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夫人連忙叫人喚大夫來診斷,派下人去熬壓驚湯,生怕自己這乖巧無比的甥女有什麼不測。到底是什麼事情讓淨初驚嚇到?問碧映,也問不出所以然,只好等淨初清醒時再說了。
不久,當接到消息的韓霽由商行中快馬奔回來時,雲淨初已喝了藥汁,在韓夫人的半強迫下睡了,所以韓霽沒能問清楚表妹受驚的原因。
如果是被什麼野獸嚇到,他會立即派人搜山,將山中所有禽類獸類全趕到別處,不會再讓柔弱的表妹受到第二次驚嚇。但,倘若是……人,那他生平絕不與人結怨的人,也斷然要破例,絕不饒了傷害到她的人。
在他十二歲那年,姨娘臨終前,將淨初的手交給他握著,便代表他得窮盡一生去扶持他唯一的表妹,盡己所能地給她最好的生活,而不受委屈。淨初便成了他此生要保護的人,比他的生命更重要;因為姨娘信任他,交付了他。
他斯文俊美的面孔泛著冷冷的氣息,只有在此刻,他才有一絲絲像「韓」家的孩子。韓夫人深深地看著自己的兒子。然後心中不免想到另一名韓家的骨肉,那位擁有絕對韓家真傳的孩子,已出外流浪十年了連自己的父親辭世也不曾回來的孩子,的確不愧是韓家人!夠冷血。
她的孩子在外貌上有一半像她,在性格上更是。總是寬以待人,凡事都會替別人想,體貼且面面俱到;幸好,流著韓家精明的血液也讓他成為一名厲害的商人,沒讓他因為善良而遭人欺騙。
她曾經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有韓家長子韓霄那般的氣勢與性格。因為那才是真正完全承襲了韓家的血統。
而那名離家十年的孩子,真的不回來了嗎?他真的不原諒她嗎?那股恨意居然可以深到連父親死亡也不回來奔喪?她答應過大姊要好好照顧韓霄的,可是……
「娘,怎麼了?」
好不容易將怒氣平復的韓霽端了杯人參到母親面前桌子上,體貼地替母親肩。
韓夫人歎了囗氣。
「還是找不到你大哥嗎?」幾乎每個月,她都會問一次。
他們找了他五年了,前五年之所以沒找,是她的老爺那死硬脾氣不允許,他們這對父子相同倔強。直到老爺死後,她與兒子都認為韓霄才是韓家正統血脈的繼承人,而躍日齋也該是韓霄所繼承;可是,怎麼找也音訊全無。
「如果大哥不願讓我們找到,那麼,縱使我們布下天羅地網也是枉然。看開些吧,娘。至少,從江湖上的傳聞可以知道,大哥過得很好,他是令人又敬又畏的劍客,人人聞風喪膽的。」韓霽的語氣充滿驕傲。他的大哥永遠是他心中偉大的英雄。
韓夫人笑道:「那孩子打小就不凡,怎會是池中物?若不是在商場大顯身手,也會是在其它方面傲視群倫,他是個韓家人呀!」忍不住又歎息了:「他也二十六歲了,不知道可否娶妻生子了?總要帶妻子回來祭拜祖先吧。難道他真的不要這個家了嗎?」
韓霽安撫道:「我相信大哥總有一天會回來的,怎麼說,這兒仍是他的家。」
「但願如此了。」她衷心企望著。
即使韓霄的歸來會是代表著一場無可避免的災難,她也會咬牙承受下來。對與錯,在不同人的眼光看來,都有著不同的解釋。這一點,在那孩子強烈的黑白分明中,必是一件絕無可宥的錯事吧?
韓夫人無力地在心中沉沉歎息。
驚醒於深沉晦暗的夜裡,更夫的打梆子聲中,傳來三更天的聲響,也喚醒了她依然受驚的心神。
雲淨初睜大一雙黑白分明卻無法視物的美眸,腦中不斷地湧起白天那一段受嚇的回憶。
是怕嗎?是悲嗎?微微的心傷觸動淚意,又讓珠淚成串,佔領了玉般的芙蓉面。右手的掌心傳來一陣疼痛,她才發現始終沒放開的小拳頭中,正緊握著一隻物品。是了!是一隻腰飾!她記起來了。即使在碧映替她更衣時,她依然無意識地死握右手拳頭,怎麼也放不開,扎得掌心刺痛不已!是他硬交給她的……什麼呢?定情物?!
