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琥怎麼一直在哭?我還是上去看看好了。」莊霖芷擔心地看著樓上。
「你再等等,讓烈日把丫頭安撫好了再說。」雷奶奶沉穩地抬手阻止,要莊霖芷先坐下來。
莊霖芷憂慮地看看丈夫,歎了一口氣後,勉強自己坐回椅子。
「老太太,真抱歉,曉琥的事給你們添麻煩了。」韓延之對雷老奶奶道歉。
「我沒什麼麻煩,有麻煩的是丫頭。自己的女兒還是要自己疼,別人的關心哪能代替得了啊?」雷奶奶早就聽聞過韓曉琥跟家裡的關係,所以對韓延之沒什麼好臉色,語帶微刺,冷冷地哼一聲,讓他十分難堪。
「老太太說得是。」韓延之臉色難看地點點頭。
所有人都沉默著。韓曉琥遇襲的事件,讓大家的心裡都不好過。
過了好一會兒,滿臉疲憊的雷烈日才從樓上走下來。
「丫頭怎麼樣了?」雷奶奶關心地問道。
「她之前打了一針鎮靜劑,現在藥效發作,已經睡著了。」
「事情經過到底是怎麼樣?」烈雲皺眉問道。
「她被一群混混盯上,對方藉故選在人車稀少的路段撞上她的車。剛好我們雷家出資幫忙度過難關的蕭氏工廠就在附近,我馬上打電話請求幫助。蕭小姐二話不說,很快派出她手下的卡車司機沿路尋找。還好曉琥被那群小混混拖入路邊草叢前,便即時被尋獲攔下,沒有造成可怕的傷害。」
「那就好,真是千鈞一髮啊!丫頭躲過一劫,將來一定會很有福報的。」雷奶奶拍胸,鬆了一口氣。
「雖然救援人手即時到達,但曉琥因為掙扎、反抗,曾被那些人無情地痛毆,受到很大的驚嚇。」雷烈日咬牙切齒地握緊雙拳,恨不得能親自撕了那一群沒人性的人渣。那些人竟然能結伙對沒有抵抗能力的弱女子施暴,而且下手又重又狠。
「天啊……」莊霖芷摀住唇,轉身顫抖著埋首在韓延之胸前。韓延之摟著她,臉色也變得異常蒼白。
「有沒有抓住那些人?那些壞蛋如果跑掉了,一定還會故技重施,其他女孩子鐵定會受害的!」烈華激動地握拳,也紅了眼眶。
「他們被捕了。警方說,類似的案件已經發生過好幾起,很有可能就是他們所為。」雷烈日點點頭。
「謝天謝地。」雷奶奶雙手合十,認真地祈禱。
「那……我們能上去看看曉琥嗎?」韓延之神色凝重地開口。
雷烈日深深地看著韓延之,緩緩地開口。
「現在她睡著了,你們上去時盡量不要吵醒她。」
韓延之點點頭,迫不及待地拉著妻子就要走上去。
雷烈日突然伸出一臂擋下他們。「有件事,我想讓你們先瞭解一下比較好。剛剛在醫院,我提到要送曉琥回家時,她的情緒很激動,而且異常抗拒。所以,我想這段期間,讓曉琥待在雷家休養,等她平靜了些,再讓她回去。」
韓延之臉色一白,怔了好久,才面有愧色,頹喪地點頭表示同意。「我知道……我這個父親做得很差勁。」
雷烈日一瞬也不瞬地望著韓延之,對他下了最後通牒。「我已經試圖幫你很多次了,從現在開始,我是站在曉琥這一邊的。你應該知道,再繼續當個這麼失敗的父親,就會永遠失去她。」
韓延之驀地渾身一震。
「到時,我會接下保護她的全部責任。你不疼的曉琥,由我來愛。」
像是起誓似的,雷烈日瞇起眼,緩緩地吐出這句話。
韓曉琥坐在陽台上,慵懶地曬著太陽。
雷烈華閉著眼,坐在她身邊陪伴她。
兩個女孩都沒有說話,彼此分享黃昏時刻舒適又愜意的寧靜感,漸漸溫涼的薰風,一陣又一陣地輕輕吹拂,讓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突然間,陽台另一側,屬於雷烈日房間的落地窗被打開,韓曉琥迅速張開眼睛,驚跳了一下。
烈華也跟著坐了起來,伸手握住曉琥的手,表示安撫。「是烈日堂哥嗎?」她揚聲問道。
不一會兒,烈日從落地窗探頭出來詢問。「我可以過來嗎?」
烈華轉頭看看曉琥,見曉琥沒有太大的抗拒,她才對烈日點點頭。
韓曉琥在雷家調養的這段時間,全是由烈華陪伴著。
也許是那一日受到的驚嚇太大,恐懼過度,一時之間難以恢復,她竟然開始害怕男人的接近。
不管是熟識的,還是不熟識的,只要有男人靠得太近,她就開始坐立不安,害怕地想奪門而出。就連雷烈日,她也一樣無法忍受與他單獨共處一室。
雷烈日沒有走近女孩們,只是佔據另一側的陽台,隔著一段距離看著她們。
看著韓曉琥戒懼地盯著他的大眼,他的心底頓時充滿濃濃的失落和哀傷。
眼前的情況真的很荒謬。
之前的曉琥,動不動就會找機會抱住他、偷襲他的唇,甚至三不五時就任性地高喊著——不管他愛不愛她,她就是要愛他不可!
