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之廈」為李氏家族之企業大樓,五十層樓高的樓身恍若明鏡構成,水弧的流線造型充滿未來派建築風格。其四十樓以下為各個部門體系,四十一到四十五樓則為高階主管級所在,再其上則是李家企業之龍頭所在了。如鏡的樓身映著藍空晨曦,日落後則又映出了晚間的霓虹輝燦,在柿此鱗次的商業大樓中,有如一面大型的城市之鏡,令人感到其卓然的獨特。
李龍騰站在「世紀之廈」最高樓層的落地窗前,望著眼前這片繁華的都市叢林,專注的眸子顯得遙遠,唯有手中的煙始終固定的送到主人口中,裊裊的白煙由那情懶做抿的唇中輕吐,透過眼前那暈開的薄霧,底下的繁華城景此刻看來有如海市幻影。
他輕歎地將目光望向遠方的邊際,晴空萬里無雲,陽光輝映下顯出它輕幽的漸層。從達卡拉斯回來已半個月了,他腦海中再次浮出那二次相遇的黑髮尤物。清與艷的面龐,無邪和媚惑的氣質,一對幻化般的無雙藍眸,望時清澈無暇恍若晴空,而藍瞳深透處,卻又湧出一股令人極想一探究竟的神秘。
想到那兩次短暫的肌膚之親,雲緞般的烏絲在他手指纏繞,玲瓏的嬌軀惹火的在他懷中扭動,細柔的唇瓣欲拒還迎的輕咬著他,這女巫、這野貓撩撥得他心底最深層的野性都快掙脫而出。每每憶及此,一股燒灼的熱力瞬間從下腹伴隨著另一種難言痛楚竄起,因為他可沒忘記第二次見面時,這野貓一腳重創他男性驕傲的事。
這黑髮藍瞳的女孩究竟是何來歷?兩次的相遇是偶然,或者是別有心機?
為了這個神秘的黑髮美女,在達卡拉斯他花費了相當大的心力尋找,卻毫無所獲,連何知濤拿給他的展覽會帶子,也只是獵取到這女孩的半側面背影,正是他在影控室的螢幕上所看的,驚鴻一瞥的便又隱入人潮中,短暫得讓人無跡可尋。唯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對方清楚的知道他是誰,因為她臨走前對他叫道:「李龍騰,別把任何女人都當作你可隨意得手玩弄的對象,『披著羊皮的狼』,哼,我沒告訴你我就是那個一槍打死狼的獵人!」
一槍打死狼的獵人!他搖頭一笑,看來這次他可遇到對手了。他再次遠眺天之邊際,悠然地道:「想對付我這頭狼不是拿著槍硬充獵人就行的,只怕你到最後反被狼獵了,小紅帽。」顯然他對她的角色心中早已定論。
這時短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沉思,他歎口氣的將心緒拉回,看到應門進來的老者,李龍騰連忙捺熄手中的煙,迎上去。「祥叔,怎麼你老人家親自來了。」
「請不動你李家大少爺,我只好拖著這把老骨頭親自來找你,人老了,說的話也沒人當回事,只能自己知趣一點。」這個五十多歲威儀頗具的老者竟對李龍騰用著教訓的口吻,身份顯然不輕。
「祥叔你說笑了,在李家,你和父親不但像親兄弟,更有著過命交情,父親若是第一把交椅,誰敢說你不是第二把。」李龍騰扶他坐到椅上,命人奉上茶。
「你父親這個第一把交椅,都沒叫你們這四個晚輩放在眼裡,我董祥這第二把又算得了什麼,畢竟在你們年輕一輩眼中我們這些所謂的長輩,都只能算是過氣的老傢伙吧!」董祥看著他,那雙歷練的眸光透出冷笑,逕自地端起茶喝。
他從年輕時就跟在李老爺子李承疇身邊,再加上李家四兄妹自小就由他負責照顧,所以他在家族的地位非常受人尊敬,在家族中除了李承疇之外,唯一對他們四兄妹的所做所為,敢直言無違批評的,就屬這位他們敬稱為樣叔的人了。
李龍騰坐到一旁,聽著他的話,只是微笑道:「祥叔,說這話不是教人為難嗎,我們四兄妹自小就由你負責照顧,你的位置無人可取代,誰敢對你不尊敬我們也不會容許。」
「是嗎?」董祥放下茶杯,幽遠的聲音像在追思著一股逝去的往昔,也有幾許滄桑的淒涼。「長輩對你們而言也僅只於此吧,尊敬地拱起來供奉,不讓人冒犯,也不希望這供起來的人下了這個供台,干涉你們任何事情。唉,我只想到美國陪老爺子安度晚年,卻為了他的囑托,留在這兒看你們年輕一輩造孽!」
「祥叔今天是為什麼事而來?」面對他的數落,李龍騰習以為常的一笑。
