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丈、姨媽和我的臥房在二樓,中間夾著一間小書房,另有盥洗室。三個表兄弟在三樓各據一室,如今只剩信介表哥一人住著,不知他會不會感到寂寞,懷念求學時代的熱鬧?
今天信介哥先下樓。
「早啊!小妹妹。」他一向都這麼說,使人嗅得出他今天精神愉快。「牛奶?給我加一匙巧克力好嗎?」
「沒問題!」
我從冰箱取出一罐乳狀的巧克力,在他杯中添一匙。
「謝謝,真好喝。我最受不了純牛奶。」
「冰箱也有昨天買的橘子汁。」
「不用了,早上不想吃太多。」
表哥在烤好的土司上抹奶油,一面又說:「你今天另有任務吧?」
「對,奇拿徵信社,伯爵金星大廈。」
大哥舉起牛奶杯。「祝愛麗絲工作愉快!」
我笑。「謝啦,老哥。」
「哎!別叫我老哥。」
「為什麼?」
老哥有點無奈的說:「最近爸媽老在提我的年齡。」
我領悟。
「他們一定催你結婚對不對?哥,你跟那位王小姐到底會不會有結果啊?」
「我不知道。」大哥狠咬麵包,拒絕再回答。
姨父、姨媽下來用餐,大哥三兩口吃完,託言公司有事就溜了。我想,其中必有問題。有愛情也未必如意啊!
緊接下來的半小時,我在房間裡忙著,將長髮綁成兩股辮子,劉海梳整齊,再換上襯衫、牛仔裙、球鞋,讓自己看起來一副老老實實的模樣,最好像個鄉下的村姑。凡凡說過:」搞徵信的人啊,兩眼毒得很。」
將一個中型的包包背在肩上,在八點四十五分出門。準備面對陌生的人與事,套一句廣告詞: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今天路上的紅綠燈十分合作,所以到達伯爵金星大廈前,我望一下手錶,才人點五十六分。將車子停好,走進大樓,「長青牙科」尚未營業呢。
「嗨!小甜甜又來了。」 !
我向她打招呼。「郝小姐,叫我愛麗絲吧!」
這棟大廈不例外的也雇了位管理員,是個四十歲左右的老小姐,平時濃妝艷抹,十分注重打扮,對人又熱情,只是嘴碎了一點。我曾聽牙科裡一位年輕的牙醫背地裡叫她「老妖精」,一追問,才知道她尊姓大名叫郝瑤菁,沒聽仔細就成了「好妖精」,真不知她父母怎會取這樣的名字。
郝小姐能當上管理員,據說跟這幢樓房的房東有點親戚關係,可是,若是追問是哈親戚關係,她咬緊牙根不肯多嘴一句,只巴眨巴眨地眨著兩排仔細捲過的睫毛,那兩道名師紋的眉毛飛呀直往上揚,好不噯昧。
小沈大夫背地就在說:「老妖精,存心教人誤會嘛!」
誤會什麼?我可不懂。
「喂,小甜甜。」郝瑤菁一貫的打聽道:「你來看六 O一的簡凡凡吧!唉喲,那女孩子,喂,她以前是不是就這樣子啊?」
濃艷的大眼死盯著我哩!
「什麼這樣那樣?」
「嘖,嘖,你不知道?」郝小姐悲憫。「也難怪,你看起來那麼,」純」,而她,嘖,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到底什麼事啊?」
「我告訴你啊,程瘋子昨天沒離開這棟大樓。」她就像發現另一個新大陸的人,又興奮又要故作神秘。
程瘋子者,就是服裝設計師程春野,在六樓租一間個人工作室。
「藝術家嘛,日夜顛倒也不稀奇。」我說。
「哼,」她說:「會做幾件見不得人的衣服的就叫做藝術家啊?騙女孩子上當的手段啦!想當初…哦,十年前我二十歲的時候也學過裁縫,隨便做一做都比他做得好看!」地面不紅氣不喘的就替自己減十年青。
我還是沒聽到她說出重點。
「郝小姐多才多藝,難怪怎麼穿都好看,原來是學過服裝的人。」幹過銷售小姐,嘴甜已成了本領之一。
「可不是。」她的塌鼻子上揚得十分神氣。
「再見,我要上去了。」
「喂,等一等!」郝瑤菁索性伸手拉住我,指著我鼻子罵:「你真沒心眼啊,我剛才說的你忘了?」
「沒有忘什麼,我知道你學過裁縫。」我裝傻。
「不是這一件,當然,這也很重要。」她一派教訓的口吻,「我說的是程瘋子昨晚沒回去的事。」
「那又怎樣?」這才是重點。
「小甜甜就是小甜甜,你想想……」她紅唇湊近我耳邊,「一個男的一個女的,獨處一室,一個晚上哩!」說到這裡就停不來,注意我的反應。 .
