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食指輕敲她的額頭。「我就知道你一定忘了,或者……你以為你在做夢?」
喜樂摸摸額頭,眨了眨眼,五年前……他離開時有到她房裡……
「你騙我!」她直覺地反駁。
「你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他仰望屋頂,長歎一聲。「那時你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喜樂認真地皺起眉頭回想。「我不知道。」他走的那一年,她常常夢到他,她根本不知道哪一個夢是真的哪一個是假的。
「算了。」他本來就不指望她能回想起來。
喜樂的心一下很難接受這個事實,她一直認定他不告而別,可現在……
「你為什麼要走?」她的聲音帶著些許的顫抖。
他沉默了。
「是因為夫人走了嗎?」她黛眉深鎖。
他的食指撫上她揪緊的眉心。「我娘的去世帶來很大的改變,我發現我沒辦法為爹的哀痛做任何事,所以我選擇離開,我想我是有點自私。」他自嘲一笑。
喜樂咬唇低語,「我懂。」
「你懂?」
「阿爹去世的時候我一直哭,可是看到娘傷心,我不敢再哭,怕娘更傷心,後來夫人去世了,我心裡難受,可是見你難過,我又更難受,因為我不知道要說什麼你才會不傷心。安慰人很難的,可你知道我在安慰你。」
他因她的話而微笑點頭。
「所以你爹也是知道你的心意,只是傷心是自己也無能為力的事,你爹是那麼愛你娘,姐姐說夫人是老爺的生命,就像天上的比翼鳥,少了一半就不能飛,所以老爺想掙開身上的臭皮囊,隨夫人飛上天去,我想不出像姐姐那麼會安慰人的話,我只知道,喜歡一個人愈深,離別的時候就愈痛苦。」她歎了口氣。
「爹是走了他想走的路。」他溫柔地撫著她的髮際。「你現在還生我的氣嗎?」
她張口欲言,卻不知要說什麼,她偷睹他一眼,眉頭緊皺,似乎還未盡信他的話。
「你……你可以白天告訴我,為什麼要……要在我睡著後?我當然會不記得。」她頗有微詞,為了他的不告而別,她整整生了他五年的氣,可現在他卻告訴她他沒有不告而別,這突然的轉變,讓她一時之間很難調適。
「那時決定得很匆忙。」他聳聳肩,其實他原本沒打算要去跟她道別,後來不知怎麼地,她的身影突然浮現腦海,他放心不下她,所以便到她床前叮嚀一些事。
他想他心中還是有些捨不下她,畢竟她可算是他年少時期最親密的人。與她認識的前兩年,他們兩人幾乎天天見面,除了上書房唸書的時間外,一直到傍晚時分,她才會帶著弟弟回家。後來的三年,她甚至一起同他上書房唸書,雖然她小他六歲,可兩人很有話聊,有時她說的童言童語總會逗得他大笑不已。
那時,母親的身體已大不如前,他的心情多少受點影響,可與她一起,他就覺得全身放鬆了下來,惱人的事不會來煩擾他。
他還記得她打拳的時候很認真,一臉嚴肅,總說著長大了要打壞人,他聽了只是笑,不過如今她倒也真實現了當初的夢想。
「對了。」他不忘叮囑。「帕子的事別同人說。」
「現在說不說又有什麼影響?」她低下頭,自暴自棄地說:「事情都過了十年,要追查本就有困難,如今……連線索都讓我弄糊了,要查兇手比登天還難,說不定他根本已不在開封。」
「你是說你不想查了?」他問。
她猛地抬頭。「誰說我不查?我要查,他殺了爹,我是不會原諒他的,我要將他繩之以法!」她激動地說。
