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重鳴很安靜,賀星月也不是多話的人,車子直接駛回公寓樓下。
「謝謝你送我回來。」
「不客氣。」他眼裡有一份疲憊,有種逼人的威力,不過,他心平氣和,談吐、風度都屬於第一流人物才有的。「自己小心點,宴會可能會拖得很久。」
「沒事的,大樓的保全設施很周全。」看不出來他很體貼。
「有人威脅要他的命。」他沒頭沒尾的冒出這一句。
「你說什麼?」她聽不明白。
「有人打威脅電話給他,說要幹一件轟動全台灣的命案,目標就是元正則。」辜重鳴的表情不像在開玩笑。「他罵對方是瘋子,掛了威脅者的電話,根本不放在心上。當時我正好在他辦公室,我想那通電話不是第一次了。」
「老天!」她輕喊。「他一直沒說。」
「他說過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他歎氣,十個美女九個蠢,沒事就嚷嚷,真的有事怎麼辦?「總之,你留心些,歹徒也可能從家裡著手。」
她大大震動,求助的盯著他:「他可曾跟什麼人結仇,真會有人狠心的要置他於死地?可有什麼法方可確保他的安全?」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看來你很關心他、在乎他,那麼就要讓他知道,其他的,倒不是很重要,我相信他有能力應付的。」
這是什麼鬼話?把她的心吊得半天高,又這樣莫測高深的,不給她一個答案。
星月恨不得再奔回會場地,守在元正則的身旁。但很快又想起自己為什麼提前回來。他永遠不缺美女相伴,而且有財有勢的人總不乏追隨者,自有人保護他的安全,無需她在這兒聞風色變、心驚肉跳的。
她夠渺小的,幫不了他什麼,所以他連提也沒跟她提一下。
「我到底算什麼呢?我又希望自己變成何種模樣呢?」
賀星月再次感到彷徨無助。
她感覺得到他真心喜歡她,才有耐心和她同處一個屋簷下,然而,這樣就夠了嗎?她可以再多要求些什麼嗎?她開始顫抖了,把臉埋在膝間,一種沉重的情緒幾乎壓得她透不過氣,想一頭埋進浴水裡算了。
難不成她真對他動了情,才會像所有墜入情網中的男女一樣,要求對方已經很多、再更多的付出,甚且有了吃醋的反應。
別裝了,賀星月,你在吃醋!所以你看不得元正則和藍媚笛兩人卿卿我我,所以你一刻也待不下去,棄甲曳兵,逃之夭夭!
她幾乎要哭了,趕快將頭抬起來,讓淚水倒流回去。
「愛上就愛上了,這有什麼好奇怪?愛上一個年輕力壯、富有多金、充滿霸氣的男子,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啊。」
但她不能不感到激動。她感覺自己似乎走進了另一個世界,到了另一個陌生的領域,過往雲淡風輕般的灑脫和她所堅持的種種,都已恍若隔世。她覺得自己以往所盼望的、所思想的一切,如今都發生了劇變,甚至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她在愛情路上跌慘了一次,還想再跌一次嗎?不要的,她不願一直做個失敗者,她不能再傻乎乎、被動的被人愛,直到有一天失戀了才莫名其妙自己的不幸。」但是,該怎麼做才能一直擁有元正則呢?愛他的女人何其多,誰得修成正果,沒有,從來沒有。他的心腸比人硬嗎?他的胃口比人大嗎?他只是不知「專情」兩字怎麼寫。
「他是天生的花花公子,沒有獨鍾一個女人的觀念,搞不好還覺得那是件很滑稽的事。」她在幻滅中自語著:「想跟他在一起,就必須放得開,不用太掛心,因為那是他最不稀罕的,不以柔情拴住他的腳,因為他的世界太大,不是一個女人能獨自擁抱。」
她必須承認,有些男人天生就屬於大眾的,連感情世界都繽紛多彩,不用他去招惹女人,自有貌美多嬌的女子心喜「終於遇上一個足堪匹配我的男人」,主動出擊,勾引他,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教人覺得要苛求他專情都很不切實際。
躺在床上,她獨自沉思著;在心靈深處,有了更高一層的成長,明白這與她少女時代的愛情是截然不同的啊!