我不敢照鏡子,我的臉熱得可以在上面煎蛋,想必己像塊紅布。我不發一語,事實上是一時反應不過來。
郝小姐用肘子撞了我一下。
「所以,我勸你不要上去的好。」
我點頭,歎氣!
「今天我是來工作的,三樓的奇偉徵信社。」
「陸先生的……。」
這時我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嚇得我呆住了,一看到那個人郝小姐一轉身就走,奇怪的決然。
我大概是呆若木雞吧,人家拍我一下就嚇成這副德行。
「沈大夫!」我叫。
「愛麗絲,歡迎你又來上工。」 !
沈宜穩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牙醫師,個子不高不矮,給人四平八穩的感覺,「宜穩」這名字取得巧。
「早,沈大夫。」我輕快的說,「我這次上工的地點在三樓,不是你們那兒哦!」
「不是嗎?這兩天老太太人不舒服,我以為田大夫又會叫你來呢。你知不知道你煮的菜真好吃。」
我謝了他。按下電梯按鈕。
沈大夫看看手錶。「我去上班了,有空過來坐。」擺擺手去了。
我走進電梯,告訴自己還是多想想這次的工作吧,對了,剛才那位郝小姐的態度……
瞬間電梯門大開,看一看,是三樓。
我原打算先上去找凡凡聊聊近況,所以才提早來,現在呢?差二十三分才九點半,直接去見陸經理適合嗎?想起郝小姐的話,我按下了電鈕,直趨六摟。
郝瑤菁是個愛多管閒事,唯恐天下不亂的難纏角色,我必須警告凡凡檢點些,晚上還是回家住吧,免得傳出不好聽的話,百口莫辯喲!
六樓被隔成六個不小的空間,專門租人作工作室,據凡凡說,除了服裝設計師,尚有作家、漫書家、書法家、攝影師、婦女合唱教室。全是為尋求家庭以外的寧靜私人密室,因此一律隔音處理,房租當然不便宜。
有一次我問凡凡,「他們賺的錢夠交房租嗎?」
凡凡瞪著我。
「你少俗了,敢在這裡租房間的人,家裡會沒底子嗎?像對門那個作家,叫伍書鋒,你在書局見過那本書印這名字啦?人嘛,不求利便求名,家裡供應他花費,替他付房租,他偶爾文章上報一就夠回家炫耀,說自己大器晚成。」
我想問,程先生的情形也差不多嗎?既怕失禮,又想凡凡也未必知道他底細,想想真為她的前途擔心。
電梯在六樓停下,我走出來,去敲「程春野工作室」的門。
良久,出現一個瘦小個子的男人,但長相斯文,穿著合體,所以我很難看輕他不比我高的個子。後來我才知道,他不在乎自己的身高,因此周圍的人自然不去特別注意。
「你找誰?」他聲音出乎意料的柔和。
「我找凡凡,請問她在嗎?」
他朝裡面喊。「凡凡,有客人。」
他居然不請我進去,砰地將門開上。過了一會兒,凡凡走出來,一副不太愉快的樣子。
「你怎麼不先電話通知一聲?」
「為什麼要?」我不滿。
「今天程先生在啊!」
「那個人就是程春野?他在又有什麼關係?」
「唉,他不喜歡外人來這裡,當這兒是密室。待會兒少不了要訓我幾句。」
難怪郝小姐罵他程瘋子。可惜多斯文秀氣的男人啊!
