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雨花茶亦是一絕,葉形彎彎如眉毛,湯色碧綠,茶味甘醇,極易入喉 。秦淮河畔的酒肆、歌樓、游舫上若沒有雨花茶招待,便不能算是第一等的銷金窟 ,當然啦,若不是第一等的好客人,進了銷金窟也喝不到雨花茶。」
「何謂第一等的好客人?」
「花錢如流水,千金買笑也不皺一下眉頭。」
唐蠡果然皺了一下眉頭,過了半晌才又笑道:「看不出你年紀雖小,僅得 少。」他開始有點佩服這小不點。
寶寶謙讓;「豈敢,豈敢!不過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罷了。」這也 算謙虛?曹蠡好氣又好笑.一你那是什日表情?沒聽過一句老話嗎,『薑是老辣, 辣椒是小的辣』,你既不是老薑,自然輸我這小辣椒。」寶寶得意的想,這就是多 聽故事的好處啦,要不,以她好動愛玩的性於資有耐心博覽群書,自然是從衛紫衣 會說故事的口中,一點一滴聽來的,如今回想起來還真美呢,不知何時方能重溫暈 黃燭光下聆聽床邊故事的溫柔夜!
既然來到床邊故事所述的所在」豈有不親身去驗證一番?
「唐蠡,我餓得緊,今晚咱們也找支游舫樂他一夜。」
「你忘了自己是『姑娘』嗎?」
「這有何難!改扮男裝可是我拿手絕活。」
「你若肯女扮男裝,省得走在街上人人都瞧你,我便答應你這一次。」
「一言為定。」
他們又走回成衣鋪借地方換衣裳,這對寶寶而言比吃飯還容易,難的倒是回復 女兒身呢!當「他」走出更衣間,唐蠡一見到她全新的模樣,真為十一弟唐情慶幸 ,若非寶寶是女兒家,「唐門第一美男子」就要被他比下去了。
「你扮起少年一樣意人注目。」
「唉!『天生麗質難自棄』,這也是我心頭難處,不過,幸好有你在。」
「我?」唐蠡哪懂得他的心思。
「有你保護我,安全了一半。」想他是唐門弟子,四川唐門可是出了名的使毒 世家,大名鼎鼎的「十二少」之一想必更精於此道,那些個少林牛皮糖倘使發現寶 寶行蹤,也會琢磨、琢磨,再決定下不下手。明劍易閃,暗毒難防!
「什叫安全了一半?那另一半呢?」這小鬼語帶玄機,才真需要提防哩!
「倘使有人存心意是生非,有你保護恐怕也不濟事。」 這話有點瞧不起人了,唐蠡年輕,不服氣的冷哼一聲,只是素性成穩,不做沒 把握的事,所以也不會激動的硬充英雄。
「你這人到底有沒有一點火氣?暮氣沉沉地,不像個血性漢子!」寶寶斜眼瞞 人,一副看不慣又有點瞧不起的模樣。
唐蠡高高的個子很適宜眼觀四面,據他溜梭了一巡之後,下個結論:「這方圓 十里之內,最會惹是生非的不就是你嗎?」
「我什麼時候惹是生非教你看見啦?你這個白吃白食的!」寶寶幾乎有點憤憤 不平地道,在心裡大記他一筆「誹謗長上」之罪。
「你所仗恃的也只有這一點。」他說著,聲調中透著笑意。「我並非無的放矢 ,只是當你那對眼珠子滴溜溜的那麼一轉,閃動的眼神像在遊戲人間似的充滿神奇 魅力,就使我聯想到有位堂兄也有這樣一對眼睛,他眼珠子一轉便想出一件鬼主意 ,小則開人玩笑,大別鬧得人仰馬翻,動不動就意是生非,天生的促狹鬼!我就瞧 你那對眼珠子挺像的。」
寶寶心知他說的是唐八公子唐堯,從中證實了他的身份,這下他可賴不掉,因 此愈發好奇「楚國公府」裡頭有什麼特別吸引人的地方,竟能教唐十公子甘操賤 役,屈身廚房。
