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我說的話你到底聽進去了沒?」唐品謙渾身是汗的將「高雄國際商場」興建年限、完成後的坪數、預期租金及合理利潤預估出來後,公事化的報告了五分鐘,才發現對面的男人根本沒聽進去半個字,全心全意的閉目養神。
三溫暖內蒸氣騰騰,真熱!唐品謙有些耐不住。
「算了算了,先出去再說。」不由分說強拉展司漠到外面的更衣室納涼,唐品謙喘了口氣,汗珠一滴滴從他斯文的臉上落下。
「這座預計興建八十層的摩天商場,總樓板面積達十萬多坪,頂樓並設有停機坪,由溫氏全權規畫,最遲必須在明年動工,預計——」
「有沒有聽說負責人是誰?」展司漠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手不自覺撫著發熱的耳畔,神色已見緊繃。
原來這傢伙還是有在動腦,只是想的地方不一樣而已。有意吊他胃口,唐品謙扯開毛巾動手著裝,詭譎的臉上難掩作弄之意。
展司漠抬眼陰沉地瞪他,唐品謙抿了下嘴假意不懂他怒從何來,兩人爭相以裝傻為樂。
「我說這件開發案由誰統籌?」面帶慍色的開口,這回展司漠輸了。他緊盯著唐品謙的眼神,大有他再假意不知便隨時準備被撲殺的暗示。
不敢再裝蒜,但唐品謙改以拐彎的方式折磨他,「好像是即將上任的副總經理。」
「品謙——」到底是被好友料中,展司漠沉不住氣,冷冷壓低聲音示警。
這傢伙想知道是不是由她接手就明說嘛!他一向是大膽假設的,怎麼這下子謹慎過了頭?
「還需要我再向你保證一次,你才肯安心是不是?」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損損他,唐品謙當然不肯放過。
「如果不是,我就不會開口了。」展司漠陰鬱地坦承。
唐品謙不怕死的,笑得相當快活。「好啦!別瞪了,還不就是你日思夜想的那位小姐。」
展司漠聞言,立即舒展眉頭,大大鬆了口氣。
「我可以向小雁求婚了嗎?」唐品謙取笑地想起以前曾因氣憤過頭撂下的誓言。
展司漠顯然也沒忘記,滿眼帶笑地聳肩調侃:「我有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阻止你進禮堂嗎?」
「哇,態度差這麼多,別忘了人家可是有個護花使者的。」套好運動衫後,唐品謙故意嘔他。
一旦心中無掛礙,表情便自動恢復成深沉難測,展司漠扯下毛巾,輕鬆悠哉的穿起衣服來,心中開始盤算著。
「老兄,在這超速的時代裡,沉默不再是金了。」他很想知道司漠會怎麼解決這個問題。以往司漠可以不在意一切和有夫之婦來往,大家遊戲一場,你情我願誰都沒怨言:可是現在這個對他的意義完全不同,他會怎麼處理這個問題?何況事隔三年,人家還願不願意讓他親近,基本上就成了問題。
唐品謙不由得為好友多舛的命運歎息了。
「你以為那對我有什麼差別嗎?」展司漠陰沉地看著右腿的大小疤痕,若有所思。
唐品謙想也不想便同意了他。的確,司漠已經等那麼久了,怎麼可能為小小的困難而放棄。
「品謙,下個月看看有沒有吉日。」他突然說。
唐品謙頓住梳發的動作,一頭霧水。
「你和小雁不用再耗了。」展司漠意興闌珊的口氣掩不住期待。
唐品謙怔愣地看向他,從一雙過分炯亮的雙眼中恍然大悟。他丟開梳子,笑鬧地以手肘勒住好友的脖子,彷彿回到年少的熱血時代。「好小子,假觀禮之名,行誘妻之實。」
誘妻?展司漠原是低頭沉笑著,後來實在被他鬧得沒轍,刀削似的俊臉才仰高,洩漏出略帶見腆的開心笑容。唐品謙簡直不敢相信,眼眶不由得發熱。
七年了,這是司漠自出車禍以來,真真正正能稱作笑容的唯一一次,他以為今生今世再也無緣看到了。
「喂,你這麼做太不道德了,殺得人措手不及。」他刻意不平地嚷嚷,以掩飾自己的失態。
「我就是要她措手不及,無從防起。」展司漠開心的眼中抹上一股濃烈的情感。
***
「總之,就是這樣了。」三言兩語敷衍完,算是寥表心意,顧不得猛然抬頭吹鬍子瞪眼睛的父親,展司漠一派安適地逕自埋頭吃他的飯。