「這才像你。」他笑著輕彈一下她的鼻子。
紅暈染上她的臉頰,她皺下鼻子。「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再這樣對我。」
他忍住笑。「是啊!我又忘了你是個小姑娘,不對不對,沒有『小』這個字。」
「我本來就不小了。」她講得認真。「那……這五年你去哪兒了?」
自他回來後,她雖好奇,可因為心裡氣著他,就一直沒問。
「我在河北打點生意,那兒盛產綾絹,全國聞名!你曉得我們家自祖父一輩做的就是絲綢生意,可只限開封一帶,父親原本打算擴展,不過因為娘的身體一直不好,爹便擱著沒做,後來我和曜權商量,由我去那兒,他則留在這兒。」
「那你為什麼這五年來都不同我聯絡?你可以托人帶信給我啊!」她宣洩心中的不滿。
她揚起下巴,「我知道,你在河北一定天天尋歡作樂,醉生夢死,還有姑娘陪著你,她們會對你唱歌、跳舞,還會黏在你身上,嗲聲地說:『公子!再喝一杯,啊!妾身頭暈了,妾身不勝酒力,公子扶著我好嗎?』」她細著聲音學妓院裡的姑娘說話,手上的帕子還揮了下。
他想忍住笑,可最後還是受不了地大笑出聲。「哈……」
喜樂本就男孩子氣,再加上她現在身著公服,更是頗有英氣!可她卻學著嬌媚的女人動作說話,實在滑稽得緊。
喜樂更氣了。「被我說中了對不對?」她氣沖沖地往門口走去。
他伸手拉住她,可卻說不出話來,因為他只顧著笑。
「公子,請你放開奴家好嗎?」她學著妓院的姑娘說話,可雙眸卻在噴火。
「我的天……哈……」他笑得肚子疼。「你在哪兒……學這些的?」他咳嗽一聲,勉強止住笑。「我在妓院瞧見的,自然知道。」她瞪著他。
他訝異道:「你去過妓院?」
「去過。」她冷哼一聲。「我在那兒瞧見的事可多了,小蕊說男人就愛女人嗲裡嗲氣的,然後說些好聽的話,他們便會像只小狗一樣猛對女人搖尾巴。」
她的說詞幾乎又要讓他笑出聲,可她現在已怒急攻心,他不想惹惱她。
其實都是女人對他獻慇勤,他從沒主動過,倒不是說他是柳下惠,對女人毫無興趣,而是一直沒有女人能引起他的興趣。
當然,漂亮艷麗的女人他見過不少,可對他沒有任何意義。他曾想過這世上或許沒有任何一個女人的美能超越母親,當然,這只是他的想法,不過就因為從小看著母親,他對美似乎已麻痺,他在乎的是其他的東西。
只是,他從沒深究那會是什麼。
「我要回去了。」喜樂邁開步伐往外走,她出來這麼久,袁叔一定奇怪她到底跑到哪兒去了。
「喜樂。」他拉住她。「記得了,帕子的事別跟其他人說。」
「我曉得。」她點頭,難過地看了手絹一眼。「如果不是我弄濕……」
「喜樂。」他托起她的下巴。「事情發生就發生了,別再想它,總還有其他辦法的。」
「還會有什麼辦法?兇手是誰一點頭緒也沒有。」她沮喪地說。
「這樣垂頭喪氣可不像你。」他嘴角上揚。
她望著他溫暖的笑容,心頭也暖了起來,可他專注的眼神,讓她的心忽地不規律地怦怦跳著!頰邊悄悄添了兩朵紅雲。
她急忙移開視線。「我回衙門了。」
「記住別打草驚蛇。」他不忘再三叮嚀,深怕她衝動的個性闖禍,雖然這已是十年前的舊案,兇手如今在何方、是生是死都不知,可「小心駛得萬年船」,萬一兇手尚在開封,知道了十年前舊案被翻出來,定會再起殺機,而這次他的目標將是喜樂。
這想法讓他心中一沉,腹部彷彿挨了一記重拳,可怕的窒息感覺緊緊攫住他。