她必須把多年來「成家」的希望打碎,將「愛妻」兩字看成泡影,有了這一層體悟,才能安然與他同居而不遍體鱗傷。
她能做到嗎?她真的放得開嗎?
抉擇的艱難使她心思疲倦,不禁閉上眼睛,又空想了一陣,終於沉沉入睡。
她睡得那麼甜,同居人回門她都不知道,直到被人飢渴地整個抱進懷裡,急促地、猛烈地、瘋狂地吻遍她的面龐和脖頸,把她撫弄得透不過氣來,驚喘的清醒過來,不知所措的想蠕動身體逃開突來的束縛,「不要,正則,你先放開我……」在他有力的臂膀纏制下,她幾乎無力動彈,慌亂之下只能做軟弱無用的抵抗。
「為什麼?我是你實質上的丈夫不是嗎?」他火熱的唇一路焚燒到她柔軟的胸前,帶著飢渴而憤怒的奇特聲調道:「你是我的,不准你再去喜歡別的男人,聽到了嗎?你是我的,是我元正則的女人,這一生都不許你忘記。」
她的思緒完全混亂了,只感覺他在她的嘴唇上,像雨點般,吻了又吻,然後,一股異樣而酸楚的柔情湧上心頭,她投降了。
當他赤裸裸的壓上她柔軟豐潤、毫無遮掩的軀體,她可以感到彼此的心在劇烈地跳動,這使他們吻得更狂烈,愛得更縱情。
兩情繾綣,進入忘我之際,賀星月神智清楚地知曉自己這一生完蛋了,她已完全陷進這個漩渦裡,她是什麼都不顧了。
道德、禮教、社會習俗、世人的側目……再也不能阻止她的愛、困擾她的心。她原本只是孤零零的人,沒有來自家庭的壓力,不是更能夠坦然接受這樣的命運安排嗎?
本來,愛不分對或錯,只需有勇氣承擔。
它不需要講大道理來美化它的存在,因為,愛就是愛。
窮人類畢生精力,最難追求的東西不是名利,而是幸福快樂。既能擁抱幸福,安享快樂,且知足地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吧!
他人的笑怒罵嘲譏,且管它去吧!
元正則若愛她,自有神通護衛她,不使她受委屈。
過不數日,元正則將他倆的愛巢,這間樓中樓的兩層豪華公寓,贈予在她的名下。
☆ ☆ ☆
吳貞良不在意夜夜獨眠,她生性對那檔子事興趣缺缺,可是,這並不表示說她連女人的嫉妒心也沒有了。
她好懊惱上次的流產,有個兒子在身邊,她的地位更加固若磐石,不比現在,婆婆常當她的面長吁斷歎:人丁單薄,整個家靜得像墳場。
吳貞良好想逃回娘家,但娘家那邊的母親、阿姨、姊妹們,都勸她要暫時忍耐,只要能懷孕,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回娘家待產,有兒子抱在懷裡,連公婆都要尊重她三分,有事絕對是站在她這邊的。
會有什麼事呢?還不是元正則一反常態,和情婦同居生活在一起。大夥兒都唯恐他動了真情,把那女人帶進元家,萬一生下孩子,母憑子貴,元家兩老勢必會接納他們母子或母女,將來財產被那女人瓜分了去,枉她吳貞良一生尊貴也要服輸。
她被說煩了,只好勉強自己回到丈夫身邊。
其實,剛開始有人來向她打小報告,她真的一點都不緊張,只要吳氏財團一天不倒,元正則不可能鬧出離婚的醜聞;而且從那女人的相片和來歷資料看來,根本不足以威脅到她。直到在衛東陽的宴會裡那一次初遇,她才嗅到一點危機:元正則不留面子給她,不肯主動走向她,他的腳生了根似的停駐在那女人身旁。
他那倨傲而淡漠的態度深深刺傷了她與生俱來的驕傲與尊嚴。
他怎能如此待她?