但是,現在的曉琥,卻害怕他的靠近,眼中已經沒有甜蜜執著的熱情,而是會深深刺傷人的防備和壓抑。
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感到悲傷。
烈雲果然說對了,時機一錯過,想要愛的時候,便再也愛不得了。
「呃……你們要不要聊一下,我去拿一下果汁,我好渴哦!」烈華看看坐立不安的曉琥,再瞧瞧陷入深思的烈日,她想,還是讓他們試著獨處一下比較好,她實在看得好難過。
「烈華,我……我跟你去。」
「不用啦!我一下子就回來了。烈日堂哥最疼你了,不會傷害你的,放心啦!」烈華拍拍她的手,不待她進一步反應,很快地起身。
轉身之前,她偷偷地朝烈日眨了眨眼。
雷烈日會意地淡淡微笑。
烈華一離開,陽台馬上陷入一陣沉默。
韓曉琥低著頭,渾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呼吸微微急促起來,握住椅子把手的兩隻手心也滲出了汗水。
雷烈日歎息一聲。「小虎兒,我不會傷害你。」
「我知道……」可是她就是無法控制恐懼的情緒。
她的眼蓄滿無助又惶恐的淚水。
「不要著急,慢慢來。我相信,總有一天你一定會再度信任身邊的人。我保證,從今以後,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到你。」
「嗯。」她吸吸鼻子,輕輕點了一下頭,並試著讓自己的肌肉放鬆下來。
他的溫柔保證,讓她好想哭。
「我只希望,你能找回往日愛我的感覺。」
她一怔,過了許久,終於抬起頭來正視他,淚珠隨之奪眶而出。
「我很怕……我很怕沒辦法再愛你了……」她心碎地低語。
聞言,雷烈日胸口一窒。
「面對著你時,我找不回以前的感覺……我完全想不起來,為什麼我會想抱你、想吻你、想一輩子告訴你說我愛你……我完全找不回那種感覺……」說到最後,她哽咽得無法再說下去。
他閉上眼,忍住想深深歎息的衝動。
真的來不及相愛了嗎?
他再度睜眼,不讓她看見他深沉的懊悔和悲哀。他不能再將挫折的情緒加諸在她身上,她已經夠痛苦了。
「沒關係,我會等你。」
用全部的生命等你!
他低柔平靜的嗓音,藏住沒說出口的另一句承諾。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辦法再愛你了……」韓曉琥掩住臉,為著兩人灰暗的未來痛哭失聲。
雷烈日面無表情地轉頭望向遠方的耀眼晚霞。
對於曉琥的哀傷,他暫時無力安慰及承擔。因為,他的心目前正在泛冷,緊縮得令他十分疼痛。
能夠相愛的時機一旦錯過,便再也追不回來了……
早已端著果汁回來的烈華,沒有走進陽台,兀自站在曉琥房間的落地窗後,偷偷地哭著。
韓延之牽著莊霖芷,面色凝重地站在雷家祖宅的客廳裡。
「曉琥她……還是不肯見我嗎?」他擰眉對著從樓上走下來的烈華問道。
烈華對他搖搖頭。「韓叔叔,真對不起,不管我怎麼說,曉琥她就是一直搖頭,怎麼也不肯見你們。」
「我是她爸爸,她為什麼不見我?」
「你還好意思說你是她爸爸?你是她爸爸的話,會這麼冷淡地對待她?會在她生病時不但不關懷,還要她別演戲?你這個做爸爸的,會讓女兒在極度脆弱的時候,一提到回家就像發瘋一樣,堅決不肯見你?能做到這樣,還真是了不起!」雷烈日雙手環胸,站在窗邊冷諷道。
這段時間累積的挫折感,讓雷烈日的脾氣變得有些暴躁。
「烈日你……」韓延之面子掛不住,握緊拳頭就要衝上前去。
「延之,你別衝動!你是來打架還是來看女兒的?」莊霖芷死命拉住他。
韓延之僵住,憤憤地哼了一聲,隨即別過臉去,不看雷烈日。
「曉琥不想見她爸爸,那麼……那麼她肯不肯讓我見見她,讓我單獨跟她談一談?」莊霖芷對著烈華輕聲詢問。
烈華為難地開口。「我剛剛也問過了,可是……」
「可是怎麼樣?她肯嗎?」莊霖芷不抱希望地問。
