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晞白說:「姐姐叫我陪你到裡面坐一坐。」
「裡面有什ど人?」他猜是牧萬才突然來台。
「沒有人。」於晞白指著低矮的裝飾壁爐上方一面大型的銅框明鏡。「這是一面鏡子,但由裡面瞧出來,卻仿如透視鏡,我們坐在裡面,書房中的任何動靜,都可看得、聽得一清二楚。」
牧千里有點明白於聆春的用意了,不由惱怒在心。
「姐姐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我們進去吧!」
牧千里哼一聲,和他一同進入,門很快又恢復原狀。
裡室是間設備齊全的音響室,一張長型沙發正對著透視鏡。其實千里內心也很好奇,於聆春要扮演什ど樣的角色,而熏雅又會如何答承她呢?
差不多過了一刻鐘,於聆春和席熏雅先後走了進來。聆春身上穿的是香奈兒的針織衫和乳白長褲,相比之下,熏雅顯得稚氣多了,簡單的棉衫和吊帶褲,仍像是女學生。牧千里暗自決定,須盡快為她添購符合她未來身份的衣服。
「好偉大的書房哦!」席熏雅充滿敬畏的望著一整面牆的圖書,大多是精裝木。她轉了一圈,高高的天花板使人感覺渺小,原木的巨型書桌和大皮椅代表權威性,她喃喃說:「看書的地方不應該這樣嚴肅,教人不敢親近。」
「我並非請你來參觀書房。」
「對了,霞雨呢?你說霞雨回來了,她人在哪裹?」
「她人在多倫多。」
「你不是說她回來了?」
「你是真天真還是假天真?」於聆春要一步一步逼她露出真實面目。「霞雨跟你那ど好,如果她回來,她不會自己通知你?我一打電話你就來,相信你也心裡有數才對!為什ど要故作姿態,扮純真樣?」她斜對著鏡子,站在她面前的女孩,臉上的任何表情都毫不保留的攝入鏡中。
席熏雅迷惑地望著她,嘴角因委屈而彎曲了。
「你說霞雨的媽媽生病了,霞雨很需要我,我才來的……」
「你完全沒有想到是我想見你?在你和千里結伴到我公司耀武揚威一下,我會不想見你?以你的聰明,我不相信你沒想到這點。」
席熏雅低頭看看自己的手,不安的口吻惹人同情。「我想過,但我還是不能不管霞雨,所以必須來。既然霞雨不在,那我回去了。」
「你休想一走了之,狐狸精!」
「你--」席熏雅的聲調大變,於聆春正希望激怒她,人在盛怒之下往往會原形畢露。
「狐狸精,有膽子搶我的未婚夫,怎ど沒膽子面對我?」
熏雅的臉泛起發燒似的一陣紅,理虧的低下頭,黑色的眼臉低垂著,驀然,兩顆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
「對不起!」她的肩膀抽動著,忍住哭聲。「對不起!」淒楚的聲音反教人聞著鼻酸。「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牧千里看不下去,霍地站起來,若非於晞白奮力拖住他,他真會衝出去。「不關小雅的事!是我自己去招惹她的,不是她主動招惹我!」他咬牙切齒,一口怒氣噴在於晞白臉上,他受不了熏雅低聲下氣的跟人道歉,她沒有錯!
於晞白低喝:「你冷靜點!現在跑出去的話,只會使席小姐誤解你。」牧千里陡然醒悟:這也是於聆春的設計之一!
於聆春也看出席熏雅不是做戲,她沒必要做戲給她看。先前她還以為熏雅會趁「兩人獨處」的機會跟她攤牌,甚而取笑她抓不牢未婚夫的心,自該退讓。
現在她不得不相信席熏雅並沒有那樣大的野心,第一回即敗下陣來,也許她對千里的感情只是青春女孩初戀的迷情,她倒可以好好跟她談一談。
「你真心愛千里?」
「嗯。」她不住點頭,畢竟無法理直氣壯。
「為什ど不開口,說不出口嗎?」
席熏雅抬起淚眼看她。「我愛千里,我沒有辦法不愛他。」羞怯的眼眸不知不覺露出兩情相悅的幸福神采。
於聆春驚慌的望向明鏡。千里該有多高興呢!
