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峰雲起,驟雨一霎兒降。
更遠樹斜陽,風景怎生圖畫!
青旗賣酒,,山那畔別有人家。
只消山水光中,無事過者一夏。
—--丑奴兒·辛棄疾
當然他這一去是樓也空空,人也空空。
好像根本沒有章董雲存在過似的。
說來諷刺,他本來就想把她當作不存在一般看待,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那個看起來那麼嬌小的女人竟然敢幹下這種驚天動地的蠢事——
敢把他這個將軍丈夫給休了!讓他成為全天下人的笑柄。
好,非常好!他要是輕易放過她,那他就不姓程!
不管她藏在哪裡、躲在哪裡,他一定、肯定、鐵定要把她找出來,狠狠地教訓她一頓。
凌厲的眼眸一轉,他思忖,普通出嫁的女子第一個會去的地方是哪裡…
娘家!
娘家是最好的一個避風港,不是嗎?更何況,背後還有皇太后替她撐腰,他敢打賭,章董雲若不在娘家就在皇宮裡頭。
他馬上轉身離府,去捉拿逃妻。
李湘君是李尚書的女兒,也是章董雲的母親。自從她的丈夫章萬成為國捐軀後,她就回到京城,住回父親的府邸。她原本打算嫁了女兒後,就可以了無牽掛的在這裡終老到死,但沒料對她那行事作風乖戾的寶貝女兒又給她出狀況。
不過這事不能全怪她女兒,要怪都要怪她的女婿!沒想到
她這個女婿這麼風流,才剛娶了董雲沒幾個月,就想納小的,她除了氣憤女婿太過分外,更擔憂董雲的反應。
畢竟知女英若母,她不以為董雲會這麼樣兩眼全閉上,安安靜靜的讓事情過去,以她的個性,一定會做出一些事情來。她只能祈禱下要大驚世駭俗,而惹來大大的驚濤駭浪才好------
但光只是想,就弄得她心煩意亂,根本沒有辦法好好的休息。她有一種預感,她的女婿很快就要找上門興師問罪了。
「章夫人,外頭有人求見。」守們的僕役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打擾她徘徊月下的雅興。
她緊張的倒退一步,「是誰?」
「是…」僕役支支吾吾,就是不敢說出口。
「是不是我女婿程將軍?」她緊張得心。快跳出胸口了。
「是!」
她嚇得哇啦時啦大叫:「不見、不見,就說我睡了,身體不舒服。」反正可以拖都抱、可以躲就躲,她就是沒那個臉告訴女婿關於女兒的那副壞脾氣。
「岳母大人,何必這麼見外呢?」但程浩天已經闖進來了。
他動作怎麼那麼快?也不等她躲好了再來。她努力陪著笑臉,「女婿,今晚不是你的好日子嗎?」
「我的新娘跑了,我的妻子也不見了!」他正經八百的告訴她這個『噩耗』。
她就知道,董雲一定會做驚天動地的事出來。可她當然不能讓她的女婿知道她這個做娘的早就料到。
她馬上裝出慌張的模樣,「什麼?我的女兒不見了?」
「岳母大人難道不知道她在哪裡?」他微瞇起眼。
「我怎麼會知道呢?」她慌張的後退一步,他不會是看出了什麼吧?「這…話應該由我問你吧!你把我的女兒藏到哪裡去了,」
他皺起眉,眼前的這個老女人看起來沒什麼腦筋,也沒什麼膽量,應該不至於窩藏那個該死的章董雲!
「那你知道你女兒可能上哪呢?」
上哪兒啊?以她女兒膽大包天的個性,這天下有哪裡她不敢去的,但只有一個地方粉有可能,那就是……
「我不知道。」她猛地搖頭。她決定不告訴他!也許她幫董雲選錯了丈夫、也許董雲這次出走,讓她有機會可以彌補這個錯誤。
「真的不知道?」他很懷疑。
「真的不知道。」她粉用力的點頭,「不過,董雲到底做了什麼?」她真的滿好奇她的寶貝女兒究竟做了啥好事,把他這個護國大將軍氣得一副大便臉。
他的男性自尊不允許他被休掉這件事情當作八卦般四處傳播。
「沒什麼?」他故作瀟灑的搖了搖頭。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守門的僕役又跑回來了,手上持著一封信,大聲嚷嚷著,「章夫人、章夫人,董雲小姐送了封信來。」
程浩天一個箭步,把信奪過來,立刻展開來讀——
母親大人:
何謂女人的幸福?
是為丈夫生子、守護家民犧牲一生的青春以及快樂,然後看著夫婿另娶別的女人嗎?
