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海
海邊,是情侶們常去的地方。天藍藍,海卻未必都是藍的,只有沒有污染的深海,才是藍得很漂亮的。淺海邊,一般都是淺綠色的,海水把有些灰白的沙映成金黃色,漣灩的水光在粼粼的海上跳躍。
下午三點五十分。還是上班時間,海邊沒有人,只有兩個人,在海邊踩著水走著。
「這裡的沙很舒服。」雪言和真秀踩著沙,慢慢地在淹沒半截小腿的海水裡走著,因為海水來來回回送來新的沙,帶走舊的沙,所以走起來比較辛苦。兩個人就嘻嘻哈哈,搖搖晃晃地相互靠來靠去,「雖然已經秋天了,但是海水還很溫暖。」
「我覺得根冷呢,」真秀拉起他衣服上的帽子,今天他沒穿球衣,穿了一件帶絨毛粟子色的外套,真秀喜歡這種接近於黑的暖色,「海風好冷。」
「很冷?」雪言有點迷惑,「可能是我被訓練得太好了,」她只穿了一件單衣,而真秀卻穿了一件白色的套頭衫和帶絨毛的外套,「你很冷嗎?我們到那邊礁石後面去坐好了,順便吃東西。」
「好啊,今天這麼大風,可能是不能燒烤的,火點不起來,就算點起來也很危險。」真秀的確很冷,貧血之後就越來越怕冷,他很清楚,去年的這個時候,他還穿著短袖呢,現在才十一月。
「幸好我帶了瓜子、魚肉腸、兩個梨子,還有兩份三明治。」雪言從背包裡摸出東西,坐在海邊的一塊礁石後面,那裡安穩,風從頭頂吹過,四周都是風聲,卻吹不到人身上,「我還有帶隨身聽,你呢?你帶了什麼?」
真秀順手在口袋裡一摸,很無辜地聳聳肩,「我帶了榛子,兩個。」
「你帶的?」雪言笑著,「怎麼感覺像是你路過的時候掉進你口袋裡的?」
「啊,哪裡有這麼準?」真秀眨眨眼睛,「是我路過的時候,差點打在我頭上的。」
「給你。」雪言把三明治遞給他,順便瞪了他一眼,「我就知道。」
真秀輕輕地笑,雪言靠在他肩上,感覺得到,他胸膛震動的頻率。這樣的感覺,溫暖而且舒服,無憂無慮。看著無邊無際的天,無邊無際的海,就好像時間和空間一起停止,連此時此刻的幸福,也是無邊無際的。「你好溫暖。」雪言抱住真秀,「只有靠著你的時候,我才會覺得我是安全的。」
真秀拉開一點外套,連她的人都包進衣服裡,「溫暖嗎?」
雪言只是笑,臉頰感覺著帶著真秀的味道的絨毛和真秀的體溫,怎麼能不溫暖?她靠在他身上,塞著耳機,靜靜地嗅著屬於真秀的氣息,過了一會兒,輕輕地唱道:「我的心是軟的沙灘,留著步履凌亂。過往有些悲歡,總是去而復返。人越成長,彼此想瞭解似乎越難;人太敏感,過得雖豐富卻煩亂,有誰孤單卻不企盼,一個夢想的伴,相依相偎相知,愛得又美又暖。沒人分享,再多的成就都不圓滿,沒人安慰,哭過了還是酸——我想我是海,冬天的大海,心情隨風輕擺,潮起的期待,潮落的無奈,眉頭就皺了起來……」
真秀總是把眼神收藏在眼睫的影子底下,現在也不例外,只不過惟一看得清的,是他的嘴角,是似笑非笑的,溫暖地翹了起來。
