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纏
「是誰帶走她的?是誰?」狄奧圖坦勃然大怒。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他竟然讓她二次自他的生命中無聲無息消失!
侍女與侍衛們紛紛噤聲。舞會時那麼多人,他們真的無法說出究竟是誰那麼大的膽子,竟公然在侯爵府邸中將侯爵夫人擄走!
「最後見到夫人的是誰?」
還是沒人敢說話!
狄奧圖坦忿怒地猛然拍桌,白色巨石的桌面立刻「喀啦」一聲,裂成兩半!
「再不說統統叫你們上斷頭台!」
一名年輕的少女忍不住掩面哭了起來:「是我……可是我真的沒有看到是誰帶走夫人!我看夫人走到花園裡去,我想她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
狄奧圖坦忿怒得跳起來!他的手指著少女的臉:「你真該死!你真——」
「叔叔,這裡是巴黎。」拉薩路很快擋在少女面前。
他氣得說不出話來,瞪著拉薩路那張冷靜的臉,他真想衝過去狠狠扭斷他那該死的頸項!
「滾!全都給我滾!我不要再看到你們!找到侯爵夫人之前你們誰也不要回來!滾!」
侍女與侍衛如蒙大赦,連忙頭也不回地衝出大廳。好可怕……面對狂怒的侯爵真像是……像是面對撒旦一樣!真的好可怕……
「該死!該死!奇蒂拉!」
「用不著吼,我一直都在這裡。」奇蒂拉從角落裡冷冷現身。「我不會去替你找那隻老鼠的,除非你要我去殺了她,否則你就死心吧。」
狄奧圖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簡直就是造反了!
他惡狠狠地瞪著奇蒂拉:「你說什麼?」
「要我重複十次也沒有關係,答案都是一樣,我不會替你去找她。」
「是嗎?那你也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
狄奧圖坦的手往空中猛然一抓,奇蒂拉的臉色登時轉成綠色——
她的頸項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緊緊掐住!她的身體漸漸離開地面,而她的腿不斷地在半空中掙扎……狄奧圖坦氣得怒笑,他那猙獰的表情在她面前不停晃動。
「去你的!你夠了沒有?!」以薩終於蹙著眉,忍不住上前出聲。「要鬧到什麼程度你才肯罷休?獵魔人已經在這裡了,你居然還有心情殺人?!」
狄奧圖坦猛然將奇蒂拉甩開,她的身體硬生生地撞在牆壁上。
「碰」地巨響!她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我不管誰在這裡!無涯是我的妻子,我要她回來!」他咆哮。
拉薩路歎口氣轉身離開。
「站住!你給我回來!」狄奧圖坦暴怒地咆哮:「我沒有讓你走!」
拉薩路沒有回頭,以薩跟在他身後離開,他也沒有回頭。
「我叫你們站住!」狄奧圖坦瘋了似的咆哮。他的手轟地激射出一團火焰筆直朝向他們的背影——
拉薩路蹙著眉轉身接住那團火,火焰在他的掌前停住,然後緩緩消失。「我會去找無涯,不過不是為你。如果我真能找到她,那麼我不會送她回來,我會讓她走得遠遠的,永遠脫離你的掌握。過去我曾經這樣做過,現在我還會再做一次。」
「你們這些叛徒!」
「擔心你自己吧!獵魔人找到這裡來了,雖然你有皇室軍隊,但是沒什麼用處,在你的雄圖霸業成功之前,他們已經來到你的王座之前了,親愛的叔父!」以薩微笑著朝他眨眨眼,表情竟然還是那麼輕鬆愉快。
雄圖霸業算什麼?他隨時可以再來一次,但是無涯不行!他不能失去無涯……不能在這種時候!
狄奧圖坦咬牙切齒地瞪著拉薩路兄弟的背影,好半晌之後猛然轉身消失——他會親自找到無涯!不管是誰帶走了她,他一定會找出他,然後將他碎屍萬段!
都走了。
大廳裡只剩下苟延殘喘的奇蒂拉。
她痛楚地抱住自己摔成重傷的身體,眼光裡終於盈滿淚水。
她對狄奧圖坦的愛終於死了。
愛火熄滅,而另一種火苗卻正熊熊燎原!