不,女兒不以為然。
為了娘親的執著,女兒犧牲過一次了,但痛悟到娘親所執著的女人的悲哀,為了擺脫這個命運。我已經把那個丈夫體棄,
回到女兒熟悉的道路上。
從今以後,女兒的一生將為國家奉獻,立志完成爹親的遺願。
娘親勿念。
女兒董雲筆
什麼叫做為國家奉獻,要完成爹親的遺願?口氣簡直像男人。程浩天皺起眉頭。
他的目光瞥向臉色蒼白的岳母大人,「請問,這是什麼意思?」他抖著手上的紙張問。
李湘君臉色蒼白得可以,慌亂的直往後退。她錯了!她不該為董雲選這麼強悍的丈夫,硬碰硬絕不會有好事的。
「女婿,你別生氣……董雲只不過是有些行為乖張而已,其實……她很聰明也很勤快的.啊,」她差點被自己的裙擺絆倒。
他這才停住進逼的腳步,眼睛微瞇,「你說,她行為乖張是什麼意思?」
難道那個章董雲不是溫順乖巧、腦子裝滿漿糊的千金大小姐嗎?
「這……這……」她怎麼好意思把女兒的醜行統統說出來嘛!
「說!」他怒吼一聲,氣勢驚人。
她一驚,扯開喉嚨大叫:「救命啊——」
「哈!哈!哈!」章董雲在院子裡的木椅上握著扇子,暢快的大笑,「真是逍遙自在啊!」
她喝了一口酒,看著藍天下的萬里黃沙,嗯!這裡才是她熟
悉的世界,她綞回到了她的家。
還記得她帶著水仙這個「妹妹」回來的那一天,她爹的副將曹又光就率領著部下,要求她這個軍師代替前兩大戰敗身亡的許將軍,暫時擔任邊關守將,直到朝廷派人來接任為止。
她回來的可真是時候啊!憑著她的機智和勇氣,就在不到半個時辰前,智取敵軍,光榮的打贏了一場勝仗,實在是太有成就感了。
手一伸,她把杯子舉到詩晴面前,「倒酒。」』
如果不是怕會太招搖,她真想放鞭炮,讓整個邊關的人都知道她的豐功偉業。
「公子,你不能再喝了。」詩晴嘟著嘴巴不滿的勸道,乾脆把酒瓶拿遠一點,「你不擔心敵人在你醉倒的時候,又來攻城嗎?」
她的眉毛往上揚,「不會的,敵軍不會這麼笨,我可是連慶功宴都沒有舉行,敵人一定以為我們更嚴加防備你別擔心,這個我有想到。」
「可是…喝酒是不對的,水仙小姐,你說說她嘛!」詩晴知道就算自己說到口乾舌燥,小姐也不會甩她,趕緊找救兵。
在旁邊就著樹蔭刺繡的水仙抬起頭來盈盈一笑,「給她喝吧!她這幾天守城也夠累的,稍微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還是水仙體貼,難怪男人看到你就暈了。」她可沒忘記那個曹副將一看到水仙就臉紅,眼光整個黏在水仙身上移不開。
其實,何止是曹副將,這邊關處多得是男人垂涎水仙,她回來才一個月,就幾乎天天要應付上門求親的媒婆。
「說真的,這城裡這麼多男人讓你選,你可有中意的?」水仙愈早嫁出去,她的責任就愈少,她就可以愈逍遙自在。
「怎麼?你要食言,不讓我選嗎?」水仙嬌瞪她一眼,可唇上漾著笑意,完全沒有責怪的意思。
經過這段日子相處下來,她發現這位奇特的章小姐非常尊重女性,不會因為她跟程浩天有一段情就把她當作仇人。
要她來說,她會說章董雲是個非常有胸襟的人。
而女人,很少做得到這一點。
「我很想。」她搶來酒瓶,自己倒酒,『』不過,誰教我是個君子呢!君子一言九鼎,反悔不得的。
「那你就只好等了,我打算慢慢挑。」畢竟婚姻是一生的事,馬虎不得。「我倒是很替你擔心,我不認為程大哥會放過你。」
「你放心,他找不到我的。」她信心滿滿的笑道,喝了一口酒。
「為什麼?」
「因為唯一知道我會在這裡的只有我娘,而我娘一向以這樣的我為恥,她怎麼可能吐露我男扮女裝到邊關當軍師的事?真要逼她說,她寧願說我把頭髮剪了,到廟裡當尼姑,免得丟了她的臉。」知母莫若女,她娘肚子想的,她可是很清楚。
「事情總是有個萬一,萬一你娘她……」她真的放心不下。
「就算有又怎麼樣?」章董雲搖搖手中的杯子,「像我這麼聰明的人,還會怕它一個、兩個萬一嗎?」
「你已經得意忘形了。」水仙不打算說了,對這麼一個過度自信的人,再多的奉勸都很多餘除非她自己想通。
「是啊!水仙小姐說得沒錯,以前老爺不是說過,天有不測望雲,人有……有…」有什麼啊?詩晴抓了抓頭。
「旦夕禍福。」章董雲接著說,然後把酒杯放在桌上,笑睨著青空,「不過,這一套不適合用在我身上,我是個連命運都能贏過的人,哈!哈!哈……」
詩晴和水仙對看一眼,無奈的低頭歎一口氣。
「好消息,大好的消息!」副將曹又光大聲嚷嚷的跑了進來,直衝到水仙的面前,一張黑臉馬上漲得通紅,聲音靦腆的說:
「水仙姑娘,你好。」
「你好。」水仙微笑著回答,但除了微笑,她沒再多表示什麼。
章董雲朝天空翻了翻白眼,「曹副將,你是來找我,還是來找水仙的?」真是受不了,一見到美人,什麼事都忘了!