董祥歎息,往後一靠道:「李家的大權現今在你身上,或許應該說你和虎嘯共同掌握,你們兄弟倆的能力確是這幾代當家主最出眾、最厲害也最……無情,連對自己的叔伯輩,只要犯了錯,總是半點情分不講的做出處置!」
李龍騰眸光微凝。「是大伯還是三叔叫你來的。」
「誰托我來,有何差別嗎?」董樣看著他。「你李家大少和二少真。心想對付一個人,無論多大的人情來講都是沒用,只是早晚的差別,而無放過對方的結果。」
對他的話,李龍騰放聲而笑。「祥叔,我們是你帶大的,對我們兄弟倆的個性你比誰都清楚,如果你已經這麼覺得,為何還來找我?」
董祥也沉著的一笑。「如你所說,你們是我帶大的,對你們四兄妹每一個的個性我只怕比老爺子都還清楚,所以,我知道事情最後的關鍵在你身上。」
「祥叔,這話錯了,人盡皆知家族內部的事由虎嘯負責,我只不過協助他,二弟做事是比較緊迫盯人,如果這件事樣叔你執意要為大伯三叔他們出面的話,我會要虎嘯留點情面的。」他瞇起眼,優雅地交疊著雙腳,手指支著右半側的額頭,半垂的眸光透出精銳的凜意。
董祥卻搖著頭,抖擻的神情是老練的機智。「我說過,你們是我帶大的,對你們兄妹的個性,我比每個人都清楚。虎嘯看來絕情孤傲,不讓對手有任何喘息的機會,卻不會趕盡殺絕,而你……看來溫和瀟灑不羈,才是最可怕的,因為你是趕盡殺絕的人,你是標準的笑面虎,你的和善都是讓對手掉以輕心的,你說,這件事的最後關鍵是不是在你?」
李龍騰沒有說話,抬起半垂的眸,犀利地看著眼前這個人老心不老,且還沉智敏銳的長者,岑寂半晌後,他才又扯出唇角的笑容道:「笑面虎!唉,有人說我是狼,祥叔你又說我是虎,既然我如狼似虎,祥叔你又是這麼瞭解我,不怕我對你趕盡殺絕?」
董祥意會斷然地道:「你不會,因為你心中非常明白,我雖不是李家人,一輩子卻賣給了李家,我這條老命,全為老爺和你們四兄妹付出,無論我做什麼,都是為李家、為你們,包括今天的事。」
李龍騰站起來,攤手無奈地道:「我投降,我們都明白這些事,又何苦還針鋒相對,祥叔,大伯、三叔的事你就別操心了,我和虎嘯會有分寸的。」
「龍小子。」董祥叫著他在長輩間的小名。「我們畢竟都是中國人,輩分倫理觀念看得很重,且李家是個淵源深遠的傳統家族,你雖是家族的掌權者,很多時候還是得靠老關係、老交情才行,這就是中國人的家族情義,所以放過你大伯、三叔吧,他們再怎麼說也是你的長輩,這也是你父親期望的。」
「父親!」講到父親李承疇,他的眸光略暗。「他有消息來嗎?」
李龍騰和李虎嘯從成年起,生母去世後,所做、所為的處事方針就一直和父親李承疇大異,他們傲然。不擇手段,對父親那種步步為營,從不主動出擊的守成作風深感不以為然。尤其當李龍騰接掌家族大權後,萊茵家族的問題更是他們父子間的摩擦起火點。當李龍騰將那紙長輩所定下的婚約書當成商業籌碼後,李承疇更明白他和下一代之間是完全無交集了,只能說老一輩重情義,而年輕一輩重權勢,李承疇隱居美國舊金山的華人街,一段時間就命董樣回香港來看看,也只是想瞭解兒女近來的動向,盡父親的心意。
「是的,老爺子昨天從美國傳來訊息,要我告訴你,當年大老爺貴為上一代的掌權者,卻不栽培自己的兒子,反而因欣賞喜愛你這個晚輩,而極力扶你這個二弟的兒子接掌大權,如果不是因為當年你和你六叔,還有他妻子方蘭媚在公海所發生的……憾事,雙方是不會走到今天這個決裂的地步。這件事在很多家族的長輩中還記憶猶新,所以別再有任何落人口實的機會,得饒人處且饒人吧!」董祥站起走到他身邊,拍著他的肩膀道。
「咱得他們一個個都被我殺了是嗎?」李龍騰冷笑。「既然父親都出來說話了,我如不照辦豈非不孝?只要大伯和三叔別為了扯我後腿,而勾結外人動搖李家事業,他們想在家族中怎麼勾心鬥角的對付我,我都不再追究了。」
「我會傳達你的意思。還有,陸雲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陸雲?」李龍騰眉頭略蹩。「我不是已將她父親調到倫敦分公司去了,還有上棟郊區別墅安置他們全家,而且還依她的興趣幫她申請學英國的專業設計學校,一切費用都由我負擔,怎麼,這小丫頭嫌不夠呀!」他一笑。「那就看她還想要什麼,我能給的,都行。」
