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此已將近十天的光景,她跟那些粗魯的男僕和總愛大吼的傭人無話可聊,所以她最常待的地方就是白雲這兒。
柳月眉漂亮嗎?她沒忘了自己來這裡的目的。
她就是為了讓自己死心,讓自己對汪精睿最後的一點點幻想、一絲絲期待落空,才可以拋開過去,面對新的人生。
她要徹徹底底地把他忘了,再嫁給大哥為她安排的人選,以後專心地當人家的妻子。然而,她來此的目的真是這樣嗎?她的心又紛亂了起來,埋葬在內心深處的情感正蠢蠢欲動。
忘了他,忘了他、忘了他、忘了?她好煩!「原來你在這兒。」勇伯擰起她一隻小巧的耳朵,順勢把她拉了起來。
「哎哎哎?痛呀!」老管家雖沒用力道,但耳朵被人輕輕一擰還是會痛的。「柳姑娘來了,待會兒大少爺會回來,你先去前廳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別老賴在這兒。」
「哦。」她不情願的拍了拍屁股。
「又是『哦』,要說『小的遵命』。」勇伯訓著。
「小的遵命。」昭筠說得不情不願,活像別人欠她似的。「柳姑娘長什麼樣子?」她的心又沉重了起來,那表情彷彿要去面對的是她的仇敵。
「漂亮。」勇伯毫不猶豫地讚歎道「閉月羞花?沉魚落雁?」
「柳姑娘溫婉嫻淑,有如出塵仙子。」
聞言,昭筠的心迅速跌落至冰窖。
「走走走,我帶你去見見她。」勇伯拉著她就走,沒瞧見她懊惱的臉色。***「這位就是咱們未來的大少奶奶,柳姑娘。」昭筠堆起笑臉迎人,卻在瞬間雙眼瞠直。「她?」怎麼會是個瘸子?她聰明的沒有將後面的話說出口。輕微的跛行雖然無損她美麗的儀態,但是教人看了可惜。
「嚇到你了?」氣質高雅的柳月眉笑著看她,聲音和緩地說。
「沒?沒有。」她真的是嚇到了,真是教人意想不到。
「柳姑娘可是棋琴書畫樣樣精通,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才女。」
父親當尚書郎是有點身份。
「她與大少爺指腹為婚,兩人一文一武,將來生出來的子嗣一定不同凡響。」勇伯吹捧著。
美麗的女人腿瘸了有什麼關係,親照樣成、兒子照樣生,她還有什麼希望?柳月眉不動聲色地將昭筠懊惱失望的神色看進眼裡。
離開了前廳,昭筠捧著一顆摔落的心,漫步在庭院中,突然有人由後將她抓進林蔭裡。「你?」
「什麼你不你!」汪精睿將放在一旁的棋譜往她頭上敲,「叫我少爺。」「少爺,你怎麼會待在這兒?」
「我為什麼不能待在這兒?」
「柳姑娘在前廳等你耶。」
「讓她等。」汪精睿不理她,低頭繼續研究他的棋局。
「你一個人躲在這邊下棋?」她不敢相信地大叫。
此刻,他們兩人身處在矮樹叢裡,樹叢前方有一片天然的庭園造景,流水潺潺,美不勝收。
「嗯。別吵。」他頭抬也不拾的回道。
盯著他專注在棋盤上擺棋子,昭筠心中突然湧現一股怪異的情緒。
「你不喜歡她?」她小心翼翼地問,試探他的反應。
「該你了。」汪精睿故意逗她,要她按著下。
昭筠想也沒想地動手下了顆棋子,兩人開始對起弈來。
汪精睿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他偷瞄了眼正在專心下棋的昭筠。「為什麼你不喜歡柳姑娘?」她大膽假設,又略低螓首開始思索著棋步。「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柳姑娘?」他的聲音低沉傭懶,略瞇著眼,盯著她美好的頸子。
李魚兒的外貌,完全沒有男孩的結實精瘦,反而看起來有些嬌弱,像個女人。思及此,他開始認真打量起李魚兒來。
