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經過這些事,喜福發現三少爺變得更沉穩了些,由他沒與裴邗拆伙,仍共同經營香藥一事來看,代表他不再隨性所致、意氣用事。
若是早些年,他定會與裴邗鬧翻,甚至衝進裴家,揪出裴邗,現在,他竟開始懂得收斂性子了。
至於裴萃心,她沒再出現過,聽說她被申昆財帶回府後,地位更加不如,不過,依她的性子,她定會為自己在申府爭取到一席之地,絕不會吃虧的。
而隋府的庫藏室也在不久後整修完畢,上好的絲絹、綾羅綢緞重新放入!一如以前,彷彿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可就在這件事情落幕後三個月,卻發生了一件讓眾人錯愕的事——隋稷侖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
這事讓所有的人大為震驚,因為隋稷侖一向身體強健,身子骨硬朗,原以為只是一場小病,卻沒想到從此臥床不起。
每回隋曜琰同父親請安後,心情總是顯得很浮躁,喜福知道他定是想到了夫人當年也是如此,一日比一日虛弱,最後藥石罔效,他擔心父親也會步上同樣的後塵。
接下來的一年,隋稷侖的病一直沒有起色,反而愈來愈虛弱,眾人都很擔心。
而後,該來的日子還是來了,在連續昏睡兩天後,這夜三更時分,隋稷侖忽然自昏迷中醒來,張眼便瞧見大兒子與三兒子站在床邊,除了兩人之外,駱管家與喜福也隨侍在側。
「曜衡回來了。」隋曜權先出聲。
「嗯!」他低沉地應了一聲,表示聽到了。
駱竟立刻道:「小的去叫二少爺。」他迅速往門口移動。
隋曜衡因為見了父親病弱模樣,心情哀傷,於是說要到園子去走走。
「他也該回來了。」隋稷侖疲憊地閉上眼睛。「權兒,你留下,其他的人先到外頭去。」他有些話要交代。
隋曜琰牽著喜福走出房間,臉色緊繃,濃眉攏聚。
喜福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他,只能握緊他的手,她感覺老爺恐怕撐不過今晚了……
」踏上廊廡,隋曜琰便攬她入懷。「爹怕是……不行了……」他擁緊她,心情沉痛。
喜福能感覺出他的哀傷,心裡也不禁難受起來。
片刻後,大少爺走出來,二少爺進去,再來是三少爺,而當她知道老爺要單獨見她時,心裡不免詫異,不過,她還是走了進去。
她來到床邊,眉頭深鎖地注視著床上的老爺,難以相信原本高大健壯的老爺,如今卻是雙頰凹陷,身體羸弱,氣弱游絲,只除了那雙依然銳利的黑眸。
「可知我為什麼要單獨同你談?」他的聲音不若以前有力,卻仍然犀利嚴苛。
喜福頷首。「是為了三少爺。」
他輕輕的點一點頭。「這一年多來,他沉穩許多,想必是因為你的關係。」
喜福沒有吭聲,不知道老爺接下來要說什麼?
「他並未對你死心,反而對你更加依戀。」他質問道。
「是奴婢沒做到老爺的吩咐。」她蹙緊眉心。
他難得的微微一笑。「可知我為什麼一直沒點破,還讓你留在他身邊?」
喜福輕點頭。「奴婢想過這個問題,卻不知是否猜中老爺的心意?」她頓了一下接著道:「奴婢曾試著照老爺的話做,卻發現無法讓三少爺死心——」
「他傷了他的手那次?」他問。
喜福頷首。「三少爺……對奴婢……」她不知該如何啟口。
他替她接下話。「他對你的狂熱超出你的想像?」
「是。」她微紅雙頰。「奴婢當時只能先安撫地,因為不相心他傷害自己。」想起他瘋狂的模樣,仍讓她心有餘悸。「你不害怕嗎?」他詢問。
「奴婢很害怕,怕他傷了自己。」她握緊雙手,直到指尖泛白。「所以,就先應了他!還讓他學著不在人前表示對奴婢的喜愛之情,想瞞過老爺……後來,奴婢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
「哪裡不對勁?」他微扯嘴角。
「以老爺的觀察力,不可能不知道少爺對奴婢仍是……愛戀著……」她暈紅雙頰,不習慣如此對人說三少爺對她的愛意。「所以,奴婢只能想,您是知曉的,可若知曉,為何不說破、為何不阻止?