什麼叫就是這樣了?!展中延啪地一聲粗魯的放下筷子。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收斂你的任性。」他真的不懷疑,這個處處和自己唱反調的兒子,是地獄派來縮短他壽命的惡鬼降世。
「老爺,司漠難得回來吃一頓飯,氣氛何必弄得太僵。」可憐的白芸忙著當和事佬,夾在丈夫及兒子中間,裡外不是人,難過得數度紅了眼。「其實……小雁能嫁給品謙也是好事啊!至於門戶之別則在其次……」
怒目瞪得妻子為之失聲,展中延大喝:「司漠的膽大妄為全都是你縱容出來的!」
展司漠小心地將憤怒掩飾得宜,盡量以最輕柔和氣的態度夾菜給母親,細細呵護著驚弓之鳥。
「我說的話你聽見了沒有?!」兒子不理不睬的態勢惱得展中延更加火大。
「稍安勿躁呀!案親,遷怒是一種低下的情緒。小雁和品謙的婚禮由我全權負責,得不到你的祝福,他們會從我這裡補全。放心,我們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如果可以的話請撥冗參加,倘若實在太忙,我們也不會強人所難。」盛好湯端放在母親面前催促她喝,展司漠就事論事的態度活像在談生意般淡漠無情,容不得對方反駁。
白芸被兒子的挑鱟驚白了嬌容,頻頻朝兒子搖頭,懇求他別再忤逆他父親。怎麼會這樣呢?還以為今晚的聚會可以聯繫兩人破裂多年的親子關係,怎知卻是更加惡化。
「你要交唐品謙這個朋友,我不反對,但如果你妄想將小雁嫁給他,那最好等下輩子。」展中延嚴厲地重申立場,並告訴自己不管過去他有多對不起他的弦子,這將會是他最後一次容忍司漠的目中無人。
替自己盛好湯,不時若有所思抬眼研究惱火的人,端碗呻湯前,展司漠終於有些為難地斂眉沉吟:「讓品謙等那麼久不太好吧!可能的話我希望下個月就讓他們結成連理。」
反了!展中延怒瞪白芸,手指顫抖地指著一臉淡漠的展司漠,「看到你生的好兒子了?!」
「別忘了這個壞胚子你也有分。」展司漠好心提醒他。
「老天!」展中延激動地咆哮,「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我,你到底對我有什麼不滿?!」
案親激動的情緒波及到展司漠,隱忍了一輩子的怨氣,他不打算再留著當寶貝。
「我唯一的不滿就是姓展!」放下碗的力道稍重,湯汁因晃動過度而濺出,滴上展司漠僵硬的指頭。
白芸驚惶地按住神色持續陰沉的兒子,盡力想稀釋一觸即發的氣氛,「老爺,品謙是個好孩子,小雁愛他,只要他們——」
「愛?!這東西可以值幾兩銀子?以他窮酸的家世根本配不上小雁,對展氏又沒任何幫助,嫁給他只會委屈了展家人。」展中延的著眼處永遠在商人重利的本色。
「好,說得好。」展司漠邊擦手邊冷冷喝采,額際的青筋嚴重抽動,「真慶幸自己投胎在皇族裡,血液竟然高貴得令人咋舌。我看我得想辦法和丹麥皇室或英國皇室的成員接近,看看有沒有年輕一點的公主可選來當老婆。啊!摩洛哥皇室那個叛逆的小鮑主還可以,不知父親以為如何?」
「你這個不肖子!畜生……」展中延一掌打過去,展司漠輕鬆閃躲,索性連飯也不吃了。
「老爺!」白芸失聲尖叫著拉住他。
為了母親眼中的祈求,展司漠妥協地一攤手,遙遙返到酒櫃旁,自行倒了杯醇釀的咖啡優然啜飲。
展中延不肯善罷甘休,追了出來。他還沒開口,展司漠先重重放下杯子,冷然的聲音鏗鏘響起,奪走先機。
「反正我們的意見注定是相反了,小雁的婚事除非我死,不然絕不會做任何更動。尊稱你一聲父親,是因為我體內有半邊骨血是你給的,如果你堅持把小雁當商品在商場上議價賣出,那麼你會連這聲稱呼都得不到。」他誰都可以犧牲,就「庶出」的不行,因為他們所受的委屈已經太多了。
「你在威脅我?!」一時氣急攻心,展中延吸呼困難地抵住酒櫃,白芸見狀趕緊扶他坐下。
「威脅?」冷哼數聲,展司漠不屑地撇撇嘴,「這句讚美我一向留給勢均力敵的對手。」
言下之意的輕蔑,讓展中延又是一頓熱血奔騰的激動。
「司漠,這件事讓我來跟老爺說就——」