他還想,這次遇見的若不是唐蠡而是唐堯就好了,五年前在唐們玩得不亦樂乎 ,有半都是出自唐堯的協助,若能再次聯手闖江湖,鐵定精采好玩,不像銀唐蠡在 一起悶悶的,無趣得直想打呵欠。
「走吧,去看看秦淮河上的游舫裘的歌妓是否個個天生尤物,名動公卿?」, 寶寶說走便走,唐蠡跟在後頭,奇怪自己什麼時候變成他的跟班?」
可以確定的是,最美、最動人的女孩,不在秦淮河上。
* * *
一路南下,經過都城、市鎮及蒼翠起伏的鄉間,經過富饒的牧場、麥田、果樹 和湖泊小溪,見過滿山野開著杜鵑、百合和野菊花,見過絢爛的艷桃紅杏出牆迎風 招搖,還有紫籐花攀在竹籬上的意人憐愛,五彩斑斕的蝴蝶翩翩飛舞,蜜蜂亮著翼 翅四處採蜜,偶爾聽到掠食鷹的長嘯,但更多的是山雀的清音,及塘鵝、雞鴨貓犬 的和音,再有便是早晨河邊的搗衣聲和沿街叫賣的吆喝,天地萬物呈現出一片有聲 有色的世界,細心體會,你會深覺奇異無比。
「如果,此刻寶寶就在我身旁,感覺會更加奇妙美好吧!」衛紫衣閉上眼睛, 連她的如鈐笑聲都如同昨夜才一起聊天一樣的清晰熟悉,眼前紫籐花那可愛的花串 也在思路中化成她纖細的身影,一路上餐風露宿,支持下來的不正是回憶?一句「 再見」、「後會有期」都來不及說便被迫分離,即使心心唸唸的全是為她設想、為 她好,可是,如果今生不得重相聚首,這心中、水恆的殘缺遺憾該如何填滿?
思念總在分手後,分手之後才明白過去的每一天都是那麼珍貴。
他永遠記得,她的眼睛燦如陽光,她的櫻唇笑起來如一彎上弦月,他尤其喜歡 看她望見他時,小臉蛋上充滿光彩的模樣。
「我要她回到我身邊來,我迫切渴望著。」他告訴自己。
寒鴉歸啼,夕陽西沉,染得滿天桑紅,多像寶寶興高采烈的玩樂後紅撲撲的面 頰。
「衛大哥!」
紫秋茹佇立窗前呼喚他,當他轉過身時,在滿天紅霞輝映下,她覺得他就像一 個浴火而生的真神,從火焰中走向了她。
他們的目光交會,她覺得心跳劇烈,呼吸急促。
她的胞姊紫玉竹原是「紫竹宮」的主人,因篇下嫁「金龍社」的二領主張子丹 ,將宮主之位讓與胞妹秋茹。紫秋茹在婚宴中初次遇見傳說中的「金童閻羅」衛紫 衣,一顆芳心便從此縈繞在他一身。可歎,他無知無覺,住她芳華虛度。
這次,她再上「子午嶺」探望胞肺,恰是衛紫衣欲下江南之時,一聽說是要找 人,便自告奮勇要助他」臂之力。想想,「金龍社」雄踞江北,「紫竹宮」卻在江 南扎根,想在茫茫人海中找一個人,有她襄助省事不少。
一路上策馬同行,雖少不得經些風霜,卻是她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每一個早晨、 每一個黃昏都能夠和他那麼親近的說說話,縱然他開口閉口都是寶寶這樣、寶寶那 樣,她一些兒也不在意,將他的每一句話語都當作心靈深處夠歌聲。
「這就是愛情!」紫秋茹告訴自己。「這就是為什麼姊姊甘心捨卻權位,和故 鄉的好山好水話別,嫁在異鄉為人妻,不為別的,只因為她深愛姊夫。」
她曾經為姊姊可惜,以姊姊的才貌雙全和崇高地位,大可招夫入贅。為一個男 人放棄所有,是快樂?是犧牲?她一時無法明白,直到有一天目睹姊姊在廚房裡揉 麵粉團、接面皮,親自做了」盤熱氣蒸騰的肉餡烤餅,而姊夭吃得津津有味,滿臉 的享福表情,她恍然領悟,快樂原來是這麼簡單就能夠輕易得到的東西。
幸福不在天邊,不在海角,在於身旁有位知心人兒作伴侶。
紫秋茹算是深刻體會到了,她整個人都為之意態昂揚,過去從未經驗過的強烈 感情,而今是感同身受了。只不知何時,君心似我心?