雪言輕輕的歌,海邊的海浪,似有聲似無聲地來來回回,伴隨著靜靜擁抱在一起的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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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黑格爾的美學……」哲學系的老師剛剛說了個開頭,突然看見門口有個怯生生的人影,穿著粉黃色的裙子,像個大洋娃娃一般,在教室門口張望,「找誰的?趕快出去。」
真秀站起來,門外的人是日之媛。
「有事嗎?真秀微徽俯身問她,「我現在在上課。」
「我……」日之幄低下頭,「我想從英國把學籍轉回來,我想留在真秀身邊。」
「你決定了嗎?」真秀深思地問。
「我決定了!」日之媛很堅定地說,「我不放棄,我喜歡真秀,所以我不做逃兵!」她說得這麼大聲,幾乎把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是雪言教你的?」真秀一聽就知道,這不是日之媛的語言。
日之媛臉頰一紅,像一朵紅暈的玫瑰花瓣,「是,雪言姐姐人很好,但是……但是我不能把真秀讓給她,接受贈與的幸福是假的,只有自己爭取的才是真的。」
真秀似笑非笑,「還是雪言姐姐教你的?」
日之媛臉色更紅,低下了頭,「我說錯了嗎?」
「沒有。」真秀愛惜地理了理她的卷髮,「放輕鬆一點,想些開心的事,別整天都想著這些,你還有很長的將來,不能整天都埋在戀愛裡。雪言姐姐沒有說錯,但是,你可以用一種快樂的方式做到嗎,喜歡一個人是快樂的,不是每天都要哭的。」
日之嬡怔怔地聽著,過了一會兒,低聲問:「真秀,你喜歡雪言嗎?」
「喜歡。」真秀微笑。
「為什麼?」日之媛低聲問。
「不為什麼,也許只是習慣了有她在身邊,習慣了關心她,保護她。」真秀回答。
可是我在你身邊二十年,你卻從來沒有習慣我?日之媛欲言又止,「雪言姐姐的人很好,雖然……有些讓人害怕,真秀,你喜歡雪言,是快樂的嗎?」
真秀想了一下,笑了笑,「是的,很快樂。」
「什麼叫做快樂?」日之媛低聲問。
「快樂就是很舒服的感覺。」真秀伸了一個懶腰,轉過身靠在走廊的欄杆上,「非常簡單的,只是你和她在一起,心情會很平靜,很愉快。」
平靜?不,我和真秀在一起,我的心,從來都是不平靜的,是因為我從來都沒有得到過真秀嗎?日之嬡迷惑地看著真秀的臉,在陽光下,被照得分外充滿生機的臉,那嘴唇,是略顯失色的淡紅,但充滿了潤澤的感覺。她突然踮起腳,吻了真秀一下,真秀的唇溫暖而乾淨,是一種聖潔的她從來都不敢侵犯的東西,但是此時此刻,聽到他用這樣平淡的口氣,述說著他對別的女子的感情,嫉妒!從來沒有過的陌生的情緒湧了上來,她吻住了真秀的唇,然後咬住了他的唇。
真秀吃了一驚,日之嬡!他不敢用力掙扎,因為她是這樣脆弱的花瓣,輕輕一碰,就會碎去的,她咬著他,一時之間,他能說什麼呢?他既不能推,也不能讓,僵在原地,平生第一次束手無策。
「哇——」哲學系的師生差點沒眼睛脫窗!美女當眾獻吻!這一下緋言滿天飛了。
遠遠的,哲學系對面的醫學院大樓的樓頂,有一個女生,一頭長長短短的頭髮飛飄著,像沉默的旗幟一樣。
真秀……我鼓勵她來和我搶,究竟是對,還是不對?她是如此脆弱,卻又如此充滿熱情,美麗而且溫柔,連我都要被她迷惑了,誰能不為她製造一個童話世界呢?我不想看見她哭,但是又不能容忍她把你搶走,我要怎麼辦?
