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人人手中都握著各種工具充當防身的武器。
有人拿的是長長的棍棒,有人則是下田用的鋤頭,也有人拿著劈柴的柴刀,這些東西雖然比不上刀劍,但卻是他們僅有的武器。
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殺了銀狐。
站在隊伍的最前端,村長心中五味雜陳。
隨著腳步邁開,十五年前的回憶又如潮水般重新湧回他的心頭。
今天就像那天一樣,他一樣是帶著村民們,要去殺了銀狐。十五年前,銀狐進過一劫,十五年後,又該是誰死誰生呢?
被強迫為村民帶路的小蘭,看著村長複雜的表情,微帶怒氣的道:「為什麼你要帶著這些人,到山上去送死?你明明知道他們不是銀狐的對手,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其實,她已經知道銀狐不會傷害他們。
但是村長不知道,她氣憤的是,當犧牲者是其他人時,村長可以心安理得的看她們被送人虎口,一旦他的女兒需要犧牲,他卻寧可帶著村人去送死,也不願以女兒一命保全村之人。
「你良心能安嗎?」她一字一句的質問著,「難道我和沅音姐就活該被犧牲嗎?你好自私!」
村長不發一語,對她的指責置若罔聞。
隊伍在山林間走了三四個時辰,但是卻始終沒有看到任何宅院或是房子,小蘭故意帶著他們在山裡繞圈圈,不久後,已經有人發現他們原來是在原地打轉。
「小蘭!你到底怎麼帶路的?」村民怒叫,「這裡我們剛剛就走過了,你是故意的嗎?」
小蘭別過頭,沒有回答。
「你只不過上山一天,回來就變了個人,現在居然還幫著銀狐?你是不是中了什麼妖法啦?」
她聞言回頭叫道:「中妖法的人是你們!居然以為拿著柴刀和鋤頭,就可以用銀狐對抗,你們根本不知道他的可怕!他只要動動手指頭,就能要你們的命!他是妖怪啊,你們怎麼能跟人家比?不要去送死了,快點回去吧!」
村人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被她這番話給唬住的人不少,初上山時的決心和勇氣,也似乎開始一點一滴的流逝。
「你們不要聽她胡說!」村長開口,低沉的聲音充滿了威嚴。「今天我們不去跟他拚命,改天一樣要死在他的手裡,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我們團結起來,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對,村長說的對。」
「說的也是,反正早晚都是死,拚一拚還有機會。」
眼看村人又被迷惑,小蘭續道:「那為什麼沅音姐被送上山時,我被送上山時、你不這麼說、這麼做?你根本只是為了保住白己女兒的命。才要村人們跟著你一起去送死。銀狐要的是你的女兒,你只要送她們上山就行了,根本不需要村人去做無謂的犧牲。」;
村長臉色一白,氣急敗壞的道:「那是因為銀狐貪得無厭,所以我才決定不再忍受。今天就算我把女兒送上山,改天其他人一樣難逃一死。你不帶我們去就算了,我們自己去找!」
語畢,他轉頭吩咐村人將她綁起來,留下一個人看守的,然後其他人分散去找,找到之後,再互相聯繫。
阻止眾人不成,小蘭只能心急如焚的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在心裡祈求,但願大漢不會有事。
火光照亮了陰暗的宅院。
破落的宅院大門並沒有掛上,因為沒有這個必要。在這偏僻的深山裡,向來少有人跡出沒。
村人們拿著火把,殺氣騰騰的衝進宅院裡。
「這裡一定就是銀狐的巢穴!」
「大家一塊找,千萬不要分散開來。」
「讓男人走前面!」
就這樣,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的沿著長廊一間房間、一間房間的搜,喧鬧的聲音吵回了沉睡的銀狐。,
他猛然從夢中驚醒,耳邊傳來許久未曾聽見的吵雜人聲,再見外頭火光沖天,心裡已經有了準備。
他嘴角一撇,冷冷的笑在嘴邊漾開。
看來,往事又要重演了。「怎麼了?」沅音睜開惺忪的睡眼。「外面好吵。」
他掀被下床,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沒事的,我出去外面看看,你繼續睡吧。」
她拉住他的衣角,想起稍早心頭那不祥的預感。「我跟你一塊去。
他搖頭。「你繼續睡,我出去看看,一會兒就回來。」
他拿起披在椅子上的外衣穿上,推開房門走了出去。沿著長廊直行,火光的源處就在最前頭。
「發生什麼事了?」花婆從房間裡走出來,一看見他臉上冷酷的表情,就猜到了大概。「又是那些人?」
他點點頭,將她推進房間裡。「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來。」