「您若真的想終止三少爺對奴婢的愛戀,大可將奴婢逐出府去,可您沒這麼做,那只有一個原因——您不是真心想阻止。」她下結論。
隋稷侖低笑出聲。「你很聰敏。」
「比起老爺是大大的不如。」喜福搖首,她一直到駱管家說老爺派他來保護她時,才真正確定。
「不必說這些客套話。」他轉向窗外,望著滿園的春意。「那日琰兒弄傷手,我曉得你定是同他提了,不然,他絕不會這麼激動,後來,我見他沒來找我興師問罪,就知道你必是說了什麼話安撫他,否則,以他的性子,怎會捺得住?
「看來,你之於他是有利而無害,這一年多來,他的性子倒更穩了些……」他喘口氣,有些疲倦。
「老爺還是休息——」
「不了,」他閉了一下眼又睜開眼。「要歇息的時間以後多得是。」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嘲諷。「等我進了棺材,還怕沒時間休息嗎?」
他扯出一抹笑。「說真的,我倒是很期待。」他頓了一下又道:「琰兒今年也十八了,我這個父親的責任可以卸下了,接下來的人生,他得為自己負責,而我……也該去找他娘了……」
他的話讓喜福心中泛起一抹憂傷。
「琰兒對你的感情無庸置疑,那你呢?」他精銳的黑眸望向她。
喜福愣住,臉蛋浮現一抹淡淡的粉暈。
隋稷侖將一切全看在眼裡,終於放下了心,當初他見到她眼裡的不確定,所以才會想試探她,如今這樣,也算圓滿了。
當年妻子臨走前,最不放心的便是權兒與琰兒,他答應她會照顧兒子,可事實證明,他是個失敗的父親,失去了妻子,他便無精力再管任何事。
所幸一年多前,他察覺琰兒的感情歸依,也算為他做了件事,其他的就要靠他自己了。
他換個話題。「你對裴家父子有何看法?」
他的話讓喜福蹙緊眉心,一會兒才道:「他們表面上雖與隋府私交甚篤,可……他們的為人……」
「直說。」
「似乎有些不夠光明磊落。」她遲疑地回答。
隋稷侖微扯嘴角。「嫣兒也曾說過類似這樣的話,她問我為何要同這樣的人來往,我跟她說,生意上往來的人,各種性子都有,如何能挑?對此,她沒再說什麼,不過倒是對於權兒和萃心的婚事一直耿耿於懷,她說,我將自個兒子的婚姻論斤論兩賣。」
憶及往事,讓他整個人鬆懈下來。「我同她說,權兒不用咱們操心,他若不喜歡,他自會有法子退婚。」
喜福頷首,難怪當初隋裴兩家婚事告吹後,老爺並沒有說什麼,原來他早就將決定權交予大少爺了。
「同你說這些是想交代你一件事……」他強撐著自己的精神,不讓疲累擊垮他。
「老爺儘管吩咐。」喜福說。
「還記得一年多前庫藏房失火的事嗎?」
「記得。」她點點頭,這事她如何會忘?
「這事我一直看在眼裡,可知我為什麼沒有阻止可卿放火?」他問。
喜福遲疑了一下。「莫非老爺早已知道可卿的身份?」
「權兒也知道。」他微扯嘴角。
喜福頷首,並不訝異。
「放火這事,我沒阻止,就是想看權兒有什麼反應,以及他會如何處理。」他輕咬了一下。「他娘說的沒錯,權兒同我太像了。」他歎口氣。
「我要交代你的事,就是……」
喜福細聽著,微微露出詫異的神情,不時點頭,將他的話牢牢記在心裡。
片刻後,她才說道:「奴婢謹記在心。」
隋稷侖閉上眼,點了個頭。「出去吧!」
現在,他已沒什麼可牽掛的了……
???