她是連女人也仰慕、崇拜的社交界女王啊!她是吳家的掌上明珠,是元家引以為傲的媳婦;她眉目如畫,一身的靈氣;她知書達理,進退有節;她大肚能容,不亂吃飛醋;像她這樣完美無缺的妻子,元正則如何能不滿意?
她心知男人全是情慾的動物,重視色慾勝於做心靈的溝通,但她也曾盡過妻子的義務,為他懷孕,只是不幸流產而已,這也不能怪她,是不?
如今她回到婆家,願意再一次犧牲自己的意願,冒險為元家產下一個後代,做丈夫的理該心存感激,對她加倍的呵護疼惜,才不枉她做了這麼厲害的心裡掙扎,是不是?然而他不!
他有回家,在宴會裡善盡男主人的責任,當別人恭喜他們夫妻倆「花好人團圓」,他也笑著接受。他有留下來過夜,也跟她同房,卻拒絕碰她。
她是千金小姐、大家閨秀啊,總不能主動求歡,厚顏地要他抱她,求他給她一個孩子,打死她也做不出這等有失面子的事!
他的意志力是凍在冰山裡的鋼鐵嗎?瞧見她身上只有一件薄得不能再薄的半透明睡衣(她母親硬塞給她的),酥胸半露,玉體橫陳,自己看了都臉紅心跳,自覺性感無比,而他瞧見了,竟然無動於衷,好像身旁躺著的是布偶娃娃,倒頭呼呼大睡。
她簡直不敢相信有這樣的事,望著他泰然的睡去,她氣憤極了。他的酣睡比他的冷漠更使她受到侮辱,他竟把她當做隱形人看待。
他一星期回家看父母一次,並住一夜,卻始終不願碰她。
她傷心的回家向母親悄悄透露自己的委屈,吳母面授機宜,囑她照辦,一定靈驗。 果然,下一次丈夫回家與她同房,又無視於她的存在,她壓抑的聲音從齒縫間滑出:「你該不會玩女人玩太多,變的無能了吧?」母親說,男人最聽不得這種話,誰聽了誰翻臉,馬上「餓虎撲羊」以明證。
元正則微微一驚,睜開眼睛,瞪著她看。
「你不是男人嗎?」一劑無效,再加一劑。
這句話很引起他的反感,冷酷的開口道:「我是正常的男人,只肯和正常的女人發生關係,對冷感的女人沒興趣。」
「你……你……我到底是你的妻子啊!」吳貞良十分氣憤。
「妻子?」元正則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馬上跳下床,冷聲諷刺道:「當你常年留戀的待在娘家做你的吳氏公主,我就已不承認你是我的妻子!你何嘗把我這個丈夫放在眼裡?你根本不需要丈夫,你要的只是一個空殼的名分。」
「你怎能這樣子說?孩子沒了,我太難過了……」
「得啦!你知我知,你根本不想要孩子,就好像你不需要丈夫的道理是一樣的。」他根本不為她惹人憐愛的、淒美絕艷的姿態所動。「你結婚,是因為年紀到了,沒個丈夫太不體面;今日你想要孩子,也是因為多個兒子可以使你的人生更加圓滿無缺,讓每個女人都嫉妒你的好運道。夠了!一切到此為止。你結婚,不是因為愛,你想懷孕,也不是因為愛,你的出發點全是自私的,你只愛你自己!我的孩子不應該有這樣的母親!」
吳貞良傻了,一臉的淒然無助。
「那你為什麼回來?為什麼跟我同房?」
「給你面子,也給爸媽一點交代。可惜你太不識相,硬要道破我們之間比紙更薄的親密關係,那我也不必再同情你了。」
「同情?」這兩個字比他傷人刺骨的告白更令吳貞良難受、吞嚥不下。「誰需要你的同情!你給我滾出去!要不是你媽求我給她生個孫子,我連看也不想多看你一眼!你儘管去和野女人廝混好了,我根本不在乎!」
「既然你不在乎,就如你所願吧!」
元正則輕鬆利落的走出她的房間,走出她的生命,片刻不留地連夜離去,回到有人等待他、歡迎他的懷抱的溫暖小窩。
☆ ☆ ☆
賀星月變得成熟嫵媚,別具風情了。