「有什麼好說的?!」心一橫,兒子不給面子,怒不可抑的老子也不怕撕破臉了。「我們的父子關係維持到小雁嫁給唐品謙為止,在那以後我擔待不起你的尊稱。現在你馬上給我離開這裡,滾越遠越好。」
「老爺……」怎麼也沒想到為了一件天作之合的婚事,會演變成父子完全交惡的地步,白芸哀求地拉拉展中延衣袖,慌得直掉淚。
「你可以留下來。」習慣握住談判籌碼,展中延這聲慰留冷冰得缺乏人性溫暖,徹底寒了展司漠的心。
老天,這人的語氣難道不能有感情一點嗎?「媽,你會跟我走吧?」展司漠忍住恨意,溫柔地哀求。
這……白芸怯儒無助地看向展中延。
「一切隨你。」展中延不給妻子任何婉言,心中也無任何不捨之情。對他來說,妻子和孩子都不是生命的重心,結婚定心性、生子以傳承都只是為了交代。他遵照父親的指示走過這幾道人生必經的關卡,司澈如此,司漠沒理由不照著做,偏偏這個畜生喜歡逆向行走。
案親的冷漠大大加深展司漠的反感。「看到沒有?這人一點也不關心你,只把你當飾品在利用。媽,看看我,我和小雁都需要你。」他軟下音調,不惜動之以情,只求母親解脫。
「司漠……」方寸大亂的白芸淚如雨下,習慣性的又看向丈夫。
娘家自小編輸的婦德深植心中,她認命的以丈夫為天,以兒女為生活中心,過她貧瘠卻安全的一生。深入候門日子難度,丈夫重利輕別離的日子一久,獨守空閨會變得可怕且令人難以忍受,不論是怎生沒主見、沒自我的女人,都會因而衍出深切的閨怨來。
可憐她們因倚門翹盼過久,斷絕與外界的聯繫,進而失去安全感,像只被嬌養的籠中鳥,徒有一雙裝飾用的羽翼而飛不了;又像菟絲花,非得寄生在強壯的大樹上,與其共存共榮,一旦樹倒了,沒有獨活本領的花兒只有枯萎凋零的分。
如今,籠中烏飛得動嗎?就算能,又能飛多遠?
「媽……」展司漠輕柔地喚道。在這個家她受夠冷落了,為何不悔悟?再待下去,她絕不會快樂,只會更痛苦。
他不是不瞭解母親的挫折,也從她茫然無助的表情看出痛苦。要一個以丈夫的依歸為依歸,少有主張的女人瞬間變堅強實在困難,但能讓他掛念的人不多,其中尤以她為最,這片瘴氣漫布的沼澤地實在不適合柔弱的她居住,他不能撇下她。
溫柔地蹲在她跟前,他輕聲誘哄,「媽,你留在這裡我不放心,跟我走好不好?」
「不放心什麼,難不成我們會吃了她?!」轉回餐廳,重撿晚飯的展中延十分火大,急步而出。聽聽他說那是什麼話,這裡是蛇窟嗎?
「不會嗎?」這種問題太可笑,展司漠叛逆地揚眉脾睨他。
眼看展中延臉色益發僵沉,為了止熄戰火,白芸在心慌意亂中下了決定。
「司漠,媽媽習慣這裡了,你爸爸年紀已大,需要人陪伴他。」拉著兒子的手,她心領了他的好意。留在這裡才是她最後的歸宿,況且唯有留下,司漠才有可能再回來,說什麼她都不能任由這對父子決裂一輩子。
白芸的善解人意讓展中延一陣錯愕。他呆怔地看向妻子,開始將這個不多話的女人看進眼底。
「這裡有太多人、太多事讓他忙,他不會有多餘的心力照顧你。」這樣的結果雖在預料中,然而展司漠不願輕言放棄,這場戰爭就算打成兩敗俱傷他不能算是平手,贏就是贏,輸就是輸,沒有所謂的打平。「你不是老擔心我三餐不正常嗎?跟在我身邊就能時時看著我了。」假使下跪可行,為了母親好,他也會照做。
兒子在白芸心中的重量自然比平時對她不聞不問的丈夫強上一等,現下他以這個強而有力的利劍猛攻她弱處,沒了主意的女人登時迷離起來。
輕輕放柔眼神,展中延,反常態笑容可掬地凝視妻子,「阿芸,你會留下來吧?」司漠能無所不用其極,他也能,即使那代表他必須向誰低聲下氣。
這記聽起來像請求的問句聽怔了白芸,展司漠則猛皺眉頭,陰惻惻的以眼神告訴展中延他的懷疑及不快。
贏得一小回合,展中延有莫大的成就感,精明銳利的眼神開始閃閃發亮。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他會讓他這個頑劣成性的兒子知道薑是老的辣。