花婆聞言眨眼。
「我都是一個快進棺材的人了,還怕什麼?」
「你不怕,我怕。我不想看到你有什麼意外。」
她露齒笑道:「我照顧你這小子這麼久,總算聽到你說一句人話。」
在這個節骨眼上,她還有心情說笑,銀狐也不禁啞然失笑。
「爺!」在他的身後,大豆小豆兩兄弟也跑了過來。「我們聽到好多人的聲音,發生什麼事了?」
他也將兩兄弟推進花婆的房間裡。「你們兩個負責照顧花婆,不管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出來,知道了嗎?」
兩個小男孩睜大眼睛點頭。
他關上房門,繼續往前走去。
或許這就是天意。在他已經決定放下這仇恨之時,村人們居然再次找上門來,就像十五年前一樣,打算來殺了他。
他冷笑,聽著人群的聲音愈來愈近,愈來愈近……當他站到火光之下時,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
銀白的長髮在火光的照耀下變的火紅,與他的紅眼互相輝映,冰冷的笑意讓他的臉看來更顯恐怖。
村人們全都愣住了。
想像是一回事,真的面對妖怪時,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們全被銀狐眸中的冰冷所震懾,動也不敢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村長幾乎停止了呼吸。
在這之前,他或許仍抱著一線希望,希望銀狐另有其人,然而這熟悉的輪廓,雖然已無當年的稚氣,卻明顯是那名喚懷風的小男孩。
他,真是冷翠的兒子。
「你終於來了。」銀狐一眨也不眨的盯著他,冰冷的恨意就像千根針一樣,猛烈的刺向他。
村長忍不住暗暗打了一個哆噱,但仍是強鼓起勇氣道:「你這個妖怪,十五年前讓你逃過一劫,這次沒有這麼容易了。」
「哦?」銀狐微微一笑,像是他說了什麼有趣的笑話一樣。「我沒找你討十五年前那筆賬,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你想拿什麼來對付我?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小男孩了!如果你那麼想死,就第一個上來吧。」
村長的臉刷的一下,變的慘白如紙。
「我看你也不敢吧?」他冷笑。「你只敢仗著人多,欺凌婦孺,真的叫你來送死,你也沒這個膽。」沒有人開口,大家全等著村長怎麼反應。
村長把心一橫,牙一咬,大叫一聲之後舉高了手中的棍棒朝他衝過去。
然而銀狐只輕輕一揮手,村長就被彈了出去。
他的妖力雖被封印了大半,但用來對付凡夫俗子,仍綽綽有餘,只是他平時不在使用罷了。
看著村長向空飛了出去,村人們全都張大了眼睛。
他們甚至看不清事情是如何發生的,村長已經落地。
「就憑這樣也想殺我?你們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銀狐冷笑,再次揮揮手,村人手中的武器全被捲到空中,而後落下。「真是可笑又可悲憐,我本來想放你們一馬,你們卻自己找上門來,既然你們都這麼想死,我就成全你們吧!」
他拾起地上的柴刀,左右看了看,惡意的微笑。
「不如就用這把刀吧,你們覺得如何?說利不利,不足以一刀殺死人,說不定刀下去不夠深,得多來幾刀才死的透。但是說它鈍嘛,卻又不夠鈍,要殺死一個人也算綽綽有餘,而且更顯樂趣,你們說是不是?」眾人全都啞口無言,心裡只有一個共同的念頭:他們死定了。
銀狐一邊把玩著手上的柴刀,一邊走到村長的面前,將刀輕輕架在他的脖子上,冷笑的問:「在死之前,你有沒有什麼話想說?」村長閉上眼睛。咬牙不語。
「你沒有遺言交代嗎?」他手上的力道又多加了幾分。「像是對我娘道歉,祈求她在黃泉之下能原諒你?」
「你要殺就殺吧!」
強烈的恐懼反而讓人平靜,在這生死一瞬的時刻,回想起自己一生種種,村長只覺得死或許也算是另一種解脫,因此他反而平靜了下來。但是他的平靜,卻更牽動銀狐的怒氣和恨意。
「好,我就成全你!」
手起,刀落。村人們有的驚叫出聲,有的閉上眼睛,有的衝上前去,但是這刀最後沒有落在村長的脖子上,而是砍進了旁邊的柱子裡。沒有人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只有說音明白。
她一直覺得心神不寧,所以便跟在他的後頭出來。原本見他和村民起衝突、她已經想要衝出來,但是想起他曾承諾過要放下仇恨,便決心相信他。
這一刀,砍除了銀狐和村民間的恩怨,他是真的放下了。
直到此刻,她才終於鬆了一口氣,綻出了安心的笑容。
「到此為此吧!」她從陰影中走出,靜靜的道,「過去的不幸已經造成了遺憾,你們何必非得如此苦苦相逼?」
「沅音?!」村人們抽氣的聲音此起彼落,看著她的表情像了鬼。「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我還活著,活的好好的。」