我看凡凡今早不怎麼好脾氣,於是識相的說道:「中午請你吃飯。」
「你看我兩眼充血,有心情吃飯嗎?我啊,只想睡他三天三夜。」
「工作那麼忙啊?」
「現在天氣正熱,卻要趕做冬天的衣服了。」
聽她這麼說,我反倒鬆了口氣:那郝瑤菁完全在胡說嘛,
「凡凡,有空常回家吧,你姊很關心你過得好不好。」
「得啦,她自己的事都忙不完,還管我?」
算了,今天嗚鼓收兵。
「凡凡,等下我要到三樓的徵信社報到,我們又可常見面了,約個時間聊一聊吧!」
「你等我的電話。我要進去,五分鐘到了。」
「什麼,他給你限制時間?」
凡凡聳聳肩,消失於門內。我連裡面是什麼樣子都看不得呢!
混帳程春野!
我朝「程春野工作室」吐吐舌頭——去他的紳秘,隨即下樓。
一般裝有電梯設備的辦公大樓,樓梯間通常都縮水得厲害,但由這裡可看出這幢樓的房東是個有心人,走樓梯上下樓一點也不用擔心不良份子會從那個角落冒出來,就像在自家爬樓梯一樣安心,十分地明亮、寬敞、光可照人。
五樓是由一對父女包下,開設台拳道館兼女子防身術兼健身房兼……一個什麼都兼的鍛煉體魄的「唐門道館」。我在玻璃牆外看了一會,雖然今天是星期三,卻有不少男女聚集在此美化身材,看來不上班或上晚班的閒人很多嘛!
「唐門道館」的對面便是「奇章徵信社」。如果說每樓有淨一百坪,那徵信社最多只佔二十五坪到三十坪,另外七十坪被兩扇頗氣派的木門和鏤花的鐵門深鎖著,不能探明究竟,大概尚未租出去吧!
我低頭,九點十九分,不管了,說不定裡面的人氣派大得很,經過詢問、通報,見到陸經理都九點半了。
大門是開著的,門旁釘著一塊長方銅區,上書「奇章徵信社」,旁邊有一行小字「請按鈴▲」底下就是一個紅按鈕,我大力的按下去。
很快地有個男人走出來,瞧他一副邋遢樣兒,倒跟小說上的偵探有幾分相似。
「小姐?」他懷疑的打量我,「是你在按鈴?」
我點頭,微笑。
「你大概走措地方吧,出版社在七樓。」
「你看我像作家嗎?」我好高興。
他沒有笑,「七樓在應徵打字員……」
又是一個討厭鬼!
「先生,」我保持風度。「請你向陸星座經理說,四麗公司派的人來了,問他是不是現在見我。」
他看看我,連微笑都沒有。
「進來吧!」
我走進去,見到的只是一間很普通的辦公室,五張桌子排成了T型,裡面有級沙發座,正坐著一男一女,那女的低頭像在哭的樣子,我尷尬的四處張望。剛才叫我進來的那男人竟不理我,還隨口叫我坐,我坐那兒啊?
九點半一到.坐在沙發的男人站起來,女的跟著起身,背著他們,我聽到那女的在低訴:「謝謝,真麻煩你了,其他的事我自己會看著辦,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太太,不可太軟弱啊,男人有外遇的時候,也就是對太太的態度最惡劣的時候,專門撿軟的捏。」他溫柔的聲音充滿關切,「你自己要堅強。樓下就有位很能幹的女律師,對女性受害者特別盡心盡力,你不妨找她談談。」
「我回去考慮看看,真謝謝你。」女人始終帶著哭聲。
「別客氣。你自己能回去嗎,需不需要我幫你叫部計程車?」他不僅聲音溫柔,同時十分慇勤。
那太太遲疑了一下。「也好,我這樣子不好坐公車。」
他叫邋遢男人:「老劉,你打電話給車行好吧?」再獻慇勤:「太太,化妝室就在裡面。」
高跟鞋的躅隨聲遠去。
「小姐是四麗公司的人?」
悅耳的聲音離我好近,我猛的轉身,差點撞上了他的下巴。