突然之間,一個拳頭向著真秀打了過來,有人咬牙切齒,「你這乘人之危的混賬!」
日之嬡大吃一驚,放開了真秀,她本只是一時衝動,自己都不知到自己做了什麼事,被曼棋這樣一吼,羞得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呆在當場,不知到怎麼辦才好。她闖禍了,她居然強吻了真秀。
真秀架住曼棋那一拳,「曼棋,等一等,這裡是教室,有事我們出去再說。」
「你這衣冠禽獸!你還知道這裡是教室?你他媽的!」曼棋一記勾拳,「欠揍!」他再一記直拳,「不知廉恥!」
真秀被他壓在走廊的欄杆上,根本無處可閃,抬起右手架住曼棋的第一拳,第二拳就被曼棋直接地擊中了小腹,登時皺起了眉頭。
日之嬡嚇得臉色蒼白,「曼棋!你快住手,快住手。」她撲過來擋在真秀面前,「是我……是我不好,你快住手!」
曼棋看她還維護真秀,本來就妒火中燒,現在更是火上添油。「你閃開!」他大吼一聲,「你不閃開,我連你都打,你這該死的笨娃娃。」說著,他真的一拳對著日之嬡揍了過來。
「曼棋,你如果連日之嬡都打,你還算是個男人?」真秀一瞬間把日之媛擋在後面,「她沒有錯,她高興吻誰就吻誰,你不能讓她愛上你,就能強迫她不能愛上別人?她不是你的玩具,你這樣把她當做你的娃娃,難怪她……」他再架住曼棋一拳,登時中止了這句話。
「你給我閉嘴!我追不到女生,不要你在旁邊教訓我。」曼棋狂怒之下,雙手抓住真秀的肩,猛烈地搖晃,幾乎要把真秀抓起來往牆上撞去。曼棋身體強壯力量過人,真秀在身形和力量上都不是他的對手,這可是真正的打架,沒有絲毫可以取巧,深吸一口氣,真秀伸腿拌住曼棋的膝蓋,一跪一拗一壓,他是空手道高手,近身搏擊是他的強項,這麼一下,曼棋就被他一下掀翻了。
「哇!好啊!」哲學系的學生們看得目瞪口呆,走廊上不但演著言情劇,還演著全武行,真秀好身手。
一口氣還沒換過來,曼棋皮粗肉厚,根本不在乎這一摔,躺在地上,他也不在乎什麼空手道的規矩,直接抓住真秀,把他往地上撞去,「砰」的一聲,兩個人牽扯在一起,在地上滾成一團。
「住手!住……手……」哲學系的教授目瞪口呆,這可能是伊賀顏建校以來最嚴重的打架事件。偏偏其中一個是真秀!這可怎麼辦?他快步向保衛科衝去,要叫人來分開這兩個人。
日之嬡嚇得臉色蒼白,幾乎要昏倒,這都是……都是她不好……是她闖了大禍,才會變成這樣。她該死!她害得曼棋生氣,害得真秀蒙冤,害得他們兩個在地上打架……她慢慢地退後,緊緊靠著欄杆,全身發抖,像是隨時隨地都會掉下去,也像是隨時隨地都會昏倒。
「統統住手!地上的兩個人,起來!」
遠遠的,傳來一聲冷冷的呼喝,是一個清晰的女孩子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很遙遠,但是很清楚,她用鬼魅般幽異的語氣,冷冷地說:「再不起來,我一箭射死日之嬡!看你們還爭什麼爭!打什麼架!」
箭?
哲學系的同學們抬頭望去,只見對面醫學院大樓的樓頂上,一個頭髮飛飄的女孩,蒼白的臉色,幽黑的眼睛,她手裡有一張長弓,搭著一隻長箭,彎弓搭箭,氣勢凌人,弓是滿弓,隨時隨地,她都可以一箭射出來。
姜雪言!真秀的女朋友!所有人的眼光,登時全部轉到真秀身上。
真秀和曼棋同時停下手來,望著雪言,誰都不知道雪言從哪裡弄來了那副弓箭,但是她這樣的臉色,顯然不是騙人的,如果他們兩個不住手,她真的要一箭射過來了。
「日之嬡!你進房間裡去。」曼棋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然後「砰」的一拳,很痛快地擊中了真秀的胸口,真秀立刻還以顏色,一個手肘撞正曼棋肋骨。地上立刻「砰砰」打成一團。
日之媛卻完全沒有聽見雪言的話,也完全沒有聽見曼棋的話,她滿腦子都在想,是我的錯,是我闖禍,都是我不好……我該死……我害得他們變成這樣。她沒有勇氣上去拉開他們兩個,她害怕得閉起眼睛,無論是真秀還是曼棋,她都沒有見過他們這樣野蠻的樣子。緊緊地靠在欄杆上,突然間興起了一個念頭,日之嬡閉著眼睛,一點一點,她踏著鐵製的欄杆,一根鋼管一根鋼管地往上挪動,她想逃開,她想從這裡跳下去,都是她不好,她該死!