女人愛貪、愛炫。需求無度,他很清楚,也很樂意滿足她們的要求,因為這是女人的權利。只是在他記憶中,陸雲這十八歲的小女孩看起來好像較單純無心機,是所有跟過他的女人中最年輕的,原來女人應有的特質她到分手時才表現。
「你以為她要這些嗎?這種小女孩,年輕、單純、死心眼,她玩得來你這種花花公子的遊戲嗎?看得懂你幫她規劃安排好一切,就是擺明要分手,這種好聚好散的遊戲規則嗎?當初就警告過你,別招惹這種清白人家的好女孩,尤其小女孩年輕幻想高,把愛情當一切,綁手纏腳的很容易出事,你看著辦吧!」李龍騰深歎口氣。「我會解決的。」
「我說你有空也該回李家大宅看看,這段期間虎嘯到澳門去了,你那對寶貝弟妹都快將李家大宅整翻了!」
聽到行雲流水的事,李龍騰露出縱溺的笑容。「我跟虎嘯長年在外,沒盡兄長責任,所以行雲想做什麼,就隨他們去,這是我跟虎嘯唯一能給的手足之愛。」
「手足之愛!」董祥搖搖頭。「這兩個小鬼就是有你們當靠山,才這麼無法無天,小心愛之反害之。」
「行雲流水自己有能力撐起一片天,不用靠兄長的關係,他們只是很明白怎麼運用兄長的縱容而已。」李龍騰揚起微笑,對自己的弟妹充滿兄長的驕傲。
這晚,「金碧園」裡舉辦的酒會盛大而隆重,主人李應澤是李家長輩,以李家在當今的地位很多達官要人都應邀出席,今晚是為了慶賀李應澤的第一個金孫彌月所擺的滿月酒。中國人重視第一個長子、長孫,又生性酷好宴請賓客以熱絡交誼,所以總是很能找名目設宴擺酒,多亮相應酬也能保持自身的社交知名度。
李龍騰在董祥的百般苦勸下,才出席這個由他三叔所舉行的滿月酒宴,以示他和叔伯間所謂的外傳「誤會」已冰釋,給大家一個好台階下。
外界對他們家族內哄早已傳得風風雨雨,所以今晚從他一進「金碧園」,一些駐守一旁伺想捕捉要聞的媒體記者,便團團圍住他,閃光燈更是耀眼得像沒停過,李龍騰一貫以無拘的笑意從容應對,直至他三叔李應澤聽到他來後,誠惶誠恐的相迎出來,兩人開始在媒體面前握手熱誠的相擁互道噓寒,以親和的舉動打破近日來傳聞甚囂的謠言。
「大伯沒來嗎?」李龍騰進了宴會場地後搜尋地問道。
「這……你大伯近幾天身體不好,在家養病,已經差人送賀禮來致意了。」李應澤面帶難色地勉笑道。
「是嗎?」李龍騰唇角叼笑,心中瞭然。他的大伯是自尊心最倔傲的,絕不會輕易接受這樣的握手言歡方式。
「大少爺,既然大老爺子身體不好,你是叔侄輩,理該找個時間去探望才是。」董祥在旁暗示要他放低身段,別再跟其他長輩鬧下去。
「不、不,不勞煩,等大哥病養好了,改天他定會辦個宴會請大家聚聚的,董老就別為難世侄了。」李應澤連忙搖手回應,他怕要李龍騰纖尊降責而惹起了他心中的不快,會為大哥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卻瀟灑一笑,拿出懷中的煙盒遞了一根給李慶澤,像個盡責的晚輩幫他點燃道:「三叔,自家人別淨說這些,不要說大伯當年全力助我坐上李家掌權人的地位,光我身為晚輩就理該親自登門探望,別擔心。」
「好說,只要侄兒你有這份真心意就夠了。」李應澤拍拍他的肩,話中有幾分釋然與無奈。叔侄倆的態度也因而有了幾分熱絡。
當宴會進行到一半時,李龍騰藉方便之名離桌,走到屋外一個小花圃呼吸著夜晚的空氣,暫離酒宴上的喧囂。望著天上的彎月,他不由得又想起在達卡拉斯的黑髮少女,現在他已將尋人的事情,交代給尚在達卡拉斯的何知濤與霍希曼,至今已過了半個月還是毫無消息。
他竟會對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孩如此執著,也如此著迷。每當望著星空的夜,總會浮出她的倩影,誘人的嬌軀曾在他懷中相倚偎,調情的呢哺笑語,藍瞳卻閃動純真的靈秀,逗得他心猿意馬,如此矛盾的特質和他體內那股藏在文明外衣下的狂野共鳴般的相呼應,世上竟有一個和他如此相匹配的女孩,無論她是誰,他都一定要得到!