「對不起,」我退後二步微微彎腰,「我叫張麗絲,四麗的簡經理說你需要人服務,所以派我來。」
「哦,你知道我是陸星座。」
「是。」我簡略的回答。雖然沒有人告訴我,但徵信社內只見到二位員工,如果他不是陸經理,老劉該會告訴我經理不在的事。
陸星座經理,看起來和信介表哥差不多年紀,高大挺拔,一頭漂亮的濃髮,五官更是出色,現實生活中真真少見到這樣好看的男人。
他習慣別人對他的注目,很自然的露出雪白牙齒笑著。
「張小姐,我們坐下來談。」
當經理的態度真比屬下客氣有禮多了。
我坐在方纔那位太太的位子,一時有點彆扭。
陸星座倒了杯茶給我,這時那太太走出化妝室,我聽見老劉告訴她計程車的顏色和車號,她謝了聲便走了。
我收回目光,卻發現陸星座一直在凝視著我。
「陸經理,可以談工作了嗎?」我正聲道。
他審視著我。
「你這張臉,我好像在那兒看過。」
「有可能嗎?」
他很正經。「我不是在說笑,也不是藉故要結識你。你不知道,我的腦子記人最強。你這麼可愛,如果我們曾有過接觸,我應該不會忘了才對。」
我伸手去拿背包。
「我請簡經理另外派專業的人來好了,我畢竟是業餘的,更不是正式員工,可能因此使你產生懷疑,真抱歉!」
「不,不,」他搖手,示意要我坐下,「我沒那意思。方捷跟我提過她們公司有一位年輕的小姐,做家事是一流的,可惜不肯正式加人,四麗,每次都要動之以情才請得動她,叫愛麗絲,就是你吧?」
我無可奈何的坐下。
「我不喜歡替陌生人做家事,可是,她們很難令人拒絕。」
「當然,」陸星座朝我咧著嘴,詭譎的笑著。「我瞭解,普通人是拒絕不了她的。好吧,既然來了,就麻煩你再忍耐一次吧!」
「你別這麼說話,我沒理由向你抱怨什麼。」
「放心,我守口如瓶。」
唉,凡凡沒說措,干徵信的人眼睛真厲害,一眼看穿了你的心。
「一個單身漢,」他突然轉人正題,「路華,本社的總偵查長。他一個人住,跟我一樣,這情形你知道吧?」
我自作聰明的點頭。
「唔,」他說,「也就是說缺少一個能夠替他把家裡弄乾淨的人。他厭惡家事,絕不肯去碰一下,他媽將他寵壞了,可惜又早逝。他原本僱有一個鐘點女工,在結婚的前一天將她解雇了,後來婚沒緒成,女傭也跑了。這兩個月來我受夠了他的抱怨和咆哮,你懂嗎?因為他不得不自己擦桌、抹椅、掃地。」他宣洩般的歎了口氣:
我突然感到唇乾舌燥,沒話好說,只是把眼睛瞪著他。
陸星座不理會我的反應,兀自繼續:
「還好,我認識了方捷,因此找到了解決的方法。我打算勸路華跟四麗簽約半年,每週來為路華工作兩次,費用是每月六干元是不是?」
「是,每週一次,一月四千元,每週二次則加收二千。」
他淡淡一笑。
「簽約要路華自己去簽,不過他下星期一傍晚才會回到台中。在這之前,請你今天替他把家裡整理一下,或者明天也行,然後星期一下午再來一次,順便替他弄一頓晚飯好嗎?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家裡吃飯,怪可憐的。」
他的語氣使我忍不住一笑。
「好吧!」
我發誓我會在路華回來之前把事情全部做完,然後將很堅定的向四麗說我再也不做了。我怕再遇上這種情形。
「星期一晚飯要用的材料、我會麻煩郝小姐一趟。」陸星座向我眨著眼。「那麼,小姐,你今天做還是明天做?」
我無視於他的魅力一隻想及早脫身。
「今天。」
他笑。「省得白跑一趟?」
我力持鎮定。「不做事不好向簡經理交代。」
「好孩子,」