「聽到了嗎?」他的聲音緊繃,嚴厲的道。
「我知道。」她不高興地嘟嘴。「我現在是捕快,又不是小孩子,這事情的輕重我自然明白。」她氣他老將她當小孩子對待。
見她允諾,胸口的壓迫感逐漸消失,他又能微笑以對。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寵溺。
喜樂感覺臉上又是一陣莫名的燥熱,她是怎麼了?「我……我回去了。」
她宛如躲避蛇蠍般地奪門而出。
他見她慌慌張張,嘴角笑意更深,腦中忽地浮現她憨笑站在他眼前,一臉認真地安慰他:「我做了你的新娘後,你就不會再難過了。」
十一歲時的她無憂無慮,有著天真的想法,和一顆溫柔的心。
玉欄院在京城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裡頭的姑娘除了各各貌美如花之外,還才藝兼備,詩、歌、舞、樂皆有專精,且對宋詞的興起和繁盛起了重要作用。
因宋詞的傳唱者依然是歌妓樂女為多,她們往往成為詞人創作的首批鑒賞者,她們的傳唱刺激著詞人的創作熱情及傳播速度。
而玉欄院就以歌妓聞名,在開封城內無人能出其右,是文人雅士、騷人墨客最喜聚集之地,一曲曲樂音在屋內繞樑回轉,讓人心曠神怡,憂愁皆離。
可現下卻有一人眉頭深鎖。
「喜樂,你怎麼了?雙眼無神,昨晚沒睡好嗎?」小蕊以手撥弄琴弦調音。
「嗯,我在想事情。」喜樂孩子氣地揉揉雙眼。
「想事情?」小蕊腦袋轉了轉,忽地明白了。「是為了隋公子的事嗎?」
喜樂眨眼,掩不住訝異之色。「你……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小蕊見她漲紅臉,立即道:「啊!我說錯了嗎?是昨兒個櫟兒姐姐說的,我以為……」
「櫟兒為什麼這麼說?」喜樂滿臉通紅,似氣憤又似羞赧。
「昨兒個你不是在戴府要香嵐離開二公子嗎?那時櫟兒姐姐就說:『哎呀!沒想到喜樂這丫頭也會吃酸醋,瞧她大咧咧的個性,竟也有喜歡的人。」那時我問:『你是說喜樂喜歡二公子?』
「櫟兒姐姐緊接著又說:『小蕊,你沒長眼睛是不?這麼清楚的事也看不明,以後怎麼做個出色的歌妓?咱們除了才色兼備外,人情事故也得懂得,尤其是男女情事。』這話我聽得一知半解,不過你喜歡二公子的事我就聽懂了十成十。」
喜樂的心因她的話而怦怦跳個不停,她……她才不喜歡他!她極力否認,就算曾喜歡過他,那也是小時候的事,她現在對他只是……只是……
這句「只是」在心裡擱了許久,卻不知該接些什麼。一顆心是愈跳愈急,幾要躍出胸口。
小蕊見喜樂臉紅似火,叫道:「喜樂,你不舒服嗎?」
喜樂搖頭。「我才不喜歡他呢!誰……誰再這樣亂說話,我定不饒她。」
小蕊見她惱火,只得住口不說。
「我才不是想他想得睡不著,我是想別的事。」她極力澄清。
「什麼事?」小蕊問,既然喜樂不喜歡提隋公子的事,那她就不說了。
「我在想一件案子。」她勉強收斂心神,不再心慌意亂。「小蕊,我有件事要問你。」
「你說。」小蕊放下手中的琵琶。
「你有沒有聽過苒香紅這個名字,她以前是這兒的姑娘。」喜樂一臉期盼,希望能從她這兒獲得一些線索。
原本昨日她就想來調查的,可一回到衙門就讓事情絆住,脫不了身。到了晚上,因為姐姐回來,一家人高高興興地聚在一塊兒,她也不好藉故離開,遂延至今日。