她不斷湧著鮮血的唇瓣微微泛起一絲慘笑。就這樣吧……這樣也很好……
可是她是奇蒂拉,她不會被打敗。
她對狄奧圖坦的愛或許已經死了,但是恨還沒有。
她會要他付出代價,過去十幾年來的一切一切,她牢牢記住。每一個眼神、每一句咒罵和每一次冷血對待——她忘不了。
她說過,她會加倍還給他!如今,償還的時刻終於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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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個監牢換到另外一個監牢,她這一生好像注定了被囚禁的命運似的。
男人將她隱藏在運送食物的馬車裡面,塞得緊緊的,好像她也是一棵蔬菜。她感到呼吸困難,因為各種菜餚、酒類的味道混合之後,變成某種說不出的、令人難以忍受的氣息。
她的雙手被牢牢縛住,眼睛也被蒙上了黑布條。男人既然有備而來就不會用普通的繩索綁她,那繩子不知道是用什麼材質做成的,她竟然使盡了氣力也無法掙脫!
馬車奔跑了很長一段時間,熱鬧的巴黎彷彿已經被扔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地面不再那麼平坦,取而代之的是碎石子和樹枝所鋪成的道路,顛簸起來辛苦異常!
馬車裡的空間很小,再加上各種混雜的氣味,她只覺得頭暈目眩,噁心的感覺不斷從胃裡湧上。她這才想到她已經很久沒有進食,飢腸轆轆加上噁心,讓她難受得連呼吸都覺得痛苦。
好不容易馬車終於停了,她喘息著瑟縮成一團,只能期待男人盡快出現帶她離開馬車。
等了許久那男子還是沒有出現,她搖搖晃晃地四下摸索,希望可以找到一個可以透氣的地方;馬車裡全是箱子、桶子,她一動那些東西便發出巨大聲響宣告她的舉動。
「想逃?」男人立刻出現,他好像就在馬車外面,隨時等著抓她一樣。
她沒好氣地抬起頭,這才想到自己根本看不見。她忿忿不平卻又氣息微弱地嚷:「我能逃去哪裡?我只是希望你能給我一點空氣而已,我快悶死了!」
男人像是提小雞一樣十分粗魯地將她從車子裡拖出來。「妖魔也需要空氣?我以為你們早巳聞慣了地獄的味道。」
「所以我分辨得出來地獄與垃圾的分別!」她虛弱地譏諷道。
「精神很好,應該多讓你在裡面待一會兒才對。」
無涯立刻閉上嘴。這男人說到做到,反正對他來說還會有什麼損失?他根本恨死了她!
男人冷笑一聲,接著便不客氣地拖著她,盲目地往前走。「安靜一點!要不然我會讓你比剛剛難受十倍!」
她跌跌撞撞地被他拖著,對方一點也不體恤她看不見,反而很樂意看到她受苦似的加快了腳步;而她咬著牙不肯出聲,絕不認輸的倔強精神再度復發。
好不容易男人打開某扇門將她推進去,自己也很快閃身進來。「噓!」
門外有低語的聲音,幾個男人咕咕嚕嚕地快速說了一串話;她聽出來那是一群小偷正在為了分贓而起爭執。這男人竟然把她藏在貧民窟的賊窩裡!
她帶著一絲錯愕,好笑地開口:「獵魔人從什麼時候開始也與盜匪為伍了?」
男人一窒!「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外面那些人正為了分贓不均而吵架呢!難道你與他們不是一夥的?」
話聲方落,外面那幾個人已經打起來;市井宵小的打鬥很吵鬧,那聲音大得連死人也能吵醒!
男人錯愕地瞪著門,無涯忍不住輕笑;雖然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想像得到他現在的表情會有多好玩。
「你……怎麼知道?」
「我是妖魔。你忘了嗎?」
立刻涇渭分明!
男人冷哼一聲,離開門邊。
無涯歎口氣,無奈地站在黑暗之中。她期望什麼?原本就是兩個誓不兩立的族群啊!
「用不著賣弄那些妖魔本事!從現在開始我問一句、你答一句,如果你膽敢欺騙我……」
「你想知道昊月神劍的下落?」
男人再度愣在當場!難道魔族真有能預知未來的能力?
無涯歎口氣,在地板上坐下來。「我會告訴你,不過你得先放開我,我保證不會逃走。」
「不可能!」
「那你也不可能知道神劍的下落。」
男人刷地衝到她面前!他惡狠狠地攫住她的下巴:「我至少有一千種方法可以讓你說出神劍下落,你最好不要逼我!」
無涯無畏無懼地開口:「我也有一千種方法可以守住秘密,我們可以在這裡把那一千種方法都試過,看看誰比較有耐心。只不過我有的是時間,你有嗎?」
「你——」
她可以感覺到男人的手已經高高舉起,半晌之後卻還是沒有揮下;她隱藏住欣喜的微笑,這證明了當初她並沒有救錯人。如果她當初救的是一個與狄奧圖坦一樣的暴君,那麼她會毫不猶豫親手殺了他!