看來我的「偽裝」成功,老天保佑,他沒有認出我來,當我只是一個勤奮的「好孩子」。
陸星座站起身,走向一扇門,我這才注意到裡面還有一間。這男人也真機靈,適時回頭一笑,「裡面是總偵查室。你坐一下,我進去拿鑰匙。」
我點頭,心想男人的友誼真不可思議,竟然能放心的將家裡的鑰匙托給朋友。
拎著一串金色的鑰匙,陸星座引我到隔壁的鏤空鐵門前,先開鐵門,再打開兩扇木門,他比個「請進」手勢,說道:「這就是路華的家了。」
我聰明的含糊應著,一面打量象牙白色調的漂亮客廳,淺灰色地磚,配置一套皮沙發和地毯,整個「家」的氣氛完全被烘托出來,牆上掛的書,矮櫃上的電視、音響和小擺設,顯得那麼調和,一看就知道是經專家設計過。
陸星座立在玄開處打量我的反應,我偶回頭才發現。
「原來做偵探這麼賺錢啊!」我故作不在意。
「開玩笑!」他走過來,「路華有一個有錢的老爸。」
原來如此,租住這裡的人看來全是有錢人家子弟,工作只是一個幌子,還不夠交房租呢!一樓的牙科例外。
陸星座繼續說,「這個家大約有七十坪,有客廳、廚房加餐廳,主臥室、客房、書房。二個月前重新裝修構過,所以請你打掃的時候小心一點。」
「我知道。」
他打開角落的一個隱形暗櫃,打掃用具整齊擺在裡面。
「需要用的東西全在這裡,請你用完再收好。我先帶你去看別的房間,好讓你心裡先有個底。」
每個房間都上鎖,用盡了每一隻金鑰匙,才得窺全貌。七十多坪,打掃、擦抹、吸塵外加拖地,可不是好玩的,他的老婆會逃婚不是沒有道理的。不過,看他對每個房間均付出同等的關心,可以想像不是差勁的男人。光看廚房中的歐化廚具,連小小的調味料盒子都美觀又實用,可以想像他對女主人的體貼和期待。客房雖小,淡黃色調的佈置使人有賓至如歸的感覺,附帶的小浴室裡亦諸物具備。
這個男主人,乍聽他人形容,該是一個該死的大男人主義者,但目睹他對「家」付出的一切,卻不是一般男人做得到的。他是個謎!
十一點四十分左右陸星座再度進來,四處看了一下,表示滿意。我說這裡最少有半個月沒打掃過,才要花這麼長的時間,如果三天整理一次就容易多了。
陸星座大笑。「這種話我可不敢去對路華說,他不氣瘋了才怪。」
他鎖上每一間房門,我隨他出來,等他拉下鐵門,直接跟他道別。
「別急,總得吃完飯再回去吧!」
他的好意使我不安。
「謝謝你一可是我已和家裡的人說好要回去吃中飯。」
「那就沒辦法了。」 !
他一副惋惜的表情,很難看出有幾分誠意。
我滑進電梯,將他擋於視線外,突然感到無比的輕鬆。是的,陸星座使我緊張,但並非因為他英俊的外表教我伊然心動,問題在於我自己,我,心虛。
下得樓來,經過管理員室,我真希望一溜而過,不引起郝瑤菁的注意,可是她的人己走出圈子,一把鏡住了我。
「小甜甜!」又是那種故作神秘的語氣,「路先生不在家是不是?」
她挨近我身,香水味刺激得我想打噴嚏。「那一個陸先生?」陸、路同音,我便裝傻。
「當然是路老闆啊,他才值得注意。你可別被那個小白臉迷惑住了,他除了臉好看之外,什麼都沒得跟路老闆比。」
我真不想理她。
「我沒見到路老闆。」
「我知道,」她一副無所不知的神氣。「路老闆回鄉下老家度假,上次那個笨女人半途退婚,把他氣瘋了、足足有一個月沒跟我說一句話。」
「別理他就好了!」
「唉喲,你真沒同情心,他好可憐哪,我恨不得能安慰他,可是他故作堅強,看了更教人難過。」
我明白了,她攬住我是想同我炫耀她與路先生不平凡的關係——不管真假如何,她大概希望變成真的吧!