隋稷侖在四更天時去世,宅院裡立刻響起一片哀泣之聲。
隋曜權不發一語,在書房待至天明。
隋曜衡守著父親,算是彌補這幾年未盡的孝道。
隋曜琰則摟著喜福站在窗邊,看著明月,她軟聲細語地同他說憂解愁。
喜福能感覺到他的失落與悲傷,可比起五年前夫人去世時的情景,他冷靜多了,只是表情有些落寞。
他們三個兄弟全是如此,或許都覺得這才是老爺所求的依歸吧!只是親人走了,難免會哀傷。
「不知人死了是不是真的會到地府去?」隋曜琰由後面摟抱住喜福,抬頭望著皎潔的月色。
「聽說要到地府報到,等著投胎。」她靠著他回答。「還得喝夢婆湯,忘了以前的事,下輩子重新來過。」
「若是我,才不喝呢!」他皺起眉。
笑意在喜福的唇邊泛開。「這事可由不得咱們,否則,怎麼沒人對上輩子的事有印象?」
「我有。」他露齒而笑,轉過她的身子。「上輩子你是我的妻子,這輩子也是。」
他的話讓她暈紅了俏臉,聽見他又道:「我們恩恩愛愛地過了一生,然後就約定這輩子也要一塊兒。」
她的笑有絲嬌羞。「我才不信。」
「是真的,上輩子我是長工,你是千金大小姐,後來咱們私奔,生了許多胖娃娃。」他胡扯一通。
她笑出聲,臉蛋羞紅。「我不信。」
「我說的可是真的。」他在她的額上親一下。
她羞赧地靠著他,感受到他傳來的暖意。「希望老爺、夫人下輩子還會在一起。」她有感而發地說。
「一定會的。」他抱緊她,想起爹娘生前的情景,不禁難過起來。
她回抱著他,兩人靜靜地沒說話,好一會兒後,她才說:「明天我得回去了。」今天正好是她約滿之日,她沒理由再留在這兒。
「我不要你回去。」隋曜琰抱緊她。
「可我答應了娘——」
「我已經習慣時時能見著你。」他皺眉。「而且,爹剛過世,我心情不好,我要你陪著我。」他的語氣帶著命令口吻。喜福抬眼望他。「我在這兒,於禮不合。」她已不是他的奴婢,如何能再住在這兒,更遑論是與他共住一室。
「我才不管那些。」他語帶任性的說。
喜福沒應聲,只是蹙緊眉頭。
「怎麼了?」他問。
「你從不替我想想。」她擰緊眉心。
「我有!」他點頭。「我知你也是想留下來的,只是不好意思說,所以,我就代你說了。」他一臉認真。
他的話讓她又好氣又好笑。「你——」
「我說對了。」他咧出笑,低頭親她。
「不是。」她喘口氣。「我沒這樣想。」
「你是這樣想!」他才不管哩!他就是要她留下。
「你——」她的話語消失在他的唇邊,她眼波流轉,眨著眸子,臉蛋因情慾而泛紅。「先……聽我……說……」她喘息著。
「我不想聽。」他用力鉗緊她。
「少爺——」她推推他不動如山的身子。
「難道你不喜歡我嗎?所以不想留下?」他的話中有怒意。
她蹙眉。「你別胡思亂想。」她抬手撫上他滿是怒意的臉。
「你以前說過對我沒有男女之情。」他的語氣中有著彆扭意味。
她輕歎一口氣。「你明知現在同那時不一樣。」她望著他的黑眸,臉蛋上的紅暈未退。
「我不知道。」他搖搖頭。
喜福凝視著他,知道他在生氣。
「我同你經歷了這麼多事,你卻不相信我?」她再次歎息。
「你留下我便信了。」他的眸子門著異樣的光彩。
她漾出一抹淺笑。「這兩件事怎麼可以混為一談?」他竟這樣威脅她!
「我——」
她伸手覆住他的嘴,柔聲道:「你先聽我說。剛開始,我知道你對我有情燒時,心裡又驚又慌,不知該有什麼反應,所以,直覺地便認定你只是一時迷戀。」
「我不是。」他親吻著她的指尖,堅定地說。
她緋紅雙頰。「你又怎麼知道你不是?」
「我就是知道。」他從沒想過什麼迷不迷戀的問題。「我只喜歡你一個,其他的女人我都討厭。」
「為什麼?」她凝睬著他,想起自己當時還想將水芯推給他。
「她們很煩人。」他對其他女人就是沒耐性。
「我不煩人嗎?」她笑問。
他搖頭。自她當他奴婢的那天起,他就沒覺得她煩人過,除了她不會讓他嚇哭外,她也不會怯怯懦懦的不敢看他,更不會嘮叨,她只是靜靜地在一旁做她自己的事,可當他需要什麼時,她又能馬上知道。
然後,他開始發現自己會不時地偷看她在做什麼,她嫻靜的模樣總會帶給他心靈的平靜,不像其他女人那樣惹他心煩,漸漸地,她變得像是他的定心丸,只要她在,他就會覺得心安。
「我只喜歡你一個。」他用力地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
她的臉蛋嫣紅,低頭貼著他的胸口,聆聽他沉穩的心跳聲。「那天你把我嚇壞了,我見你手指節流血時,整個人都慌了。」
「我知道,你定是在那時候知道,其實你是喜歡我的。」他的聲音中有絲得意。
「不是。」她淺笑。與他相處十年,就算沒有男女之情,也會有別的情感,只是,這樣的情感何時變了質,是很難確切說出的。