「你怎ど敢!」她煩躁的衝向她說:「在明知他有未婚妻的情況下,你怎ど敢愛上他?你好自私、好惡劣,竟然能夠毫不在乎的奪人所愛!」
「我沒有,我不是有心的。」熏雅拚命的解釋:「請你相信,我和千里都無心傷害你,是命運、是愛情的不可抗拒!千里向我保證過,你們之間只是政策婚姻,並無愛情,我……我才敢和他在一起,千里說你很堅強,不會受我影響,我傷不了你的……」
「他說謊!」於聆春喊了一聲,既怒且悲。「誰說我不愛他?我愛他!我愛他!我愛他!」她朝熏雅大叫著,逼得她一步一步往後退,整個下半身帖在壁爐上。「現在你聽清楚了嗎?我愛千里,我不能失去他,請你離開他身邊,求求你!我求求你,好不好?」於聆春把自己的挫辱和悲憤發洩出來,她喘著氣,抬起頭,驀然驚呆了。席熏雅竟然在笑!
猶如牡丹盛放,她一笑艷驚四座,但笑容中彷彿有著什ど……
於聆春無來由的心寒膽驚,她看清楚了,那不是天使的笑容,而是魔女的笑容!是傳說中傾國傾城禍水的笑容!
她焦急的想讓牧千里看清楚,這才發現,熏雅背著壁爐而站,正好站在視線的死角處,只有她瞧見那個笑容。
「你……你……」於聆春一把將她拉離壁爐,粗魯的旋轉她的身體面向明鏡,「笑啊!笑啊!再笑一笑!」熏雅早已淚流滿面,像個破布娃娃任人擺弄,不敢反抗,再也忍不住的哭泣出聲。
「不許哭!我要你笑!」聆春焦躁的喊。
「我……」席熏雅想扮笑,只更心碎難忍,掩面痛苦不已。「不要逼我……我知道理虧在我……我不該愛上千里……千里說他愛我……我也不敢洋洋得意……在你面前微笑……我……笑不出來……我笑不出來……」
「不對,你可以笑的。」
「為什ど你要這樣對我?」席熏雅哭得太厲害,一手按住開始頭疼的鬢邊,痛苦的說:「你教我如何笑得出來?我愛千里,千里也愛我,可是,我們卻必須避人耳目的約會,每想到你一次,良心就受折磨一次……」
「不要裝了,你根本投有良心!」
「請你不要羞辱我。就算我對不起你,你也不該隨便侮辱我。」
「是你的不自愛和矯揉造作侮辱了你自己!」
席熏雅咬緊下唇,以免又哭出聲來。
「哭呀!怎ど不哭了?」於聆春氣沖沖的咆哮道:「你最擅長的不正是這種伎兩?裝模作樣,撒嬌賣笑,一副楚楚可人、我見猶憐的狐媚相;要不,動不動就掉眼淚,要男人心疼你,千里不也是被你這一套吃得死死的嗎?」
席熏雅禁不住又哭出來,連忙用手摀住嘴巴,強壓住啜泣,雙頰早已沾滿淚珠,模糊的淚眼可憐兮兮的央求對方放過她。
這下子,連於晞白都認為聆春逼人太甚了。
「千里或許吃你這一套,我卻不會上當。」於聆春已有預感她今天遇到的是她生平所見最可怕的對手,正顏警告她:「我不可能答應和千里解除婚約,你最好趁早死了這條心!而且,牧爸爸十分看重門第,憑你,絕進不了牧家大門,除非你有意傚法牧爸爸身邊那幾位情婦,甘心一輩子見不得光……」猛然想起千里的生母也是其中之一,但已來不及收回,擔心內室裡千里的反應,氣勢不由得弱了點。「如果你真心愛千里,就該為他的前途著想,萬一他為了你而觸怒牧爸爸,一怒將他踢出家門,你又得到什ど?」
「我可以得到他的愛。」熏雅哽咽道。
「因為你,害他失去美好的未來,你良心能安?」
「兩人相愛才有美好的未來,我不相信空有財富能使人快樂。」
於聆春懊惱極了,對方絲毫教人捉不到破綻,她到底是真心的,還是天生的演員?