「你可以先從放開我開始,然後我要一桶水梳洗,等我梳洗乾淨,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告訴你。」
男人氣得咬牙切齒!但是他還是悶著氣,咬著牙開口:「你最好遵守諾言,要不然我不會再對你客氣!」
「我會的。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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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坐在小房間的角落裡。他很不自在地垂著眼,避開她裸露在外的肌膚,但是偶爾又會忍不住抬起眼,像是要確定她的存在;閃閃爍爍的眼神像是星光,亮了又熄、熄了又亮。
她坐在木桶裡很愉快地梳洗身體,馬車裡令人難以忍受的氣息終於消除之後,她仰著頭輕呼一口氣,歎息著微笑。
「好舒服。」
男人一語不發坐在原地,也不知道到底該把自己的眼睛擺在什麼地方。他知道魔族人有種奇異的本事,可以像一陣輕煙一樣消失,他很不放心讓她自由,可是誰又能抗拒一個女子說她想洗澡?
「我說過我不會逃的。」她回頭,轉個身子坐在木桶裡。她白金色的頭髮濕了,原本端莊的髮髻如今松亂地半披在她雪白的肩上,透露著她無邪的性感風情。
她那雙湛藍色的眸子隱含著一絲笑意注視著他。
「但是為了讓你放心,我可以坐在這裡回答你的問題。你想知道什麼?」
他很寧願她不要坐在那裡回答他的問題。再怎麼說他也是個男人,有幾個男人能忍受得了這種誘惑?
抬起眼,他注視著女子湛藍色的眸子;金黃色燭光搖曳地照耀在她身上,映得湛藍眸光特別明亮動人,像是最晴朗壯艷的天空。
他心中某條沉寂已久的弦像被什麼東西輕輕觸動一下似的!他迷惑地望進那眸子裡——似曾相識。那雙天空似的眸子,不知道為什麼竟給了他一種溫暖的、似曾相識的感覺……
無涯被他那灼灼目光注視得全身不自在,她略略下潛,隱藏住自己的肩,只剩下面孔。她幾乎忘了,眼前的男人與拉薩路他們一樣都已經是成年人,再不是十二年前的純真少年。
「你不是有很多話要問我?」她嘟嚷。
他很快甩甩頭,十分不高興地板起臉。「你最好收斂一下你自己的行為,我不會那麼容易受你誘惑!」
她誘惑他?無涯微瞇起眼,心中原本的那絲像是愛憐的感覺頓時消失無蹤。既然他要以成年人對成年人的方式來說話,那她當然也能忘掉過去那個慘綠不幸的少年!
她忽地從木桶裡起身,皎潔光滑的肌膚與曼妙體態在他眼前呈現,一覽無遺。
他愣了一下!連忙轉頭:「你又想耍什麼花樣?」
「我要誘惑你,可以直接跳進你懷裡,你認為你有足夠的自制力?」
「你這妖婦!」他氣急。又擔心她會趁隙溜走,只好硬生生地扭轉自己的頭顱;既要看住她,又不能「看著」她,他的頭立刻扭成奇怪好笑的角度。「你別想——」
沒想到才轉瞬間無涯竟已經穿好衣服,整整齊齊地站在他面前,她沒好氣地瞪著他那咋舌的表情。「怎麼?很失望?」
如果他對自己夠坦白,他會承認他的確有點失望,光是電光石火的一眼,她已經令他印象深刻!他氣得咬牙切齒:「請你自重!」
「妖魔也需要自重?你的要求未免過分。」無涯沒好氣地回嘴。可是看他那種又氣又無奈的模樣,她卻又心軟——她對他好像特別容易心軟。「問吧——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東方有個傳說,如果深夜一個人走在荒野,聽到美艷女子呼喚自己的名字,千萬不要回頭,因為女妖會輕易得到不幸回頭的靈魂。女妖得到靈魂之後要做什麼,沒有人知道;不過如果女妖個個都像眼前這女子如此動人,也許大部分的男人會甘心失去靈魂。
他不知道自己該拿眼前的女人怎麼辦,明明仇深似海,但是對她,他卻激不起半點恨意,相反的,他心底隱隱覺得自己的處境愈來愈危險——這女人似乎隨時都能輕易摧毀他的防線!