明天,就要坐船渡長江,衛紫衣已先遣戰平安排船支乃調度人馬,似乎一切都 在他的算計之中,冷靜自持,智謀天成,是天生的領袖人物,愈發令她傾倒。
夜投宿梁家莊中一戶姓邱的人家,邱老捨是主人的名字,膝下有一子一女,喚 邱成貴和邱鳳女,還有一名使喚人馮媽,小戶人家倒也單純。
女人家在灶下忙碌的時候,衛紫衣只能走出門外,欣賞竹籬上的小花和晚霞, 一邊思念寶寶,直到紫秋茹來喚他。
「紫姑娘,」他有點困惑的看著她奇發一的表情。「有什麼事嗎?」
「沒有。」她笑了笑,不禁發出了機歎:「瞧你佇立夕陽下的身影,真有說不 出的好看!真正當得起『金童』兩字。」
「對一個男人來說,『好看』可不算是恭維。」
「怎麼不是?男人喜歡美女,女人可也不喜歡丑夫。」紫秋茹十四歲出道行俠 仗義,十八歲當上一宮之主,行事老練,說話也比尋常姑娘家大膽敢言。「假若衛 大哥的相貌似你們的大執法陰離魂,今日陪你下江南的就不是我了。成天對著一張 鍾值臉,星月再美也失去了顏色,長久相處下來,實在大大的受罪呢! 」
衛紫衣也是老江湖,什麼精鄙不堪的話沒聽過?何況只是幾句不中聽的老實話 。「姑娘言重了。」他笑道:「這世上不以貌取人的女人還是有的,陰大執法的家 庭生活可說十分美滿。」
「你在笑我以貌取人嗎?」
「絕無他意。」
「衛大哥,你看看我,你認為我構得上『美女』兩字嗎?」
「紫秋茹含笑的聲音中似乎有著什麼,使他不得不凝神看她,那柔艷的面頓使 人機歎,成熟的體態和風韻教人迷醉,而且她顯然已重新梳洗過,換上淡紫色染白 梅花瓣的長裙,華麗且端莊,美得令人眼前一亮。
「姑娘堪稱絕色。」他無法說出連心之論。
她嬌笑陣陣。「衛大哥眼光不差,小妹也不好妄自菲薄。你想,一個平凡的醜 夫娶得如花美春,除了竊喜,有沒有一點擔憂、煩惱或自覺高攀不上?」
「是又如何?」
「與其一生煩憂,不如本分些,娶個平凡女子為妻反而自在。」
「你倒是個很實在的人。」他已經能夠確定她的美麗迷惑不了他,反而平靜的 道:「我總以為姻緣天注定,『巧婦能伴拙夫眠』,『丑妻惡妄勝空房』又有何妨 ?男才女貌、佳偶天成是為美,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又何嘗不營養?」
她以為他在開玩笑,綻放笑花朵朵。
「衛大哥真風趣,原以為你太過一本正經,而有些彷徨,現在我放心了,相信 我們能相處得很好,也不枉我陪你走這一趟。」
這話聽來是在邀功,衛紫衣抱拳謝她一路辛勞。
「不,不,我不要你謝我,我甘心情願為你這麼做。換了其他人,跪下來求我 ,我都不屑一顧呢!」她眼中滿滿漾著柔情,表明對他的特別與專了卻不知自己語 聲雖然輕柔,事實上已流露非常驕傲的一面。
