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該去瞿少華家赴那次宴的。
結果她不但沒教訓到他,反而把自己駭出了一身的冷汗,真是活該!
一想到他認真又執著的盯著她瞧的眼神,她的心就又沒來由的一陣慌。
「怎麼辦?他說的是真的!」她急得一個人在房內團團轉,自言自語,「他說三天後一定會登門親自來找我,他一定會來的!一定會來的!」她該怎麼辦?她到底該怎麼辦?
一想到爹、娘和三個哥哥此刻都在廳堂上,為錦織府突然在三天前結束了買布兼繡花的半價工資優待,玉織坊的生意一下子又好了過來,現在正眉飛色舞著呢!
「唉……」
自己闖的禍卻沒本事收拾,又不敢說,她正在著急呢,再加上爹、娘和三個哥哥一直聚在廳堂上不肯走開,如果……如果這時候瞿少華突然來訪天啊!她簡直不敢想像後果。
如果瞿少華只是尋她開心也就罷了,但是他執著的堅定神情是再確定不過的了,她怎麼能不擔心的跳腳呢?
拜託你別來!
這句話她從三天前一直祈禱到現在。
隨著時間的迫近,她的神經就一直不斷地繃緊,她知道他一定會來的!
而她到現在還不敢跟她的爹娘說——瞿少華今兒個備禮前來冉家,是準備提親的。
她哪有那個膽子說呢?她只有祈求老天保佑,千萬得讓瞿少華知難而退,肯改變心意,更祈求老天保佑,爹可別又再像上次那樣吼得那麼大聲,那就更糟了。
水靈被地派出去打探敵情還沒有回來,而她已經急得一籌莫展、瀕臨瘋狂。
別來……
突然一句洪亮的通報聲把她整個人嚇得跳起。
「錦織府瞿少爺登門拜訪。」
「來了,小姐,他人來了!」水靈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衝進來就辟哩啪啦直嚷著,一副天塌下來的驚恐表情。
「完了!」彩荷突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她彷彿見到了全家的脖上套上了刑具,正等著被問斬。
「別慌小姐!哎呀,別暈呀!我可是抱不動您啊,小姐!」水靈驚慌地七手八腳地趕緊抱住彩荷突然往下滑的身軀,兩人一起跌坐在地上。
「我不是暈……」彩荷嗚嗚咽咽地聲明,「我只是不知道怎麼搞的,雙腳突然軟了……」
「小姐!」水靈連忙叫道:「這個時候應當要堅強,怎麼可以腳軟呢?來,起來。」水靈費盡了吃奶的力氣,才好不容易才把她的小姐拉了起來。
「我該怎麼辦?」彩荷緊拉著水靈,淚水快奪眶而出。
「我也不知道。」
突然彩荷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快!快去把大門關起來,免得又像上次那樣……」
突然一陣驚爆而出的吼聲,把兩人同時駭住。
那是……老爺的吼聲!
「小姐……」原來已經奔到房門外的水靈被這吼聲嚇得彈了回來,哭喪著臉說:「小姐……」她努力搖著頭。「我……不敢去關這個門……」否則她也會死得一樣淒慘。
「不怪你。」彩荷悲切地點著腦袋。知道換成自己,她也沒那個膽穿過花廳,去關上那扇門。
「小姐……我們怎麼辦?」腳也跟著一起軟的水靈,現在得靠她的小姐扶著才站得住。
「小姐。」門外傳來了嚴峻的聲音。「老爺和夫人請您速往大廳一趟。」
來了!彩荷知道該來的一到終於來了。
「小姐!」
水靈緊張的想跟去卻被彩荷攔住。
「你放心,這一切都跟你無關,我不會拉你下水的,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那天是我偷瞞著你出門,連你也不知道,知道嗎?」
「可是小姐……有人陪著您,不是更好嗎?」
彩荷當然懂她的心意,「可是爹如果看到你,也會把帳一起算在你頭上,你不是白白挨罵了嗎?」
「小姐!」嚴峻的聲音在外頭催促,外頭的吼聲又傳來了。「可別讓老爺久等了。」
兩人的緊握著手,互望了一眼。
「小姐保重。」水靈哭喪著漂亮的臉蛋,活像她的小姐此刻一去會不復返的慘況。
「我會的。」彩荷小聲安慰她。
「小姐!」外頭的人已經催得不耐煩了。
於是彩荷踏著千斤重的步伐,慢慢地步往大廳。
繡工房的人全圍了過來,問東問西。最後大伙決定一塊躲到大廳屏風後偷聽,把可憐兮兮的水靈也一塊拉了去。
「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冉謙氣得全身發抖,一見到女兒,恨不得立即掐死她,「誰教你再度跑到瞿家去的?我不是警告過你,不可以再跟瞿家的人來往了嗎?」
坐在一旁的瞿亨通老臉當場掛不住。
什麼叫做不要再跟瞿家的人來往了?沒有了瞿家,冉家能活到現在嗎?