「當然是來找你的,章小姐。」他的眼光還是捨不得離開水仙, 整個心思全都放在水仙身上,他真的沒想到,一向離經叛道的小姐回到邊關,竟還會帶著這麼一個漂亮的人兒。
「竟然叫我小姐?你討打!」章董雲假裝生氣的站在他後頭,重重的敲丁一下他的頭,再用力的把他扳過來面對她,「說!到底什麼事?」
曹又光馬上回神,興奮的道:「我接到公文,朝廷要派人來接任將軍的位置了。」他從懷裡抽出一卷公文。
「我看看。」章董雲立刻扣件來看,隨即臉色大變。
「怎麼了?你的臉色好難看。」水仙發覺到她的異常。
「這到底是湊巧,還是故意的?」她低語,雙手不禁微微顫抖,她真不敢相信他竟然…竟然…
「上頭到底寫了什麼?」水仙實在好奇,把頭湊過去一瞧,跟著也臉色大變,「天哪!他要來了。」
「誰?誰要來了』!」
詩晴趕緊湊過來想看,但章董雲卻咬牙把公文一捏。
「可惡!他是存心生來跟我作對的是不是?」她氣得咬牙切齒。
「水仙小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詩晴實在非常非常的好奇,有啥事能讓她小姐氣成這副德行。
水仙同情的看著章望雲發紉的樣子,然後盡量委婉的告訴詩晴,「這個新任將軍姓程,名…浩天。」
「什麼?姑爺來了!」詩晴立刻大叫。
「你叫誰姑爺?」章董雲立刻一個響頭狠狠的敲下去。
哦!她忘了,姑爺已經被小姐休掉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萬里的長沙和灼熱的風,眼前的一切看起來如此荒涼,卻又無限廣闊,他的心胸一下子舒展了開來,他幾乎忘了在京城裡受的鳥氣,和被所有的人恥笑跑了兩個老婆的恥辱。
嗯!回到邊境的感覺真好。天高皇帝遠.也沒有囉唆的爹娘在耳朵旁邊嘮嘮叨叨,除了他.沒有人比他更大了。
他策馬先行,交代親衛軍不用急著跟上來。
馳騁在黃沙裡,好久未有的逍遙自在像風般吹向他的四肢,今他感到全身快意十足。
嘴角上揚,他已經好久好久沒笑了。停下馬步,他看著周邊荒涼的一切,哪是繁華的京城比得上的,但這裡更適合他。
「程大哥?」
猛回頭,熟悉的身影跨在馬上,悠閒的向他踱來,他不禁笑咧著嘴。
董雲賢弟,你怎麼會在這裡?」他高興的跳下馬,向她走去。
章董雲可沒像他這麼興奮,只是冷冷的下馬等他靠近,然後說:「你的親衛軍告訴我你在這裡,所以,我就來了。」
「原來如此,我滿意外會在這裡看到你,不過,能見到你,我真是太高興了、」他笑著摟著她的肩膀,一臉愉悅的說。
他開心,她可笑不出來,「大哥,我絕對比你『意外』,老實說,我真不想在這裡看到你。」而且是百分之兩百的不願意。
「什麼意思?」』他立即皺起眉頭。
她假意歎回氣,「大哥,你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是邊關啊!敵人的陣營距離我們不過幾里的路程,隨時都有喪命的危險。」
程浩天皺著眉,不太相信董雲千里是來勸退的。
她見他沒回應,不怕死的再說:「大哥,這裡不像京城,沒有溫潤的雨珠,只有扎人的風沙,這裡也沒有能幹的僕傭供你使喚,一切都要你自己打理,再說,大哥你的妻子都走了,誰來照顧你的生活啊?」她貓哭耗子假慈悲,故意戳到他的痛處。
他一聽,心裡就有氣,這董雲千里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恨不得把那段慘痛的記憶燒了、毀了,最後永遠不再想起,他還提!