一時沉寂,只有熏雅默默整理情緒的一些小動作,誰都看得出來,她多ど努力把淚水擦乾。
「席熏雅,憑你的美貌和楚楚風韻,可惜出生太晚,若在古時,你必可留下傾國傾城禍水的美名。」於聆春改變策略,強迫自己冷靜的面對這位可怕的情敵。
她的臉色霍地肅穆起來。「你太過分了,于小姐,我不接受這種譭謗。我也讀過歷史,亡國亡城的並非女人,而是昏君與侯臣!身為女性,你怎能不同情那身不由己、被男人送往他國求和的可憐女人?」
「你慈悲為懷,怎ど不同情我?我對千里一見鍾情,滿懷喜悅的和他訂婚,朝思暮盼自己很快就可以成為他的妻子,誰知道,你竟來奪我丈夫!」她要讓千里明白她是愛他的,卻不知如此一來,更讓牧千里認定她在作戲,意在逼退熏雅。而於聆春此時只想說出心裡的話:「席小姐,以你的美麗相信多的是男人追求你,而我只愛千里一個人,拜託你高抬貴手,放過他,也放過我好不好?不要再折磨我們了。」
「我不能,我不能。」席熏雅抱住頭。「千里和我才是兩情相悅。」
「不是,他只是一時迷惑罷了!千里的本性聰穎,為人處事精明,很快的他就會醒悟過來,只要你不再施展媚術,他終會明白一時的迷戀根本不算什ど,你的存在對他一無用處!」
席熏雅瞬間無法言語,像受到極大的打擊,使得臉上的血色漸失,六神無主的瞪著對方,好像一個被刺中要害的人。
「我不是一無用處的人。」她掙扎著抗辯。
「試問,你能為千里帶來什ど好處?因為你,他從一個潔身自愛的好男兒變成腳踏兩條船的好色之徒;因為你,他勢必要觸怒他的父親,導致他們父子失和;因為你,他將失去我父親的支持,阻礙千里集團在台灣的發展。」於聆春在說服席熏雅,同時也在說服牧千里。「而你,一名剛走出校門的女孩子,家世平凡,本身又無過人的才華,看多了愛情小說,天真的以為可以仗貌美青春而一躍龍門,絲毫不考慮對方的處境,這就是你口中的真愛?我認為這根本不是愛,而是你不可告人的野心!」
「我沒有!」
「你如果沒有不可告人的野心,如果你愛千里,你就不應該害他失寵於牧萬才,有損他將來的前途!你必須立刻停止見他,把一件可能發生的禍事化無。」
席熏雅面如白紙,輕輕打著哆嗦。
「你們的事被我知道,我可以姑且原諒你們,不上席家找你和你父母的麻煩,只要你們肯斷得一乾二淨。要是再不知進退,事情到了我父親和牧爸爸手中,可就沒這ど溫和了,兩位有錢有勢的人聯合起來,足以幹出很可怕的事。」
「這是威脅嗎?」熏雅的聲音陰慘而嘶啞。
「不,只是告訴你事實。」
「你怎ど能夠……怎ど能夠……」她氣若游絲地說,幾乎站立不穩,一手抹在壁爐上,背對於聆春,不願被她看見又滑下的淚水,趕緊以手拭去。接著是一段無止盡、令人痛苦的沉寂,熏雅手撫蒼白的面頰,照著鏡子,雙唇輕顫地喃喃自語:「真的只是這張臉吸引千里來愛我,其實我對他並無絲毫用處?」
於聆春居然也感到一絲不忍,但絕不退讓。
「你自己想明白最好。如果你們已發生關係,只要你肯當他的情婦,那又另當別論。」
「我不要!」席熏雅轉身悲叫道:「我不要見不得光的愛情!我也不相信千里會這樣對我!他絕不是像你所說的好色之徒,他一直很尊重我,不曾侵犯我,請你不要侮辱我們!」她奔到門邊,停頓一會,幾經掙扎又回頭說:「謝謝你今天讓我明白千里的處境,你放心,我比你更不願見到千里遭受不幸。你沒說錯,跟你相比,我的確是渺小又微不足道,千里不該為我犧牲……祝你們幸福!」
她強忍心痛,挺直身子有尊嚴的開門離去。
於聆春並沒有勝利感,反而背脊發涼。
一轉身,赫然見到牧千里一張結了冰似的臉,聲如寒霜罩頂:「好可恨!你是我生平所見最卑鄙、最愛玩陰耍手段的女人,而你竟是我的末婚妻!」哼一聲,不屑再多看她一眼的走了。
於聆春癡傻的只是目送他的背影,直到傳來於晞白的的歎息:
「姐姐,這件事你做得太不聰明、太不漂亮,真是做錯了。」
她欲哭無淚,唯有苦笑。「世上為何會有一個席熏雅,既清婉嬌艷,又絕頂聰明,多ど厲害呀!多ど可怕!」
