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陽光穿透積層雲,逐片逐片地斜灑進屋,微粒子在閃亮的光束間冉冉浮湯。
十二月的大台北,晴空萬里,一片祥和,遠方的天空散飛著三三兩兩的鴿群。冬陽遲至午後才露臉,溫和不炙人,暖呼呼的光線微帶絲絲冷意,空氣冷冽而乾爽,偶爾飄雜著都會區難得聞見的清新燒稻香。
今天下午是曬太陽的好天氣。
機車行內,一具充分享受日曬的男性軀體面朝牆壁,細細吟哦著,健美的背肌欠動了下,緩慢地翻轉過身,大剌剌平躺在捕著竹蓆的地板上。
男子光裸著上半身,身上僅著一條洗白的低腰牛仔褲,結實精瘦的腰悍露出一截性感的黑色四角褲頭。日照西挪,光線從他的赤腳丫,偷愉爬上光溜溜的銅金色健美胸膛。
男子深邃立體的五官隱沒在屋內陰涼處,臉上的剛毅氣息分毫不減。那是一張全世界男人都會渴望擁有的出色俊容,粗率、狂野,卻不流於銳利、剛猛;似潑墨畫,筆觸自由地奔放出精采的高貴質地。
不僅臉俊,男子慵懶的睡軀更擁有令人妒羨的完美比例。有別於舉重先生型蓄意強調的塊肉感,他偉岸的身軀瘦長而不失力道,古銅色肌膚鍍了一層薄薄的亮金色澤,體廓剛健,並矛盾地勾勒著粗野與華美兩種截然不同的男性魅力。
他是令人垂涎的,是上天造福女人、美化世界的證明,是一道魅力四射的光。所以不費吹灰之力,他輕易擄掠了行經車行每一位女性路人驚俊的芳心,即便此刻他正沉沉入睡。
但老天給他出眾的軀殼,同時也派給他不易寧定的靈魂。
惡夢......惡夢......
睡姿不再悠逸的美男子,呻吟聲一次比一次粗嘎、悲慘,身體痛苦的蠕動著,雙手從額頭下掩至腹腰,長繭的指頭逐根痙攣,彷彿正遭受苦不堪言的凌虐。
車行走道上,一雙及膝的銀灰蛇紋長統靴遲疑了下,開步轉進來,停在俊臉
旁,微弓高挑的身子,垂眸默睇他。
和煦的暖芒爬上睡美男優美的頸肩,似乎驚擾了他的漫漫好眠。他震顫了下,咕噥一聲又糊聲囈語什麼,懶懶地翻身,將俊煞人的臉龐埋回牆壁,而後極不安穩地沉吁了口氣。
窈窕修長的嬌軀睇出興味,屈蹲了下來,手工縫製的祿色真絲百褶短裙,柔順地向地心滑墜,露出一截滑膩的雪白大腿。
人說好夢由來最易醒,反之即是深陷惡夢很難醒。這足以解釋為什麼他四肢一顫一顫,身體頻冒冷汗,鼻息時快時慢、忽輕忽重的,嘴巴更不時咕噥有聲,分明是慘遭惡夢纏身,睡意卻始終堅定,不曾轉醒。
......惡夢......吁......
輾轉反側的睡美男猛不防一個大翻身,側躺的身軀平癱回來,向外飛甩的右手順勢打到一團軟綿綿的東西,手就這麼驚定在半空中,不敢亂動了。
剛剛......那是......