她的辦公桌前總是擺上一隻小巧玲瓏、曲線修長典雅的水晶瓶,應時的插上幾株百合、山茶、香檳玫瑰或鬱金香,為繁忙事雜、急功近利、幾乎沒一刻喘息空間的雜誌社,留下一方小角落透透氣,養養疲乏酸澀的可憐眼睛。
當然,也有人天天進進出出,卻視若無睹,不把幾枝小花小草看在眼裡。說實在的,如今的愛花人並不多,除非一片花海就在眼前,常有人在忙、盲、茫的生活步調裡忽視了許多小小的、珍貴的美真。曾沼眉便是其中之一。
她今天可不倒霉了,臉上掛起得意的笑,春風滿面的等著開會。總編輯已原則上同意她提出的獨家報道,肯定能上封面。等一下在會議裡,她將站出來接受同事們的鼓掌喝彩,不枉她辛苦追蹤了三個月。
「曾姊,」區祖佩最近剛擺脫了情鎖,一顆心正空無著落,把重心全擺在事業上,和曾沼眉走得很近。「聽說你完成了一篇獨家?」曾沼眉怕人搶功,除了同夥的攝影師小劉,對其他人保密防諜,直到這兩天,才走漏消息。
「不錯。」 曾沼眉驕傲的大方承認,整張嬌顏煥發一層生動的光彩,當她看到座位附近的人都豎起耳朵、混雜著羨慕加嫉妒的眼光注視她,更是連眼睛都興奮得要發赤。「還是關於『四大花花公子』之一的辜重鳴。」
「那個企畫案不是擱置許久了嗎?他們可是出了名的極重隱私。」
「我又不像某個人是來當花瓶的。」曾沼眉有些不悅的從鼻孔裡發出一聲冷哼,只因她看到賀星月正專心一致的將幾滴甘露由她的指尖輕灑於淡紫色的玫瑰花瓣上,對她的豐功偉業半點不聞問!「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們不能坐等新聞上門,必須主動出擊,只要功夫下得深,不怕挖不到獨家!這道理,我想只有花瓶是不懂的。」
該死的,偏偏總編輯欣賞賀星月知曉輕重、懂得飾非掩醜的文筆,要她將完成的文稿交給賀星月重新潤飾一遍,無非是怕她犀利不留情、有如芒針般辭人心窩的語句,得罪了辜重鳴背後的鷹羽集團。
曾沼眉要不是在社會上打滾多年,差一點就要拍桌抗議了。她這麼出類拔萃的專業人才,竟需要那個半路出家的花瓶替她修飾文稿。
她就看不起賀星月只會寫一些軟綿綿,討好讀者的東西。從九月開始,雜誌內新辟一頁千字內容的「女性懷想」單元,屬抒情性質,受邀的張姓女作家突然告病,賀星月奉命臨時捉刀,寫了一篇「同居甘苦談」,敘述她在傳統與現實之間的內心掙扎,因為真實性十足,頗受注目,還有人寄信到雜誌社拜託轉交賀星月小姐收。
「花瓶就是花瓶,只能寫些風花雪月的東西。」
氣人的是,男人就愛這種花瓶,勝過愛女強人多多。
連她也不得不把自己的心血傑作交給花瓶搶先拜讀,即使是以主編的身份命令賀星月,也難掩她心中的窩囊氣。
「你不能更改我原來的意思,要做忠實的報道。」曾沼眉提醒她不止一次,有點頤指氣使的:「很重要的,可別掉了一張。」
賀星月硬生生吞下她高漲的氣焰,不想點燃戰火。從資料袋裡抽出一疊七、八張的電腦打字稿,還有數十張照片,這些照片最後經過篩檢,最多只能用五張。
即使她親眼見過辜重鳴本人,坐過他的車子,後來還在元正則的辦公室和他二度相遇,可是,現在看到他本人的照片,依然忍不住心跳一下。這位俊美男神竟然是鷹羽集團的下任接班人,那雙陰鬱難排的黝深黑眸裡可見不到年輕企業家野心勃勃、活力四射、不怒而威的魄力,表情是那麼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前面五張都是辜重鳴的特寫,到了第六張,他的身旁多出一位極出色的美少女,而他眼裡的寒霜似乎解凍了,現出一抹憐惜、寵溺的表情,親吻那少女的芳頰。
賀星月實在太意外了。她翻開電腦稿,標題赫然是:辜重鳴和他的神秘小情人?!