驀地,他的視線定住不動,幾乎不敢相信地緊盯李魚兒身上某一個奇特的地方。「你穿耳洞?」
「啊!」昭筠嚇了一跳,手上的棋子摔回棋盤上。
汪精睿的大手突然撫上她柔嫩的耳垂,上面確確實實有一個洞,左邊也是。霎時他眼露精光,想看李魚兒接下來會說什麼謊話。
「這?這?說來實在難以啟齒?」她乾笑兩聲,暗地已急出一身冷汗。
之前她事事打點妥當,以為萬無一失,就連白皙的臉龐及露在外頭的雙手都塗上了黑冰泥,那是老神醫要前為她調製的遮膚膏,免得讓精明的汪精睿看出了破綻。可是,她獨獨忘了這雙穿過洞的耳朵。
「你說,我不會笑你。」他的語氣很溫柔,眼神卻很危險。
「這、這?」昭筠低頭苦笑,半晌才訥訥地開口,「我小的時候不太好照顧,成天哭哭啼啼的,我娘聽說小男生愛哭啼,穿個耳洞就會好,而且長大了洞口自然會密合,不礙事的。」她看著棋盤,因為他犀利精銳的眼眸讓她不自在到了極點。
她的心臟又開始狂跳起來。
任何一個說謊的人都沒辦法直視他銳利逼人的眼睛,更沒辦法將謊話說得自然。起碼她就辦不到。
「是這樣的嗎?」他縮回了手,眼睛仍緊盯著她。
糟糕,該不會是被他看穿了吧?在他逼人的目光下,她愈來愈忐忑不安。
「聽說你都不洗澡?」
最近他聽到了不少抱怨,大都是跟李魚兒有關,像是:「大少爺,那只新來的鯉魚都不愛洗澡,跟大伙合不太來,你怎麼會用這種傢伙?」
而且,連老管家也曾向他訴苦過。
「有的時候叫他做事,他都愛理不理的,不高興的時候還會瞪人。」勇伯如是說。李魚兒的人際關係不太好,因為他有點傲,又不大合群,不高興的時候還會擺臉色,不懂得隱藏自己的心思,難怪會招來一大堆批評。
「我?哪有!」那一雙粗糙的大手撫上她的臉頰,害得她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沒有嗎?」
盯住她的那雙眼睛宛若兩泓清潭,映照出她緊張無措的神色。
「我天天都有?洗啊!」只是不跟那群下人一起洗。
她是女的,怎麼可以踉那群臭男人一塊進澡堂呢?所以,她總是私下一個人溜去洗澡。雖然經常得忍受寒風,但她必須忍著,趁著四下無人的時候趕快洗。
「是嗎?」大手由輕撫改為用指背慢慢來回摩挲,汪精睿的眉全擰了起來。好柔細的觸感。
「怎麼啦?」她好奇地盯著他擰緊的眉峰,懷疑自己不洗澡究竟帶給他多少困擾?「為什麼臉還這麼髒?」他誑她。
「我的臉髒?」她不太相信的捂著雙頰,那模樣活像個吃驚的小姑娘。
「嗯。」汪精睿虛應了聲,注視著她的反應。
天哪!居然被他看見了她髒兮兮的臉,一定是今天早上被那鍋粥的熱煙熏壞了,黑冰泥遇熱則融,她現在臉上是不是一團糊?「我命人打兩桶熱水讓你洗澡,順便洗一下臉。」「不不不!」昭筠兩隻小手猛搖,嚇得站起身要逃。
「有什麼關係?」他反手一扣,又將她拉回了矮樹叢裡。
「不用了,我昨天才洗過。」她慌亂地想擺脫他。
「昨天洗過今天就不能洗?」
「時?時間不對。」
「洗澡還得看日子?」
「我、我還有活兒要幹。」在他的面前,她一緊張就會語無倫次。
「今天我放你假,陪我好好洗個澡,順便幫我刷背,按摩按摩腳丫子。」「啊?!」昭筠下巴差點收不回。
「走!」她一副心中有鬼的賊樣,更加重了汪精睿今天非掀開她底牌的決心。「不、不、不可以!」昭筠哀叫著求饒,往後直退,想停住被他一直往前拖的腳步。汪精睿拖著她一直往前走,背後小小的抗拒完全不影響他的腳步,不一會兒他就將她拉進屋裡。
「來人!打兩桶熱水來。」汪精睿大喝。
「馬上來。」一旁的僕人精神抖擻的應答。