阿野的生理警鐘驀然大作,僵在空中的手掌一陣發麻後,果然準確地癢起。
明知事情不對勁,睡興當頭的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眼皮也只能撐出一小條沒人看得出他正轉醒的窄縫。眼睛一瞇開,他馬上畏光的緊緊闔上,入眼的強光害暈目眩的他想吐。
近半個月未能好好睡上一覺,阿野早得昏昏沉沉,什麼都不想理。飛回台台灣第一件事就是狂睡一場,因此頭一沾枕就不省人事了。
這些日子在德國站嚴重水土不服,睡不好沒關係,反正他耐眠,可是吃十餐拉九餐,他就有點不能忍受了。害他眼睛睜開的時候以為自己在作夢,在夢中又老以為自己其實是醒著,每天都在半睡牛醒中掙扎。以他衰弱的精神狀況,沒在賽道上掛掉,真是奇跡。
困歸困,有一件事不論醒著或累到六親不認,阿野永遠都能憑動物性本能確
定,那就是剛才打到那一團軟軟的東西很不對勁!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不對勁的惡感越來越明顯,不曉得這和那個可怕的香水味有沒有關係?
意志浮沉於虛無縹緲間,眉頭微斂的人抬高下巴,用力朝空中嗅了嗅。
味道怪怪的......這裡唯一會出現的不對勁東西,只有一個,就是老大的馬子......可是蕃婆已經去放洋了......
隨著懷疑感的加深,阿野越睡越毛骨悚然,僵在半空的手挺直不敢縮回,生怕其它部位被感染一樣。
管他的,就當作惡夢......不要想,不要想就沒事,睡覺要緊......
台北時間,下午二點二十三分,陽光燦爛,終於灑滿阿野一身,拂得他渾身暖洋洋,睡意更沉。要不是終於比較不癢的右手不期然被一隻軟軟的東西抓住,他可能就一路睡到閻王殿了。
惡夢吧?......一定是惡夢......
「啊!」阿野淒厲大叫著,從地上驚跳起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急喘著氣,
全身大汗淋漓。今天一直夢到那個急診室惡夢,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了,呼。
「哈羅,你沒事吧?」
「你白目啊,汗流成這樣,哪可能沒事?」亞野氣喘如牛,沒好氣地抬手揮去額頭的汗。
一張友善的面紙遞至他眼前。
「這還差不多......」等一下!面紙?......阿勁和面紙?!
阿野抹汗的手一頓,散年的惺忪困眼倏然瞪人」
心驚膽跳地,他猛抬起頭,慢慢朝右側轉過去,果然青天霹靂地看見自己的手被一隻女人的手抓、抓、抓住!
「喂!」他上氣不接下氣,腦袋嚴重缺氧,不住顫抖的手指向她手中握著的那隻手,脫口控訴的語氣悲憤交集:「那是我的手耶!」
「有誰看不出來嗎?」花欣納悶的鎮他一眼,輕輕把手擱回他堅硬的肚皮上。「別緊張,我沒搶人手臂的嗜好。你的臂肌練得很勻稱,怎麼練的?」讚賞的纖手純欣賞地摸了把黝亮碩實的臂肉。
「你、你、你碰到我的身體了?!」一嚇未平一嚇又起,阿野無堅不摧的心臟抽顫無力,震驚錯愕的手指指她,指指自己發癢的手,大腦的作業采統完全錯亂。
「事隔多年,你怎麼依然------」見他體溫遽然升高的身子扭過來扭過去,花欣支起下巴,看戲的表情撩過一溜促狹的笑芒。食指纖纖伸出,點住他窮於應付的肩胛骨,喃喃逗道:「輕輕一碰,紅疹就起。你看,是不是好神奇?」
「神奇你個頭啦!誰跟你在事隔多年?」全身刺癢難耐,兩隻手已經不夠用,還要分神應付她該死的偷襲,阿野火大得直想捏死她。「喂!你不要太過分,把我當什麼了你!莫名其妙,女孩子家怎麼可以隨隨便便不經允許就碰人家的身體......喂!蕃婆------你聽不懂國語啊,不要再動手動腳了啦!我要火大了!」
痛苦的人費勁吼著,好奇的人聽若未聞,手照常戳戳點點。每戳一處,她好奇的眸光就驚異一綻,訝異的粉唇順便驚嚀一聲。
這女人到底哪顆星球跑來的?阿野沒碰過這種有理吼不聽的人類,他完全亂了分寸,心慌意亂得不知該先抓癢還是喊救命,只好先張望救兵。
人咧?車行怎麼沒人......阿勁、大ㄟ死哪去了?