「我受寵若驚了。」衛紫衣冷淡的回應。他同意紫秋茹確實有驕傲的條件,但 身為男性,耳聽一名女子對男人挑斤檢兩,暗存輕視,真的很不是滋味。
「衛大哥理讓該當之無愧。」她聲音低柔,嬌美的容顏顯得更為容光煥發。「 與你同行,是我這輩子最感到快樂的事,當夜色降臨也不擔心是否有片瓦遮蓋,睡 在星光之下也不在乎,餐風露宿亦成了風雅事。」
「姑娘直一是好興致!『事不關己,關己則亂』,這一路上我不曾安穩的睡上 一覺,閉上眼睛便瞧見寶寶吃不飽也睡不暖的慘狀,也不知她身上是否帶了藥,萬 一發病……唉!『餐風露宿』你說來風雅,對一個孩子卻是切膚的折磨。」
「衛大哥!」她吸了口氣:「寶寶對你有那麼重要嗎?」
衛紫衣沒有回答,因為那是廢話。
「我該想到的。你為了一個叫秦寶寶的男孩千里奔波,不辭勞累,心心唸唸的 只有他的安危和快樂,我相信,他是很值得人喜愛的孩子。」紫秋茹感情用事的說 :「既然是衛大哥的愛弟,我自當竭盡全力的幫你找回他。」
事後她得寶寶知是位美嬌娃,不知要如何後悔呢!
他們進餐時夜幕已四垂,星星一顆一顆地在天邊閃爍不定。
週遭是如此的安靜,只偶然傳來鄰家的狗吠聲。離邱老捨家最近的是一座很大 的四合院,屬梁家莊宗族族長世居之所,在梁家莊是最有地位,也最富裕,出過三 位秀才、兩名舉人,稱得上書香門第,十分有名望。 的招待.篷門敞戶,拿不出好酒好肉待客。」
衛紫衣笑道:「大戶人家規矩待多,不如老丈家門前的小庭園,看著便怪舒心 的。」
邱老捨聞言喜動顏色,如遇知音,亡喚一對兒女出來見客。
餐桌上沒有山珍海味,有的只是鄉間村民的家常菜。「正月蔥,二韭」,三月 初的春韭依然柔嫩二盤韭菜炒肉絲正合節氣,鮮嫩好吃,一尾紅燒魚火候正好,色 香味俱全,年節留下來的火腿切成薄片做成一碟教人食指大動的蜜汁火腿,還有一 海碗的鮮筍草菇湯。
「太好吃了!怪不得蘇東坡說出『雪沫乳花浮千殘,藝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 味是清歡』鄉野果蔬的風味果然是好。」
「過獎,過獎!」邱老捨笑得合不攏口,顯然也上過私塾,聽得懂衛紫衣誠意 的機美。「年輕人,你做什麼營生?老漢這雙眼睛看過的人也不少,就沒見過像你 這麼出色的人物,三言兩語就使老漢、心花大開,厲害,厲害!」
「我只是實話實說,是貴府管家和小姐的手藝不凡。想我不過是一介商人,四 處討生活,飯館的菜色吃來吃去就那些,很難得吃到家傳好菜。」
「你這麼說我能理解,前人早有明言『在家千日好,出外時時難。,可是,年 輕人肯受磨練總有好處,不像我這犬子鎮日游手好閒,沒賺過一文錢,不知將來。 」
「爹!」邱成貴不耐煩的打斷他。「您怎麼說著說著又扯到我頭上來?您看別 人樣樣好,就瞧自己兒子不順眼。」