「我只是問你,你、叫、什、麼、名、字。」無涯歎口氣在他面前坐下來。「這個問題好難回答嗎?」
「你沒有必要知道我的名字。」他有些氣短地回答。
「這樣也可以,從現在開始我就叫你『無名氏』。好了,獵魔人無名氏先生,請問你想知道什麼?」
他有點快要被逼瘋的感覺!到底誰是誰的俘虜?
「你……算了!我叫昊月天威,不准你再叫我什麼無名氏先生!」然後他抬起頭,找回自己的尊嚴,冷冷開口:「從現在開始我問一句、你答一句,我沒讓你說話的時候,請你閉上你的嘴巴!」
無涯點頭,很聽話地沒有出聲。她閃閃發亮的眼睛筆直注視著他,那模樣完全是個乖巧小孩。
昊月天威深吸一口氣,瞇著眼睛打量她半晌,很不相信她居然肯聽話的樣子。
好不容易穩定心神,他終於開口:
「昊月神劍在什麼地方?」
「拉薩路城堡。」
「拉薩路城堡……」他蹙起眉,懷疑這句話的可信度。
狄奧圖坦為什麼沒把神劍帶在身邊?那麼重要的東西他放心留在城堡裡?
「你確定?狄奧圖坦應該會牢牢看守才對!他人在這裡,怎麼會把神劍放在那麼遙遠的地方?」
「對你們來說也許很遙遠,但是對他來說卻很簡單,只要彈一下手指就到了。」
無涯笑了笑。她到現在還是沒辦法移動得像狄奧圖坦那麼快,拉薩路他們也能辦到;就如同拉薩路說的,也許她變成異神的時間還太短,不可能學會那麼高超的技巧。
幼年時的記憶回到昊月天威腦海,他當然記得拉薩路城堡,那是他有著血海深仇的地方——只是如何去城堡的過程他卻不太清楚了,畢竟當年的他還小,旅程的絕大部分他都相當模糊。
「沒有用的,拉薩路城堡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輕易進入的地方,上次你們去過之後狄奧圖坦在城堡外設下許多屏障,沒有異神的帶領,你根本不可能進入。」
昊月天威的眼神回到她身上,他微微仰起頭。「你能進去?」
無涯歎口氣:「當然能。」
「那好!就由你帶我進去。」
「現在?」
「當然!你不是說只要彈一下手指?」昊月天威瞪她。
無涯愣了一下之後,沒好氣地回瞪他:「對不起,我的能力還沒有那麼高強!如果你想去,那就得乖乖地乘船、走路和轉馬車;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十天半個月就到了。」
「你不要跟我耍花樣!」昊月天威怒極。他驀然箝住她細白、藕似的手腕吼道:「拖延時間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我會狠狠地折磨你,讓你生不如死!你懂不懂?愈快帶我到城堡裡去取回神劍,你就愈快能脫離苦海,要不然我會讓你後悔被生出來!」
無涯痛得幾乎落淚,但她卻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來。他的臉龐就在她眼前,而她毫無畏懼地迎上去,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回答:「我早就後悔被生出來了!如果你能辦得到,我還希望你能讓我更後悔!」
「你簡直……」他氣得快要瘋掉,氣得幾乎分不清東南西北。可是也就在這一刻,他看到她臉上那五條清晰的傷痕——昏暗的燈光下他一直沒敢仔細注意她的臉,現在看到了,他的心猛然狂跳:「你……是你!這痕跡……這痕跡我認得!」
無涯立刻掩住自己的臉,只可惜為時已晚。
他的表情那麼震撼,好像現在才發覺原來過去發生過的,並不是一場夢。十多年來不時在他夢中出現、那雙蔚藍色有如晴空般的眸子、那五條清晰的傷痕……
無涯歎口氣放下手。「對,是我。」
昊月天威跌坐在地板上,他震驚得全然失去行動能力!他怎麼也沒想到……真的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俘虜了當年的救命恩人!