「路先生星期一回來,到時候你再去同情他吧!」
我懶懶道聲再見,逕自走出大樓,牽出機車,發動引擎,奔馳在太陽底下。我討厭機車,卻沒有更好的代步工具,騎腳踏車來回太遠了。
回到家裡、我做的頭一件事一便是撥「四麗公司」的電話。響了二響,應聲的是她們新請的小妹,四麗都不在,我留下名字,請她轉告四麗回電話給我。於是我將背包拿回樓上放好,然後下樓和姨媽吃中飯。
「哇,炒麵,好棒!」我摟住敏柔姨媽香一個。
桌上擺了二盤義大利式炒麵和一大碗蕃茄豆腐湯。
「姨媽,你的手藝真不是蓋的。」
「愛麗絲,你下午不會再出去了吧?」姨媽突然問。
「有事嗎?」
「關於——家務代理那種事還是不要做吧!」
「嗯,星期一下午再去一次,以後就真的不做了,替陌生人做家事好彆扭。」
「對啊,你並不是很外向的女孩子,還是別做的好。」;
我自有不做的理由,但是姨媽興奮的神情不大尋常。人跟人之間生活久了,最大的好處就是瞭解——個表情、一個動作都能讀出訊息。
「阿姨,你不要我下午出去、真的有事啊?」
「你姨丈打電話回來說今晚要請客人,希望你能表現一下。」
「以前都是你主廚,我副廚,為什麼今天不一樣?」
「這是你姨丈的意思。」
姨媽表現出資妻風範,一切往丈夫身上推。
「姨丈有沒有說請幾個人?」
「只有一個。克堅很欣賞他最近的表現,才要帶回來慰勞一頓。」
克堅姨丈以前也常帶朋友和部屬回來共餐,所以我並不奇怪,但這一次居然要我主廚,不免疑惑一下。
姨媽很民主的說:「等一下我們一起擬菜單吧!
我點頭。收拾好洗乾淨的碗盤,「四麗」電話未到,便先和姨媽擬定六菜二場的菜單。
「吃得完嗎?我看四菜二場儘夠的。」
「不差二個菜。」姨媽十分熱忱的道:「人家第一次來,留個好印象才是主人的本分。就六菜二湯啦少」 。」
這就是敏柔姨媽,既傳統又現代。一方面扮演著賢妻良母的角色,一方面要求自己盡量出色。尤其在請客的時候,不使每位客人向姨丈讚歎:「你太太真了不起!」她不歡,她在家庭裡努力不比女強人在工作上努力得少。
電話鈴響,姨媽接了。
「信介啊!你今晚不回來?……哦,不回來吃晚飯……:何必那麼麻煩,今晚你爸爸也要帶個客人回來,你請王小姐一道來吃個便飯,大家認識認識……。吃完飯也可以出去啊,……王小姐不肯來?……你不必替她解釋……」
我望著姨媽漸漸不高興的神情,真希望表哥說話能保留一點,免得王小姐將來真要進門,不幸在姨媽心中己留下不良印象。
敏柔姨媽又說:「嗯,你早點回來。」放下電話,歎氣,「兒大不中留啊!」望著我苦笑。
我噗嗤一笑。
「姨媽,大哥又不是要嫁出去,什麼不中留嘛,那是用在女孩子身上的。」
「差不多啦。你想想看,都交往那麼久,還不肯上我們家作客,真要娶了她,肯和公婆住嗎?」
「她不肯來,表示她還沒決定要嫁、或者大哥的態度不夠積極,才叫女孩子猶豫,不要單怪她一個嘛!」
姨媽笑。「別擔心,我會叫信介多努力一點。快三十歲的人還沒娶,朋友間起來我都快找不出諸回答了。」
我嘻嘻而笑。大哥確實該加油啦!
看完午間重播的連續劇,姨媽出門採購。
我不再空等,主動打電話到「四麗」。
「你好,四麗代理家務公司,我是邊瑞穗。愛麗絲啊,我正要打電話給你。嗯,你有什麼事?」
我簡單報告一下今天工作的情形,並且直說今後不再接工作了,我沒說出真正的理由,只道:「客人對業餘的工作者比較不信任,我今天親身體驗到。所以你們還是用專業的人,比較容易打響知名度。」
大概是我的態度很堅定吧,邊瑞穗不再勸我,雙方說好做完下星期一那一回就不再合作了。掛了電話,居然有點茫然,也許大哥說得對,我厭惡的並不是那份「家事」工作,而是工作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