那少女姓朱,叫朱千喜,今年十五歲,是個父不詳的私生女,或許是基於一種補償心理,勾搭上年長十七歲的辜重鳴。從曾沼眉親手打出來的文稿中,充滿蓄意的批判色彩,教賀星月不知從何下筆修改才好。
的確,愛上一名十五歲的女孩實在不尋常,難怪別人會投以異樣的眼光。星月實在很難相信辜重鳴會是這種人。
然而,數十張照出他們形影不離的照片,又作何解釋?
沒辦法,她只有站在旁觀者的立場將文稿修改得好看些。
下午三點的會議,如曾沼眉所願,出足了風頭,總編輯一再誇獎她有鍥而不捨的追蹤精神,正是雜誌社最需要的人才,他將為她申請特別獎金。曾沼眉雙眼閃亮有神,陶陶然,有難以掩藏的愉悅和狂歡。
一絲難掩的黯然神色閃過賀星月的眼底,她為曾沼眉感到難過。鷹羽集團號稱媒體王國,曾沼眉何以躲得過辜重鳴無遠弗屆的影響力?辜重鳴萬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隱私曝光。
果然,沒過幾天就聽說那篇「獨家」被冷凍起來。鷹羽集團買下「美麗磁場」所屬的漢風出版事業集團的一半權益。
曾沼眉氣得到處罵人,罵特權干涉新聞自由,罵總編是「磕頭烏龜」,屈服於特權階級,磕頭如搗蒜的沒種烏龜。三個月的免費加班算是白費了,當然,特別獎金也沒了。
曾沼眉足足有一個月的時間還逮著機會就發牢騷,弄得無人不怕。
區祖佩私底下偷偷吐舌頭:「她名字取得不好,曾沼眉,真倒霉,被人天天念、時時喚,倒霉神不特別眷顧她才怪!」大夥兒全笑了,賀星月也不例外,心裡去萬分驚訝朱千喜的重要性!值得辜重鳴使出殺手鑭。
她偷偷留下一張辜重鳴和朱千喜的照片,總覺得他們的故事正要開始。
也想過向元正則詢問知不知道這件事,可是她曾承諾不把工作帶回家,只好強按下好奇心,無奈的將照片受進相冊裡。
男女生活總離不開吃吃喝喝,賀星月已習慣回家先按下答錄機來聽,他若要回家吃晚飯,她便洗手做羹湯,懶的話,打電話向附近的餐廳叫外賣,自己再熬一鍋湯或切一盤水果等待,只有早餐她天天料理,總不讓他餓著肚子出門。
這樣的生活不算奢華,很平常,卻教人覺得踏實而溫馨。
只要給她一個家,星月很懂得佈置環境、安排生活,她可以使一個家充滿了陽光、鮮花、關懷和希望,等男主人每天晚上自動回家報到。
只要有愛有溫暖,家就是天堂。
今天她向閩菜餐廳訂了四菜一湯,等待中,自個兒先在三溫暖蒸氣室裡消磨掉上班累積的倦怠感,換來一身的清新。她最喜歡這間配備有按摩浴缸、三溫暖室、淋浴間的豪華型衛浴空間,在裡頭消磨一個小時也不嫌多,他要求兩人共洗鴛鴦澡更是家常便飯,不過,賀星月喜歡凡事保留些,留一點美麗的想像空間,尤其最近,大概吃得太好,又懶得運動,小腹微凸又有點鬆軟,不復往昔的平坦結實。
「天啊,可千萬不要變成黃臉婆才好。」
愛美的天性逼得她開始做四十下的彎腰運動,指尖碰地才算數。
七點鐘了,她盼著音樂門鈴響起。
過了八點,豐富的晚餐已變冷,看起來不再那麼可口。
星月開始感到焦慮,「他從來不曾這樣子。」有過兩次臨時要招待客戶而取消晚餐,但至少會讓她知道。元正則待她雖說不上柔情蜜意——搞不好他連這四個字該如何表達都沒試過一次——但還算溫柔體貼,不會讓她沒事亂操心。
八點半,她等得又餓又累。她聽不進音樂,看到電視就煩,只想等元正則回來,即使一通電話也好。
電話終於響了,星月發出一聲低喊,手忙腳亂的拿起話筒,用兩手握住,連忙出聲:「喂!」心臟彷彿要跳出來了,求求老天,讓他平安無事吧,他只是忙得忘了打電話告訴她別等他吃飯了。