更沒想到他的救命恩人竟然就是狄奧圖坦的妻子!老天!他們的命運……他們的命運怎麼可能會如此莫名其妙地糾纏在一起?這是多大的謬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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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恨
浩瀚海洋。十二年來她跟隨著狄奧圖坦的腳步到過世界各地,看過許許多多過去她做夢也沒有夢過的地方、認識了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人;海洋,原來是聯結世界的通道。搭上船,她可以去到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那是許多人的夢想。海洋一直都是那麼美!但是這美麗的通道,卻不能帶著她通往自由。
她站在船頭。海風吹拂著她白金色的長髮,迎著陽光,她呼吸著鹹鹹的海風。
這船,將要航向旭日村;那個長久禁錮著她靈魂的地方。
那是世界的邊緣。
船上的乘客非常少,除了經商的人之外幾乎沒有人會想到那個地方去。這艘船的船長是個有著紅色大鬍子的矮胖男人,他說他叫阿哈。
名副其實的阿哈有張嘻嘻哈哈的臉,總是笑著的臉看起來十分可愛。他說話雖然粗魯,但是對女士們卻相當有禮貌;他也禁止他那些粗魯的手下靠近船上的女士。當他努力咬著舌頭說出「請」與「夫人」時,那怪腔怪調的模樣總要惹笑許多人。
阿哈對無涯特別有好感。無涯每天站在船頭看日出,阿哈也每天站在她的身後像個護衛似的守著她;阿哈注視著無涯的眼裡不時流露出一種親愛的眼神。
阿哈很喜歡無涯,可是卻對昊月天威沒什麼好臉色;也許阿哈討厭昊月天威對無涯說話時那種拘禁者的口氣,也許他特別討厭高大的男人,反正阿哈喜歡無涯,而討厭昊月天威。若換成平時也許無所謂,但是當他們必須在船上度過漫長的半個月時,阿哈船長的情緒就變得非常重要了。
昊月天威發現很快的,船上的水手一面倒地傾向無涯,而他變成公敵。他也不喜歡這種情況,而且他得很小心地看守無涯,要不然到最後他極可能得與整船的水手對抗,才能讓他們順利到達目的地——尤其在他暈船暈得那麼嚴重的時候,發生船變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就像現在,他整個人頭重腳輕,明明眼睛裡面已經冒著奇形怪狀的星星,而他卻還是必須死命地抓住船舷,好讓自己站在這該死的甲板上!因為無涯要看日出,她還特別喜歡在日出的時候看船乘風破浪的樣子;阿哈船長樂於從命,於是每天的這個時候他都要生不如死一次。
只是這次他真的忍不住了!這天早上的風浪特別大,船急速前進所產生的晃動讓他的胃瘋狂地翻攪起來……
他再也站立不住地趴在船舷邊吐了起來!
船頭的無涯立刻聽到聲音,她很快轉身來到他身邊扶住他。「怎麼樣?你沒事吧?」
昊月天威覺得自己可能把五臟六腑全吐給大海了!他喘息地靠在船舷,驚恐地發現怎麼整個世界都在旋轉?「真該死……」
「會暈船就不應該到甲板上來。」無涯歎口氣,扶起他。「你應該乖乖地躺在床上。」
他真想掐死她!這都是她造成的,而她居然還敢對他說這種話!
「我哪裡也去不了。」無涯聳聳肩,注視他:「你也看到了,我們還在海上。」
「我會信你才怪……」他喘息著站直身體。好不容易直起腰,另一陣可怕的噁心立刻衝上他的腦門,他哇地一聲立刻又轉身大吐特吐。
「這是怎麼回事?這麼多天了還暈船?是不是男人?」
阿哈船長笑嘻嘻地走過來,他的臉在笑,可是說話的口氣可沒有半點笑意。這男人居然敢打攪他和無涯小姐看日出的好心情,應該讓他吐死在這裡才對!希望海神晃得更厲害一點,最好讓他吐得一病不起,免得老是看到他那張獄卒似的討厭嘴臉!
看著昊月天威轉成鐵青色的臉,無涯歎口氣。
「我扶他回船艙去休息吧,我們先告退了。」她說著,十分優雅地對阿哈船長斂裙;阿哈也回她一個僵硬的紳士禮,然後很沒好氣地瞪了昊月天威一眼。
「希望昊月先生能好受一點,因為我們快到冰海了,到時候船會晃動得更厲害。如果他還是不能適應,那還是別再上來會比較好一點。」
「謝謝您。」無涯微微一笑,扶著昊月天威離開甲板。
昊月天威虛弱地靠在她身上,他的頭已經暈得分不清楚東南西北,但是他依舊倔強得不肯呻吟。他咬著牙忍住翻攪的胃,冷冷地開口:「你倒是很如魚得水……魔女就是魔女,連船長也不肯放過!我真懷疑你會讓他把船開去什麼地方!」
推開船艙房間,無涯無言地扶著他在床畔坐下。「我去拿點水給你——」
昊月天威立刻拉住她的手臂!
「你什麼地方也不准去!」他咬牙切齒地瞪著她說道:「我就算死也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視線!」
她從一個監牢轉到另一個監牢,由狄奧圖坦獄卒的手裡轉上昊月天威獄卒的手裡。
她咬著牙,可是忍不住淚水。無言地,淚水落在昊月天威的手背上,他嚇了一跳!