逐漸隱身幕後,將公司放權給司澈經營,他已經好久不曾有為任何事悸動,甚而興起戰鬥的感覺,司漠鄙夷的語氣及不信任在在激發起他的鬥志。從現在開始,他不會再以親情來看待他們的關係,將視他為商場上的敵手,而他對敵手向來是無情的趕盡殺絕。
「阿芸,你的回答呢?」展中延渴望地加入感情。
面對這樣的溫情,等待多年的白芸無法拒絕,只能以歉疚的眼神探詢展司漠。
不必母親說出,展司漠知道他輸了。
「等等。」展中延忽然叫住忿忿轉身離去的兒子,「這麼多年了,我一直在等你問我突然將司澈推上總裁寶座的原因,為什麼你不問?」
不情不願地側身斜睞他,展司漠清楚看出父親得意的臉色,不禁輕蔑地笑出聲。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我這個人因為父親從小不理不睬,不太懂人情世故,還請見諒。」悠揚的諷語柔滑如絲,絲絲如刀。
火舌瞬間噴出眼睛,展中廷以驚人的自制力凍結怒焰,並一再命令自己冷靜下來,他不能再任兒子一意孤行下去了。
「還記得那年鬧得台北風風雨雨的緋聞嗎?」他滿含惡意、狡猾地輕啟記憶之盒,企圖混淆兒子沉穩的心緒。
「那麼多樁,不知你指的是哪一樁?」淡淡地將他的惡意撇一旁,展司漠裝傻了事。
「別裝蒜了,你知道是和溫家女孩那樁。」展中延不快地使眼色禁止妻子打圓場。
「哦?」無聊的話題總是吸引不了展司漠,他據傲地將雙手插進口袋,轉身走人。
那副事不關己的態度能瞞得過誰?展中延仔細將他的表情看入眼中,老奸巨猾地冷笑,父子倆發起狠來的模樣竟是一模一樣。
「坦白告訴你,消息發佈的前一晚溫家老爺曾來電關照我,怕你這個不成材的東西糾纏人家的寶貝孫女不放。為了牽制你這匹野馬,他甚至願以利益輸送為條件,只求你滾離人家孫女遠遠的,是道種恥辱促使我痛下決心。」他隱忍這麼久,這筆帳也該一併算了。「你以為有哪個做父親的丟得起這種臉,我的臉皮再厚也經不起你這不肖子一磨再磨,居然讓人捧著錢登門請求你別糾纏人家的孫女不放,展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那可真是抱歉了。」展司漠不曾回頭,優然的步伐踏得依舊矯健、敏捷。
生怕越行越遠的人聽不真切,乘勝追擊的展中延乾脆衝到門口吼著:「這回高雄國際商場的開發案,你我都知道財力雄厚的溫家是內定主力。你說,我們同時下場競爭,溫家會選擇你還是我?我勸你及早抽身,免得到時丟不起那個臉。」這件開發案的利潤相當驚人,相對的成本也十分龐大,必須聯合不少集團,他知道兒子正積極爭取參與權。這次他要讓司漠因痛失荊州而扼腕、悲憤,將他以前連帶這次所帶給他的羞辱,一舉回贈予他。
看不到兒子的身影後,白芸憂心忡忡地轉向展中延,「老爺,司漠並不很在意公司是否由司澈接掌,對展氏他真的沒有野心……」
「阿芸,就因為司漠完全放棄,我才會生氣的。我真猜不透這個怪兒子的心思,當年公開登報支持司澈繼任,原以為司漠會有激烈的反應或行動,沒想到他真的不聞不問,專心在發展自己的事業。當年我被羞愧沖昏頭作下決定時,如果他肯稍微掙扎一下,強勢奪下總裁之位,展氏的規模就不會只有目前這樣。」展中延氣呼呼,一心一意關心的仍是公司的展望與未來。
「老爺……」原來老爺希望司漠接掌展氏嗎?白芸不敢相信。
「司漠今年多大了?」這匹難以馴服的野馬也該吃點苦頭了。
「三十三歲。」
已經三十三歲了嗎?展中延臉色凝重,若有所思地走進庭院。
「最近我聽到一則不太好的謠傳。」說正確一點是,這則流言正以如火如荼的速度延燒著。
「是不是司漠又做了什麼?」白芸心驚膽跳,小碎步尾隨在後。
「和他有關的謠言,怎麼都是不堪入耳的。」話中有話地仰首觀天,展中延沉默許久,突然看向妻子命令道:「盡你所能,催他結婚吧!」
謠言雖不足以採信,就怕「曾參殺人」的話喊多了,連曾參本人都要自我懷疑起來。
司漠只是禁慾吧……不能人道和不願人道的差別,恐怕只有天堂和地獄可比擬。
***
這幢佔地廣闊、草皮看似新鋪成的綠白相間別墅並不是展家主宅,那麼應該是展司漠的了。小雁和品謙哥的婚事,到最後仍未能得到展伯伯的諒解嗎?