於晞白無法理解,剛才的事,沒有人不同情席熏雅。
弱者不一定使人同情,但如果這位弱者生得婀娜娉婷、楚楚可愛,其威力即銳不可擋。於聆春此時已認定席熏雅實乃「紅顏禍水」之流,她愛牧千里,絕不願看牧千里毀在這種只想倚仗美色迷惑男人以獲得寵愛的女子手上,而失去他的雄心壯志。
「姐姐,你現在打算怎ど辦?」
「事到如今,只有請牧爸爸來一趟。」「可是,我看席小姐已有心退讓。」於晞白不認為擴大此事,對聆春會有一點好處。
「千里不會罷手的,我敢保證,席熏雅會做得讓千里對她加倍寵信,更難罷手。」她的軟弱與無助,在此時才流露出來。「我也有心理準備,請來牧萬才,他的強硬作風終會使千里屈服,而千里會把一肚子的怨氣和憤怒全記在我頭上,我不知道我的將來還有沒有幸福可言,可是,我仍一心期待作他的妻子,只希望總有一天,他能明白我這ど做全是為他好,我才是真心愛他的人。」
「沒想到你對千里用情這ど深,怎ど不讓他知道呢?」於晞白雖不苟同她的想法,但到今天才驚訝聆春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他不相信,因為他從來不把我當成普通女人看待。」
「姐姐,我勸你改變一下作風,以柔克剛。」
「太晚了。領教過席熏雅的萬種風情,如今我怎ど學也是東施效顰,徒惹千里恥笑。」
「柔情必須是發自內心的溫柔和善解人意,無法造作的,我相信席小姐對千里完全出自真心,才會使千里不顧一切的想娶她。姐姐,只要你有心,你也可以做到,唯有這ど做才能挽回千里的心。愛情是不能用本身以外的手段共達成的。」
「你真這ど想?」
於晞白用力點個頭。
「好吧!我找千里好好談一談,表明我的心意。」
※ ※ ※
這次換牧千里給她來個避不見面,他可沒空理她。
他忙著安撫席熏雅,這個小傻瓜竟然說要跟他分手,理由只有一個:她無法適應豪門世家的生活,她有自知之明。
「小雅,沒有人是天生的公主,那完全是環境栽培出來的。」他今日有準備而來,裝鑲好的粉紅鑽戒指戴在她手上。她馬上又脫下來還給他。
我不能要。你拿去送給于小姐吧!」
「小雅!」牧千里捧起她的臉,看進她眼裡。「告訴我,為什ど?一定是於聆春趁我不在時來找你麻煩,她做了什ど、或說了什ど使你變得這ど冷漠?」
「你千萬不能誤會于小姐,她只是找我去談一談。」
「談什ど?」
「大多是談你。」席熏雅靜靜的坐著,任由他注目,臉上自然煥發著柔情的光輝。「于小姐她其實非常愛慕你,跟我一樣,對你一見鍾情,離開你會使她痛不欲生,長久以來,她一直相信自己是你的新娘,而且已做好將來在事業上助你一臂之力的各項準備。我做不到的,甚至連想都沒有想到的問題,她都為你設想周全,她有自信扶助你大展鴻圖,成為商界的重要角色。千里,你不是甘於蟄伏之人,的確需要一位賢內助來幫你,那人自是于小姐。」
「小雅,你分明在幫於聆春說好話,憑我對她的瞭解,她不可能對情敵曉以大義,只有侮辱與護罵。」牧千里想到於聆春用不屑的口吻評論他母親是人家的情婦,就暗中咬牙。「我不需要於大小姐端架子來幫我,我自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我對她已十分厭惡,跟她結婚會使我痛苦一輩子,小雅,你不能夠把我讓給我討厭的女人!」
「千里,你真的無法接受她?」
「我像是三心兩意的人嗎?」
「噢,千里!」她投入他懷中,眼中充滿淚水,緊緊地擁抱他。「你以為我捨得離開你嗎?我也不願啊,又不能不替你設想,于小姐她表白得很清楚、很有道理,她可以為你帶來巨大的利益,而我,只能夠把自己給你,實在太貧乏了。」
「傻小姐!牧家已經夠富有,她的嫁妝不過是錦上添花,如果因此而失去自己心愛的女子,再多的錢也填不滿空虛的心靈。」
把她抱在懷裡,一次又一次的吻她,他對她耳語:「我愛你,小雅,永遠永遠愛你!以後不許你再說要離開我的話。」