雪言本已經滿心煩躁,看著哲學樓裡亂七八糟的情況,她真的有衝動射死曼棋和日之嬡這兩個麻煩的製造者,眼看威脅無效,她微微挪動著箭尖,尋找著機會,她要射曼棋!他的拳頭這麼重,真秀多給他打傷幾下,是要受傷的。突然之間,她的眼角一瞟,看到了那邊欄杆上那發呆的童話公主,已經差不多翻過了三樓的欄杆。而大家的目光都被地上打架的真秀和曼棋吸引,居然無人發覺!她居然想跳樓!她做錯了事不敢面對後果,她害怕看見真秀和曼棋打架,所以她居然害怕得想跳樓。雪言想也不想,凝神鬆手,「霍」的一箭射了出去。
「啊——」打成一團的兩個人突然聽見日之媛一聲痛叫,「砰」的一聲,她跌在地上,左邊肩頭插著一支長箭,鮮血直流。花瓣般的臉頰蒼白得毫無顏色,眼睛無力地向著雪言那邊看了一眼,她閉上眼睛,昏了過去。
「日之媛!」曼棋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狂呼,衝過去抱起了她,對著醫學院大樓狂喊,「姜雪言!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你居然射傷了日之媛,你這女妖!巫婆!白骨精!神經病。」
真秀喘息著,這一陣毆打,實在有些超過他目前的體力所能承擔的範圍,他沒立刻站起來,只是向著那邊樓頂望去。只見,雪言手上的弓是空的,她滿眼漠然,冷冰冰地看著這邊的狀況,竟然是一點都不為她剛才的所作所為後悔。雪言……為什麼?難道你對她的好都是偽裝,就是為了,在此時此刻,把她一箭射死嗎?不,我不相信,你不是這種人,但是你為什麼要鬆手射箭?難道你為了保護你所有的,真的可以傷害別人?我不相信。
真秀他為什麼要這樣看著我?雪言凝視著隔著一座樓的真秀,他不知道日之媛要跳樓,他以為我存心要射死她?嘿!雪言冷笑,我如果要射死她,她現在還會活著嗎?我的箭法沒有這麼拙劣。不過我不否認,我存心把她射得傷得很重,誰叫她總是會壞事?總是要把人家已經完美的幸福,破壞得亂七八糟?日之嬡,對不起,雖然我很同情你,我也鼓勵你和我搶,但是我發現你很危險,你的吻,真秀不能拒絕,你是這麼溫柔這麼充滿熱情,你是這麼美這麼惹人憐惜,你可以吻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不能容忍!我也是女人,我也會嫉妒,我沒有你善良,到此時此刻,我親眼看見,才知道我很偽善,我不能容忍真秀吻你憐惜你,卻又鼓勵你去愛他,其實,我只是相信真秀不可能會為你動心,可是我剛才看見,他吻你的時候,眼裡也有沮柔。我是那一種當受到了威脅就會拚命保護自己的女人,對不起,日之嬡,我們是敵人,是敵人!