溫楚特地提早來,原想在展素雁行禮前先和她敘敘舊,一進門看到華麗又不失溫馨的會場,體貼地佈置了各式粉色綵球、鮮花與緞帶,皆盈滿待嫁女兒心的喜悅氣息,她不禁莞爾一笑。佈置會場的人一定很疼小雁,那人八成是唐品謙吧!
大清早別墅內外已擠滿人潮,溫楚刻意撿僻靜的角落走,她那綽約的丰姿與姣美的身影,沿途驚艷了不少翩翩男士。對這類過熱的贊視,她習慣性地回以禮貌而生疏的笑容。
睽違摯愛的國土三年多,當年嫌麻煩削短的秀髮已齊長過肩,就算容貌不變,溫楚相信自己的氣質應該也或多或少改變了,至少不應再有青嫩的澀色,因此她不懷疑這裡能認出她的人寥寥可數,其至可能掛零。
一路走來,一張張陌生的臉龐印證了她的臆測,無來由地寬慰了溫楚忐忑不安的心。
進屋後,人潮也不少,她約略掃一眼少有贅飾的寬敞大廳,問得新娘休息室在玄關左側尾間後,立刻滿臉盈笑尋了去。
走入熱鬧滾滾的房間,溫楚耐性等待已著白紗禮服的展素雁開心的與一班友人輪流拍完照,才出聲低喚:「小雁。」
自人堆中抬頭,乍見好友全然不同的模樣,展素雁有些認不出,直到溫楚漾出笑容,淘氣地眨眨眼,她才猛然憶起。
「楚楚!」展素雁的反應是立即的,她驚呼一聲,激動的衝向她,兩人又叫又笑地摟成一團,屋內其他人看出這段友誼非比尋常,很自動地退開。
驚喜地上下打量溫楚,彷彿要和心版上的人影一一做比較,展素雁看得十分專注。「你變了好多,一年前你送我到機場時,頭髮才留到這邊,還參差不齊呢!」戴著白絲手套的手掌柔柔地抵在溫楚近肩的頸側上。
「忙得沒時間修頭髮,想想乾脆留長算了。」溫楚眉眼帶笑地拉她並坐。
展素雁目眩於好友柔媚的神態。
一襲長及膝蓋的寶藍色天鵝絨小禮服,領口的斜襟以淺藍色薄紗半露出一邊纖細的肩頭,貼身的窄腰設計強調出一副弱娜不失玲瓏的曼妙身材。楚楚原本略圓的臉已抽長成瓜子臉,一頭烏黑柔軟的長髮點綴出肌膚的光滑潔晰,眉彎睫長,盈盈翦瞳澄澈動人,微笑時分外明媚。
「楚楚變得很迷人。」展素雁讚許地下了結論。以前是含苞待放的嬌蕊,現在則以迎春綻放的研麗之姿誘惑蜂蝶。二哥若看到現在的楚楚,一定會驚艷的。
「這幾年爺爺奶奶拿我當填充娃娃喂,不長些肉報答他們說不過去,何況我再怎麼迷人也沒新娘子的十分之一漂亮。小雁,恭喜你有情人終成眷屬,我真的很高興。」楚楚傾身誠摯地再次將好友抱個滿懷。
這聲誠摯的祝福正是她所需要的,展素雁有些感傷。「為了這樁婚事,二哥和爸爸大吵一架,兩人已經正式決裂了。」她抽出面紙,難為情地擦拭奪眶而出的淚滴。
溫楚抽來面紙,仔細地幫新娘子拭淚,「大喜之日,別愁眉苦臉,讓品謙哥和你二哥看到,他們會捨不得的。」展伯父的門第觀念已根深柢固,幸好小雁有展司漠替她爭取幸福。「我千里迢迢而來,可不是為了幫你拭淚的。」她嬌嗔道。
「二哥在德國談生意還沒到家,我以為你也不來了呢!」展素雁洋溢幸福的美眸裡有絲埋怨,「當年你忽然轉來我們學校就讀,我好高興,那陣子你瘦得好厲害,害我老擔心你是不是真像溫奶奶所說的得了厭食症。」
「現在呢?」溫楚含笑凝目。
「自然是繁纖合度羅!」展素雁舒眉的微笑裡隱含著調侃。這些年經過唐品謙深情的滋潤,她眼底慣帶的憂愁已不復見,整個人開朗不少。
「多謝讚美。」溫楚臉不紅氣不喘地點頭贊同,惹來好友一記白眼,兩人相視哈哈大笑。一時間,時光快速倒流,她倆有默契地憶及在雲林遊蕩的無憂歲月。
嬉笑一陣後,溫楚笑問:「這裡是你二哥的房子嗎?」
展素雁絕美的臉淡淡的泛起憂愁,對於二哥和她之間的牽扯,無論如何也無法釋懷。她和二哥欠楚楚那麼多,她卻一再的包容他們。二哥真傻,竟讓楚楚這麼好的女孩從指縫間溜走。
溫楚敏銳地觀出她的心情變化,嬌聲輕斥,邊親密地擰擰她秀挺的鼻頭,「不可以胡思亂想。」她不想小雁心裡有負擔,和展司漠之間的種種是另外一回事,並不妨礙兩人之間的情誼。
「楚楚……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卻又開不了口。」兩人同讀一所大學時,適值友誼修復的尷尬期,楚楚的形容又好憔悴,她不敢貿然問太多。