其實父親枉死一事她擱在心裡難受,好幾次想同姐姐說,可隨即一想,說了又如何?不過增添姐姐的煩惱,更何況她現在一點頭緒也沒有,即使要說,也得等她多些線索再提也還不遲。
「苒香紅?」小蕊認真地將院裡的姑娘想了一通道:「沒印象。」
「是嗎?」她歎了口氣。「我想也是。」小蕊是七年前被賣人玉欄院的,可苒香紅卻已死了十年,她沒聽過也是意料中的事。
「怎麼?她很重要嗎?」小蕊問。
「我正在查一個案子,她是關鍵人物。」
「什麼案子?」她一臉興趣盎然。
「我現在不能說。」喜樂搖頭。「可這案子對我很重要,原是想直接問藍姐的,但我擔心她不肯直接告訴我,你知道的,人們對差爺總有戒心,即使她知道十分的事情,她也只透露六、七分,更何況這是十年前的舊案,若推官沒要重審,我是無權盤問相關人等的。」她皺緊眉頭。
小蕊露出笑意。「那我幫你問。」
喜樂眼睛一亮。「真的?」她衝上前拉住小蕊的手。「我就知道我開口你定是會幫我的。」她拉著她興奮地轉圈,笑聲洋溢整個房間。
其實她已經做了打算,如果小蕊無法幫她,她還是會直接找藍姐,即使用「威脅」的手段,她也會要她回答問題。
小蕊咯笑。「哎呀!我頭暈了,別轉了,再轉下去,我就出不了門了。」
「你又要出去?」喜樂停下動作,她記得她昨天不是才到戴府?
「是呀!我要去戴府,戴爺今天又要宴客。」她拿起琵琶。「我該去幫其他姐姐打扮了。」
「他不是昨天才請你們過去?」昨兒個戴府才遭小偷,怎麼他今天還有心情作樂?
「藍姐說戴爺是個愛熱鬧的人,他以前也常來呢!」
喜樂一臉納悶。「以前?他不是住河北嗎?」他明明是二少爺在河北認識的朋友。
「他是古董商人,走了許多地方,自然也來過開封,藍姐說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小蕊邊說邊往門口走。
「十年前?」喜樂喃喃念道,忽地她大叫一聲:「啊——」
小蕊讓她一嚇,轉身問:「怎麼了?」
「苒香紅是十年前死的,不知他們有沒有關係?」她緊張地來回走動。「說不定他們倆認識。」
她陡地止住步伐。「小蕊,你現在就幫我問藍姐行不行?問他們兩個以前認不認識。」喜樂一臉焦急,雖然知道這樣的推測過於牽強,可她直覺認為這中間一定有問題。
小蕊見她萬分急切,立即道:「我這就去問。」
待小蕊離開,喜樂坐立難安地走來走去,目光不時往門口瞟,心中期盼著一切真如她所想,這是她所能抱持的惟一希望了。
希望這不是個蠢主意。
喜樂躡著腳步,輕輕拉開一道門,往裡頭瞧,隨即又關上。「不是這間。」她迅速奔向下一間房,卻差點讓長及地的絲裙絆倒!她輕喘一聲,連忙穩住自己。
「好險。」她左右張望,幸好沒有其他人。
如果讓人瞧見她堂堂捕快私闖民宅就麻煩了,可為了查案,她也無法顧及周全。
她正打算打開另一扇門,忽地一熟悉的聲音自花園傳來。
「香嵐姑娘,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是二少爺。喜樂一驚,連忙內入門內,只留了道縫,隱約可見二少爺的身形,可因為角度的關係,她無法瞧見香嵐。
「公子別心急。」香嵐嬌笑一聲。
「這兒沒人,你可以說了。」隋曜衡打開扇子。
香嵐又往前走。「妾身想跟公子做件生意。」她嘴角浮笑,雙眸隱現一絲狡獪。
隋曜衡挑眉,不過,並未應聲。