瞿亨通氣呼呼的正想反駁,一旁的瞿夫人則忍住氣的硬把他拉回座位。
「老爺,」瞿夫人低聲地說。「別忘了咱們的兒子活不過二十二歲……」
「呃,這……」瞿亨通被她這一提醒,識相地連動都不敢動,眼觀鼻、鼻觀心,當做什麼都沒聽見,定定地望著這如花似玉的美人兒,正是二郎神所說兒子命中注定的花靈。
所以……千萬別搞砸!
他們今兒個上門來可是為了提親的。
瞿少華只是定定地望著一點都不敢看向他的彩荷,縮著肩頭任由父親罵。
「誰教你去的?」冉謙愈吼愈大聲。
一生氣,就會把什麼統統都忘光光的冉謙,根本沒想到要記取教訓,當然也壓根沒想到「老友」瞿亨通此刻正尷尬地坐在一旁,僵著張老臉聽著他罵。
「你給我說,誰教你自動上門的?啊?」冉謙愈吼愈順快,沒注意到大門外又像上回一樣,全擠滿了人了。
「爹!」老大冉襞受不了地掏了掏耳朵。「您這麼一直吼,教妹妹怎麼說呢?」更何況漂亮的姑娘有誰不愛?這叫榮幸,幹嘛發這麼大的火?
吱吱喳喳的議論聲驚動了冉裳,吼地一聲命人趕緊把門掩上,但已經來不及了。
重要的部分全被聽光了誰教你自動上門的?單單這一句,明天長安城就有得傳的了,唉!
「她是去遊說。」不火不徐的清朗聲音突然插了進來。「要不是冉姑娘告訴我,最近貴坊的生意因著這半價繡工的事而大受影響,我還不知道貴府的生意一直『跌跌不休』呢!」
冉謙的老臉當場漲成一片潮紅。
「誰……誰教你去干涉生……生意的?」
我沒……有啊!我只是想給他一個教訓……但這些話她憋在心裡不敢說。
「幸虧冉姑娘提醒,否則咱們錦織府為著顧全端王爺妹婿的湘繡苑的生意而厚此失彼,還真是失禮了,冉老爺應該早點派人來提醒的。」他還特別故意加了這麼一句。
端王爺?!
在場的人全嚇了一大跳。
端王爺不就是……當今皇后的胞弟嗎?
雖然麗妃是皇上最寵幸的妃子,卻坐不到正室的位子。
一提到端王爺,冉謙剛才所有的惱恨,暗想著自己仍有二皇子和麗妃的這層關係而撐出來的膽量全飛了。他冷汗流了下來。
瞿少華暗笑在心頭。
這其實是他玩弄的策略。暗中運用自己的人脈關係,玉織坊就被他「光明正大」的修理得哎哎叫,要不是彩荷肯適時出面,教玉織坊立即破產都有可能。
「女兒……」冉謙顫著下唇,無限感激。「謝謝你啊!」
「啊?」她什麼都沒做啊!
可是瞿少華卻把她捧得像英雄似的,害得她縮著肩頭都不敢看向她爹,心虛嘛!
原本該挨一頓狠罵的彩荷又立即回復成家中的福星,冉裳高興的笑道:「彩荷一直是咱們家中的福星。」
「咱們家有了她,生意才開始蒸蒸日上的。」冉裘也笑著附和。
這些話聽得冉彩荷更加慚愧。
如果大哥他們知道,她衝動的去赴宴只為了想再給瞿少華一次教訓,會把生意弄得更慘,他們不當場氣昏才怪。
阿彌陀佛!
「所以將她許配給我如何?」
「啊?!」
笑聲當場一下子全尷尬地凝住,冉家人的笑臉全僵了。
「彩荷已經快十九了。」瞿少華一一環視眾人,他堅定的眼神可沒有因對方漸漸露出他一副「自不量力」的神情而有所退卻。「如果二皇子一直『忘了』這件婚事呢?」他巧妙的點醒。「彩荷是不是得因這『無辜』而繼續虛耗青春?」他的眼神「明明白白」的告訪著眾人——
如果二皇子肯允諾這項婚約,彩荷早在及笄那年便被人用花轎迎進了皇宮;如果二皇子肯履行麗妃當年的承諾,彩荷也不會到現在依舊青春虛擲,耗在家中。
身為平常百姓的冉家,可不敢對最尊貴的皇室的話語有任何駁斥,但眼看著女兒年歲一年增長過一年,別人家的女兒都已經是好幾個娃娃的娘了,而他們家彩荷還是……
問題是他們沒膽說,也不敢催呀!