「更何況,戰場上有勝有敗,一個不小心,就極有可能為國捐軀。一個月前,駐守邊關的許將軍被亂箭射死,半年前,是章將軍,也就是你的前任岳父被亂刀砍死。」
「大哥,這裡是個容易喪命的地方,你若是珍惜性命,就該回轉京城,我不想你成為下一個為國捐軀的將軍啊!」最重要的是,她很不想見到他在這裡晃來晃去。而且還當她的頂頭上司。
他是沒開口說什麼,可他的臉色好嚇人喔!好像她剛說了什麼恐怖的鬼故事似的,他的臉都變青了。
「大哥,我這是為了你好,別忘了,你是程家『唯一的』兒子,而且,你尚無任何子嗣喔!」這理由夠冠冕堂皇了吧!
「賢弟,多謝你的費心,但愚兄我不怕死!」他嘴一抿,望向四周,董雲賢弟,這次我可以原諒你的出言不遜,但下次,你若再提起要我回京保命的事,就休怪我不顧我們的結拜之情!」他的口氣冷得可以凍死人。
她是很佩服他的勇氣啦!但,她也討厭他這麼有勇氣,他什麼都不怕,只要想做,就義無反顧的向前衝,這樣反而增加她被識破的危險性,更危險的是,他若知道她就是他的老婆,還搶了他小老婆……
所以,說什麼她都要勸退他,最好立刻、馬上滾回京城去。
「大哥,這可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小弟絕沒有看輕你,或侮辱你的意思,我只是為伯父跟伯母著想、為你們程家設想罷了。」她不怕死的再說。
他冷哼一聲,「就算我為國捐軀又如何?程家會敗嗎?別忘了,我爹還健在,他隨時可以為程家增添繼承人。」
她聽了氣極了,誰都聽得出來,他的意思是他爹隨時都可以找別的年輕女人生小孩,真是太過分了!
「即便你娘願意讓你爹如此,但或許你爹已經後繼無力,生不出第二個男丁了。」她氣憤不已,話從她的牙縫中迸出。
他聽了仰頭哈哈大笑,「男人哪那麼容易就不行的,女人倒是容易因為年齡漸長就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他鄙視女人!光是這一點,就讓她氣得火冒三丈。
她兩眼努力的瞪著他。恨不得在他的身卜瞪出兩個洞。或許這就是為何年老的女人比較理智,總是比男人會持家治事的原因。
他斜睨著她,不解的道:「董雲賢弟、為何你總是囉唆的像個女人? 別忘了,你可是個堂堂正正的男人.要是男人,就不該長她人志氣,人自己威風。」
這下子,她連最後一點點的不安都消除了,哈哈!果然如她所料,程浩天一點都不知董雲千里就是章董雲的事。
「大哥,你也別忘了,我們都是女人所生、被女人所養,做人該飲水思源啊!」她譏嘲他。
他當然聽得出她的暗諷,磨磨牙道:「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我不想跟你爭這個微不足道的事!」
他竟然說這是微不足道的事?!她肚子的那一把火又起來。
「董雲賢弟,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會在這裡呢?」他沒發現她的異樣,好奇的問。
她勉強的扯動嘴角說:「因為,我是陽關的軍師。」她相當肯定他絕對知道「軍師」的意思是什麼?
他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原來,你就是那個暫代邊關守將的軍師啊!這下我明白你為什麼要勸我回去了。」他的眼神瞬間轉為不屑。
她馬上猜到他的想法,「大哥,你誤會了,你來邊關上任是名正言順,也影響不了小弟的前途。」再說,她才沒像他那麼小肚量呢!
「那麼……你為何阻止我上任?」他的眼裡出現了戒備,已經認定她別有企圖。
她笑說:「那是因為你是我的大哥,你有家人需要顧慮,更因為我不想讓你喪命。」他要理由,她隨便辦都可以給他一大堆。
他的眼中還是充滿了不信任,「是嗎?我倒覺得不只這些原因。」他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好像試圖要把她看穿一般。
她突然感到一股寒意,覺得如今他留不留下來倒在其次,重要的是,絕對不能讓他不信任她,更不能讓他看到重要人證——水仙。
所以,她笑得更燦爛了,「大哥,你怎麼這麼說呢?小弟是真的為你著想啊!」
他的眼光冷冷的睨著她,「這答案,我會親自查明,你不必解自費唇舌,陽關,我是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