「你真是不經碰,小鬼。多可惜呀,這張漂亮臉皮。」花欣猛然捧住他由爆紅炸成醬紫的臭臉,當他是三歲小娃娃般憐愛的左右逗旋。
阿野被搖到滿腦子只有「吐」字。緊捂著嘴,他呆呆一愕。
她叫他什麼?......小鬼?!
哦,他知道了。這是夢!他還在夢中,所以剛才那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不存
在的幻覺,所以也包括臉上這雙他很想剁下來啃的手。對,沒錯,就是這樣!
阿野開心一笑,被禁錮的臉頰輕輕鬆鬆就擺脫了魔爪,身上的紅斑和癢意也以驚人的速度消褪。眼一閉,他一氣呵成地倒回竹蓆,轉身面牆,呼呼再睡,三兩下就把這場驚心動魄的恐布夢魘丟諸腦後。
「姊姊,讓你久等了。他就是阿野,早上剛飛回台灣。比賽過後,阿野都會睡上一陣子......」
「看得出他很累。」屈蹲的雪白長腿直起,長統靴旋向,嬌慵的朝車行外敲
去。
睡意朦朧之際,阿野搔搔發癢的耳朵,隱隱約約聽見走廊上有人刻意壓低嗓
音,輕聲細語的交談些什麼。
那個溫和的聲音,他熟到不能再熟......不是阿勁,是大ㄟ不好意思的聲音,好像在向誰說明什麼事,聽不清楚。至於另外一個,聲音......聽不清楚,太小聲了,很沒力,不知幾天沒吃飯......
怪了......大ㄟ沒事幹嘛姊姊、姊姊的一直叫?
見鬼了,他是老大,哪來的姊姊?就算阿悠變性,也只能當妹妹。哈哈,所以剛才那個跑錯星球的外星蕃婆一定也是夢......
半夢半醒的身子猛然一震。
今天不知怎麼回事,一直想到那個衰到不能再衰的一年,還有那個比任何恐怖片都驚悚的驚魂夜......
太衰了,那一年可以說是他生命中最「帶塞」的一年,賽場失利又落入一群超級母夜叉的手中......
經過那一夜,他更加確定女人的可怕......
啊!別想了,事情已經過去四年,他不可能再碰到那堆可怕女人,誰會衰到
那種境界啊?那條路他甚至沒再走過,搞不好他連那條路也一起過敏了。
對,不會那麼衰。睡吧,以他的能耐一覺醒來絕對什麼都忘光!
這和作惡夢有什麼差別?
「任性!龜毛!超級彆扭王!冷酷絕情男!對女過敏的根本不舉男!」將手中的合約捲成筒狀,阿勁集中火力,追著忙碌的人邊跑邊喊:「莫野,你是男性之恥!」
「姓康的!你有完沒完啊?!老子舉不舉干你屁事!」阿野按捺了一上午的火氣終於被撩動。
「你不答應就干我很多事,我這輩子跟你沒完沒了!」
吼完,阿勁說到做到,寸步不離地像個連體嬰黏在阿野身側。兩人來來回回進出車行十來趟,纏得阿野準備充實過一天的好心情逐漸變爛。
「喜歡不會自己接下來做!」阿野顧忌生意,嗓門不敢全開,很忍耐地咬牙切齒嘶嘶有聲。
「你以為我不想啊?接下這肥缺,我這輩子就不用辛辛苦苦出賣我絕俊的色
相、純潔的身體,應酬那堆有錢色老頭。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模特兒界的邪惡,沒見識過人前賣笑、人後飲泣的黑暗世面,不然不會拽得什麼一樣,踐踏人家的誠心誠意......」