無涯一直都表現得非常堅強,有時候他甚至以為她是沒有眼淚的,現在看到她脆弱的淚水,他惶惶然不知所措……
「你哭什麼?我又沒有打你!是我太粗魯嗎?」他粗聲粗氣地問。
「你用不著打我,你表現得比打我,還讓我難過。」無涯傷心地罵道:「我不是你的囚犯!如果我想走,早已經離開你,何必等到現在?你為什麼一定要表現得這麼像一個混蛋?」
昊月天威被她罵得一愣一愣的。他是個混蛋?一個魔女居然罵他是混蛋!他不知道自己應該生氣還是難過,所以他只能很扭曲地抿著唇瞪她。
無涯傷心的表情讓他不自覺地軟化,但很快的,他再度強硬起來,只是不免有些氣短,他沒好氣地嘟嚷:
「就算我表現得像個混蛋,就算我真的是個混蛋那又怎麼樣?很奇怪嗎?你是妖魔,而我是獵魔人,我們之間的關係就像水與火一樣,我對你並不特別糟糕。」
「不要口口聲聲罵我是妖魔!」
無涯哭得更傷心!她對自己的身份好不容易花了十二年才適應,她好不容易接受異神也有好壞之分,而她可以當好的那一種,可,現在他動不動便說她是「妖魔」好像她是一隻垃圾堆裡的蟑螂!
她承認昊月天威有恨她的理由,異神與獵魔人原本就是兩個不共戴天的族群,但是她就是沒辦法忍受他這樣對待她。
昊月天威十分挫敗地發現自己真的被她的淚水給打敗了。
他一直努力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但是同在一艘船上、同住在一個房間裡,他的眼光不可能離開她;有時候他甚至發現自己正用另外一種眼光注視著她!那讓他感到可怕!
他用更惡劣的態度對她,並不是他真的害怕她逃走,而是為了提醒自己——他們之間的分別。
無涯救過他的命,更重要的是無涯正吸引著他——以她自己並不明白的方式。
「我去替你拿水——」無涯擦擦淚水,她對自己的失態感到一絲困窘。
「別去。」昊月天威還是握住她的手。
「你——」
「別去。」他抬起頭,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眼光注視著她。「我……希望你留在這裡。」口吻,像是鬥敗的公雞。
無涯訝異地轉身。昊月天威的表情好奇怪,那像是……竟像是狄奧圖坦注視她時的眼神!那是一個男人的眼神,一個渴求愛情的、成熟男人的眼神……
他歎口氣,在他的理智全給吐到海裡去時短暫地放棄了與自己掙扎,他輕輕一拉,無涯已經坐在他的腿上。
昊月天威閉上眼睛,鼻尖聞到無涯身上特有的、恆常在他夢中出現的特殊香氣;他深深呼吸,然後將臉埋進她的髮絲裡。
無涯僵硬得無法動彈!原本她期待的是每次狄奧圖坦靠近她時,那種惡劣噁心的感覺,可是幾秒鐘之後那感覺卻還是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溫暖。
她驚訝地發現她喜歡昊月天威抱著她。
有一種幸福感。
一種陌生的、全新的幸福感。
她溫柔地撫著昊月天威漆黑的短髮,緩緩地伸出手臂回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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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陷入緊張!
皇家侍衛隊幾天來都在街道上緊鑼密鼓地搜捕嫌犯,弄得巴黎人人自危,惶惶不安!
聽說與皇室交好的新貴族拉薩路侯爵夫人,幾天前在舞會上被歹徒公然擄走,不僅拉薩路侯爵忿怒,這可怕的罪行甚至驚動法國國王路易。
勃然大怒的路易下令徹底搜查巴黎的每一個角落,逮捕每個可疑的嫌犯;路易甚至火大地下令,只要可能涉及的嫌疑犯,一律下獄嚴刑拷問,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尋獲拉薩路侯爵夫人。
為了這件事,皇家侍衛隊幾乎將整個巴黎翻過來!貧民窟更是被趾高氣揚的侍衛隊多次整肅,不管是小偷、扒手,任何曾經犯過罪的人都再次入獄——只不過這次不管他們是否犯罪;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的侍衛隊已經毫無紀律可言!