如被火炙傷到似的,她緊握的小拳頭猛然鬆開,手掌裡的腰飾滑落在被子中;她發抖的左手輕輕撫上右手發疼的掌心,有些腫,並且熱熱地疼著,一如她被狂掠過的唇。
老天爺,她怎麼了?
而那位以鬼魅的形蹤來了又去的男子,為什麼欺侮她?明明,他那口氣,那氣息沒有流氣的輕浮,卻仍是非禮了她!他那樣又是什麼意思呢?他叫她名字的方式令她戰慄,一如他唇舌的侵犯在當時她嚇壞了,什麼也不能領會,只一味地嚇壞心神。可,為什麼在一片寧靜中回想時,卻漸漸升起奇異的感覺呢?
有些悲傷,有些失落,以及沉沉地像失去了些什麼……
急切地伸手在被子中摸索,又將那只冰玉握回手中,眼淚垂落得更凶了……為了心中的恍然領悟。那是不可以的,但卻發生了;那是不道德的,但她卻……
她失去了什麼?除了被采拮去的櫻唇外,便是她的芳心了。那名強硬的男子輕易地撥動她心湖,擄去她純淨的芳心,這樣無禮放肆,卻表現得理所當然,全然不會令人覺得粗鄙不文。而她單純的一切,也因他的出現而不再無憂。她還能當成一切如常地去當表哥的未婚妻嗎?她不能,而且對表哥也不公平!
他是那般全心全意地照顧她呀,對這麼至情至性的男子,若不能以完全純淨的身心去回應,是不公平的。何況……她已不潔了,輕輕上櫻唇,這沒有男子淺嘗過的地方,在今日已被下了烙印,火一般的感覺,至今仍在燃燒。那下烙印的男子,卻不是相伴她一生的良人。
「他」臨去時強自決定要娶她為妻,可是他又哪裡知道她是怎麼也不可能成為他的妻的;因為她已經許了人。即使她仍是獨自一人,他說的話也未必是真心的。
可是他為什麼給她信物?也奪走了她的鎖片?
對於這紛亂的一切,她無法也無力去理解。
失落的,只是一顆強被擄去的心而已。
只是一顆心而已──「大哥,您打昨兒個到今日,一直怪怪的,不對勁,弄得小弟一頭霧水,怎麼著?不是說好祭拜完義父的墳後,立即到江南走一趟嗎?怎麼又說不走了?難不成您打算回家啦?」
在「富堂客棧」的天字上房中的茶廳,有二名男子。而正在大聲嚷嚷的男子一身藍衣打扮,熊腰虎背,聲大如雷,黝黑的臉上,充滿了剛硬的線條,長相平凡,但那雙深銳有神的眼睛卻透露著不凡的修為,使其平凡的相貌洋溢著不凡的氣勢。
他叫朱追闊,二十四歲,與結拜大哥韓霄義結金蘭,以性命相交已有七年。雖然沒有粗線條到莽直的地步,但到底是沒有韓霄那般縝密深沉的心思,怎麼說也猜不出結拜大哥不對勁的原因。只能猜想,也許大哥決定打破誓言,回京師的老家一探;但,可能嗎?他有可能輕易打破自己立下的誓嗎?