「她也不願意見到你。」烈華誠實地搖頭。
「是嗎?」她失望地喃喃道。
雷烈日看著韓延之夫婦難過的神情,心裡不禁有些軟化。
「你們也別太難過了,現在唯一能接近曉琥的,只有烈華一個人。這是上次遇襲事件的後遺症,慢慢才會復原。等過一陣子,她的情緒比較平穩了,應該就會見你們了。」他安慰他們。
雷烈日對韓延之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因為,常常連他自己也無法親近韓曉琥。
「真的是這樣嗎?那天要不是我太衝動,不分青紅皂白地誤會她,她也不會離開家,遭遇那種事……」韓延之百般懊喪地重重坐到沙發上,抬手抹了抹臉。
一瞬間,他看起來老了很多。
莊霖芷不忍地坐到他身邊,挽起他的手。
雷烈日走過去,在他肩上拍拍,當作無言的安慰。
「你們改天再來吧。曉琥的狀況一日比一日好,等她夠強壯了,一定會去找你們的。畢竟父女天性,怎麼也割捨不斷的。」
韓延之看著雷烈日,也只能點點頭表示明白。
目前他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
等待韓曉琥再度開啟心扉的那一天。
到時,他們往日熟悉的那個活潑嬌俏的丫頭,又會圍繞著他們,一聲又一聲地聒噪訴說著她豐沛的愛。
送走韓延之夫婦後,雷烈日想了一會兒,突然往樓梯走去。
「我上去看看曉琥。」他轉頭告訴烈華後,走上樓去敲韓曉琥的房門。
「請進。」裡面傳來一聲低低的回應。
雷烈日慢慢開門,視線搜尋了整個房間,才發現她遠遠地站在房間的另一頭,落地窗外的陽光照進房間,她剛好站在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處。
「有事嗎?」她抓著窗簾,力持平穩地開口,但語氣中仍不免流露出一絲的防備。
「我來看看你。」雷烈日對她溫柔地微笑。
韓曉琥勉強回應地笑了笑,但難得的笑靨維持不了多久,一下子就又消逝,讓雷烈日感到一絲惋惜。
他斂起全身可能讓她不安的氣勢,緩緩地靠近她,觀察她的表情,直到他覺得已經到達她所能忍耐的極限範圍時,才停住腳步。
他微微一笑。也許她自己沒注意,但是,他的確比前幾日更靠近她一些了。
好現象。
「我很好啊。」她低著頭,專注地摸著窗簾布上的繁複織紋。她需要轉移注意力,才能忽略他帶給她的強大存在感。
面對他的時候,她的心情非常矛盾,一方面既害怕他的接近,一方面又希望他能待在她的身邊久一些。
「如果很好的話,要不要過來陪我坐著?我有話想跟你說。」雷烈日揚唇,慢慢地坐到床沿,輕輕拍了拍他身邊的位子。
韓曉琥看了看他身邊的位子,又看了看他的眼,猶豫了好久,才放開窗簾布,小心翼翼地走到床的另一側,與他隔得遠遠的。
雷烈日將她戒慎的肢體語言看在眼底,什麼都沒說。他知道這是她主動親近人的最大極限了。
「你要說什麼事?」她絞著手,挺著背脊,身體完全無法放鬆,像是打算隨時跳起來逃走。
雷烈日忽略她語氣中的緊繃,神情輕快地開口。
「我本來想在你生日的時候送你一樣東西,不過,現在我想把那個東西提早送給你。」
「是什麼,」她果然被挑起了好奇心,上半身不由自主地朝他前傾了一些。
「暫時保密。」他也微微傾身向她。
她水亮的眼眸,如他所願地浮起嬌嗔的神色,幾乎讓他笑出聲。
他有預感,總有一天,他的小虎兒一定會再度回到他身邊。
「到時,有個新朋友也會介紹給你認識。」
「是誰呀?不要吊我胃口。」
他含笑搖頭,繼續保持神秘。
「討厭!」她嘟嘴瞪了他一眼。
雷烈日高興得笑出聲。
「喏,這就是我說的新朋友。」
隨著雷烈日的話語方歇,一團毛茸茸的東西也往她身上迎面撲來。
「哇啊——」坐在床上的韓曉琥嚇得驚叫一聲,反射性地伸手接住。
但,沒想到回應她的,竟然是同樣充滿害怕音調的一聲「咪嗚」——
咪嗚?!