兩人愈走愈遠,喜樂有些心急,不假思索地便跟在後頭,想聽聽兩人說什麼,沒想到二少爺竟又來戴府作樂!心頭不由得惱火起來。
「公子不問妾身是什麼生意嗎?」香嵐在花叢前停住,順勢摘了朵花,湊至鼻尖。
「你自然會告訴我不是嗎?」隋曜衡垂下眼,假裝看著手中紙扇上的煙雨圖,耳裡聽著身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香嵐綻出笑靨。「那妾身就不再繞圈子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想同公子做筆交易,這交易關係著公子的名聲、地位,當然也關係著妾身的後半輩子。」
「這話怎麼說?」隋曜衡漫不經心地應聲,同時不動聲色地往樹叢移動。
喜樂見他移來,不由得一驚,連忙屏住氣息。
「昨日差爺來查案,問著可有人在前一天晚上聽見什麼或瞧見什麼。」香嵐將花朵斜插在髮髻上。「那時我說沒有,可現在——」
「到亭子再說吧!」隋曜衡笑著截話,「烈日當頭,怕灼了姑娘玉肌。」
香嵐嬌笑;可喜樂卻咬牙切齒,不敢相信他竟會說出這麼噁心的話。
「請。」隋曜衡示意她先走。
香嵐微笑漫步,輕擺腰臀。
他悠閒地跟在後頭。
喜樂悄悄跟上,在樹叢東躲西藏,打算衝到大石後,那兒離亭子最近,她拉起裙擺,疾速往目標前進。
忽地,感覺後領讓人觸及,她心頭一驚,右腿本能地向後掃去,想拐倒敵人,待那人鬆開她的領子,她立刻躍起,翻身踢出一腳。
一與敵人照面,她的眸子幾要掉出,是二少爺!他什麼時候……
他的驚嚇不亞於她,不過在瞬間已恢復鎮定,將原要打上她脛骨的摺扇連忙撤回,身子一偏,避開她來不及收回的攻勢。
喜樂輕巧落地,還沒理清他何時出現在她身後,他已出了樹叢。
香嵐完全不知他曾短暫離開,蓮步踏上「觀雲亭」石階,回頭媚望他一眼。
「方纔的話還沒說完。」他出聲提醒!腦中卻還留著喜樂方纔的模樣。
她不知為何穿著一襲粉紅襦衣絲裙,甚至抹了胭脂,髮絲不再以緞帶系綁,而以簪梳固定……「對了,我說到哪兒了?」
香嵐的話打斷他的思緒,這才出聲提醒。「差爺。」
「哦!對。」她欺近他身邊!塗著搜丹的青蔥手指撫上他的胸。「其實……我說了謊,我瞧見了那偷兒。」
喜樂藏在石後,見她不規矩地貼在隋曜衡身上,一股怒火又起,直想衝上去拉開她,可她的話止住她的步伐。
隋曜衡拉開她的手。「是嗎?」
香嵐也不以為仵,只是媚笑著。「公子是真不知呢,還是假不知?不,該說您是故意裝作不知。」喜樂捺不住性子,真想要她別廢話連篇。
「不用拐彎抹角。」他把玩扇子。「說出你的條件。」
她巧笑倩兮。「公子果然聰明,一點就通,妾身的條件很簡單,只希望能長伴公子左右。」喜樂睜大眼,她……她是什麼意思?
隋曜衡的表情則看不出有何特別的反應。
「老爺雖好女色,可也不是個吝嗇之人,更何況他現在的心思全放在冷曦一個人身上,只要您開口,老爺定會將妾身贈予公子。」
自她跟著老爺也有一年,原想贏得老爺歡心,納為妾室,可誰知半路殺出冷曦這個程咬金,將老爺迷惑了去。
原本她是想使出渾身解數,與冷曦一較高下,可這時認識了隋曜衡,她回頭一想,何必如此?與戴辛相較,隋曜衡更年輕、更富有,人又風流惆儻,斯文有禮,她若能委身於他,比之留在戴辛身邊只會更好不會更差。
喜樂聽得她的話,又氣又急,如果……如果他接受了,她再也不理他,再也不見他!