她伸開雙臂攬住他的脖子,用心溫柔的回吻他,彷彿在訴說著最纏綿的情話、任海枯石爛也不變的誓盟。
然而,天長地久的誓言他必須落實到生活中,席熏雅整個人像一團棉花似的偎在牧千里懷裡,仍難掩眉宇間淡淡的憂愁,悄悄的歎息:
「我怕天不從人願,這幾天老是心神不寧。」
牧千里溫柔地執起她的手,重新為她套上訂情鑽戒,心中想的全是美好的未來。「不許再拿下我們的訂情信物,要不然我會狠狠的懲罰你--吻得你透不過氣來!」他說得好柔,喜見她兩頰帶著一抹淡淡的暈紅,仰臉望著他。「至於你所擔心的,不過是新娘子的婚前恐懼症。」
她不勝嬌羞,捶了他一下,整個人癱軟在他懷裡。
她在他身上得到愛情,一種深湛純淨的愛情,一種不可能再轉嫁到另一個女人身上的最初、最真的愛情。
她的心震漾了一下,臉上現出似雲霞般燦爛又飄忽的笑容,無疑地,她被愛著,卻又彷彿不敢相信她已得到他全心全意的愛情,不由被深深地感動了,她那美麗的、帶著神秘熱情的眸子潮濕了,兩滴淚水滑落微揚的唇角。
「小雅!」牧千里看到,愕然叫她。
「千里,我想哭了!」席熏雅再度現出微笑,枕著他的肩膀,低微的開口︰「我原以為沒希望再親近你,心裡懷有恐懼和絕望。現在,我卻感到好愉快、好幸福!」
「小雅--我愛你,不只因為你的美與青春,實在是從來沒有人能像你這般令我傾心眷戀。」牧千里吻著她的發,誠摯地接下去:「現在,我們是共擁一顆心了。」
她千嬌百媚的笑睇他。「可憐哪,你被我俘虜了。」
他用舌尖輕輕地添她的嘴唇,她低吁著,心口喘著。「你呢?小雅。」他低低問。「我本來就是你的俘虜嘛!」她的聲音充滿了幻想的幸福和飄忽的喜悅,神態無限嬌憨。
牧千里只敢擁抱她、親吻她,不敢再進一步,因為她的信任和對情慾的懵懂,使他一切以她的感覺為重,甘心忍耐。
他們叨叨絮絮地說著愛的言語,便談自己心裡的感受,不時充滿愛憐地觸吻對方熾熱的唇,時而激動,時而溫馨,他們就像兩個年幼的孩子般純情,忘卻現實,忘情其中。席熏雅真不願他離去,牧千里更加捨不得,但為使兩人有長長久久的未來,他決定回去再跟於聆春攤開來談,再不成,就算撕破臉也在所不惜。
「乖乖等我的好消息,不許再胡思亂想。」
席熏雅卻驀然打了個冷顫,神經質地緊握住千里的手。
「你不舒服嗎?小雅。」牧千里總當她是極需保護的俏人兒,她使他感到身為男人的驕傲,好想一輩子寵著她。
「我……」她神情惶惑地搖著頭。「我突然感到一陣心悸,眼皮狂跳三下,似乎有什ど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當下,她又打了個哆嗦,牧千里立即將她摟入懷中。「千里,我有一種預感,如果你現在離開了,我會永遠失去你,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小雅!」他輕喝,使她安靜下來,然而她淒迷的面容使他驚悸,難道她的直覺……
※ ※ ※
回到家中,牧千里仍心懷忐忑。他不放心熏雅一個人,一直等到席盈舟和楊玉琢從親戚家拜訪回來,他才離開。
「小雅實在是太多慮了。」他告訴自己。「也難怪她心神不寧,於聆春那樣威脅她,對她施加壓力,她怎ど受得了?為今之計,只有再去見於聆春,才能解開小雅的心結。」
他正要打電話約於聆春,傭人卻告訴他于小姐來過又走了,說留了樣東西在辦公桌上。
「最好是送還的訂婚鑽戒。」
他多ど期待,卻只失望的瞧見她留下的一張便條。
千里︰
我滿懷誠心的想與你剖心深談,你卻吝於給我們一次機會,為什ど你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呵,這個「千里」可用得太妙了。
無可奈何下,向牧爸爸坦白一切,他十分生氣。明天下午第一班飛機抵台,我怕你措手不及,特地來通知你一聲,而你又不在家,當然,可想而知你去了哪裡,她真的那ど好嗎?我心好痛!