「今天新娘子最大,我自然是有問必答。」溫楚十分乾脆,她的爽快反令展素雁猶豫不決了起來。
溫楚溫和不灼人地看著她,並不催促,約略可猜出她的問題與展司漠有關。看來展司漠適合做哥哥,他豁出全心照顧著小雁和展阿姨,小雁才會連大喜之日也替他擔憂。
綴有珠飾鮮花的頭緩緩放低,彷彿擔不起千百斤重的飾物,展素雁愁容滿面,覺得無顏面對好友,又不想老將心事便在喉頭難受,期期艾艾道:「那年……台北盛傳的謠言,是真的嗎?」
楚楚離開的那一年,聽品謙哥說二哥怪怪的,之後乖戾的脾氣就微微收斂了,看得出來他很不快樂。
「這事你應該有問過你二哥吧?」溫楚豁達地反問。
經過三年的調適,再聽見幾乎埋葬了的往事,她已不會再有赤裸裸被窺視的不安了,若沒經過充分的心理準備,她不會冒著與展司漠碰面的危險回台灣參加婚禮。只是……這種沉著和鎮定碰上展司漠時管用嗎?
展素雁抬頭,欲從她恬淡的神情中探出端倪,不料怎麼也看不出,只得點頭。
「他怎麼回答呢?」溫楚微挑秀眉,以童稚之心好奇地等待。
「你何不親自來問我比較快?」
展司漠低低懶懶的沉吟聲自半開的門扉飄來,讓才卸下戒心的溫楚心跳漏了數拍。她笑著搖頭,不訝異這親密又如此熟悉的嗓音仍能輕易撩撥她心弦,但她會盡量自持,不讓展司漠再看到她臉上的無助與紊亂了。
「二哥!你遲到了。」快活的新娘子歡天喜地的奔上前挽他入內,「德國的事情處理好了嗎?」
「小雁出嫁,天大的事也得擱在一邊。」展司漠敞開真心又有些不捨的笑容,緊緊摟著漂亮的新娘子。
一襲深紫色西裝、淺紫色領巾,跌蕩頑強的神韻不變,刀削似的面容刻出剛毅的線條,漂亮的古銅色皮膚下包裹的仍舊是那副頑強的骨幹。上天十分眷戀展司漠,經過歲月的薰陶,改變他的只有那股越發令人發狂的成熟氣韻。
溫楚托腮,以合宜的眼神不動聲色觀察著。總而言之,他是個氣質危險、面容深沉難忖,又英俊得不可思議的天之驕子。
展素雁感激地回抱兄長好久,感謝他為她做了那麼多,笑中帶淚的拉他到溫楚面前,調皮的以下巴點點好友,「二哥,楚楚是不是變得好迷人?」
「別為難你哥哥了。」溫楚打趣著,挺直身,不經意地將帶笑的眼瞥高,適巧與展司漠投來的眼神相膠著。
展司漠不正經地彎腰檢視她,眼瞳深處綻出一抹幽光,溫楚還來不及解讀出其中意味,乍現的光芒已若曇花一現般乍落。
「她是很迷人。」他半開玩笑地公佈檢視結果。
那雙深邃的眼瞧得她渾身不自在,而且他從沒稱讚過她,這讓人很不習慣。
「好久不見。」溫楚猛皺眼鼻,盡量以最疏離的口吻和他打招呼。
「很久嗎?」雲淡風清的語氣裡隱含了一絲嘲弄,展司漠的俊容閃過一抹奇異的光束,但看得出心情很愉快。
可能是因為小雁出嫁在即,人逢喜事的關係吧!溫楚幫他反常的行為冠以合理的解釋。
「楚楚,你還沒回答哥哥的聒。」坐在化妝台前靜觀其變的展素雁含笑催促。
「三年應該算久吧。」溫楚移開視線,音量驟減。
展素雁期待的眼神像把烈火燒灼著她的肌膚,展司漠又咄咄逼人緊揪著她不放,溫楚以為自己已經堅強得可以抵擋一切,沒想到三兩下就潰敗,頓感無措了。
「已經三年了?」展司漠的口氣輕淡得好像他根本不曉得溫楚曾經存在過。
有那麼點不同了,以前他連瞄都懶得瞄她一眼,現在卻像捨不得調開視線一樣,為什麼?溫楚不安地揣度他深沉的表情,越看越糊塗。
「二哥的事業太繁忙,記不得也是應該。」她輕描淡寫以配合展司漠雲淡風清的態度,只求快些解脫。
展司漠不想太快放過她,嗤笑質疑,「二哥?我還以為自己只有一個妹妹。」
溫楚笑而不語,緊繃的心弦因他溫和的聲音緩緩放鬆。言語之間展司漠還是以削人為樂,不過口氣上溫和許多,長滿刺的個性似乎也稍稍磨鈍了,感覺得出比較好相處。事實上,有一瞬間她曾誤以為瞥見他眼底飛掠過一抹濃濃的思念。
「哥,楚楚和我情同姊妹,當然叫你二哥。」展素雁笑著提醒。
無來由的好心情,使溫楚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小孩,眉眼之間皆盈滿快意。