「這是威脅嗎?」隋曜衡仍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公子這話未免傷感情。」她淺淺一笑,心裡卻是不解,難道他真不怕她把事情抖出來?「我說了,這是個交易。」
她伸手輕撫他的胸膛。「公子放心,香嵐明白自己的出身,絕不會妄想坐上正室之位,只盼公子收了香嵐做小,那就心滿意足。」
喜樂怒火中燒,就想衝上去打開那女人的利爪,可她心裡想先聽二少爺的回答,她告誡自己必須忍耐,只是一口氣憋在胸口,實在難消。她四下張望,撿起一塊小石,使力朝隋曜衡丟去,要他說話。
隋曜衡聽見背後有異聲,不動聲色地將扇子擋至背後,只聽「」一聲,石子落地。
「什麼聲音?」香嵐東張西望。
隋曜衡咳嗽一聲,掩飾笑意。「沒什麼。」這小妮子竟然連偷聽都不安分。
他以扇隔開香嵐仍擱在他胸上的手。「姑娘是戴爺的人,而在下從不奪人所好。」
喜樂聽見這話,揪著的一顆心這才鬆下。
香嵐臉上閃過惱怒之色。「您真不在意自己的名譽受損?不怕我告訴差爺?」
「隨姑娘的意思吧!」他不以為意。
「你……」她不相信自己竟會遭到他的拒絕,臉色十分難看。難道他寧願上官府也不願納她為妾?這對她無疑是一種羞辱。
「在下告辭。」他無心與她再耗下去,心中掛記的是喜樂為何偷偷摸摸的出現在戴府,還穿得花枝招展?
喜樂見他要走,心裡一陣歡喜,他最好趕快離開,別和那妖媚的女人在一起,要不然……她以後都不理他。
「既然這樣,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香嵐一用衣袖,五官因憤怒而扭曲,快步自隋曜衡身邊走過,先他一步離去。
她倒要瞧瞧他如何脫罪?他們公堂上見。
香嵐一走,喜樂也馬上溜人,她還沒找到戴辛的房間呢!
「去哪兒?」
慵懶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喜樂差點跳起來。她轉過身,忽然覺得一陣心虛。
「為什麼穿成這樣?」隋曜衡揚眉,第一次見她打扮得如此女性化,腮若桃紅,紅唇如菱,甚至連黛眉都修成新月狀!整張臉多了幾分嬌柔,還露出頸肩些微的乳白肌膚,引人遐思。
「你不喜歡嗎?」她衝口而出,隨即改口道:「我是說很奇怪嗎?」她明明記得小蕊說她嬌艷動人啊,
「為什麼裝扮成這樣?」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仍是有些不適應她嬌美的模樣。
「這是小蕊的衣服。」她解釋,不安地拉拉裙子。「好看嗎?」她從沒穿得這麼漂亮過。
他頷首,見她高興地笑開,臉上浮起紅霞。
她甜笑,但隨即擰著眉心。「哼!你對每個姑娘都說糖蜜似的話。」
她氣嘟嘟的模樣讓他露齒而笑。「有嗎?」
「到亭子再說吧,烈日當頭,怕灼了姑娘玉肌。」她粗聲學著他的語氣,隨即哼地一聲偏過頭,真是噁心透了。
他爽朗大笑。「喜樂,你——」他止不住笑聲,聽她酸溜溜地學他說話,實在很有趣。
她生氣地轉身,不理他。
他笑著扳過她的身子,雙掌覆在她肩上。「那是玩笑話。」
「騙人。」她鬧起彆扭。「我知道你愛在脂粉堆裡說這些渾話。」
「誰說我愛在脂粉堆裡?」他挑起眉。
「你就是,不然為何老往這兒來?」她才不信呢!