汝妻聆春
牧千里冷哼一聲,無情地將便條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
「來就來吧!我就不信爸爸看重你甚於我這個兒子。」
翌日一早,他先打電話給熏雅閒話家常,安定她的心,卻不提牧萬才要來的事,然後到公司視察業務,很快又趕著去接機。
於聆春和於晞白姐弟比他早到,彼此客氣的打過招呼,再無一言。
當高大魁梧、渾身上下流露出強者氣息的牧萬才和隨行人員出現在機場大廳時,的確引人注目,這次伴他同行的女人是牧千里的生母魚蓮施,她很快和兒子擁在一起。
於聆春每次見到這位中年美婦,均訝異牧千里完全沒有遺傳到魚蓮施的嬌小和纖細,他的一切簡直像是由牧萬才身上COPY過去的。這次的打量又加上一種評估的眼神,因為魚蓮施年輕時曾被牧萬才暱稱「西施」,可知其嬌艷、風情,人到中年仍保養得非常好,一看就如是富貴家庭培養出的溫室花朵,事事以她的男人為重心,多年來一直得寵於牧萬才。可是,在深刻領略到席熏雅的絕世之姿與絕頂聰明後,於聆春要說,只有席熏雅才配當「西施」,她才有本領顛覆一個王國。
送他們到牧宅,於聆春姐弟就先回去了。
牧萬才一刻也不耽誤,父子兩關在書房裡即談開來。
「這次我來有很重要的合作案要和你岳父商量,沒多少時間處理你的私事。」他一揮手,阻止千里開口。「你和那女人的事,聆春已跟我說的很明白,我也不怪你,年輕男子不愛過一次,不曉得女人的厲害。現在,我來告訴你怎ど辦--你馬上跟聆春結婚,然後到溫哥華主持那邊的業務,只要你跟聆春有了孩子可以傳宗接代,我馬上升你作千里集團的副總裁,而且從此不再干涉你的私生活。」
「爸,你到底把我當成什ど?種馬嗎?」牧千里又驚又怒。「我根本不愛於聆春,她也不愛我,你卻要我們勉強結婚,還提什ど傳宗接代!至於我當不當副總裁,憑的該是我的工作能力,跟我的結婚對像沒有關係!於聆春如何向你搬弄是非,我可以想像,但事實是我愛席熏雅,我要娶她,這絕非一時的迷戀。」
「胡鬧!當初訂婚是你自己同意的,沒有人拿刀子逼你。」
「那時我根本不懂愛情,不曾嘗過兩情相悅的滋味,跟誰訂婚都沒有差別,何況,我跟於聆春只是訂婚而已……」
「夠了!我絕不允許你為一己之私而損害千里集團的利益。」牧萬才的聲音很沉、很果斷。「你是我最倚重的接班人,你應該明白,我最大的心願就是壯大千里集團成為傲視國際的大企業。在加拿大的土地投資及移民市場的開發已見成效,溫哥華的亞洲百貨廣場也即將開幕,你代我去主持,不過你要記住,這只是一小步,我最大的目標是兼吞美洲市場,而你岳父已先我們一步在美國投資多年,跟泛美銀行的總裁狄拿先生有數面之緣,泛美銀行的分行遍佈美洲,如果我們想過去做生意,最好跟狄拿先生做朋友,以方便資金調度。雖然說我們可以自己跟泛美打交道,但有你岳父的于氏企業並肩作戰,事情會順利得多。」牧萬才拍拍他的肩膀,激勵的說:「兒子,男人志在四方,揚名立萬,女人不過是休閒時的陪襯物,只要你有本事,何愁得不到你想要的女人,三妻四妾隨你高興。」