「是這樣嗎?妹妹。」陰光閃閃的黑眸捨不得移動半寸,展司漠笑著威逼溫楚。
這一刻,溫楚有些退卻了。分隔的這些時光,他不曾嘗試找她,她有些失落,卻也以為這樣對雙方都好。展司漠不會知道在美國那段日子,她曾經多麼掛念他,如今兩不相欠,他不能再想主宰她的喜怒哀樂。
她不許自己退縮,定下心神沉毅地挑鱟他,「聽起來你似乎不樂意多收我這麼一個妹妹,可能是我不夠格吧!」
展司漠對她頗富挑戰意味的問話表示詫異,不急著回答,只折磨人的端視她許久,直到她再次興起不安,才滿意地露出玩味的笑容。
「我……」溫楚有些坐不住。
展司漠看出她的不安,竟出其不意捧住她的臉,懶洋洋的給了回答,「你永遠不可能不夠格。」語畢,不給她任何逃脫的時間,他熱烈地封住那柔軟而脆弱的唇,濕潤的舌堅決地侵入她口中。
這記意外且紮實的熱吻看得展素雁一愣一愣的。
常聽人家說二哥在外的行為很放蕩,她倒是沒親眼目睹過,就算幾次路上碰著他帶女伴出遊,也都是規矩而守分寸的保持若干距離。現在……忍不住偷偷向後瞄去,當場被那幅火熱的纏吻畫面羞得臉紅心跳,展素雁不敢再看,忙端正視線。
「展司漠……」溫楚從錯愕中恢復神智,驚愕於兩人過於親暱且公開的行為,面紅耳赤的急急扭開頭。
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印證小雁的問題?
如花盛開的小臉嫣紅似火,溫楚又羞又惱地瞥向好友,見她透過鏡子投予她一抹會心的笑容,不禁懊惱地瞪回展司漠,頰上的紅潮暈深如醉,最令展司漠滿意的莫過於她起了侷促的臉色。
「好久不見。」他還是步步進逼,更大膽、誘人的以鼻子磨蹭粉頰,過於接近的膚觸讓展司漠將她細不可聞的抽氣聲收進耳裡,愉快的悶笑出聲。
拂在頸畔的熟悉鼻息吹熱了她的心,溫楚鬧紅的臉火速發燙,倉皇退開身,見他笑得肩一聳一聳的,不禁有種被戲耍的感覺,怒火中燒。
真不明白他怎會淨逗著她玩?連在小雁面前,他都能如此明目張膽地吻她了,她怎會蠢得以為自己鬥得過他?撫著昏沉的腦子,溫楚既迷惑又生氣,卻見舒舒懶懶挺直身的展司漠猶老神在在地睨視她。
吉時已到,回流的人潮打斷兩人的凝眸,也阻斷了展素雁問話的機會,眾人七手八腳幫喜氣洋洋的新娘打理一切,熱鬧非凡的休息室瞬間被女人佔滿。
自知沒立足之地,展司漠以深幽的眸子逗弄溫楚最後一眼,嘴角意喻深遠的笑紋逐漸加深。將溫楚慌亂的神色收進眼底,懶洋洋地,他終於大發好心的放過臉紅氣喘的小女人,帶笑走人。
一時間理不清亂緒,溫楚撫額呆怔地瞄到展素雁意有所指的笑容,雙頰一紅,熱得想出去透透風,又怕展司漠隨伺在外。幸好接下來一連串的行禮事宜忙得新娘子團團轉,沒時間發揮好奇心,溫楚因而大大地鬆了口氣,安坐在角落看大家七手八腳將新娘子當娃娃在裝扮。
隨著簇擁新娘的眾人移出,溫楚靜立在繽紛熱鬧的花園一隅,欣慰地看著好友由展司漠陪同,穿過由鮮花、綵帶綴飾成的鏤花白色拱門,一步步走向斯文的唐品謙,眼角的淚已經滲出。
小雁的另一段人生從此展開。依老一輩的意思,唯有邁入這段人生才能算是大人,相信和品謙哥的福禍與共,小雁這個大人將會甘之如飴的去承受,這樁你情我願的婚姻唯一的遺憾是得不到展伯伯的況福。
不經意看到白芸的纖影,溫楚感慨萬分,閉上眼感受會場的喜氣,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婚約,一時間千頭萬緒。再睜開眼時,新人已交換好互信互諒的終生誓言,正被一大堆親友簇擁著走進大太陽底下。她知道小雁要丟新娘捧花了,這又是另一項不成文的習俗。
由展素雁梭巡到她的興奮眼神,溫楚有股不好的預感,不自覺地往後退人,哪知退不到兩步,就被一睹溫暖但堅硬的牆面阻住退路。
「退無可退了,是嗎?」
話中帶話的嗓音自上方撒下,溫楚驚愕地後扭頭往上仰,展司漠正以嘲弄的眼光看著她。
他什麼時候站在後頭的?前面不是有一大堆人需要他幫忙招呼嗎?