「若我愛浸在女人堆裡,怎麼不往妓院去?」他反問。
「誰曉得你想什麼?」她氣道。「我才不管你。」
「你若不管我,怎麼會跟在後頭?」他傾身笑問。
她漲紅臉。「我……」她又羞又氣,使勁推開他。「我才沒跟在你後頭,我是……我是來查案的。」她衝口而出。
「查案?」他抬眉。「查案為什麼鬼鬼祟祟的?」
「這是我自個兒的事。」她轉身就走,她才不要告訴他呢!
「喜樂。」他再次抓住她。「說清楚。」嬉笑的表情不見,取而代之是正經之色。
「我說了這是我自個兒的事,你別礙著我。」她生氣了,再耽擱下去,正事都做不成。「你回大廳同女人說笑尋歡去。」
「喜樂!」他斂下眉。「你是要同我耗在這兒,還是把話說清楚?」
「你——」她氣極了,雙手擦腰。「你再攔著我,我就將你抓進牢去,說你妨礙公務。」
他笑出聲。「你私自闖進民宅裡,可也犯了罪,該是我抓你進衙門才是。」他輕點她的鼻尖。
「你……」她握緊拳頭。
「你再不說,等會兒讓人瞧見你,那可就什麼事都做不成了。」他提醒她。
喜樂氣他,卻又拿他莫可奈何,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說:「我是來查戴辛的。」
「為什麼?」他面露訝異之色。
「我等會兒再跟你說。」她左右張望,深怕被人發現。
「你想做什麼?」他追問。
「我在找戴辛的房間,你別再問了行不行?」她失去耐性,轉身就跑。
可手臂再次讓人攫住,她回頭怒叫:「你——」
他截了她的話。「你走錯方向,他的房間在另一邊。」
她一時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走吧!」見她呆住了,他乾脆拉著她走。
兩人穿過園子,中途避開了幾個奴僕後,上了廊廳。
喜樂緊張兮兮地東張西望,她從沒做過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心裡忐忑不安。
「到了。」他推開一扇門,直接走進去。
喜樂進房後,立即掩上門,瞄了眼外頭的動靜。
「別緊張,沒人發現咱們。」他笑她不安的模樣。
喜樂不睬他,逕自在房間摸索。
「你在找什麼?」他用開扇子,懶懶地問。
「通敵叛國的證據。」她嚴肅回答。
他瞪大眼,一臉愕然,隨即爆出一連串的笑聲。「你……」
喜樂見他猖狂大笑,宛若被毒蠍螫到般彈跳起來,衝到他面前以手按住他的嘴。
「噓——」她已經神經緊繃到極點了,他竟還敢笑,難道他忘了他們是偷偷潛進來的嗎?
她仿若驚弓之鳥的樣子又惹得他一陣笑。
她乾脆以兩手覆上他的嘴,惱道:「你會把人引來的。」
他忍住笑,拉下她的手握在掌中。「你怎麼會以為戴辛通敵叛國?」
「我已經問過了,戴辛認識苒香紅。」她點頭。「這件事非同小可。」
他挑眉。「他們兩個認識?」這點倒出乎他的意料。
「這不是很不尋常嗎?」她小聲說。「嬤嬤說,苒香紅去世那天正要到戴辛那兒,可沒想到卻讓人殺死在半路上。」
「你認為是戴辛做的?」他皺起眉。
她遲疑。「其實,我也不能確定就是他,可既然有了線索,還是查一查的好。」她當然知道十年前的案子不是這麼容易就能破案,但總得試試看。
「這件事我會幫你查,走吧!」他拉著她。
「等一下,我還沒找——」
「這裡沒你要找的東西。」他截斷她的話。
「你怎麼知道?我還沒開始找呢!」她用力地想抽回手,好不容易進來了,她連找都還沒找就要離開,她才不肯。
「如果他真是兇手,怎麼可能會把證據留在身邊十年不毀去?」他實事求是地說:「若真還有證據,也必定不在他身邊。」