而瞿少華清楚的眼神已代他們說明了這一切。
「把彩荷許配給我如何?」他再次懇求。
明知道日後將面對的會比眼前更加困難,但他決心撐過!
沒有任何人能阻止得了他擁有彩荷的決心。
「我能給她幸福,遠比她待在深宮幽怨一生來得強!」
他的話鏗鏘有力的擊中了每個人的心坎,彩荷更是難堪地別開臉去,不敢看他。
瞿少華神采迸射的眸光一直暗暗的跟著彩荷轉,將她的尷尬與不知所措全納入眼中。
「嫁進宮闈想要受寵,靠的可不能只是美貌。」他再次點醒。「如果沒有『使陰耍狠』的手段,恐怕也只有受人欺侮的份。」他們都心知肚明彩荷沒這方面的天分,如果嫁進宮中能活著就不錯了。
冉夫人聽了激動了起來,「老爺——」
「不行!」冉謙斷然打斷了妻子的話。「我女兒將來只能嫁給二皇子!」
屏風後偷聽的人全倒抽了一口氣。
老爺未免太狠了吧!大伙全替彩荷不值。
彩荷陡然頹下的雙肩及突然刷白的俏臉,明顯的顯露出她的失望。
可憐的小姐……
水靈也跟著垮下了雙肩替彩荷難過。
「老爺——」冉夫人正欲據理力爭,卻又被冉謙狠狠打斷。
「二皇子,我們家得罪不起!」一句話堵住悠悠之口。
這下子大伙都沒話說了。
「你也照樣得罪不起二皇子。」冉謙不容氣地嘲笑瞿少華,突然覺得自己的膽子又回來了。「就算是端王爺,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和麗妃作對。」
「更何況這事關乎著皇室的顏面。」瞿少華很識相地加了句。
「你也知道!」冉謙得意的哈哈大笑。
「未來的皇子妃竟然曾被一個男人擁吻過,這顏面真的丟大了。」
「你說什麼?!」
瘋狂大笑的聲音突然停住。
「我們彩荷可是為了救你……」冉謙的眼睛突然瞪大,「你們什麼時候擁吻過?」他咆哮的吼。
「你問她啊!」瞿少華突然將問題砸回彩荷頭上,悠然地轉臉看著她。「你說呢?彩荷。」
彩荷突然刷紅的臉色讓人一見就心知肚明,冉家的人看了全嚇呆了,屏風後面的人聽了也嚇呆了。
冉謙更是氣得渾身發顫。
到手的榮華富貴飛了!
這還不打緊,冉家又再度被瞿家拖入即將滿門抄斬的恐懼夢魘中!
這簡直比被打入十八層地獄還要更可怕!
「你……你給我說清楚!」冉謙氣得連指著女兒的手指都不穩,頻頻發抖。
「我來說。」
瞿少華走過去牽住彩荷的手,把大伙又驚愕得一陣抽氣連連,而彩荷則是愕然的忘了反應,更被他接下來的話驚呆成了木頭。
「我和彩荷兩情相悅,還盼請您成全。」
誰……誰跟他兩情相悅?
雖然他說的是事實,但他怎麼可以這麼露骨的說呢?更何況……她也沒膽承認!而且她也不能承諾!