今兒個非查清你的底細不可!汪精睿冷冷地注視著昭筠。之前他一直沒注意到李魚兒的不對勁,直到剛剛突然發現他忸怩的神態、語氣中些許的不經意及有穿洞的耳垂,紛紛透露出一個訊息--李魚兒是女的。她年紀輕輕地,女扮男裝混入他家中,到底意欲為何?他今天就要查清楚。
昭筠急著想逃離,一臉掩不住的驚恐。她該怎麼說?如果他發現她就是昭筠公主,她如何為自己這番怪行徑提出合理的解說?她能告訴他,她是因為喜歡他,又不敢明說,才想法子混入他的世界,想多看他幾眼。
她能嗎?她能告訴他,她來這裡只是想要教自己徹底死了心,想親眼見他拜堂、親眼見他和新娘送人洞房,她才能真正地死了這條心。
她能嗎?還是告訴他她一直埋藏在心中,一直不願去承認,也不肯去碰觸的內心深處的一個角落,正期待奇跡出現,也許他一直都是她的,而她也有機會成為他的。
只要還未成親,她的心就不願放棄。
「我?我怕水,我有恐水症!」她慌亂的喊道。
「有恐水症還能幫馬兒擦澡?」他冷笑。
謊言不攻自破!他踢開房門,毫不費力地將她拉進房內,然後雙手環胸,像座山似的堵在門口。幾名奴僕很快就將水提了進來倒進澡盆裡,另外還送來絲瓜條和兩條乾淨的毛巾,放在澡盆邊伸手可及的地方。
奴僕離去時非常識相地拉攏門扉,屋內突然安靜下來,沒有任何聲響。汪精睿那雙犀利的眼眸直勾勾地打量著她,滿室籠罩著窒悶的空氣。
不急著揭開謎底,汪精睿開始解開外掛。
「你幹什麼?」昭筠雙眼瞪得老大,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在她面前脫衣。
「洗澡。」他陰冷地笑著,按著脫下外褲。
「呀--」昭筠用袖子蒙住眼睛尖叫。
「你也來。」他只著一條底褲,拖著她來到澡盆邊。
「不!我不洗!」昭筠扺死不從,奮力地掙開他直往後退。「我不幹了可以吧!我現在就辭職,你就當從來沒用過我這個人。」
「那怎麼成。」他將她欲逃跑的身子拉回,把她困在他胸前與牆間的一小方天地中。「救人救到底,送佛迭上天,你才賺那麼幾文錢,出去能混多久?」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反正她不幹了,管它什麼主從之分。
「注意你的口氣!你現在是在跟誰說話?」他雙眼倏地冒火。
「我?」昭筠猛地嚥下口水,雙眼發直地盯著他胸前精碩結實、隱隱散發著光澤的肌膚。
他手臂上的肌肉因氣憤而起伏,充滿力與美的線條,壯碩結實的身軀充斥著溫熱與活力,有如蓄勢待發的猛獅,又宛若太陽之子,他是造物者的驕傲。
好一個熱血男兒!「你看夠了沒?」他冷怒的眼光一直沒離開過她的臉。一直瞅著他的身體的昭筠,被汪精睿生氣的話語所驚醒,她嚇得立刻跳開,縮在牆邊驚恐萬分地瞪著他。男人的體魄如此陽剛,如此熾烈,那股壓迫感讓她差點不能呼吸。
剛才明明是一雙淫蕩的眼,但此刻她的神情恍若是個受到驚嚇的小處女,她真是一個矛盾又謎樣的女子。
「別過來?」她急得靠著房內的牆走。
「叫你洗個澡,你的樣子卻活像有人要剝了你的皮。」他還有心情跟她說笑。他半裸的身軀在她眼前晃著,教她害怕地想逃。
「是誰告訴你我不洗澡的?」她急得眼眶開始泛紅。
「大伙都這麼說。」他好整以暇地將她往內房逼,沒忽略掉她眼眶下彷彿掉了一層黑漆,露出了白皙的肌膚。
不過他依舊不動聲色,看她要撐到什麼時候?「放了我!」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已經後悔為何想個這麼爛的主意。「你說什麼?」他佯裝不懂,訝異地餚著淚水由她眼眶滑下時,刷掉了一層污漬,她的臉上立即出現了一條條白皙似雪的肌膚。
