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拜過後,三位夫人連忙膩到丈夫身邊去討疼愛、討賞;司徒長春心情大好的各給她們一份禮物。
每當這種時候,司徒家的兒女們就各自散開;團圓是回家後的事,這時就盡情享受山間的清新興安寧就好,什麼事都不要多說。
方長武與司徒艷整整比車隊晚了一個多時辰才到,但總算也趕在廟裡提供晚膳前,先去祈拜、上了香,趁著晚膳前的半個時辰。」方長武半扶半抱的帶司徒艷到廟後的山林找個地方休息。
等他們終於能夠坐下的時候,司徒艷深吐出長長的一口氣,雙手捶著已經不聽使喚的腳。
「很酸嗎?」方長武擔憂地問。
「有點麻,覺得腳好像不是自己的。」呼,沒想到會這麼累。
「我幫你按摩一下。」方長武伸出手,將她的腳移放到他的腿上,然後在她腳上幾個穴道處按壓。
又痛又麻、又酸的感覺讓她緊咬著下唇、皺著眉頭。
掌下,是她裡著褻褲與衣裙的修長雙腿,方長武專注的不讓自己的心思游移,即使明白這種接觸有多不合宜,但為了讓她能好過些,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他一面按壓,一面望著她的表情。
「如果痛,喊出來你會好過一點。」
她搖搖頭。「我還好,沒想到才走這麼一點路,居然會這麼累。」
「你走的不算一點路。」方長武回她一笑,引她看向山下。「那裡是西城門,出城門不久我們就開始走,左邊直去會到一個山崖,右邊有兩條路,朝正南方走會到下一個城,而走向西南就會到這裡。」他一一指出位置。
「山崖?」
「嗯,那是一個地勢很險峻的斷崖,如果有一天你走到那附近,要特別小心。」他叮嚀著。
「嗯。」她點頭。
「為什麼不對大夫人說,是四小姐推你下車的?」方長武問。
「她不會相信。」他突然按到某處穴道,惹得她低抽口氣。
「忍耐一下。」他安撫道。現在痛一下,總好過她明天開始得痛好幾天的結果好。
「嗯。」她點點頭,深吸口氣。
「就算大夫人不相信,你也不必替四小姐隱瞞。
「我不是想替任何人隱瞞,只是討厭辯解。」她低聲說,「她們從來沒有相信過我,也沒有重視過我,她們喜歡怎麼想我,就怎麼想,我不在意。」
「所以這些委屈;你就自己承受?」他臉上有著不贊同。
「我像那種會委屈自己吞的小可憐嗎?」她斜睨著他。「我只是懶的話那些人費心,不過如果有機會,我會回報她們的。」
她才不是那種只會被欺負、卻不會反抗的小笨蛋。
「只怕你還沒回報,就已經被四小姐整慘了。
「有你在我身邊呀,我才不怕。」她朝他一笑,覺得雙腳已經好多了,感覺又像是自己的了。
跟武哥一起走路,比坐在馬車裡跟司徒絹一起好太多了;腳酸痛一下沒關係啦。
「我不可能一輩子在你身邊,到時候你怎麼辦?」
「如果沒有武哥,那艷兒變成怎麼樣都無所謂了。」她依舊笑說,神情裡卻有絲認真。
方長武沒發現。
「就算沒有我,你也一樣是司徒窘的小姐,只要老爺在,沒人會敢虧待你的。」
在司徒府八年,他至少也明白了一點,沒有母親的司徒艷常是受忽略的那個,而三夫人的厭惡,讓她在府裡的生活更不好過。
艷兒的個性倔強,從來就不服誰,對是非有一套自己的看法,讀了書;只是讓她更明白世上沒有公平事。
她是父親小妾生的女兒,那又怎樣?她父親有五個孩子,嚴格說起來,只有大哥才是父親原配妻子所生,其他的,都是庶出,為什麼她就要特別被欺負。這是她的想法,逆來順受向來不是她的性子,人敬她一尺;她也敬人;但是別人欺她,她會記住,絕對不會放過欺負回去的機會。
這樣的個性,是好、還是不好,他也不知道;但如果艷兒不是這樣的個性;今天也許所有事情都會變得簡單、或者困難許多。
幸好老爺始終是疼愛女兒的,只要老爺在一天,艷幾仍會受到該有的關注,誰都動不了她。
「爹有爹的事,我並不期望他可以保護我。」她看著他一臉出神。「武哥,你在想什麼?」
方長武回神。「沒什麼,你好多了嗎?」