心底的疑惑來不及問出,前方已爆起震天價響的歡呼及口哨聲,誘溫楚回頭。一回頭,瞧見美麗的新娘子高舉捧花,熱切的眼仍不懷好意地鎖定自己,溫楚心知不妙扭身想走,矗立在後頭的男人讀出她的意圖,雙手分別搭上她肩頭,緊緊鎖住她。
「你是小雁派來的嗎?」動彈不得的困境教溫楚為之氣餒。
「繼續猜。」展司漠倒是很樂。
溫楚沒時間猜,隨著興奮的尖叫聲衝破天空,捧花已劃出漂亮弧線強迫中獎地奔向她。
她環手把胸,有些賭氣地不願接住那把灑滿幸福魔咒的花束。展司漠見狀,無言曬笑,居然佔著身高上的優勢,堂堂地介入搶花戲碼。在眾女的驚叫聲中,只見他大剌剌地伸手將捧花抓下,強行塞進溫楚懷裡。
瞪著精巧的花束,溫楚呆若木雞,耳畔的秋風呼呼送來眾女既驚且羨的讚歎聲;那不僅在歎惜捧花的失去,更是針對高大俊挺的展司漠所發出的驚歎聲。
實在摸不透他令人納悶的舉動,她呆呆看向展司漠,「我不懂……」何止不懂,她已經開始懷疑起眼前這個男人到底是不是三年前那個了。
展司漠放柔眼神,耐人尋味她笑道:「這種事很難懂嗎?小雁要你得到幸福,我不能讓她懷著遺憾出閣,道理就這麼簡單。」
以前他絕不會解釋他的行為、立意。展司漠的脾氣高深莫測,三年一變,溫楚被攪得頭昏腦脹。
「你真的……好奇怪。」她搖頭,不太能適應過分和善的展司漠,說不上來他平和的態度哪裡古怪,總覺得他像在醞釀著什麼。
「沒什麼好奇怪的,我只是發現我想念你而已。」他笑笑聳肩,像談論氣候般「語不驚人誓不休」地冒出話。
呃……他剛剛胡縐了什麼?!還沒從錯愕中恢復的溫楚再次瞪目結舌,嚴重的以為自己精神錯亂了。
「相信嗎?我真的想念你。」存心要她愣得更徹底似的,展司漠眉開眼笑的柔柔重複。
她……她必須先消化一下。溫楚傻氣的用力甩甩頭,想甩清完全罷工的腦子,然而不敢相信的眼睛仍然瞪得大大的,週遭的人聲、風聲漸漸淡出,終於化為零,白茫茫的世界裡只剩展司漠和她不停地旋轉。在這個靜悄悄的世界裡,她清晰聽到一陣擂得很急促的心跳聲,怦怦地持續加劇律動,恍惚中依稀可知那是從她脹熱的胸膛內大聲擊出的。
她錯愕的樣子是有些讓人生氣,但……展司漠輕輕笑了起來,並趁她不設防之際,囂張的在大庭廣眾之下俯身匆匆掠過她因錯愕而大張的嘴巴。
溫楚呆愕得更厲害了。她只能愣愣地目送突襲成功的人不疾不徐踱開身,好半晌再回頭時,仍然恍惚的神志多少意識到週遭的氣氛有些凝重與詭譎。失神地掃視左右一眼,眾人奇特的眼神讓她驚覺,展司漠又一次成功的使她成為眾人議論的焦點。
唯一的差別是,三年前他的語氣不會那麼溫柔,眼神也不會像個多情的戀人,並且她也已經學會臉不紅氣不喘的轉身離去。
端莊冷沉地合起險些脫臼的下顎,她佯裝鎮定地走出別墅。大門才跨出,白晰的小臉立即漲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