她的眼神好狠毒。真秀不知道她的箭從哪裡來,如果她是事先準備好了,那未免太可怕了,難道她處心積慮的,早就想要除掉日之媛?她是要這樣打破日之嬡的童話嗎?雪言,你的嫉妒可以讓你做出這種事?雖然你是被「培養」而長大的,但是我始終相信你心底存留著善良。真秀站了起來,雙手插進口袋裡,他一言不發,就望著雪言。
雪言依靠在醫學院大樓的樓頂,風吹得她滿頭長長短矩的頭髮一陣一陣地輕飄,她的影子背著夕陽,夕陽影裡,孤遠,而且寂寞。
真秀看了她一陣子,雪言甚至可以看見他的眼裡閃過了許許多多複雜的感情,但是他隨即轉過頭,跟著曼棋把日之嬡抱走的方向,追了過去。
她不會死的,我射的是她左肩,雖然我也可以嚇唬她一下就把她從欄杆上嚇下來,但是也有可能她會跌到欄杆外面去,所以我故意射中了她,讓她背後受力,跌進裡面來。但是我本來可以讓她傷得很輕,我故意射得很重……我是有罪的……雪言胸口沸騰的感情,混合著嫉妒、自嘲和淒涼的感情冷靜下來,她清楚地知道,故煮傷害人,是有罪的。
她應該跑掉,否則她是要被起訴的。
我……原先是想救人的,不過我承認我想傷害她。雪言望著真秀離開的背影,他連一眼也沒有向她這裡看來,雪言茫然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她曾經答應過他不傷害任何人的,她失信了……可是我本來真的是想救她的。
冷冷的天台上,只有繞城飛的白鴿陪伴著她,無聲無息之中,一滴眼淚掉落在地上,很快被冷風吹乾,了無痕跡。
很快有腳步聲衝上屋頂,很多人帶著武器把她圍了起來,雪言沒有動,她還是逃不過這一天,那幾個月的快樂,都像是虛幻一樣,對她來說,是假的。真秀不會原諒我。從頭到尾,都是我錯了嗎?我本不該奢望幸福,我本不該施與善良,我更不該,在從妖怪變成人之後,依然用了妖怪的手段,傷害了那個琉璃一樣的娃娃,歸根到底,我從頭到尾,一直都是個妖怪,妖怪總是要忍不住把喜劇變成悲劇的。
大家都呆呆地看著她,因為雪言哭了,雖然她沒有出聲,但是一滴眼淚,顧著她的臉頰,緩緩地掉了下來,掉落在她身前的地上。她的臉色蒼白而漠然,筆直地向為首的保安和警察走過來,每個人都看到,她一腳踩在了她剛才的淚痕上,然後她對著警察伸出了手,什麼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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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言被警察帶走了,原因是故意傷人,可能要被關上幾天,日之媛沒做傷情鑒定,如果日之家不起訴的話,她就會被關在拘留所裡十五天。而如果日之家要起訴的話,她可能要面臨刑事訴訟。
「日之嬡?」
在日之嬡的床邊,曼棋溫柔地喚著她的名字。
日之嬡輕輕地無力地睜開眼睛,她已經昏睡了四天了。雪言那一箭,讓她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又受了傷,她的神經受到刺激,結果引發了心臟病,差一點就在曼棋抱著她去醫務室的半路上死掉。
「我……怎麼了?」她怯生生地問。
曼棋盡量不嚇到她,「你跌在地上,昏倒了。別怕,沒事的。」
「箭……好痛好痛……箭……」日之媛的記憶還在那突如其來的一箭上,她完全沒有想起來之前她是被真秀和曼棋的毆打嚇壞了而想要跳樓,也忘了她強吻了真秀,她的記憶只停留在突然有一支箭射傷了她。她好害怕!