或許一直隱藏在心中,也或許根本沒有,能確定的是,他的表白觸動了她內心某個角落,而他隨之而來的強烈情感,讓自己撼動。
「不是?」他皺眉,撫著她一頭烏黑的髮絲。
「之前我便隱約感覺到了。」
「什麼時候?」他好奇地道。
「一年多前同老爺說過話後。」她回答。「那時老爺要我讓你死心。」
他大吃一驚。「你怎麼沒跟我提?」他的怒火開始上揚。「難怪那時你一直怪怪的,爹為什麼要阻止?」
她輕撫他的胸膛,示意他不需要如此生氣。「這事說來話長。」
她開始將老爺當時的想法、顧忌全說與他聽,而後再將今晚老爺和她的談話告訴他。
半晌後,他才道:「原來……」他從不知道父親還關心他,可現在知道了,卻只覺悵然。「爹還是關心咱們的。」他一直以為父親自失去了母親後,就不再在乎他們了。
「老爺跟夫人都是聰明人。」這是她的肺腑之言,她還記得當初夫人對她說的那些話——
那孩子很喜歡你……
你這麼聰明、善體人意,總有一天會明白我說的……
這些話是她後來才領悟的,可夫人卻在當時便瞧出了端倪。
「那也讓我反覆地想了又想,卻不知該怎麼同你說。」她繼續說,語調輕柔,那時她的心已被他擾亂,根本無法靜下心來。「後來,你送我東西,我又不忍拒絕你……」
「你同情我?」他截斷她的話,語氣不是很高興。
她仰視著他的怒容。「我沒這樣想。」她微笑。他的脾氣,唉——不知何時才會更沉穩些,不過,其實她也不在意,因為就是這樣的他才讓她動心。
「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我們之間的關係,那時我整個心都亂了。」她羞赧地將臉蛋藏在他胸膛裡,可她仍催促著自己說下去,因為他的情感她能清楚瞧見,可她的感情,他或許仍在費疑猜,她不想他心裡有這樣的困惑。
「見你傷害自己,我的心更亂了。」她輕柔地握住他的手。
他咧出一抹自大的笑。「我知道,你心疼我,就像我心疼你一般。」他高興地將她抱起,與他面對面。
「所以,你還在懷疑我嗎?」她的雙頰紅燙似火。
「我知道你是喜歡我的。」他滿心愉悅地在她柔軟的唇上親一下。
「所以,這同我要不要留下沒關係。」她試著說服他。
一提到這事,他整個臉便沉下。
「我就住在後邊,你隨時都能見到我。」她軟聲道。
「那不一樣。」他皺起眉。「到了晚上,沒你陪著我——」他止住話語,臉上浮起一陣躁熱,他已經習慣夜裡看著她的睡容。
喜福的臉頰也添上兩朵紅雲,明白他話裡的含義,她輕歎口氣,粉藕似的雙臂圈上他的頸項,臉頰貼著他的下頷。
「若要娶你進門,還得等三年服完孝期後。」他咕噥地抱怨著。
「那時,我可就成了老姑娘。」她含笑道。
「才不老呢!」他立刻反駁,臉龐埋在她的頸項間,雙唇熨貼著她粉嫩的肌膚。
她笑而不語,也不再提回家的事,這事她總會想出辦法的,她感覺到他熱情的嚼咬,惹得她臉蛋紅通通的。
她望著這住了十年的屋子,回憶頓時如潮水般湧來。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夫人時的情景,還有同三少爺在這兒生活的點點滴滴,八歲暴躁病弱的他,和十二歲忐忑不安的他,往事一幕幕掠過她的腦海,讓她感觸更深。
當初她根本沒想過會在這裡找到歸宿,她只想做好工作,等約期滿後,便回家同娘、喜樂、喜慶團聚,可如今……
她揚起一抹淺笑,摟緊他,驀地,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少爺?」她輕喚。
「嗯!」他輕吮她粉嫩的肌膚。
「有件事我想問你。」她突然道。
「什麼事?」他邊抬頭親吻她,邊問。
她漾出笑意。「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偷親奴婢的?」
隋曜琰瞪大眼,滿臉驚愕,褐色的皮膚上浮起一層暗紅。
她笑容燦爛的追問:「什麼時候?」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像是受到極大的驚嚇。
她笑望著他,這一直是她心中的一個疑惑。
他覆住她滿是笑意的唇,想杜絕她的一切問題。
至於到底什麼時候?他需要好好的想想,反正是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時他就已經聰明到懂得如何「偷香」了,更何況是現在?!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