她怔愣地瞪著手掌裡掙扎亂爬的褐黃色小東西,小東西也抬起頭,張了張還沒長牙的嘴。
「這是只小虎斑貓,可能是混種的。」雷烈日笑看她和小貓咪彼此戒備地兩兩相望的模樣。
「它好小喔!」這東西根本不及她兩隻圍攏起來的手掌大。
「它的年齡只有一個禮拜大。」
「那它媽媽呢?」她不忍心地看著小貓咪伸舌舔著她的掌心,像是肚子餓了,正在找尋食物。
「它媽媽在這裡。」一道溫柔帶笑的女性嗓音加入他們。
記憶裡熟悉的聲音,讓韓曉琥倏地抬頭。
一個溫婉美麗的女子站在門邊,一手拎著一個簡單的行李,一手拎著一個移動式的貓籃,裡頭躺了一隻慵慵懶懶的虎斑貓。
「你是?」
「我是烈日的朋友,叫李紅漾,你可以叫我紅漾姊。前些日子我暫住在他市區的家,還讓他幫我照顧貓,我的貓幾乎快把他給搞瘋了,實在有點對不起他。」她嬌嬌柔柔地笑了起來。
「紅漾姊。」她話裡的親密,讓韓曉琥湧起不舒服的感覺,但她還是禮貌地叫了一聲。
「你放心,我跟烈日只是純粹的朋友。因為他的心上人不是我,我的心也不屬於他。」李紅漾看出她的疑惑,走近她後又笑著加了一句。
「啊,你幫烈日哥接過電話?!」她終於想起來,她的嗓音為什麼這麼耳熟了。她軟軟柔柔的特殊腔調,讓人聽過便印象深刻。
「是啊,有一次,是在他幫我抓住『紅樂』,要幫『紅樂』洗澡的時候。『紅樂』跟烈日不對盤,常常咬他,偏偏我那時只能找烈日幫忙。真是辛苦他了,不但要收留我,還要忍受貓爪攻擊。」
「那……有一次晚上,我跑去市區的公寓大樓找烈日哥的時候,躲在房裡的,是你跟貓咪?」她還記得那時聽到一種古怪的抓門聲。
「哦,那一次啊,本來我們以為來的是另外一個人,所以我匆匆忙忙地躲進房裡,但是貓咪正值發情期,我抓不住,只好任它去抓門。烈日看到來人是你,一向精明沉著的他居然慌了,怕你看到我會誤會。竟然沒想到當時該把我大方地請出來,介紹我們兩個認識。我那時覺得好氣又好笑,要是不小心穿幫了,那個笨蛋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雷烈日倚在牆邊,無奈地揚揚眉。
「紅漾姊,你在躲人?」韓曉琥偏著頭問。
「對。」她垂下眼承認。
「不提這件事了。我們把握時間,趁我要躲的人現在不在這裡,我趕快把事情交代一下。我的貓上個禮拜生了一窩小貓,但是我打算要離開了,沒有能力照顧它們,所以只好把小貓都送人了。這隻貓咪是烈日之前就向我預訂的,所以我在離開前,將小貓送過來,順便教你怎麼餵養它。」
「這隻小貓咪……真的是要送給我的?」韓曉琥小心地捧著在她掌心睡著的小小貓咪。
「沒錯,我還把養貓的東西全都買齊了。」雷烈日蹲下身,將牆邊的東西一一清點。「你要不要過來看看?有貓籃、貓砂、奶瓶,還有,這個是……」
韓曉琥抱著貓咪,好奇地下床,走到雷烈日身邊蹲了下來,對他帶來的東西東摸摸、西摸摸,臉上露出新鮮、好奇的笑意。
「真的可以養嗎?我們家一直不允許養寵物的。」她抬頭對雷烈日露出明亮的笑容。
「當然可以,我把東西都買來了,難道還有假?」雷烈日勉力維持平穩的笑意,壓抑激越的情緒。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走過來,靠他這麼近。他的鼻尖幾乎可以聞到她發上的香氣,和身上的芳馨甜味。要不是怕再度嚇跑她,他多麼想伸出手,緊緊地抱住她一回。
「那……貓砂要放哪裡?奶瓶跟奶粉怎麼處理?貓咪可以跟我睡同一張床嗎?還有、還有……」她迫不及待地丟出一連串的問題。
紅漾看到雷烈日眼底的感動,忍不住微笑。
「等一下,你要不要先幫貓咪取個名字?」雷烈日不動聲色地抬手,愛憐地摸了摸韓曉琥的頭。
韓曉琥低頭沉思了一下,然後抬頭笑看著他。
「我要叫它『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