聽他又閒扯出一籮筐五四三的廢話,阿野流暢的狠咒一串,大步閃過那只叨叼絮絮的老雞母,讓他獨自一人念個夠。
死阿勁今天閒來沒事,沒秀走也沒型錄拍,剛甩了他那任性的嬌貴馬子,說什麼心情受創,廣告開拍前不想約會,特地跑來這裡碎碎念了他一上午,比他媽還嘮叨。
這傢伙八成在模特兒界混不下去,才會整天閒閒沒事幹。
明明和阿悠同屬一家經紀公司,阿悠那小子飛遍全世界出外景,秀約、片約、廣告約一檔檔接,一年難得見上一次面。王八勁這個禮拜連今天在內已經泡在學長的車行四天。
阿野越想越不對勁,劍挺的濃眉皺起,回頭想問個清楚,不料頭一側差點就吻到阿勁急湊過來的嘻皮笑臉。
「兩個大男人貼這麼近,你惡不噁心......給老子閃邊涼快去!」千鈞一髮之際險險偏開臉,阿野驚怒交集,抬腳準備踹他個出其不意。阿勁眼尖、反應亦不弱,腰身略微一扭,輕輕鬆鬆地躲過他凌厲的一踢。
不甘示弱的阿野長腿做勢弓起,趁他向後跳躲的同時,反向住外沖。
「想逃?沒那麼容易。」發現被虛晃一招後,阿勁急起直追。
阿野直衝到小幫浦前猛收住腳,向左橫跨一大步。緊追在後的阿勁正奇怪他不合理的轉折,眼角就瞄見擋在路中間的金屬物體。
「我咧......」長手向前及時一撐,阿勁一八四公分與阿野等高的模特兒身長輕巧一躍。「得分!」穩健落地後,阿勁得意洋洋地高舉雙手。
「算你狠。」阿野急喘著氣蹲了下來,哈哈大笑。
「哪裡,你客氣了,我哪有你一半狠。」大汗淋漓的阿勁往地上癱倒,向他豎起母指。
經過一番激烈的追逐戰,兩人通體虛軟,粗重的喘息聲各據車行一側。
「你在堅持什麼?人家連腳本的決定權都交出來給你,你還想怎麼樣?這小子下了苦工,事情越做越漂亮乾脆,面子也做足給你。兄弟,再冥頑不靈就顯得你不
上道了。」
「老子就不上道,怎樣,你打我啊?」
一本合約書悉聽遵便地飛砸了過去,正中蹲在牆角翻箱倒櫃的後腦勺。
阿野吃痛悶哀了聲,忍著氣,從櫃子裡捏出清潔劑,直挺挺轉身,以置人於死地的凶光殘殺那個從出生開始就和他結下宿世孽仇的死對頭。
「是你叫我打的。」阿勁馬上一臉無辜。
「去你的!我叫你撞牆你怎麼不撞?!」要不是念在學長南下前鄭重將車行托負給他,他早就動手重整這張欠糾正的臉了。
三兩下將散落一地的工具收拾好,阿野將合約書擲進垃圾筒。
「只要你答應簽下這紙合約,別說撞牆,叫我跳樓我都干了。兄弟做到這種地步,感動吧?」阿勁抖抖酸麻的長腿跳起身,將撿回的合約書卷成筒狀,苦口婆心地勸道:「合約上面把贊助金額、要求權限、甚至跑幾圈都列得一清二楚,連相關活動的企畫案都附上,所有贊助活動也列明瞭,只求在你的小車車上找一個委屈小角落放他們委曲求全的小高標,道樣有什麼困難?想想自己什麼角色,值得人家這樣低聲下氣、委曲求全嗎?」
「一張嘴嘮嘮叨叨,你更年期到了,女性荷爾蒙失調啊。」拍開耳畔煩人的擴音筒,阿野踢起愛車的腳架,將藍綠色重型機車牽下馬路,決定找點事做,否則他極有可能失手扣死某個廢物,賠上他精采的人生。」你這掃把星一上門就沒半個客人,學長晚上回來我要怎麼跟他交代。」