「你胡說些什麼?」
「我才沒胡說,您本來就……」
邱成貴還要辯駁,邱鳳女已扯過他衣角」低聲道:「哥,你少說兩句吧!惹爹 生氣,你又有什麼好處?」邱成貴哼了一聲,一筷子挾了五片火腿進嘴,這種難得 當到的好菜便宜外人不太傻了嗎?不如自己享受。
邱老捨搖頭歎氣。「老漢教子無方,真是慚愧。」
紫秋茹諷刺道:「天底下做父母的都一樣,嘴裡說是教子無方,心裡跟本捨不 得嚴格管教,要不然,你大可以把他吊起來抽一頓鞭子,或者乾脆一腳把他踢出家 門,在他沒學會養活家人的本事之前不許回來。相反的,若實在捨不得教兒子吃苦 ,就別再自怨自艾,認命吧,你兒子天生不是塊料!」
所有的人都像看著怪物般的看著她,聽聽她說的什麼話!人家說「癩痢頭兒子 是自己的好」,邱老捨尤宜一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一頓飯草草結束,做主人的再也提不起興致找話題聊天,原本打算用以待客的 一罈女兒紅,又原封不動的送回地窖。
春風習習,衛紫衣在屋裡待不住,出來散心,在星空下漫步,直到一座廢棄的 古井前的老樹下,密葉遮蔽了夜空,他看著一晷歡,倚著樹幹享受難得的清靜。
「衛大哥。」紫秋茹不久也跟來,不待衛紫衣開口,自己先聳了聳肩。「屋裹 好悶,鄉下地方沒什麼可消遣的。」
他深沉的看了她一眼,依然沉默。
她戰慄了一下,低下頭去。「你在怪我嗎?我並不以為我有說錯什麼。」很快 又倔強的抬起頭來。「我是聽不慣那老丈假充青天,肚裡一套,嘴上又一套,忍不 住要點醒他; 養子不教父之過!誰知他們聽不得實話。」
「紫姑娘,你毋需對我解釋什麼。」
「你果然在怪我。」
他反而了笑了。「我怪你什麼?你別多心,衛某人尚知分寸,不至於管過頭, 管到『紫竹宮』宮主身上。」
「聽你的口氣多生疏啊!分明不當我是自己人,才說得出這種話。」
「你能坦率直言,就不許我說老實話?」他微笑著回答,就像他慣常擺在臉上 的那種笑容,有禮的,卻也是冷淡的,不存幾分感情在裡頭。
「我倒情願你罵我兩句,反顯出真情。」
他幹什麼要罵她?她既不是他妹子也不是他老婆,他才懶得多事。她當了宮主, 心慣於發號施今,有時不免亙於理卻少了情,她還不明白這世上的事不是每一件都 非講道理不可;「父子天性」又有何道理可講?
合暗中,銀色月光也露出寂寞的表情,這可是在對映我的心?紫秋茹暗問自己 。她想過,衛紫衣本身已夠強了,或許嬌柔無依的弱女反而更能打動他的心?可姊 姊卻透露,去年曾暫住總壇的祝香瑤姑娘,嬌哪嫵媚又柔弱的姿態無人能比,大當 家照樣無動於衷,可見他也不愛軟骨頭。說來說去,關鍵出在寶寶身上,寶寶討厭 祝香瑤,衛紫衣自不會去親近她,因為他實在太寵愛寶寶了!