「別怕。」有人語氣溫柔地說了一聲,「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別再想它了。」
日之媛慢慢把頭轉過來,「真秀?」她顫聲說:「我好害怕。」她慢慢握住真秀放在床沿的手,「真秀不要走,真秀陪著我……」
真秀的臉色不太好,前幾天毆打的痕跡還留在臉上,貼了幾塊OK繃。他看了曼棋一眼。
曼棋雖然極其不情願,但是卻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刺激她,他大步站起來,走出去關上了門。
「告訴我,那天到底是怎麼回事?雪言她為什麼要射你一箭?」真秀眼裡有愧疚,他不應該在日之嬡面前和曼棋打架,結果弄成了這樣,像一桶冷水,澆滅了所有的愛戀和熱情。
「我不知道,我好害怕。我站在欄杆上,然後就有箭,有箭飛過來……」日之娌頭腦裡是混亂的記憶,她完全沒有把她最後沒有從哲學系的三樓跳下去和雪言這一箭的作用聯繫在一起,她根本沒有那麼聰明,何況她也不是下定了決心要自殺,她只不過那時候被自己做的事情嚇壞了而已,自殺的念頭過去了就忘記了,反而是被傷害的印象牢牢地記在腦海裡,想忘也忘不掉。她從小到大,不要說被人射傷,連責罵都沒有承受過。
真秀做夢都想不到,日之嬡所謂的「站在欄杆上」,是她站在三樓欄杆的上面,任何人都會憑著常識,以為她是靠著欄杆站著的。他的臉色黯淡了,「她為什麼要射你一箭?」他這句話是自言自語,因為他始終不相信,雪言會無緣無故射中日之嬡。但是,她是事先說了,如果他們兩個不住手的話,她就射死日之嬡,而她做到了。還需要什麼理由嗎?雪言認了,每個人都看見了,只有他,依然不願意相信,依然在為她尋找解釋的借口。
真秀慢慢抽回手,插進了口袋裡。
日之嬡微弱地呼喚,「真秀在怪我?」
「沒有,」真秀笑了笑,「沒有怪你,你睡吧,讓身體快點好起來,我才會高興。」
日之嬡很聽話,閉上眼睛,她開始睡覺。
「篤篤。」門口兩聲輕敲。
真秀抬起頭來,藏血在門口,示意他出來。
真秀走出門去,關上了房門,輕輕和藏血走到了另外一邊的走廊,「怎麼樣?」他問的是雪言的消息。
藏血也顯得有點累,搖頭,「很不好,聽他們說,雪言一開始一直不承認她是要殺人,她只承認她想要讓日之嬡受點傷,但是她絕對沒有要殺人。一直到他們告訴她,因為她那一箭,日之嬡差點死了,她才沉默,之後他們說她什麼她都認了。」他搖頭,「這樣下去,可能不只是要告她傷人,可能還要告她殺人罪。我想不通,她為什麼突然有這麼強烈的嫉妒心?一直以來,她對日之嬡不都是很好的嗎?」
真秀默然,「我不知道。」
「你沒事吧?」藏血也很煩惱,「你的臉色很不好,不舒服?」
「有一點。」真秀回答,然後深深吐出一口氣,喃喃自語:「也許當初我決定要好好愛一場,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他的眼睛看著醫院的天花扳。
「別這樣。」藏血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這樣消沉,都不像我認識的真秀了。別洩氣,任何事情,我都相信,你是可以解決的。」
真秀恫然看著天花板,「不,我沒有信心,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來,這是第一次,我對自己沒有任何信心。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因為我完全不理解,它是怎麼樣開始的。」
「要不要去拘留所看一看雪言?也許,你親自去問問她,情況會不一樣的。」藏血安慰他。
真秀笑了笑,「你已經去過了,不是嗎,」
藏血點頭。
「她會對我說的,對著你,也會說。」真秀搖頭,「她不願說的,怎麼樣都不會說。她是那麼倔強的女孩,總是拼了命地保護自己。」他的眼裡有淡淡的淚光,最終抬起一隻手技在自己臉上,「我不敢去,我害怕去了以後,我心裡那個雪言會徹底崩潰。藏血,我好難受,我要怎麼辦?」
藏血沒有見過這樣脆弱的真秀,不知道如何安慰他,「真秀,你別想那麼多了,那樣對你的身體不好。」
真秀只是牽動嘴角笑了笑,「我這叫做活該,我總是以為自己可以控制所有的事。」