「只有瘋子才會在聖誕節營業,你這個瘋子。」
「老子高興、老子爽。」抬起下巴瞇視酷熱的日頭,阿野燥熱地耙梳頸際的髮絲,隨手將厚重的毛衣脫下,砸向後面那個吵死人的哥兒們,上身只留一件單薄貼身的淺灰色長袖線衫。
回台灣快半個月,天天都是陽光普照的好天氣,尤其今天,絕對是入冬以來最詭異的一天,氣溫竟高達攝氏三十四度。
眼睛下瞥至車行前那一整排,每個人走過去一定捂嘴笑的某個白疑搬來的聖誕紅和聖誕樹,虎眸中的火光冉冉噴現。
他不反對擺幾盆小東西應景、但不是以白疑勁這種超級白疑的方式招搖。
「阿野,說真的啦......」專心研讀合約好半晌,阿勁鍥而不捨地追至阿野身畔
蹲下。
他一蹲下,不給面子的阿野馬上甩下清車輪泥沙的刷子,起身進屋,走經門口花瓣鮮妍怒展的聖誕紅,惱火地收住腳。
「喂,你這堆垃圾什麼時候收走,別留在這裡丟人現眼又礙眼,給學長製造麻煩你就慘了......」進門前阿野隨腳一踢,不小心踢倒盆栽。
「小心!」阿勁搶在走道那端閒步走來的女郎被聖誕紅絆倒前,一個箭步,伸手一推,將驚愕的她送進聞聲皺著眉回身的兄弟懷中。
猝然摟撞在一起的兩人,楞在一塊,皆錯愕得說不出話。隔壁商家的柱子後方連連發出扼腕的嬌呼聲。
「哇,好棒哦。」
「都是你啦!笨蛋,走路慢吞吞......不然他現在抱的人就是我了。」
「你們看,是個高大的老女人耶,看她穿那是什麼,套裝耶?挫斃了!」
「不會啊,我的志願就是當那種看起來很有派頭的粉領族耶!我覺得穿那種套裝上班一定好神氣。而且啊,我覺得那個姐姐好像電視裡那種有錢大老闆身邊的重要秘書一樣,有沒有......」小女生伶例的嗓音逐漸消失在同學們不滿的目光夾殺下。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ok?」四個國中小女生各自捧著包裝精美的小禮物,從柱子後方探出頭,目標鎖定車行那兩個又高又帥的大男生。
上一刻還悠哉游哉探勘附近的居家環境,下一瞬一陣天旋地轉,就跌進一副堅實的胸膛中,不能怪一向處變不驚的花欣愕得說不出話。
人生處處充滿驚奇,她的聖誕節驚奇尤其生動,老天眷顧的結果。
打亂的心緒以令人滿意的速度回穩當中,花欣感興趣地發現自己每動一下,身側這副胸膛就緊一分,似乎對美人在抱感到不自在,不怎麼情願當靠墊。
週身流轉一股陽剛的男性氣味,溫暖而篤實圍裹住她,安全地穩住她不穩的心跳。順著線衫紋路,她斜高眸子向上瞅去。
「又是你,小鬼。」一見又是這張潮紅冒汗的臉孔,花欣意外地笑道。
小鬼?這是哪一國的有病叫法?
「笑什麼笑,你好了沒啊?可以自己站著了吧?」阿野筆直的身體浮現淡淡的玫瑰紅,整個人像食物中毒的熟蝦,全身只剩炯亮的黑眸還能動,而且是不怎麼愉快地染著怒色。
奇怪......這張臉好像在哪裡看過?......癢死人了!