她真的好愛好愛他,再無一絲猶疑。
「星月,是你嗎?」一個女人的聲音,心情混亂之下聽不出是誰,到底是那位同事呢?「星月,是我,朱佩絲……」
「朱朱?」一陣莫名的茫然和心悸向她襲來。
「星月,你在聽我說嗎?我希望我們仍然是朋友。」怕她會掛斷似的,朱佩絲滔滔不絕的往下說:「我很需要像你這樣的朋友,溫柔、和氣、坦誠又不自私,可以真正令我放膽交心的朋友。」
「我結婚了,嫁給許祥煙,他是誠實的男人,很能給我安全感,我們相處得還算圓滿愉快,我不後悔把他從你手裡搶過來!可是,最近我感覺好累,面對茉莉永無止境形同勒索的行為,我只有祈禱她早日嫁進趙家做少奶奶,讓趙家教她一點規矩。」
「還有我婆婆堅持兩老要和我們住在一起,私底下明白告訴我,她和我公公絕不搬回老家住,甚至在上個月把房子租出去了,他們要的是養兒防老,享兒子的福,你能告訴我該怎麼辦?祥煙不敢違抗父母,也不在乎跟父母、妹妹同住,他習慣了吃母親做的早點、晚飯和消夜,有時還笑我連炒個菜都不會,應該多跟婆婆學習。他不明白,我希望過的是恩愛夫妻的甜蜜生活,我願意為他去學中國菜或日本、法國的料理,我喜歡浪漫的生活步調,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連在客廳里拉個手或親親臉,都會招來不以為然的眼光,是我的精神無法放輕鬆,至今沒法受孕。我又不能跑回娘家哭訴,我的哥哥姊姊會笑我膽小怕事,軟弱沒種,如此輕易就讓人騎到頭上來。!」
「祥煙現在在我爸的公司上班,我不願讓兄姊看輕他或找他麻煩,婆婆又一再探問我,將來祥煙可以分得幾家公司?言下之意是不能少於我姊姊能得到的。」
「星月,我的壓力好大,心中的苦沒人分擔。祥煙聰明能幹,尤其和你分手後,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一心想在事業上出人頭地,顯得野心勃勃,不再像過去那樣安分守己,有時看他顯露出利慾熏心的表情,我真是大吃一驚。星月,我好怕,怕他有一天變得不再是我所愛的那個許祥煙……」
星月沒有出聲,像有一股氣堵住了她的喉嚨,她兩眼空洞,迷茫幽深地注視著某一個渺不可知的地方。那是她的過去,已逝去的少女時代。
「星月,」朱佩絲喃喃地問:「你在聽嗎?」
一屋子的鴉雀無聲。
「難道……」朱佩絲呻吟了一聲。「難道你還在恨我?」
星月開口了,聲音沙啞而陌生:「我從來沒恨過你,甚至笨笨的不知你在暗戀他。你說錯了,佩絲,我不是你可以放膽交心的朋友,你從來不曾對我交過心,所以我連你的秘密都不知道。」
「我承認對你玩了一點手段,但我的出發點全是因為愛啊!」
星月努力擠出了一個笑容,慘滄的慶幸對方看不見。
「我看了你在『美麗磁場』發表的一篇隨想,裡面有一句話說『愛是不分是或非、對於錯』,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沒錯。」
「我就是看了這篇文章,知道你想開了,才敢打這個電話。」朱佩絲吞吞吐吐的求助:「你一向頭腦比我清楚,你能告訴我,我該怎麼做嗎?」
「你應該再重讀一次,」星月發出一聲長歎。「『愛不分對或錯,只需有勇氣承擔後果,負起責任』。現在就是你該負起責任的時候了,佩絲。」
電話那頭一時默然無語,噤若寒蟬。