如果韓老爺仍在世的話,倒還有話說。可,現今他老家已不再有親人了,而大哥在十年前離家時已立誓今生不再踏入踏月山莊一步;每年回來,只是為了祭拜亡母,再無其它。
而這次在二月天回來,是有原因的。在四年半以前,當韓霄慣例地在九月趕回京師,在亡母的忌日回來上墳時,猛然得知父親遭搶匪殺害之後,立即撇下身邊一切待辦的事,天南地北地獵殺那一群江洋大盜;由河套一路追蹤,穿過整條絲路,最遠的到帖木兒汗國,將十三名結伙的大盜一一找著,並且以最公平的方式比武決鬥。
之所以會歷經四年半,除了那群盜匪已拆伙分散四處,難以一一尋獲外,還有一點,就是最後要誅殺的匪頭隱姓埋名後儼然搖身一變為江湖上的俠士,養客三千,廣結天下名人俠客。為了這一名匪頭,共耗了兩年的時間去確定,並且揭發,最後親手報仇。這一役,轟動全江湖,讓原本就冷漠而莫測高深的韓霄,更添上一抹令人敬畏的特質。人人都猜測他的修為很高,但輕易地手刃排名江湖第四的莫非棣,就大大出呼猜測之外了。
十三名盜匪全數殲滅,韓霄回來祭拜亡父,便是為了告知其父,已替他報仇,讓他老人家安息而去。
說好了要立即南下江南好生遊山玩水一番的,可是他大哥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打昨兒個回來後就發了瘋似的猛瞧手上的一隻玉鎖片,直到深夜,本該就寢了,卻跑了出去,一整夜沒有回來;直到今天,該起程的時刻卻動也不動,看著窗外,手上依然緊握著那隻玉鎖片,好似比他生命更為珍貴似的,怎麼也鬆不開手。
而朱追闊怎麼問也得不到答案。
「大哥,你這會兒不走了,是要辦什麼事嗎?」自言自語久了,他已不太期望他那大哥會回應他。
不過,韓霄終於開口了,給了他淡淡的微笑,而那一雙黑潭似的眸子,閃著從未有的狂熱與勢在必得:「追闊,你即將要有嫂子了。」
「咦?」朱追闊不相信地掏了掏耳朵,最後肯定自己沒有聽錯,於是叫了出來:「你要討媳婦了?不會吧,大哥?!你……你老是告訴我女人是最麻煩的東西。
你江南的紅粉知己,號稱江南十大美人之一的柳韻奴兩年前放下身段垂青於你,無條件想要委身時,也被你無情地斥退。後來還是她對你死心之後,你才因她的善解人意、直爽快意而結交為友。那樣的大美人都無法令你動心,我已想不出有誰能讓你傾心,進而願意交付一生了。仙女嗎?」最後的問話當然是揶揄成分居多。
但,再一次讓他噴飯的是他那大哥肯定的回答:「是的,是位天仙人兒。」
「天仙?!」天哪,他大哥中邪了嗎?二月天也有鬼魅出來亂晃嗎?
韓霄帶笑地看著朱追闊:「別亂想,我沒事,我只是在形容你未來大嫂的容貌。等咱們離開京師,我必然會帶著你大嫂。」
「真的嗎?」他大哥向來不說笑,可是這樣的話說出來真的令人起疑:「是哪家姑娘?還是你突然決定要你認識並且傾心於你的某位姑娘了?」
「不。不是那些庸脂俗粉。」
強烈的好奇心被勾引了起來,朱追闊傾近他問:「是誰?住哪兒?」
「我正在等。」他低語,眼光再度投向窗外:「我委託鄺達替我找她。」
「鄺達?」那個據說全江湖上消息最靈通的包打聽,要求他販賣消息有錢還不一定行得通,性格古怪到讓人想海扁一頓;武功不高明的他,躲功倒是天下第一。
原來那傢伙現在人也在京師呀!韓霄是他唯一買帳的人,不過數年以來,韓霄都不曾向他求助過,連要追殺那票殺父仇人也沒有。居然,此刻可以為了一個女人去尋助於他?!
這下子,朱追闊的好奇心已強烈到快要脹破的地步了。天下間居然有女人可以讓他大哥輕易地癡狂到這種地步?那麼他那未來的大嫂恐怕是個厲害無比的角色了!