「嗯。」她點點頭,將放在他腿上的雙腳移落地,試著動了幾下。「好多了,酸痛好像都不見了呢。」她朝他笑著。
「喲,真恩愛呀!」一聲輕笑傳來,司徒絹就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我還在想怎麼一直沒看見你們,原來你們兩個自己躲到這裡來。
「艷兒,好歹你是司徒家的小姐,單獨跟一個男家丁待在這裡,似乎不太好吧。」
「難得你會關心我的名譽,我應該說:『謝謝你的——雞婆』。」司徒艷笑得很燦爛,說到最後兩個字,就看著司徒絹臉色頓時變黑。
「你說什麼?!」
「沒什麼。」她聳聳肩。
「司徒艷,你給我說清楚!」司徒絹怒視著她。
「我說,你沒事的話最好離我遠一點,免得待會兒說不過我,又跑去找你娘告狀,你娘再來罵我沒大沒小,然後安我一個目無尊長的罪名,又要大娘用家法來伺候我,最後再讓爹不得不出面作裁決,這樣弄得一大堆人跟著你團團轉,你不嫌累、我都覺得煩。」
「司徒艷,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司徒艷站起來。「武哥,我們去別的地方休息好了,這裡既然有人喜歡來,我們就大方點兒,把這裡讓給她好了。」
「誰要跟你搶這個爛地方?」司徒絹怒叫。
「那你在這裡做什麼?」司徒艷白了她一眼。「你不知道打擾人家休息是很不道德的嗎?」
「你敢教訓我?」司徒絹揚起手,就朝司徒艷的臉頰揮過去。
方長武立刻從空中攔住她的手。
「四小姐,請自重。」他沉聲道。
「放開我!」司徒絹命令。「你算什麼東西,敢對我這麼說話,小心我告訴爹,讓你在司徒家待不下去,回去繼續做乞丐!」
「做不做乞丐,是我的事;但如果四小姐再繼續胡鬧下去,我會把下午的事稟告老爺,讓老爺知道。」
「你敢威脅我?!」
方長武放開她的手。
「四小姐自重,長武自然也尊重四小姐。」
「你……」司徒絹瞪著他們,深吸一口氣。「好,我就著你在司徒家,還能夠囂張到什麼時候;在這段時間裡,你最好把你的寶貝五小姐照顧好,因為等你一走,我一定會好好的跟她算這筆帳!」說完,她轉身走人。
方長武沉著表情看司徒絹離開,開始為司徒艷往後的日子擔心。
「她說『等你一走』,是什麼意思?」
司徒絹那些無聊又無用的威脅她才不放在心上,她只注意到一點,司徒絹說武哥要走?!不會吧?
「沒什麼。」方長武表情恢復自然。「你覺得好多了,我們就回廂房準備吃晚膳吧。」
「等一下。」司徒艷正對著他。「武哥,你不會真的要離開我吧?」
方長武沉默了下。
「你不可以走,我不要你走!」司徒艷抱住他。
「艷兒……」
「你答應過留下來陪我,我不要你走!」
「艷兒,你是司徒家的五小姐,年紀也早到了該婚配的時候,有一天,老爺會為你選一門合適你的婚事;以後,你會有丈夫保護你,不會再需要我。」方長武輕歎道。
「我不要什麼丈夫,我只要你。」司徒艷抱他抱的更緊。
「艷兒,先放開我。」
「不要!」
「你還是未出嫁的閨女,這個樣子不好看,對你的名聲有害。」
「我才不管什麼名聲不名聲,我只要你留下來;別人的想法、別人要怎麼說,我才不管,」
「艷兒,你不是小孩子了,該明白輕重才是。」他沒有回抱她,只是跟她說道理。
司徒艷抬起頭看著他。
「我沒有礙著別人,也不曾想過去害別人,我只做我認為對、和我想做的事,誰也不能限制我。」
「艷兒,別任性。」他勸著,
「答應我你不會離開,我就聽你的。」
方長武一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你總要嫁人的。」
「那你呢?你也會成家的,不是嗎?」她反問。
成家?他從沒想過。
認識她以前,他四處為家,從沒在任何地方停留過;認識她以後,為了保護她,他留在這裡八年。可是守的再久,他終究不可能保護她一輩子。想到再過不久,他得離開她,他的心有壁苦澀。
「武哥,你有喜歡的人嗎?」她忽然問。
喜歡?他微微搖頭。
「那你比我幸運。」她笑,眼裡有絲苦澀。
「幸運?」什麼意思?