可是她呆了!那模樣簡直就是默認。
「彩荷!」冉夫人氣得站起來大罵。「你怎麼可以這麼不懂事!」她聲淚俱下,「枉費爹娘白疼了你十九載!」
見娘哭得泣不成聲,三個哥哥想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只好同聲一歎,彩荷這才驚醒了過來。
「不!」她急得抽回手,「誰跟你兩情相悅?」
「你沒有嗎?」他笑望進她的眼睛。「那你癱進我的懷裡怎麼說?」
所有反駁的話語全化為無聲的泡泡,輕輕地飄出彩荷愕張的唇間。
冉謙原本氣黑的老臉陡地轉為豬肝色。「彩荷!」他厲吼了聲,暴跳如雷。
而瞿亨通和瞿夫人的臉像被煮熟了的蝦子般紅透,兩個人縮進了椅子裡,不敢抬起頭來。
「彩荷你說!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冉謙吼得像被雷劈了一樣。
「你說呢?」瞿少華扳正她的臉,和她對視,堅定的情意由眼裡滑入她的心房。
她想駁斥,可是愕張的圓嘴卻教她一直說不出話來;她想開口否認,昧著良心說也好,可是幾度張了又合的嘴巴在一對上他那雙炙人的雙眸時,她的氣息就會梗住,忘了她要說的話。
「彩荷!」冉謙又吼。
「彩荷,你真的願嫁人深宮嗎?」瞿少華輕柔地問。
他輕輕的語句像一陣柔風吹撫進她的心房,撩起她胸口絲微的酸澀和溫暖,但是她只能默默吞嚥著喉頭,將一切盡藏心中,垂首不語。
「彩荷你說!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冉謙吼得快爆炸。
「彩荷。」瞿少華用力一握,讓她感受到他的指尖正傳遞的力量。「如果你現在沒有勇氣說出你想說的話,結局可能是你會後悔一輩子,而今後的每一天你將永遠為今天而扼腕,你願意嗎?」
她赫然抬頭,眼裡儘是掙扎。
她很想放膽追求,可是……她不能不為家人設想呀!
「彩荷你說!」
不!她不能說!
她如何當著一堆人的面前承認,她當時確實反手勾住他的脖子,陶醉在他的懷中?
「到底有沒有?」連冉襞也吼了。
彩荷鼓起了勇氣,突然開口想要反駁,但一望進他綿意深長的情眸中,她就又閉上了嘴。
「是不是他在說謊?」冉裳的聲音裡含著濃濃的希望,一臉的急切。
不!他說的是真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你倒是說呀,彩荷!」冉夫人也急了。
說!教她怎麼說呢?
「說呀!」冉裘也吼道。
突然!她鼓起了勇氣正想再開口,卻被他的輕笑聲打斷。
「她怎麼好意思說呢,你們沒看她這張尷尬的臉,不就已經說明了一切嗎?何苦硬要連番逼問,硬要逼著她說呢?」
完了!水靈摀住眼睛不敢看。
小姐那副欲言又止,幾度開不了口的表情,根本就不必說了嘛。
「彩荷!」冉謙狠狠地吸了口氣,突然痛下決心,一臉的決裂。「你回房去,這事交給爹處理。」他的女兒只能嫁給二皇子,享盡一生的榮華富貴。
如果瞿少華能玩手段,他也能!
二皇子就快回來了!這幾天夠他想好對策。
「爹!」彩荷一臉的心驚,她從來沒見過父親這種表情。
「回去!」冉謙火大地揮著手。
彩荷剛剛沒承認也沒否認,這等於什麼「都沒發生」,全是瞿少華一個人自吹自擂,至於表情嘛……哼!有誰看到了?
「爹!」
「我說回去!」
彩荷被人左右硬架著。
「爹!」彩荷不服的喊。剛才爹的表情,隱隱牽動她的不安。
「把小姐帶走。」
「不!爹!您不要傷害少華,不要……」
冉謙的老臉氣得一直抽動。這個不孝女!
瞿少華冷靜的看著這一切,努力地平復胸中爆開的怒氣,努力地維持冷靜。
冉謙突然呵呵笑的轉過臉來瞪著他。
「我女兒將來能享的榮華富貴你可給不起啊!」哼!等我女兒一嫁入宮中我就要你好看,我就不相信我吞不了你這間錦織府!
瞿亨通氣不過從椅子上跳起,正想要開罵,卻被兒子止住。
「你別想吞得了錦織府,如果我有個三長兩短我會放火燒了它,包括玉織坊在內。」
「你!」
冉謙一陣心驚。怎麼……他的表情有這麼明顯嗎?
瞿少華一向聰穎過人,冉謙會有什麼打算,能有什麼打算,一直逃不過他的掌握。
「如果你敢有任何動錦織府的念頭,我會教你嘗嘗什麼叫『兩敗俱傷』的滋味。」他說到做到!
瞿少華堅定的眼神和語氣,壓得冉謙又一陣心驚,眼皮開始跳。
這可是大凶的兆頭呀!
「你……你胡說!」可是他吼得卻是一臉的心虛。
三個兄弟正要幫櫬,卻被瞿少華狠狠一瞪,被他臉上那副胸有成竹的冷笑噤了口,面面相覷,搞不懂他這壓人的氣勢是由哪兒來的。
「我說到做到,記著。」離去前,他撂下了話,看似輕若無事,事實上「領教」過的人都知道,這句話內隱含的爆炸威力。
三兄弟陡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