「就算你覺得雪言讓你失望,覺得傷害了日之媛艮抱歉,也不必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啊。」藏血埋怨,「而且,我們家不會告她的,你別煩了。」
真秀精神一振,「為什麼?」
藏血聳聳肩,「反正日之媛最後也沒有受到什麼大傷害,而且雪言她……她和別人不一樣,她也是很可憐的,所以我們家決定不告她。等十五天一過,她就可以出來了。」
「謝謝你。」真秀知道,要讓日之家作出這種決定,藏血必定出了很多力,他道謝,藏血與其說保護雪言,不如說,是在保護他的心情。
藏血只是笑笑,沒說什麼,朋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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拘留所。
當警察把日之家不起訴她的消息告訴雪言之後,雪言臉上沒有任何笑容。
她自從在天台上被抓進拘留所,就沒有任何笑容,就像個活殭屍,別人不問她,她不會說也不會笑,滿心都不知道在盤算一些什麼。有一度拘留所的人懷疑她會自殺,但是一和她說話,又發現她的神志是很清醒的。她並沒有發瘋,只不過沉默而已。
她真的差一點殺死了日之娛!她忘記了她有心臟病,所以她故意射得重了一點,就差點殺死了她。他們說她是故意要殺死她的,有什麼差別嗎?雖然她本來是想救她的,但是,卻真的差一點殺了她啊,她是殺人兇手。他們問她,她為什麼會帶著弓箭上天台?她沒有回答,那副弓箭,是本來被什麼人忘在天台上的,她根本不知道為什麼它會在那裡。但是她猜得出來,因為要期末了,射箭班的同學也許在那天台上練習射箭,因為那裡的場地寬闊,可以練箭。但是這樣的回答,是根本不會被相信的吧?她自嘲,所以她根本就沒有說,說了和沒說一樣,還會引來一陣嘲笑,嘲笑她連謊話都編不好。
所有的人都相信她要殺人,包括真秀。能怪誰呢?是她自己說,要射死日之嬡的,雖然她是為了恐嚇他們兩個人分開,她是為了保護真秀。疲累地趴在桌子上,如今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就像說她射傷日之媛只是為了救她?在她差點害死她之後,告訴別人,她是為了救她,所以才「差點」射死她?一個聽起來都不好笑的笑話。雪言自從在天台落淚之後就再沒哭過,她只是沉默地看著牆壁,默默地吃飯,默默地睡覺,做一個最完美的拘留犯。就連不會被起訴的消息,對她來說都像毫無影響和沒有聽見一樣。
真秀始終沒有來看她,他是很痛苦的,因為這件事將是他一輩子最失敗的記憶,他好不容易決定去愛一個人,那個人卻做了一件殺人放火的事情。雪言淒涼而甜蜜地回憶著,這幾個月來的每一天,從遇到他開始,他帶給她的都是快樂,而她帶給他的,都是不幸和錯誤。真秀,你始終沒有來,對不起。雪言疲倦地在桌子上用手肘支撐著合十的雙手,對不起。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會在藏血要求我離開的時候就離開。為什麼要等到一切一敗塗地之後,才知道,如果早早逃走,會是一樣讓自己感激的選擇,是給自己留下了餘地的溫柔?可笑人總是那麼固執,固執地相信,只要我堅持這樣走下去,就一定會得到幸福。
「你可以走了。」執勤警打開了拘留所的鐵門。
雪言站起來,把手插進口袋裡,慢慢走出了關了她十五天的房間。這十五天,她想的事情比她一輩子想的還要多。她不怕牢房,她被關了十幾年,不在乎這十幾天,只不過回歸牢籠的感覺告訴她,你還是當初到處逃亡而沒有家的野獸,因為你曾經是那樣的野蠻,所以就算有人收留了你,也逃避不了被再次驅逐的命運,因為那樣一隻張牙舞爪的野獸,總是會傷害人的。
她會乖乖地離開,不是逃走,而是走開,當需要她走開的時候,她就要走開。也許逃走,並不一定是需要兵荒馬亂驚天動地地逃走,而是,當一個地方已經沒有你容身的空間,縱然不想離開,也不得不那樣沉默地走開,除了走開,別無選擇。
不過走開之前,她要去一趟伊賀顏,她要去道歉,對真秀,也對日之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