「就算我要嫁人,也要嫁一個我喜歡的人。」她說。「如果嫁不到他,我也不會嫁給別人。」
「你……有喜歡的人?」他心莫名一緊。
「有。」她坦然著眼,直直的瞅望著他。「可是,我喜歡的那個人,卻不知道我喜歡他,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歡我;所以喜歡一個人,有一點苦。」
「那個人是誰?」他沉了聲。
「是——」她忽然咬了下唇。「我現在不能說。」
「為什麼?」
「有一天我一定會告訴你那個人是誰,但是現在不能說。」她忽然笑了,「武哥,你是我最重視的人,除了娘,你是惟一一個會關心我、又照顧我的人;就算會嫁人,我也不要和你分開。」她含蓄的暗示。
「你這麼想,你未來的丈夫不見得同意。」他說道,心頭不斷回想著,究竟艷兒還認識了什麼男人,她喜歡的人究竟最誰?
「他會。」她很肯定,笑容有點神秘。「武哥,你還沒答應我,你不會離開我。」她可沒忘記剛剛的話題。
「就算我不在你身邊,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他進而不答。
「如果稱不在我身邊,那我照顧好自己,又有什麼意義?」
「就算不為你自己,也為你爹、為那個—你喜歡的人。」
「如果你不離開我,就可以親自看著我,不用擔心這些問題了;武哥,答應我嘛!」談判不成,她換成撒嬌。
她緊抱著他,像抱著一個很重要的東西,怎麼都不肯放。
方長武很想答應她,但是……他有他的承諾必須守。
「艷兒,你先放開我。」
「如果我放開,你一定會馬上離我遠遠的,讓我抓不著你,對不對?」他的心思不難猜,相處八年,她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方長武一時語塞。
「武哥,你討厭我了嗎?」
「沒有。」
「那又為什麼要走?」她問。
「我在這裡已經待的夠久,早就該離開了。」要不是一直放不下她,他不會還留在這裡。
「以前你可以為我留下來,為什麼現在不能?」她不明白。
方長武再度語塞。有一些事,她不適合知道;他也不想讓她知道。
方長武,艷兒喜歡你陪,你也是真心侍艷兒好,我就讓你留下來;但是今天你答應我的事,必須守密,絕不能告訴艷兒,你能保證嗎?
老爺的話、沉重的承諾壓在心頭,他什麼都不能說。
「艷兒,有一些事,你以後自然會明白,我們先回廂房用膳吧!我答應你,如果我要走,一定會先告訴你,好嗎?」
她遲疑的想了想。「你保證不會不告而別,讓我突然找不到你?」
「我保證。」
「好吧。」她這才鬆開手。
「別想太多。」他看著她不豫的表情。
「武哥,我不要和你分開。」她挽住他的手臂,低低的道。
她知道武哥隱瞞了她一些事,可是他不說,她也不能逼他說。
她不要和他分開,他會懂嗎?
而為什麼,武哥今天會一直提到她成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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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廟裡的素膳煮的雖然簡單,卻夠營養,只不過吃慣了府裡那些美味的夫人們,可就不一定能接受了。
司徒家每年住一回寺廟已經成習慣,這麼多年下來,廟裡的小僧們早就準備好一個大桌讓他們能一家共食。當然,這麼住個一晚,司徒長春也捐獻了不少香油錢。
桌子是圓桌,司徒長春左邊是妻子及兩個兒子、媳婦;右邊則是二夫人、三夫人,司徒絹和司徒艷。
坐上椅子,司徒長春看著妻妾和兒女,都到齊了。
「爹,先喝杯茶。」司徒絹乖巧的倒了杯茶,放在司徒長春面前,然後才又走回自己的位置。
「嗯。」司徒長春點點頭,先喝口茶。「絹兒今年也十八了吧!」
「是,爹。」
「是爹疏忽了,早該為你尋房好親事。」司徒長春有些欷歔。艷兒和絹兒同年,連他最小的女兒都十八了呀,讓他想不認老都不行。
「絹兒不急著嫁,絹兒還想留在家裡,多陪陪爹和娘。」司徒絹不依道。
「女大當嫁,這是應該的。」司徒長春一笑,然後轉向另一個女兒。「艷兒,你也快滿十八歲了,時間過的真快。」
司徒艷點點頭,有點不明白。為什麼爹會忽然提到她的年紀?滿十八歲是一件很嚴重的事嗎?