正當行動風行雷厲之際,一群初到巴黎表演的馬戲團也受到牽連。他們動彈不得地被侍衛隊監禁在旅館裡禁止演出。馬戲團的團主與其他團員雖然都表現出十分合作的態度,但是侍衛隊仍然嚴密地監視他們,希望可以從這群外地人的身上找到線索。
這群馬戲團不是別人,他們正是由巴山星邁所帶領的獵魔族人。
無涯被昊月天威綁走的那天晚上,巴山星邁他們也準備有所行動,但昊月天威的速度卻比他們快了一步,正當他們要潛入狄奧圖坦的宅院時,侯爵夫人失蹤的消息已經傳出,整座宅院頓時燈火通明、戒備森嚴,因而讓巴山星邁他們失去了機會。
巴山星邁很懷疑這件事的主謀到底是誰?還有誰也與魔族有仇?或者那只單純是一個意外事件?誰有能力在狄奧圖坦的鼻子底下偷走他的妻子?又有誰有能力綁走一個魔族女子?他對這件事十分好奇,可是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任務必須執行。
幾天下來侯爵夫人依然不知所蹤,皇家侍衛隊嚴密的監視令他們動彈不得,這讓巴山星邁不得不謹慎考慮他們的下一步——
根據長期留在巴黎探查情況的探子回報,狄奧圖坦在巴黎期間已經吸收了許多法國貴族,其中也包括了許多皇室成員。狄奧圖坦的意圖已十分明顯,他是想利用法國當他的根據地,然後一步一步向外擴張,如果他們不能及時阻止狄奧圖坦,等他掌握了整個法國皇室之後可就大事不妙了。
法國的軍事能力雖然比不上他們的鄰居日不落國,但是其間相距並不遠,如果真讓狄奧圖坦掌握了法國,那麼其他國家很快也會落入他的掌握之中!
更可怕的是原本魔族人百年才舉行一次祭典,但是狄奧圖坦似乎打算破壞這個傳統;他沒打算等一百年,他打算把目前所有的皇室成員全部轉換……想到這點,巴山星邁不由得感到冷汗涔涔。
他們必須立刻採取行動才行!
「風、火、雷、電。」
四大守護戰神很快來到他的身邊,他們現在全打扮成馬戲團成員,高大的身材穿著吉普賽服飾,看起來倒也有模有樣。
「族長。」
巴山星邁的眼光轉向窗外,皇家侍衛隊還等在旅館門口。他蹙起眉:「我們不能再等了!萬一真讓狄奧圖坦轉換這些法國皇族,事情就糟糕了,我們必須立刻找到昊月神劍才行。」
「族長要我們如何做?」
「這件事太重要了,我必須親自行動才行,我只要你們想辦法引開侍衛隊的注意力,好讓我能從後門離開。」
「這怎麼行?」神風立刻搖頭反對。「族長不能冒這個險!讓我去吧!」
巴山星邁舉手示意他們安靜聽他繼續說下去。「你們聽我說,這次去我並不打算與狄奧圖坦正面衝突,我只是要去找昊月神劍。只有我知道昊月神劍的模樣,就算被發現也只有我有能力全身而退。這件事非我親自去不行,你們不要再與我爭辯了。」
「這……」風火雷電十分猶豫地面面相覦,幾秒鐘之後他們終於達成共識。神風轉向巴山星邁:「我跟族長去,他們三個人製造混亂讓侍衛隊進來阻止,而我們則從後門離開。」
「神風——」
「族長,如果你出了什麼事,風火雷電也沒有臉苟活回去見族人,與其如此,不如讓神風隨行。」
巴山星邁知道多說無益,他也只能拍拍神風的肩。「好吧!就這麼辦,動作要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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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薩路侯爵府邸。
要躲開侯爵府邸的侍衛並不困難。獵魔人雖然不像異神擁有能在一瞬間移動的能力,但是他們移動的速度非常快,守衛短短一個回頭,瞬間已經給了他們充裕的時間進入府邸。
巴山星邁和風火雷電當中的神風順利進入狄奧圖坦的豪華府邸裡,只是偌大的宅院裡有上百間的屋舍,他們究竟應該從何找起?
巴山星邁以他特有的直覺領著神風前進。
傍晚時分正是守衛交接的時候,府院裡數量眾多的守衛在寒暄與交接的時段裡通常不會有太高的警覺性,這給了巴山星邁與神風很大的便利。他們幾乎毫無阻礙地上到了二樓。
巴山星邁準確地找到狄奧圖坦的房間,偌大的臥室除了床之外幾乎沒有別的擺飾,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存放神劍的暗格。
「神劍會放在什麼地方?那麼重要的東西,狄奧圖坦應該會帶在身邊好好保護才是……」
巴山星邁遲疑地四下搜尋。事實上他並沒有感受到神劍特有的氣息,只是除了這豪宅之外,狄奧圖坦還會把神劍藏在什麼地方?
