似的吼叫起來,他們面目猙獰,痛苦糾纏地抱住自己的腦袋:「啊——」
「他們……」
「你不會變成那個樣子,我不會讓你變成那個樣子!」狄奧圖坦硬生生轉過她的臉,那雙漆黑的眸子爆出光芒。「現在,喝下去!」
「不……我不要!」她突然想通了一切。她不要永生、她不要超越一切,她要繼續過她平凡的日子,她要快快樂樂、或者痛苦不堪地繼續過下去!她不要變——不要變!
「我叫你喝下去!」狄奧圖坦忿怒地掐住她的臉頰,將銀盤推到她的唇邊。「這是難得的幸運!你以為我會隨隨便便賦予你們這些下等人類永恆的生命嗎?」
「不——」
液體進入她的唇後,彷彿有它自己的生命,她根本來不及吐出來!很快的,無垠水已經衝進她的體內,狄奧圖坦的手猛然一揮,她整個人飛跌了出去,正好跌落在拉薩路二世的腳邊。
「從此以後你不叫莉莉,你的名字叫:『絲狄奇瑪坎布拉絲洛』。」
絲狄奇瑪坎布拉絲洛?那是什麼?她渾渾噩噩地聽著狄奧圖坦所說的話,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不!她不要叫什麼絲狄奇瑪!她叫莉莉,她有自己的名字,她不要……
「那是我們古老的語言,意思是『無涯』。」拉薩路二世輕輕扶起她,他深邃的黑眸注視著她:「最少這是一個很淒美的名字,你瞭解嗎?無涯。」
無涯……她的喉間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似的,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可是她看得見。她看到拉薩路少年臉上那悲憫的神情;她可以感受到自己的體內正發生某種她無法理解的改變。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無涯,沒有邊際、沒有終點、沒有結束——美嗎?無邊無際的生命、無邊無際的折磨,這樣美嗎?
忽地——
「獵魔人來了!」祭壇外面有錯愕的呼叫聲傳來。
祭壇內頓時陷入一片驚慌失措中!
「來了嗎?」狄奧圖坦高高在上,他黑色的長袍呼地鼓起,整個人彷彿帶著羽翼的黑色死神。
冷冷的笑容出現在狄奧圖坦臉上,他那死神般的身影與某種邪惡的氣質安定了整座祭壇中的人心。他像一個鬼——一個把守地獄大門的惡鬼!然而那鬼低低地開口了。
他的聲音清晰得仿若來自地心的詛咒,他說:「打開大門讓他們進來,就讓他們的死亡成為這次慶典的開端,讓他們為我們的生力軍血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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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奧圖坦說那是「血祭」,真的一點也沒有說錯——或者他更該說那是一場冷酷無情的屠殺!
獵魔人的人數並不多,二十幾名英勇的戰士衝進了城堡,而他們並沒有受到太多的阻攔。幾名的戰士在城堡的四周放火,只是冰冷大理石所建築的堅固城堡並不那麼容易被點燃,幾處小火勢表面上看起來雖然兇猛,但是很快被撲滅。
戰士們長驅直入異神們的祭壇,而那裡正有一場夢靨等待著他們——
喝下無垠水卻轉換失敗的人,成了不折不扣的妖魔;猙獰的面孔、發著綠光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耀,那是一群初生的、飢餓的妖魔!
妖魔們突襲戰士。雖然獵魔戰士十分英勇,但在砍死了幾名對狄奧圖坦來說毫無意義的妖魔之後,便感到有些力竭——妖魔啊!是異神們對付獵魔人最好的武器,成為妖魔的人類已經沒有了知覺,他們不會痛、不會疲憊、更不會感到恐懼,人類在他們眼中只是食物!
一群飢餓的妖魔攻擊獵魔人,到最後他們雖然消滅了妖魔,但是最可怕的卻仍然等在他們身後——那是強大的異神。
腥風血雨之中,她看到那名少年,年紀好輕,瘦小的身體甚至比不上他手中所持的長劍!看著他奮力揮舞長劍抵擋魔物的攻擊,看他那麼吃力地受傷、抵抗……她的淚水不由得落了下來。
天啊!天啊!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那……並不是什麼值得榮耀的力量,相反的,那是一種詛咒。」祭壇上,拉薩路領著他們隱身在黑暗的角落,看著面前的廝殺,他仍然充滿稚氣的臉孔不禁黯然。
注視著拉薩路,無涯不禁迷惘!
狄奧圖坦與拉薩路多麼神似,但是他們之間的性格又有多麼巨大的不同!
「異神」到底是什麼?是狄奧圖坦的噬血?還是拉薩路的深沉悲憫?