當他轉身走進通道,要返回宴會廳時,走道前方迎面走來一個嬌小的身影引起他的注意。對方穿著艷紅的細肩帶連身洋裝,顯目的顏色突顯她曼妙的身材,也令她修長的美腿在短裙下一覽無遺,可是她的面龐半覆著長絲中,只見到那雙美目直視著他,明顯是為他而來。
「小姐,你……」李龍騰正為她異樣的行為感到疑惑,對方卻不待他說完話就拉下覆在臉上的絲中,露出一張年輕俏麗的臉蛋。
「陸雲!」見到眼前的女子李龍騰訝然。
「見到我讓你驚訝,還是你以為你已經打發掉我了?」她朝他走來,表情是哀傷欲絕的。「為什麼?我什麼都給了你,你現在卻想甩掉我,到現在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明知道你是花花公於,明知道你對女人沒有真心,卻還傻得以為自己跟那些女人是不一樣,我不要你的錢、不在乎你的權勢,我真的愛你……如今……」她哽咽,她逐漸縮小兩人間的距離,李龍騰見到她手上拿著的利刃。
燈光下,刀身反射出森然的銳芒,李龍騰瞳眸一顫,心中某處湧起了曾有的往昔記憶,他的神情瞬間痛苦而僵硬。
「我不要離開你,既然得不到你,我要你跟我一起死——」她恨聲咬牙,舉起利刃朝他奔去!
利刃劃過空氣隨著她的衝勢刺向他,驟來的力勁令兩人一同撞上身旁的牆壁,燒灼的劇痛瞬間從腹部傳來,李龍騰感覺到一股熱流正沿著腹部淌下,他擁住她,兩人一起緩緩跌落於地!同時另一聲男子的高呼聲駭然傳來,一個正走進通道的男子見到這嚇人的一幕後,驚呼地轉身衝進大廳去求敘。
陸雲在他懷中抬起頭,淚如雨下,顫著唇問道:「你……為什麼不躲開……你明明可以避開的,你有機會的…」
「這……是我欠你的,我該受的……」他痛苦地一笑,撫著她的面頰。
「不,我不要你這樣還我,我說過,我要跟你一起死——」她想抽出他腹上的刀刃,卻為李龍騰阻止。
「小雲…別傻了,你死了也沒用,我……不會屬於你的,因為……我不愛你……」他捧起她的面龐,受創的傷害讓他低吟出聲。「你還年輕,看清楚,以後千萬別愛上像我這樣的男人,不值……」
「為什麼,到這時你還對我說這種話,你真是殘忍——」陸雲哭叫著。
這時雜進的人聲傳來,李龍騰將她的面龐緊壓在自己的胸膛上,呼吸痛楚地道:「大廳很多媒體,你要是曝光了,一輩子就完了,千萬別……讓人照到你……」
董祥帶著人首先趕來,李龍騰看著蹲到身旁的他,扯著虛弱的笑容道:「祥叔……如你所言,出事了……我真是自作自受,對嗎?」
董祥老邁的手顫抖地撫著他的額頭,看著這一手照顧大的少爺和那淌了滿地的鮮紅,他喟然:「就算如此你也不會改,是嗎?」
他笑,唇已完全蒼白無血色。「祥叔,你是……最瞭解我的人。」這時另一群人衝進通道,媒體的閃光燈也開始閃起,李龍騰擁緊懷中的人道:「我不想……讓她曝光受到傷害,你保護她……」他勉力地說完,黑暗就攫住了他!
「龍、龍,你不要死,對不起,我錯了,龍——」陸雲哭著叫喚已昏迷的他。
「你懂事一點就閉嘴,掩護好自己!」董樣嚴肅的聲音隨著一件衣服罩到她頭上。
這時李應澤趕到,神色凝重地和董祥交談後,開始命人驅散人群,拿屏風圍起保護當中的人,直至救護車抵達。
董祥朝身旁的心腹附耳道:「聯絡在澳門的虎嘯少爺,告訴他今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