「也許他並沒有把神劍帶來巴黎。」神風搔搔頭。
「我也這麼想,只是不能確定……」
「如果沒有神劍,我們是不是就無法取那魔頭的性命?」
「那倒也不是,只不過……」巴山星邁歎口氣。「當年昊月族人帶著神劍向狄奧圖坦挑戰並沒有成功,神劍反而落入魔頭手裡,我們雖然有『向陽刀』,但是我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我想如果可以找到神劍,那麼勝算應該會高一點。而且不管怎麼說『昊月神劍』都是獵魔族的神器,我們有責任取回。」
神風想了想。「那麼族長認為神劍到底會在什麼地方?」
「這……」
「我知道在哪裡。」
巴山星邁與神風大驚失色!狄奧圖坦的床上突然出現一名妖嬈女子,那是奇蒂拉。
她媚笑地注視著他們,金綠色的眸子裡顯示出幾分讚賞。「本事不錯,竟然這麼順利就能找到這裡。」
她的本事更高!竟能不知不覺出現在他們面前!如果她想要他們死,現在他們已經身首異處了!想到這點,神風立刻拔出武器謹慎地面對她。
「族長,您先走吧!」
巴山星邁毫不猶豫轉身,沒想到奇蒂拉反而叫住他。「別緊張,我沒打算與你們為敵。算起來我和你們應該是站在同一條線上才對。」
「你這魔族能安什麼好心眼?」神風的長劍高舉過頭,他正要欺上前去,巴山星邁卻從他的背後阻止了他。
「聽聽她想說什麼。」
「族長!」
「呵!好忠心的護衛!獵魔族果然不同凡響,不過……通常這種人死得特別快。」奇蒂拉嬌笑。
「我沒打算在這裡與你閒話家常,有什麼話就快說吧!」
奇蒂拉聳聳肩,她裸露的香肩十分性感地泛著蜜色光芒。「你們想找昊月神劍不是嗎?我可以告訴你們神劍的下落,我甚至可以幫助你們殺了狄奧圖坦,只是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
巴山星邁微瞇起眼睛。「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恨他。」奇蒂拉再度笑了,只是這次的笑容裡有令人不寒而慄的惡毒。「你們取得神劍之後必須把它借給我。」
「如果你真的知道神劍的下落,你自己為什麼不去拿?」神風懷疑地問。
「屁話!」奇蒂拉沒好氣地瞪他:「如果我拿得到,還需要與你們合作?」
「昊月神劍既然能殺死魔族,自然有它不同凡響的威力,普通魔族是無法拿那柄劍的。」巴山星邁回答了神風的問題。他有些興趣地打量著奇蒂拉:「我為什麼要相信你?也許你是狄奧圖坦的情人,也許你只是想拖延時間而已,不是嗎?」
奇蒂拉微微一笑。
「你可以不相信我,然後帶著你的人與狄奧圖坦拚個你死我活——呵,你死的機會比較大!想想十幾年前那些人吧!你們又比他們好到哪裡去了?當年他可以殺光他們,現在他也一樣可以殺光你們;但是跟我合作又不一樣了,我一定能殺他!反正……」她笑得媚態十足地瞧著巴山星邁:「左右都是死,你還能有什麼損失呢?」
「族長?」神風十分猶豫。
「你為什麼那麼恨他?」
奇蒂拉翻個身,仰躺在狄奧圖坦的床上。狄奧圖坦的氣息還留在床單上,但是冰冷的床現在卻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因為我愛他。」
神風聽得一頭霧水!這女人又說恨他、又說愛他,究竟她是愛、還是恨?
巴山星邁卻點點頭。這理由夠充分了!看著奇蒂拉空洞的眼神,他轉身離開。
「我取得神劍的時候會送來給你。」
「族長?!」神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巴山星邁的身影已經在走廊另外一頭,神風戒備她看了奇蒂拉一眼之後很快追上去:「族長?你怎麼……你真的相信她?」
「女人的愛與恨幾乎是相等的,她有多愛他,便有多恨他;相信我吧,那魔女對狄奧圖坦的恨意,絕對不在我們之下。」
奇蒂拉依舊躺在狄奧圖坦的床上。他現在還在巴黎瘋狂地尋找無涯的下落,可是她已經不心痛了。她愛他的心已死。
真的沒什麼好心痛的,她現在只想殺他——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她還要流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