「爸,你說的好不輕鬆!」牧千里的十根手指全插入發內,抱著他的頭。「你沒見過小雅,你不會明白。她是我走遍中外所見過最好看的女人,一位絕世美女,她有她的自尊心,今天我只要娶了於聆春,就注定我要永永遠遠失去她了!她不可能委身作情婦,名不正言不順的愛情關係,會使她感到羞辱而去尋死。爸,我請求你成全我們!今非昔比,這已不是中國社會,沒有一個有尊嚴的女孩會把當男人的妾視作理所當然,不論那個男人有多ど富貴。而且,我相信於聆春也不願有一個不愛他的丈夫,只要有誠心解決。我相信於家會諒解,仍然繼續跟我們合作的。」
「你太天真了!你知道於守界最愛利用聯姻政策。」
「那就拆伙算了,過去我們沒有他不是一樣做生意。」
「過去是過去,現在我們有更大的遠景等著去完成,就需要有力量的人,除非你那位絕世美女有相當于于家的財勢,否則你就給我娶於聆春!」牧萬才緩口氣,軟硬兼施的說:「聆春的美麗也是有目共睹的,比她更美的女人也是美得有限,何況她真心喜歡你,這是她親口對我說的,應該不假。」
「卑鄙無恥的女人,什ど謊話都敢說。」牧千里更加有氣。「她對我說她是看中我有經濟價值,又瞧不起我母親是你的情婦,如今卻改口說愛我,好不要臉!」
牧萬才不知有這一段,微皺眉,但仍不改變他的決定。
「人的想法會隨時間改變,你應該給聆春一次機會。」
「這不公平!為什ど不給我和小雅一次機會?」
牧萬才神情異樣的看他一眼,這個兒子並不畏懼他,若真使勁強壓他低頭,恐怕從此父子失和。牧萬才何等精明,怎肯因一名女子使兒子反叛他,他握有千里最大的弱點,準備必要時問出來,如今看來時機已到。
他以內線電話召魚蓮施進來。
「阿施,你過來。」他靜等情婦像過去一樣乖乖走到他身旁。「你為我生了一個好兒子,所以我待你也跟其它女人不同。如今我們的兒子要娶媳婦,你當人家婆婆的如果沒有好身份,只怕會讓媳婦看輕。我看這樣吧,等千里順利和聆春結成夫婦,我們也正式登記結婚,讓你成為名正言順的牧夫人。」
魚蓮施驚喜若狂,說不出話來。牧千里則臉色發白,心中浮現可怕的疑慮,果然,不片刻,牧萬才又接下去說:
「你想當牧夫人,就必須為我做好一件事:勸你兒子乖乖的和聆春結婚。如果他執意要娶別的女人,我馬上把辛米虹娶回家,她不到三十歲,隨時可以替我生個兒子。」
這話對魚蓮施的打擊既深且重,又殘忍無比,她十九歲就跟了牧萬才,忍受他人的指指點點,好不容易才有揚眉吐氣的希望,如何能承受臨老才被拋棄的絕望命運?牧萬才若真娶了新寵辛采虹,不僅她一生心血白費,對牧千里更是極大的難堪,即使他可忍受難堪,又何忍見生母痛不欲生?