又過了一刻,一隻灰色信鴿飛來這一方窗口,似乎有其靈性地停在韓霄伸出的食指上。腳上繫著一張紙條。
韓霄飛快地解下紙條,讓灰鴿回去覆命。
然而紙條中短短的訊息卻讓原本喜悅的韓霄,面孔由喜轉為深沉,整個人僵直著身子,透著冰寒的氣息。
為這轉變不解的朱追闊正要一頭霧水地追問時,他大哥已把信紙遞給了他,而自己半依著窗框,凝視窗外的天空,不願發表任何言語。
而那字條中的消息,的確會讓韓霄有那種表情11雲淨初,令二娘之甥女,令弟之表妹。
居住於踏月山莊之芙蓉軒。
將於三月十五滿十八歲,精於琴藝,無人能出其右。
鄺達初步探得朱追闊看了更是啞口無言,這下子,真的給他烏鴉嘴料中了;如果大哥的意中人真的叫雲淨初的話。
「大哥?」
韓霄沉沉一歎。低聲道:「離家十年,無論下了怎樣的堅心,到最後,仍得回去一遭。我以為,我不會再踏入家門一步的。」
「大哥……」值得為了一個女人去打破誓言嗎?何況那女子是大哥二娘的甥女……值得他去要嗎?
「追闊,到踏月山莊做客吧!」他邀請著拜弟,也表明了他的決心。
是該回家了,不是嗎?十年了,他居然離家有十年了嗎?雲淨初呀,雲淨初!
你這仙子一般的人兒,又將會在我生命中扮演什麼角色呢?他在心中默問著。
在第三天,雲淨初的驚嚇顯然已得到適當的安撫,她已能正常作息,面孔也有了些許紅潤色澤。一切如以往至少表面上是那般沒錯。
韓夫人領了二名丫頭端著蓮子湯前來蓉軒,遠遠地已聽到天籟一般的琴音悠悠地傳送而來。而幾名在軒外灑掃的僕婦長工,全癡癡然地沉迷其中,工作得更為起勁。她不禁微微笑了。琴音能淨化人心,也只有她的小淨初做得到了。今天彈的是她近日來新做的曲兒吧?別有一番悠遠的情境,帶著些許愁懷,讓人好生不捨她前日所受的驚嚇,至今她與兒子仍未問出令甥女受嚇的事為何,不過,只要淨初沒事,倒也不必太過追究了。
一曲既畢,雲淨初起身叫道:「姨娘。」她能由腳步的輕重,與步伐的大小準確地判斷出來著何人。
「淨初,琴藝愈來愈出神入化了哦。莫怪宮裡的樂師每月都直追著霽兒要買你的曲兒,要求你傳授指法呢!聽你彈琴,任誰都會心曠神怡,什麼煩惱都沒有了。」韓夫人扶著淨初一同坐在涼亭的石椅上,接過傭人盛好的熱蓮子湯:「雖已是春天,早晚仍是挺涼,來,將蓮子湯喝了,讓身子骨暖一暖。」
「謝姨娘。」她低頭緩緩啜飲,雙手包著溫溫的杯身,感受那暖意,直往心湖傳去。「姨娘今天想聽什麼曲兒?讓淨初小小獻醜一番。」
「不、不!你受驚的病體初癒,別太勞累。別彈了,姨娘有事與你商量。」韓夫人伸手理著她髮鬢,無限疼愛地說著。
雲淨初恭敬回應:「姨娘請說。」
「三月十五就是你滿十八歲的生日了,一個女孩兒過了十八才嫁人,就有些遲了,所以我吩咐霽兒,將這個月的工作緩一緩,先著手打理你們的婚事。要不是你姨爹走得令人措手不及,這五年也無須讓霽兒忙得昏天暗地,這麼大的營生,也難為那孩子了,也因為這樣而連帶地耽誤了你的青春,否則早二年,你就該改口喚我為娘了。你這個好孩子當然不會有怨言,但姨娘總是替你不平,所以,我要霽兒在三月十日前佈置好一切,風風光光地迎娶你進門」
「鏘」地一聲!雲淨初手上的杯子掉落地上跌成碎片,湯汁濺了她滿裙擺。
「小姐!」碧映連忙過來拾去碎片。
「淨初,怎麼了?!」韓夫人嚇了一跳,扶著甥女到一邊,不讓她踩著碎片。
「對……不起……我……」雲淨初花容不見一絲血色,整個人惶然不知所措,一顆芳心寸寸化為絕望的冰冷。嫁人?嫁人?嫁給表哥?!