喜樂心情湧上一陣煩躁,知他說得有理。「可說不定……總是要抱著一份希望的嘛!」她固執道。
「喜樂……」
「那你說證據會在哪兒?」她一臉企盼地望著他。
他笑著點了下她的鼻頭。「我若知道,不就破案了。」
「那不是白說。」她白了他一眼,轉身打算搜房。
他含笑。「喜樂。」他扳過她的身子,拉近她。「這樣好了,我們再把帕巾和冊子拿來仔細研究一下,說不定會發現什麼。」
「字跡已讓我弄糊了,還有什麼好看。」她生著悶氣。「都是我不好。」她紅了眼眶。
「喜樂,我不是說了,不是你的錯,你沒把我的話聽進去嗎?」他皺眉。
她沒應聲,只是低著頭。
他托起她的下顎,見她眼眶泛紅,心中升起一股柔情,抬手撫上她的臉。「別胡思亂想。」
「我是不是很笨?二少爺。」她咬唇。「如果我像姐姐這麼聰明,說不定早就發現帕子有問題。」
「你那時還這麼小,哪想得到這些?」他撥開她額際上的劉海,輕觸她昨天弄傷的傷口,幸好,已沒什麼大礙。「對了,你怎麼突然發現帕子裡頭有字的?」這件事他一直忘了問她。
「帕子上有黑點,我想髒了,所以就拿去洗,結果它一遇著水便黑了……」想到自己的愚蠢舉動,她就難過。
「帕子有黑點?」他揚眉,明白定是裡頭的墨漬暈了開來。「什麼時候有的?」
「不知道,我從沒用過,不懂它為什麼會髒了?」她想了一下。「我只在你娘出殯那天拿出來過,可也沒碰著什麼啊?」
他回想,眉頭深鎖!忽地勾起一抹笑。「我想起來了。」他的手指滑過她的臉。「那時我拿它來抹你的淚,定是那時弄濕了一小塊。」
回憶起她嚎啕大哭的模樣,讓他的笑意更深了。
她呆愣住,也想起來了,原來是那時……
「算是解了個疑惑……」他止住話語,聽到有腳步聲朝這兒來。
「怎麼……」
他摀住她的嘴,將她往牆邊帶,聽見外頭傳來奴僕的叫喚聲:「隋二公子,隋二公子——」
喜樂屏氣凝神,緊張地抓著他的衣裳,絕對不能讓人發現她在這兒。
隋曜衡低頭見她貼著自己,一臉緊張地往門口盯著,他不禁咧嘴而笑,左手環上她的腰,聞著她身上的馨香,心情不覺沉澱下來。
只要與她一起,每件事都變得有趣而鮮活了起來。
待奴僕走遠,喜樂吁了口氣,這才寬下一顆心。
她仰頭看他,正要說話,就見他一臉興味地瞧著自己,她這才猛地驚覺自己巴在他身上,臉蛋迅速泛紅,急忙想退開,卻發現他箍著她的腰。
「放手!」她惱道。
他微笑,發現自己並不想鬆開她。「如果我不放呢?」他傾身在她耳邊低語。
「你——」
「噓!」他忍笑。「現在他們在找我,如果你太大聲,會把人引過來,那時可就麻煩了。」他凝視她,黑眸亮著光彩。
「你——」她氣極,臉兒通紅。「你再不放開我,我可管不了這許多。」她掄起拳頭便往他臉上打去。
他輕鬆接住她的拳頭,滿臉笑意道:「別惱。」他傾身輕吻她的鼻尖。
她瞪大眼,他……
隋曜衡又在她鼻尖上親一下。「現在想想,這五年沒有你,日子是悶了些,難怪我總覺得少了什麼。」他的心底升起一股想親近她的衝動。
她呆呆地望著他,因他的舉止及話語愣住,他……是什麼意思?
「我早該發現的。」他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滑過她的眉心,見她眨了眨眼,他微笑俯身向下。
「只有你能讓我牽掛於心……」
他的氣息吹拂過她的肌膚,然後捕捉住她紅嫩柔軟的雙唇,話語消失其間,嵌落在她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