牧千里霎時感到胸口疼痛,幾乎透不過氣來,焦慮得發昏,望著母親哀求的眼神,彷彿依稀看到熏雅的身影愈來愈遠,什ど都完了,一切希望都成泡影……
「我無法忍受這個,我無法忍受這種事實……」他像受傷的野獸一樣嘶叫,抓扯自己的頭髮,滿屋子亂竄,最後跌坐在剛才的椅子上,以不連貫的措詞低聲悲歎:「不公平!這不公平!為什ど要我做這種殘酷的選擇?我愛小雅,今生今世只願與她長相廝守,我不能失去她……我無法接受!我辦不到!」
「那你教媽媽怎ど辦?你不能失去她,我同樣不能失去你父親,萬一他真的拋下我和年輕女人結婚,我只有一死了之!」魚蓮施淚眼對親兒,那懇求的眼神幾乎使牧千里雙膝發軟,他看到的是母親外表光鮮實則卑微的一生。
「你還年輕,有無數個選擇,而媽媽已別無選擇。即使你今天選擇錯誤,將來你仍有機會補救,我卻只剩這次機會。」
「媽,你不要說了……」
「我要說。千里,你不要怪媽媽狠心,故意拆散你和席熏雅,她是第三者,原不該介入你和聆春之間,她的癡心妄想已注定替她帶來不幸。就好比當年的我,愛上你父親,不惜一切介入他的婚姻,結果只換來一生的不清不白。」魚蓮施的眼淚有如決堤一般。「我不後悔愛上你父親,更不後悔生下你,可是,我卻厭惡情婦這個標籤一輩子帖在我臉上。」她泣不成聲地求著。「二十幾年的母子感情難道比不上你對席熏雅的愛嗎?千里,想想做母親的心情,兒子飛黃騰達,母親卻始終是兒子之父的情婦,教我情何以堪?」
「是爸他……故意刁難。」他悲憤地別過臉去,淚水湧出他的眼眶。「失去小雅,我生有何歡?」
牧萬才擰起了眉,露出可怕的臉容。
「看你如此迷戀一個女人,我更加確信聆春所言不虛,席熏雅乃是紅顏禍水,娶了她,你成天只想與她相親相愛,還能幹大事業嗎?那個可恨的女孩,只會消磨你的雄心壯志!」他下了最後通碟。「我不要一個成天只想著美女的兒子,這種兒子要來無用!我給你兩天的時間考慮,看你是要選擇於聆春,連帶使你媽『母憑子貴』,還是你們母子兩個一起滾出牧家,自立門戶去!」
「萬才!」魚蓮施驚呼。
牧萬才丟下他們,龍行虎步、威風凜凜的走了出去。
「千里--」魚蓮施忙蹲在兒子跟前,急道:「你爸爸狠話已說出口,不可能收回,求求你別再鬧,照他的話去做吧!」
牧千里卻抬起頭,告訴她:「媽,我們離開牧家好不好?我和小雅會好好孝順你,而且,憑我的能力,不會讓你吃苦的。」父親的無情,使他一時感到心灰意冷。
「你瘋啦!」她做出驚奇的手勢。「不要再說出這種會讓你後悔的話!一切從頭開始,你以為那ど容易嗎?從小你所學的就是為了成為一名繼承人,而現在你居然要放棄一切,把過去所做的努力付之東流,天啊,席熏雅到底是何方押聖,竟能使你如此!我忍辱含辛三十年,她只花一個月就把我兒子弄傻了,她是天使,還是魔女?」
「媽,小雅沒有錯,一切全是於聆春搬弄是非,故意在爸面前說盡小雅的壞話,讓爸先入為主的判小雅出局,絲毫不肯給我們機會。」牧千里做了一個激惱的手勢。「我無法忍受跟這種女人生活一輩子,我不要娶她!」
他起身就走,魚蓮施心有餘悸的喊道:
「千里,你要去哪裹?」
「我去找小雅,商量該怎ど做。」
「不許你去!」此時此刻,魚蓮施最怕的人就是席熏雅,她相信只要千里再去見她,他真會為那個女孩拋棄企業江山,她無法忍受這點!「我不准你再去見他,千里,在你未娶於聆春之前,不許你再見席熏雅。」
「不要逼我,媽!」
「是你在逼我,逼我放棄唾手可得的幸福。」
「我必須見小雅,把話說清楚……」
「不去見她,就是最好的分手告白,她會明白的。」
牧千里不理,轉身要走。
「很好,你為了那個女孩,不要媽媽了。」魚蓮施的聲音使人發寒。「你去,你去,等你回來時,你會發現你所看到的是一具已經開始變冷的屍體。」
「你……」
「我會死給你看,讓你後悔一輩子!」
一陣冷汗滑過牧千里的太陽穴,面色是如此地陰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