一陣樂音適時響起,星月欣喜若狂,心中的陰霾盡掃,匆匆掛了電話,奔到玄關大門前,一下子打開了大門。
「正則——」等她瞧清楚他的模樣,一陣揉合了不安和恐懼的情緒刺痛了她的心。「你……你受傷了!」
「太不小心,該看清楚門外的人是誰才開門。」元正則由童寶山扶著走進門,他的一條左臂幾乎全教白紗布給纏滿了。
「你受傷了!」她叫道,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連忙接替童寶山的位置去攙扶他。童寶山回身去關門。
目睹她咬唇慌張的模樣,元正則有份不忍、不捨的莫名悸動。
「不要緊,星月,我不過碰到一個瘋子罷了。」
「什麼樣的瘋子會這樣傷人?」
元正則在舒適的沙發上坐下來,將星月圈在他的右臂內,在她臉頰上香了一下,好像那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擦傷,要她別煩惱。
「一個想出名想瘋了的黑道小混混,打過好幾次威脅電話到公司來,我都不予理會,沒想到沉寂數月沒動靜,我已忘了有這回事,他倒揀了好時機賞我一記回馬槍!嘖,也幸虧寶山在一旁先發現對方行動詭異,推了我一把,所以傷口不深,只被開山刀劃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真的不嚴重嗎?」她仍張著一對雨霧濛濛的眼睛凝注著他,心顫痛憐的伸手輕撫他的傷口。「很痛對不對?」
「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要是很嚴重,醫生哪肯放人,恐怕你就要到醫院去看我了。」
她連忙伸手摀住他的烏鴉嘴。「不,別說出那種可怕不吉利的話。」
他拉下她的小手親吻一下。「安心吧!我死不了的,我不是不負責任的人,既然和你同居生活,就不會丟下你不管。」
兩朵動人的紅暈湧上了賀星月的芳頰,全身掠過一陣甜蜜、舒軟的輕顫。啊!多麼美麗動聽的保證,她還能苛求比這更幸福的愛語嗎?
童寶山有技巧的告辭了,不去打擾這對有情人。不過他知道,在這一場奪夫戰中,以秋水為神、瓊花作骨、美得不似凡品的吳貞良,已無聲無息的敗下陣來,如果她曾經努力想爭取丈夫回心轉意的話。
賀星月很會照顧人,用過遲來的晚餐,端來開水讓他服下消炎藥。
這會兒,她倒比較有心情聽歹徒的下場。
「那混球持刀傷人,被警察銬住的時候,居然神氣活現的對著攝影記者擺出勝利的手勢,大聲歡呼:『我出名了!我把元正則砍成重傷,奄奄一息,你們訪到獨家,記得要上頭版。』你說這不是瘋子是什麼?」
星月哭笑不得。「居然有人為了出名而犯案。」
「病態的社會,自會養出一群邪魔歪道。」他批判道。
星月聞言,巧笑嫣然的抿了抿唇。「不用說別人,我家裡就有一個最邪門的魔王。」
「你把我說成魔王!」元正則瞪大眼,繼而又賊又邪、狡獪兼撒賴地涎著臉皮笑道:「我這個魔王現在就命令你幫我洗澡、擦背。」
星月好氣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你呦!真會乘機敲詐、勒索。」食指輕戳了他的額頭一下,愛嬌的。「走吧!老爺。」
「多謝夫人成全。」
兩人異口同聲地笑了起來,一下子擁抱在一起,吻著、笑著,黏黏纏纏得像一對連體嬰,花了好半天功夫才終於走到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