「算一算碰面的次數,我們的緣分不算淺,小鬼,你可以叫我小欣、小花或姊姊。」花欣指正他。
「姊姊?你誰啊,半路亂認親戚,無緣無故的我幹嘛叫你姊姊?還有你不要叫我小鬼,我不叫小鬼。」被人陷害已經夠不悅,又連連聽到自小學三年級以後就不曾聽過的侮蔑稱呼,加上過敏的身子如萬蟲鑽噶,生不如死,全身通紅通癢的阿野不爽到頂點。
「小莫呢?你覺得如何?」花欣冷靜的態度很慎重。
「很爛。」阿野又搔又抓,不想甩她卻情不自禁回了嘴。
「野兒呢,你可以接受嗎?」花欣環手抱胸,一副凡事好商量的樣子。
「更爛!好不好?」吃人的眼神瞪住不知死活的她。這張臉真的很面熟,好像在哪裡看過......
「那小莫野呢?」這孩子真像皮球,按一下、彈一下,屢試不爽。
去他的蛋,再回話他就不是人!阿野拚命咬緊牙關,一張臉怒紅憋臭,怎麼也不肯再上鉤。
小莫野?阿勁笑岔了氣,捧腹癱倒在機車上。車行內那雙摟抱在一起的鬥嘴身影,則羨煞了一堆不平哀嚀的小女生。
「不答話表示你喜歡小莫野嘍?」話聲才落,花欣頭頂立刻兜下一串清晰有力的低咒聲,加深她眼瞳深處的笑意。「達成協議的話,那就小莫野了。」
「我去你的!不答話表示我不想甩你,你這女人跟我有什麼過節啊?」他也發神經了,幹嘛跟這個有病的女人討論這種無聊事?阿野癢到氣衰力竭、想砍人。「他媽的,死阿勁,你還笑,我數到三,再不過來收拾你製造的殘局,我一定讓你好看。一、二......」
「姊姊,我美麗漂亮的好姊姊喲!」領命飛奔過來的阿勁狂笑不止,像只花蝴蝶,一拉住花欣就腳步不停地往回飛。「你想我怎麼叫、要我怎麼叫你,都無所謂。我家兄弟很脆弱,請放他一馬吧。」
「原來他很脆弱。」被隔離遠遠的花欣恍然大悟,對阿勁俊美陰柔的外型留下深刻印象。
阿勁秀美的右眼眉梢,玩世不恭地紋了枚圖釘大小的蓮花圖樣,紋工精巧,栩栩如生,與他絕美的臉相得益彰,流行感強烈卻不媚俗地保有個人特色。
相較於阿野輕率不在乎、力求簡單舒適的衣飾哲學,走在流行尖端的阿勁則是從頭到腳的摩登品味。
「誰跟你在脆弱了?!」麻煩一離身,阿野來不及找到地方避難,怒眸就掃見以為態勢控制住,膽子一壯,畏畏縮縮相偕著走過來的小女生們。「你們敢過來,老子就宰了你們!」
「好凶......好凶......」
「他吃了炸藥啊......」
「過來,你們四個。」阿勁伸腿將初生之犢保護在安全的羽翼下。「再靠近小命就沒了,那隻野獸起碼要吠上十分鐘才能勉強回復一下人性。」
「阿勁你給我記住!」聲音從櫃抬後方吠起,全身紅腫的人躲進去就不肯露
臉了。
「別理那個人,他牆壁掄一掄就沒事。」阿勁坐回機車上笑容可掬,具安撫意味的細長俊眸幽柔地瞟著她們捧在掌心的禮物,笑了笑,對受驚的她們伸出手,修長潔白的指頭挑逗地勾動著。「拿來啊,你們手上的禮物不是給我的嗎?」
驚嚇過度的小女生們,被那只令人神魂顛倒的手一勾,馬上像放飛的雀烏,七嘴八舌的將他團團圍住。
「康勁哥哥,我的是給你的!」小女生誠意十足,蓄意喚著偶像的名字,搏得他燦爛的微笑。
「我也是、我也是!」
「我......我不是......」個子最高、膽子卻最小的女生垂下沮喪的頭。
「我們兩個是給裡面那個兇惡的大哥哥的!」暗戀同盟環住膽怯的同學,以德報怨且無怨無悔地大聲說道。