「我馬上就走。」她邊說邊拭著淚,趁遠沒被識破身份之前,趕快逃之夭夭。對他,她真的該死心了。
汪精睿知道不能把她逼得太急,他想知道她隱瞞性別的真相,得給她點時間才行。他突然別開臉,走到澡盆前背對著她坐在小板凳上,修長的雙腿大大的撐開。他冷冷的開口道:「你的臉污了,快去把臉洗乾淨。」
聽到「臉污」這兩個字,昭筠慌忙地用袖子擦著臉,沒注意到袖口沾上了一層黑漬。汪精睿開始舀著水,慢條斯理地梳洗著。
昭筠又再一次看直了眼。他寬闊的背隨著手部的律動而跟著起伏,肌肉充斥著力與美,這般仿若銅鐵打造的厚背可以給她溫暖,可以給她安全又舒適的感覺,任她枕靠一生?汪精睿不用回頭也知道她在盯著他。他唇角嘲諷地揚高,注意背後人兒的一舉一動。「用擦的擦不乾淨,去洗把臉。」
但昭筠還愣在那兒不動。
「還是你想過來陪我一起洗?」見她沒反應,他火大地轉身,在看到她那一張俊容後,差點縱聲大笑。
好一張黑白交錯的臉,他立刻轉回了頭,肩頭有點顫動。
「我?可以走了?」昭筠小心翼翼地問。
「哼,我好心好意拜託人家洗澡,對方竟然生氣地嚷著要辭職,好似我做了什麼無恥之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是兔兒爺,專對發育不良的男童有偏好。」
發育不良?昭筠倏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那地方確實是平坦無波。
可是,那是因為她要女扮男裝,胸部必須刻意綁平才行。她不自覺地抬高了下巴,傲氣又重回臉上。
「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洗澡。就隨你吧!免得這事傳出去對我的聲譽有不好的影響。」汪精睿自顧自地說。
「不會的,我不會說的。」她深吸一口氣趕緊發誓,他也是一番好意,只是她剛才又氣又急才會反應這麼激烈,還真傷了他的心。
「可是你想走?」他的語氣好像有點不捨。
「不,我不走了,我打算服侍你一輩子。」真的,如果她和他有緣的話。汪精睿的雙眉一挑,隨即攏緊,沒忽略掉她話裡的涵意。
看來這個身份不明的女孩,對他和他的家人完全沒有敵意,而她混進來的意圖卻在剛剛無意間說溜出口,這讓他頗覺納悶。
是什麼原因讓她想服侍他一輩子?他認識她嗎?他見過她嗎?他在外頭並未與人結怨結仇,強悍的行事作風再加上良好的交際手腕,使他在各方面皆如魚得水,何況,他的官職沒有大到會讓人眼紅得想把他撂下台的地步。會讓一個陌生女子甘願犧牲色相混進府中,那位主謀者又是何居心?昭筠看著他默默不語低頭捧著毛巾貼住臉,她打算悄悄離房,留他一個人在這兒慢慢地洗。
才正要走出房,她就聽到老管家的聲音從另一頭傳來「柳小姐,大少爺好像在房裡,剛才僕人打了兩桶熱水往他房裡去,現在大概梳洗好了吧。我帶你去瞧瞧。」昭筠停住了腳步,咬著下唇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讓這張啼哭過的臉出現在老管家和柳姑娘的面前。
剛剛汪精睿不也說了,他逼她洗澡,而把她嚇哭的事若是傳了出去,外人會對他有什麼樣的誤會?只是,她全然沒注意到自己那張黑白交錯的花臉。
汪精睿卻注意到了,他立即衝了過來,在勇伯推門而人的剎那,將昭筠一把擁進懷中,讓她那張花臉埋進自己的胸口。
打開汪楠睿的房門一宥,勇伯就錯愕的張大著嘴。
「你們?」柳月眉則不知所措地盯著汪精睿雄健半裸的身軀,緊擁著一個嬌小的男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