「夫人,讓奴婢先扶小姐回房更衣吧!我想小姐還沒由前日的驚嚇中回復,讓小姐多休息會好一些。」碧映扶著雲淨初說著。
「淨初,你還好吧?」韓夫人擔心地問著。如果甥女有個萬一,那她怎麼對得起九泉之下的姊姊呀!
雲淨初垂著小臉,無力道:「對不起,姨娘,我……我……」
「好好,別說了,先休息要緊,姨娘再吩咐人去藥房取一些安神藥回來熬給你喝。碧映,快扶小姐回房更衣。」
「是的,夫人。」
三四個小丫鬟連忙擁扶著雲淨初回房。
韓夫人擔心又疼惜地目送甥女走遠,可別有什麼不測呀!才要轉身找總管代為取藥時,就見門房管事跌跌撞撞地奔來!她聳眉看著。
老資格的門房管事韓富已有六十高齡,但練了一身硬裡子的功夫使得他健步如飛一如壯年人,怎麼也不可能出現這種老態的蹣跚。怎麼此時會這般?何況真有什麼事要報告,支使他手下的小門房就可以了,何必親自前來?
不多想,她迎了過去:「韓富,怎麼了嗎?」
「夫人!夫人!快到前廳,二少爺有請,快!快!」一時之間居然逾越主僕之分就要拉她去前院。他當真是急糊塗了。
連帶韓夫人也跟著急了!忙問:「怎麼了?發生什麼大事?二少爺回來就回來,也不急著一時之間非要見我吧?」她被拉得快跌倒了。
韓富大聲叫嚷:「大事!大事呀!二少爺把大少爺帶回來了!天大的喜事呀!」
這消息乍然擲入韓夫人心中,尖銳得讓她一時之間承受不住。回來了?韓霄回來了!他終於願意回家了。
可是,怎麼會在這時呢?時間上有些突,為什麼不是五年前老爺過世時?為什麼是在十年後的今日?如果連他親生父親的死亡都無法令他回來的話,她不知道還能有什麼可以吸引他。尤其在他而言,此時踏月山莊已沒有一個「親人」了。
隨著思緒的紛亂無章,她細碎的腳步也未曾有過停歇,不一會,她已被領至前廳;人未到,已聽到兒子興奮的叫喊,她不禁停裡在偏門邊,深深地看著眼前感人的一幕。
韓霽緊緊握著大哥的手,在初步激動過後,他仍不能平復內心的狂喜,貪婪地看著這位久違的兄長,生怕遺漏一絲一毫;也忙著將記憶中的大哥與眼前真實的大哥一一比對,讓兩個形影重疊成一個。不再青澀,不再有早熟的陰鬱,也不再有輕狂與憤世嫉俗的眼神,他的大哥已然成了成熟穩重、深沉內斂的偉男子了。
「大哥,這些年來,你過得好不好?為什麼都不肯回家呢?難不成你忍心讓小弟一直代為打理躍日齋?你是該回來繼承家業了。」韓霽熱切地想要告知更多關於商行的事,以及交接事宜,但他的兄長很快地打斷他。
「霽,我不是回來繼承家業的。五年來,我由各方消息得知你將家業打理得相當出色,躍日齋該是你的。我會回來,只是住一陣子而已。」韓霄深深地打量這個幾乎要與他一般高的弟弟。十年,將一個稚兒轉化為翩翩公子,俊秀斯文中帶著正直與寬和的氣質。變的,是外形;不變的,是體貼善良如故。相信韓家祖業交在他手中會更加發揚光大,他這個兄長可以完全放心了。
以為可以決絕地拋下一切,但在回來後,在乍見親人的一刻,才發現自己沒有想像中的冷酷絕情。這血親之情、這生長之地,終究是他怎麼也割捨不去的牽絆。
「大哥」韓霽忍不住要再勸些什麼。
「別說了。」他環視四周。看到老淚漣漣的老總管祥叔、帳房管事粘伯、門房管事富伯,以及眾多陌生面孔的傭僕,最後眼光落在偏門的二娘身上。他原本洩露些許情感的眼眸緩緩地蒙上一層冰冷,毫無感情卻也不失禮地叫了聲:「二娘。」