她走到銀狐的身邊,對他微笑。
他們之間毋需言語,他知道她想說什麼。放下仇恨,原來是這麼輕鬆,他或許無法遺忘,但卻已經不再為此所困。
村長看著他們兩人,驚愕的道:「你們……」』
「村長,夠了吧。」沅音扶他站起,靜靜的道,「一切就到此為止,不要再製造更多的遺憾了。」
村長的眼神在他們兩人之間來去。「撫音……你……和他……」銀狐瞇起眼睛,警告的看著他。
「我們彼此相愛。」沅音靜靜的道,「如果您是想問這個問題的話。」
「可是……你是人,他是妖啊!」「是人是妖,又有何妨?」她搖頭。「妖無傷人之心,與人何異?人有害人之念,與妖何異?村長,您何必執著於此?」
村長聞言垂下頭。「你說的對。」
「這件事就到此結束吧!我還活著,您也還活著,沒有人因此受到傷害,那就夠了。所有的恩恩怨怨就不要再計較了,讓一切過去吧!」
村長看向一旁的銀狐,良久之後,才低聲道:「是我們對不起你,對不起冷翠,這十五年來,沒人忘得了這事。就是忘不了,才害怕,才恐懼,才會一錯再錯啊……」
「不要再說了。」銀狐冷冷打斷他。「你們走吧!」
村長無視他的制止,仍是接下去說道:「自從你走了以後,冷翠整天茶飯不思,不管我們怎麼勸她,她還是一天又一天的抱著你的衣服流淚,一年後,她就這麼去了。為了贖罪,這十五年來,那房子一直有人打掃,也一直維持著當初的擺設不變,如果你想去看……」
「夠了!」銀狐咬牙道,「我娘已經死了,再回去看那屋子又有什麼用?不過觸景傷情罷了,你們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
等到眾人都走了之後,沅音輕輕在他耳邊問道:「其實你還是想去看看的吧?」
他不語。
「我想去看,你願意帶我去嗎?」
他轉頭苦笑。「有時我覺得你比我自己還要瞭解我。」
沅音勾住他的手臂,甜甜一笑。「那是因為我愛你啊!」
景色依舊,人事已非。
重回童年居住的小屋,銀狐的心裡五味雜陳。
一切的擺設都仍然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甚至他幼時的衣物,也都整齊的徑放在木櫃裡。
經過這麼多年,母親的臉已經在他腦裡變的模糊,但是童年的快樂記憶,卻依然那麼鮮明,鮮明得令他心痛。
「這裡一點也沒變。」他撫著一塵不染的桌面,輕聲說道,「以前我和娘就是在這張桌上吃飯,在那邊的床上睡覺。她總是在我睡前,唱歌給我聽……」
沅音默默的聽著,沒有問任何問題,也沒有打斷他。
這是屬於他的時間,同於他和他的母親的回憶。
他們在屋子裡一直待到天亮,當東方大白,他突然說道:「我決定到白雲觀修法。」
撫音訝異的看著他。
「為什麼?」她第一個想到的問題就是,「你不要我了?」
他轉過頭,握住她的手。「不,就是因為我要你,所以才做這個決定。」
她搖頭。「我不懂。」
「我不要你跟著我過躲躲藏藏,不見天日的日子,我不要你過的這麼委屈。你應該得到最好的。」
她柔聲說道:「我並不介意啊因為我已經有你,你就是最好的。」
「就是因為你不介意,我更不願意委屈你。」他將她緊緊擁人懷中。「給我一年的時間,我會恢復成平常人的模樣。回來接你。雖然我的血液裡流的仍是狐妖的血,但是有了正常的外表,我就能夠給你正常的生活。」
一年……那是多麼漫長的時間。換成以前,一年對她來說也許眨眼即過,但是現在……想到要和他分別整整一年,便覺得時間似乎分秒難捱了。
然而即使再不願意,她也知道,這決定對他來說實屬不易,若不是為了她,他也不會這麼做,因此她只能要自己堅強,支持他的決定。
「我會等你。」她依偎在他的懷裡,輕聲的說,「不到一年兩年,或是一輩子,我會一直等你,等你回來的那一天,我們一起白頭偕老。」
話雖然說的堅強,然而到了離別之時,沅音想到再見之日遙遙無期,仍是忍不住眼中的淚水。
看著馬背上的身影絕塵而去,她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別哭了,他一定會盡快趕回你的身邊的。」花婆摟住她的肩,安慰她。「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等他回來。」
「秋姐姐,還有我們呀!」大豆和小豆異口同聲的道:「爺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們會照顧你的!」
她聞言破涕為笑,打趣的道:「應該是我代替你們的爺照顧你們才對吧?」
「我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才不用別人照顧呢!」
大漢站在一旁,不好意思的指指自己。「還有……還有我。」
沅音微笑。「我們一起等,等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