「二比二,平手。」阿勁有些玩笑地側頭。看到花欣放下手中的大袋小袋,雙手交握在後,漫步進車行一派清悠地東瞧西望。「大姐,你要修車嗎?」
以她不俗的姿色、超優的氣質與窈窕的身段,最重要的是她乍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超級帥哥------康勁和莫野,居然沒尖叫也沒臉紅心跳,甚至連眸光都冷靜沉著,完全不迴避。所以她絕不是他和阿野的迷姐迷妹。
花欣回他禮貌一笑,刻意兜至櫃抬趴著,逗問癱在底下為過敏所苦的人:「哈羅,品逸什麼時候回來?」
「品逸?!」愕然抬頭的阿野和阿勁異口同聲。
「這間車行不是品逸的嗎?」
「品逸?!」
「你們好像九官鳥。」花欣要笑不笑地踱至外頭探了下門牌。是這裡沒錯啊。
「......阿逸就阿逸,品逸?嗟。」阿野咕噥。
模特兒的職業病發作,阿勁瞇眸目測正低下頭摸看聖誕紅的高挑身姿。
嗯,這位大姐身高約在一七三左右,骨感但不病態,標準的衣架子,品味極
高;小至髮髻上的雅致配件,大至合身的典雅套裝,腳上輕軟不失個性的名品高跟鞋,都是標榜知性、簡約的亞曼尼精品。
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光東西好,位置擺錯也徒然,只有靠不同個性、內涵的活人,才能淋漓盡致表現出設計者的功力。這是他淪入模特兒界多年的一點小心得。
說真的,這位大姐潔淨的臉蛋頂多是清雅、還不賴,絕構不上美女之列,但美貌是死的、神韻是活的。
這位大姐不僅找對衣服、穿對配件,她身上那股由內形於外、如輕風般閑雅從容的氣質,更加迷人。她是那種地攤貨隨隨便便一穿就能穿出名牌質感的女人,即使身處美女如雲的模待兒界,也絕對獨樹一格的知性美女。
條件皆備,不當模特兒,可惜了。
「大姐,我們認識學長沒十年也有九載,真的從沒聽過有人用這麼斯文的叫法叫他。」
「以後你們會慢慢習慣。」停步在女生堆邊,花欣好奇地探頭觀摩她們的心血結晶,脫口低呼:「嘩,好別緻的小東西,你們自己包的嗎?」
四個小女生辛苦一整天的心血,被花欣驚贊連連的訝異神情徹底收服,片刻前對她亂抱偶像、亂勾引偶像的諸多不滿不翼而飛,紛紛捧起禮物,眉飛色舞的改湊向她。
「姐姐,你看我的,這塊包裝布是我特地去布街挑的,好不好看?」
「染色滿特別的,有春天的精神。要挑很久吧?」花欣以敬畏之心拿高小女生硬塞過來的禮物,細細品味端詳。
這些完美得不像人包得出來的小禮品真的令她感到驚奇,對於自身不擅長也懶得花費心力研究的領域,她向來以崇敬的心情待之。
小女生們喜不自勝地雀嚀個不休。被說進心坎裡等於心血沒白費、技術被肯
定,而且是被一個氣質絕佳、職業看起來很高尚的大人肯定,意義非凡。
「有沒有搞錯......我們的親衛隊居然被女人搶走?」阿勁呆呆走到櫃抬,一把將癱在地上閉目休息的兄弟揪起來分攤錯愕。
阿野正想報一箭之仇,卻瞟見門外那堆不請自來的女人擅自從車行裡搬出小板凳,感情融洽的坐在門口聊得不亦樂乎,潮紅的俊臉登時有些難看。
「喲喝,大姐,你到底是誰呀?」阿勁一把摀住兄弟差點發難的嘴巴。
「花彫的姊姊花欣,請多指教。」低首聆聽左側小女生說話的花欣,漫不經
心哼道。
「雕雕的姊姊?」
「花心?」這是什麼爛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