這樣的問候,遠比不言不語還來得傷人,原本情緒激昂亢奮的韓夫人霎時猶如被潑了盆冷水,不敢放肆讓慈愛的臉色太過彰顯,只能小心地,訕訕然地點頭:「你回來了。我立即叫人去打理你的院子,王嫂!王嫂子,你快率幾名僕婦去整理整理「凌霄院」。」她轉頭吩咐著,在看到韓霄身邊站了個大個子後,連忙抱歉地走向他:「對不起,失禮了。這位壯士是?」
韓霄介紹:「他叫朱追闊,我的結拜兄弟。追闊,她是二娘。」
「二娘。」朱追闊一雙眼不掩好奇地直直盯著韓夫人看,彷彿大出他意料之外似的,這韓夫人太過年輕、太過美麗了,教人快說不出話來。叫她「二娘」,簡直是叫老了。
「你好。如果不嫌棄,就一同在捨外住著吧!我立即派人去打掃「飛星苑」。」
「呃……不麻煩,謝謝。」朱追闊搔著頭,有些口吃了起來。
韓霽喜悅地叫人奉茶後,與大哥一同對坐在太師椅上,暫時不談產業交接的問題,只一味地宣佈好消息:「看來近些日子注定要喜事連連了。大哥您回來正好,可以為我主持婚事;長兄如父,這一點請你萬萬不可推辭。對了,說到婚事,不知大哥這些年有沒有中意的女子令你傾心,進而有幸成為咱們韓家的長媳?」
「有啦,有啦,小伙子,咱們大哥有中意的姑娘……」
「追闊,閉嘴。」韓霄一個冷眼堵住朱追闊的長篇宣傳。不談自己,只關心小弟的婚事;一旦這個小弟成了家,那他當真是再無牽掛了。
「你要娶妻了?大哥當然會替你辦婚事,無論如何都會留到你成家之後。是哪家的千金?咱們合計合計,找人下聘去。」
韓霽笑著搖頭:「不必了,大哥,我這婚事,在八年前便已訂了下來,如今她舉目無親,唯一的親人便是咱們家了,只須擇吉日迎娶即成,省了那一套提親下聘的禮節。你一定會喜歡這個弟媳的,全宅子上下,沒有人會不喜愛她的;她叫淨初,是我姨娘的女兒,算來也是你的表妹。若不是這五年來實在太忙,早該迎娶她的……大哥,怎麼了?」心細的他此刻才發現他的大哥神色瞬間變了,雖然不一會立即平靜無波,彷彿從未不對勁過,但他仍是發現了。
韓霄又以一個眼色制上一邊欲開口的朱追闊,緊緊地盯著韓霽問:「她叫淨初?你訂婚八年的未婚妻?」話中含著一股沉重,讓簡單的問話霎時變得複雜。
教韓霽在回答時變得極為小心:「是的,她叫淨初,雲淨初,我們的表妹。」他努力要找尋兄長不對勁的原因,卻怎麼地無所獲。「大哥,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
原本尚有一絲溫情的臉上已不復見任何柔和;冰冷的神色,再度成了他的面孔,拒人於千里之外,任誰也探索不到他的心。揚著一抹教人發寒的淺笑,冷冷地道:「你的表妹,是嗎?這可真是親上加親啊!」
沒有人能理解他含諷的笑從何而來。而整個客廳因他本身所散發的冰寒凝成一座冰窖,皆噤聲不語,陷入晦暗的沉默中。
此時,韓夫人繃緊的心閃起了不安的預感,強烈到幾乎使她透不過氣來。
這韓霄,突然的歸來,是善意,抑或……惡意?
她的心因種種揣測而糾痛不已……
相公……大姊……對於霄兒,她該怎麼辦才好?
在這個宅子中,已沒有足夠份量的人能以長輩姿態對待他,如果,他存心報復些什麼,她這個二娘除了承受,還能怎麼辦呢?是她欠他的。
韓霄,你意欲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