注視著拉薩路,她終於忍不住問:「異神……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會擁有比神還要強大的力量?獵魔人又是什麼?他們為什麼要追殺你們?為什麼要殺這麼多人?你們之間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連那樣小的孩子也來對抗你們!」
拉薩路無言地轉向祭壇的方向,他小小的臉龐看起來仍然是個孩子——與獵魔人的孩子一樣年輕稚氣,但是他的眼神那麼深沉、表情如此凝重——對一個已經活了一百多年的孩子來說,這樣的表現仍然令她覺得不忍。
「我們有個傳說。」
以薩突然開口,他懷裡的西西亞已經沉沉睡去,可愛的面孔上寫著無邪的純真,眼前的殺戮對她來說絲毫沒有影響。
「據說我們是造物者在創造人類的時候所誕生的第一批人類;據說造物者以她自己的形態創造了人類,而她創造出來的我們也擁有與她幾乎相同的力量。」
「造物者所創造的第一批人類……」
「是的,本來我們應該是唯一的人類,但是我們的祖先對於自己所擁有的力量太過驕傲。我們不老、不死,壽命十分長,幾乎現在人類的十年才等於我們的一年;我們擁有與神無異的智慧與能力,我們甚至開始瞧不起創造我們的造物者——」
「無知導致滅亡。」拉薩路輕輕開口,他苦笑兩聲低下眼簾:「我們的祖先鄙視造物者,他們不尊重造物者的能力,甚至開始與她為敵。這讓造物者十分震怒,她終於拋棄了自己所創造出來的子孫,並且詛咒異神一族滅亡的命運。然後她創造了現在的人類。」
以薩也低下頭,他注視著西西亞甜美的面孔,眼神黯然:
「我們的祖先並沒有將那詛咒放在心上,他們甚至不願意祈求原諒;等到他們發覺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晚了。異神一族的繁衍困難到令人難以忍受的地步,總是要經過數十年才能誕生一個血統純正的孩子而人類族群卻愈來愈龐大,他們佔據了地球上的每一個地方,並且將異神視為妖魔異種。我們雖然有強大的能力,但是人類的數量卻有那麼地多,某些無法忍受追殺的異神便開始反擊,他們擅自改造了他們所討厭的人類,讓他們失去理智,成為可怕的噬血妖魔攻擊人類;而那,便是人類口中的吸血鬼。
「受苦的人類向造物者祈求消滅妖魔,而造物者也回應了他們的祈禱。造物者挑選了人類中的一群,賦予他們能夠消滅我們的能力、給予他們強大的武器,那個族群生生世世都以消滅異神一族為最大的使命;他們幫助人類抵抗吸血鬼的攻擊,更積極尋找異神一族的源頭,他們便稱為『獵魔人』。就像每一種生物的天敵一樣,獵魔人成為異神一族的天敵。」
「天敵?」
她想起剛剛所見到的,那才十幾歲的少年;現在他也成了她的天敵,她竟然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有了天敵了嗎?她不太能明白這兩個字的意思,但是從眼前冷酷的屠殺可以看出來,這兩個族群根本無法共容於同樣的陽光之下。
「狄奧圖坦!」
瘋狂的吼叫聲,驚醒了他們。無涯轉頭,喘息地發現就在他們說話的幾秒鐘之間,戰士們竟然死傷如此慘重!祭堂之中只剩下寥寥無幾的戰士,而且全身浴血!
發出吼叫聲的是為首高大的男子,他身上已經傷痕纍纍,但是他仍然高舉著散發著銀色光芒的長劍,不要命地衝向祭壇上的狄奧圖坦。
「納命來!」
「別做傻事……」無涯想阻止他,但是已經太晚了。
幾名戰士追隨著他的腳步衝上祭壇,那長劍不過只來得及劃破狄奧圖坦的手臂,但狄奧圖坦手中所發出的銀藍色光芒卻已經劃穿了對方的頭顱。
「不!」無涯悲忿地哭吼。
她瘋了似的想衝過去,想阻止這血腥的殺戮,但是拉薩路卻緊緊拉住她的手:「太晚了,你救不了他們的。救救那個孩子吧!我送你們出去,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希望你永遠不會被找到。」
不知道拉薩路是如何辦到的,他拉著她的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衝到場中央,將重傷的少年一把抄起,就在狄奧圖坦忙著對付其他人的時候,拉薩路已經帶著他們刷地消失在祭堂之中。
等她定眼,他們已經在城堡外的樹林裡。
拉薩路鬆開她的手,就著黯淡的月色輕輕開口:「走吧!無涯,走吧!既然走了,就千萬不要再回頭了。」
「拉薩路……」
「快走!在狄奧圖坦發現之前快走。」拉薩路說著,人影漸淡,轉瞬間已經消失了影像。
無涯愣愣地注視著黑暗的樹林——
走去哪裡?身邊重傷的少年已經陷入昏迷,帶著他,她又能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