「老爺,先用晚膳吧。」大夫人建議道。
「在用晚膳之前,我有幾件事宜布。」司徒長春道:「第一,今年的生日,我沒有發出任何請帖,就我們自家人團聚就好;第二,丘總鏢頭的公子最近會來我們家作客,你們應該都記得他,八年前他曾經住在我們家一段時間。
第三,絹兒和艷兒年紀都不小了,在過年前,我希望替她們安排好親事。」他看向身旁的妻子,「秀娘,這件事就交給你安排,有人選再告訴我。」
「是,老爺。」大夫人溫婉相應。
「爹,穎哥哥真的要來我們家作客嗎?」司徒絹連忙問道。
「嗯。」司徒長春點點頭。「絹兒,你和濟穎一向要好,這次他來,你就和你大哥一向招待他吧。」
「是的,爹。」司徒絹直點頭,然後垂下臉藏住喜悅的笑容。
八年前一別,穎哥哥再也沒有來過司徒家,他們偶有書信往返,她一直很想念他。
穎哥哥,一定比以前更加英挺俊帥了吧!
「用膳吧。」司徒長春一聲命令,大家才敢開始動筷子。
爹怎麼會突然要幫她許親,武哥早就知道了嗎?這到底怎麼回事呀?
艷兒低著頭心不在焉的吃飯,心裡想著,待會兒一定要溜去找武哥問個清楚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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誦過晚課後,寺廟前後一片寧靜;寺門關閉,寺僧們也人禪房休息。
儘管是借住寺廟,寺裡的廂房依然劃分出男女的區隔,而司徒家人在分配房間時,又將主僕劃分開來。
這麼多年來,這座廟的內部並沒有多大改變,而每年至少來一次,司徒艷不用拿燈照路也知道該怎麼走。趁著大家都進房睡覺的時候,她偷偷溜出房,準備去找方長武。
她才走到男賓住的廂房,就聽見一陣低低的交談聲。
「長武,這幾年辛苦你了。」
是大哥司徒璇的聲音。
「長武只是盡本分。」
「艷兒的十八歲生日快到了,你有什麼打算?」
「那表示她長大了,長武該有什麼打算?」方長武以問代答,
「長武,別瞞我了。」司徒璇歎口氣。「你和爹之間的約定,我早就知道了。難道艷兒要嫁給別人了,你一點都不擔心?!」
那一晚爹和長武在書房說的話,他都在門外偷聽到了。
「她值得擁有最好的。」他相信老爺會為艷兒挑一個好對象。
「你真的非離開司徒家不可嗎?」司徒璇問。
方長武沒有回答。
「如果你不想留在司徒府,不如跟著我做生意;這樣至少你不必真的離開司徒家。」司徒璇又逆。
「我留在這裡,只為五小姐。」如果艷兒有了好歸宿,那麼就是他該離去的時候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當離開的日子愈接近,他的心就愈發感覺到疼痛,那種疼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你和艷兒一向親近,她的心思你是最明白的,她想不想嫁人,你應該也最清楚。」艷兒對他的感情那麼明顯,這個呆子不會感覺不出來吧?
「五小姐一向有自己的想法。」
「一句『五小姐』,你始終不肯改口,在艷兒面前,你也是這樣嗎?」司徒璇笑了笑,語帶探意。
「她是小姐。」這四個字就代表一切。
「只有你會在乎這種稱謂,我猜艷兒一點也不喜歡你叫她:小姐』,對嗎?」司徒璇看著他。「今天,你和艷兒為什麼會用走的上山?」
「是大夫人的命令。」方長武輕描淡寫地帶過下午的事。
「是絹兒搞的鬼,對嗎?」司徒璇深思道。
「你知道?!」方長武不無訝異。他只說了艷兒差點跌下馬車、和司徒絹的說辭,他怎麼會猜到?
司徒璇歎了口氣。
「我雖然不常在家,但是不代表家裡的狀況我就完全不知道,如果連絹兒對艷兒有心結這點小事我都不知道,怎麼在商場上跟別人競爭?」連這點觀察力都沒有,他也別妄想能怎麼發揚司徒家的家業了。
「五小姐是你的妹妹,如果可以,多關心她吧!」方長武說道。多一個人關心艷兒,他可以走得更安心一點。
這個司徒璇當然明白,但是年齡的差距、他對司徒家的責任,就算他想時刻關照妹妹,也很困難。
「你要走,艷兒肯讓你走嗎?」司徒藩突然問。
想到艷兒下午的舉動,方長武沉默了。
「長武,如果不去想你答應爹的事,不去想可不可能、或者身份之類的事,你老實回答我,你對艷兒,究竟有沒有心?」
方長武一怔。
有沒有心?
司徒璇拍了拍他的肩。
「長武,雖然我們不常相處,也不是很熟,但我要歡你一句話:花開堪折直須折,別讓無謂的承諾誤了你、也誤了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