「妹子,想抓住大當家的人,首先便得抓住秦寶寶的心!」臨得之前,紫玉竹 將妹子拉入房中面授璣宜。「大當家對寶寶那股疼愛勁,我早瞧在眼裡,只要他喜 歡你,幫忙從中拉線,早晚當家都是你的人,咱們姊妹又能生活在一起了。」
紫秋茹從中瞭解到寶寶的份量,不再像頭一回聽姊姊形容時的不以為意。本來 嘛,她是沒必要在乎一個性喜調皮搗蛋的小鬼,不過既然想做他嫂子,不得不對未 來的叔另眼相看,表現一下「愛兄及弟」的風範。
「告訴我,他有多麼討人喜歡?我想,他一定生得俊美可愛,既活潑又伶俐。」 葉秋茹誘他開口,以示邱家那件不愉快的小插曲是過去式了。當然啦,所有的話題 中,只有秦寶寶的事最能誘衛紫衣開口。
「她嘛,」果然,他抬起一對因回憶而流露出溫柔疼愛的眼睛來,低聲而穩定 的道:「她的容顏美得讓我無法對她生氣,就算她再頑皮也拉不下臉嚴厲的責備她 ,或許,有部分心疼她從娘胎裡帶病出來的因素在裡頭,禁不住對她又愛又憐。」
「我聽說,他很會調皮搗蛋,一個有病的人怎會……」 衛紫衣皺著眉,靜靜的說:「若說誰最能感受到『生命無常』的內容真諦,無 非是生帶惡疾的可憐孩子,連能不能長大都是沒有把握的事,悲觀者只有倚榻等死 ,而樂天的人反而願意珍惜每一日中的每一刻,盡興的活著!寶寶她無寧是屬於後 者。」
「原來如此。」紫秋茹突然傷感了起來,如果衛紫衣一心一意的要陪伴秦寶寶 走完餘生,那她不是要等到不可預知的某一日。
不,不!她不能沮喪,這不是虻拚作風。
「你一個大男人哪懂得照顧孩子,不如為他找位細心體貼的好嫂子。」她小心 翼翼的說,一張臉卻不明所以的紅了起來,所幸夜色下不容易看清楚。
「啊,你不提醒,我倒是忽略了。」衛紫衣突然想到寶寶已到及弊之齡,這次 若能結伴回山,她也不便再與他同住一個屋簷下,勢必另建繡樓供她起居。寶寶天 真,不會想到這些,他卻不能不為她設想。
不論將來能否共結連理,他都要還給她一個清白無瑕的名聲。
「衛大哥,你可有意中人?」她追問,芳心竊喜。
衛紫衣聽了這句話,為之愕然,深思了起來。意中人?彷彿還是很遙遠的事, 寶寶仍是個「男孩子」,有天她懂事了,見多識廣了,還願意當他的意中人嗎?意 中人?他眼前模糊了起來,看到的不再是鄉村的迷人夜色,而是寶寶那對靈慧的、 純真、狡黠的,充滿了無限可能性與無盡奧秘的眸子。
「衛大哥!衛大哥!」
「怎麼?」他振作精神!恍惚感消失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說這些言之過早,等找到寶寶再說。」
「也罷。」紫秋茹無法再厚顏追問,心裡卻感到很不是滋味。「衛大哥如此寶 貝愛弟,日後成親,衛大嫂吃醋的對象不是別個女人,而是秦寶寶。」
「我確信不會有這種怪事發生。」今生娶不到泰寶寶,他是抱定了獨身主義, 沒有老婆,哪來爭風吃醋的事。
「那就好。」她以為,他畢竟還是顧惜她的。誰知,兩人說的分明「風馬牛不 相及」,各人的心事只有各人知道。
就在她還沒拿定主意下一步該採取什麼行動時,衛紫衣忽然道:「有人來了, 且避一避!」拔身而起,隱身於樹上。紫秋茹等藏好身,才聽到輕微的腳步聲,不 免暗叫慚愧,但很快又轉換心情,高興意中人的本領比她高強。
「這麼晚了,井裡又沒水,怎會有人來此?」她低語。
「靜觀其變吧!」
這是口廢井,顯然年代已久,有人要蓋屋自不會選在附近,這裡算是梁家莊裹 最偏僻的所在,到了夜晚,沒有三、五個人結伴也不敢散步到這裡。可是,聽腳步 聲只有一個人,啊,又聽到了,從不同的方位又有一人快步走來。
衛紫衣不隨便干涉別人的家務事,通常避之唯恐不及,有許多事情不是用「正 義感」可以解決的,不如讓出地盤。
居高臨下,遠遠便瞧見一女子身影就著月光照路前來。
「是邱鳳女!」紫秋茹大感意外。「她來這裡做什麼?」
他微笑不語。還用多想嗎?天黑了,一位妙齡姑娘有膽子支身來到無人居住的 僻靜地」除了幽會情郎,能有別樁事嗎?
她也很快會意過來,目光纏綿的望著身邊人。
「邱老丈一定想不到他的女兒膽子比兒子大。」他沒有看她,意態優間的注視 正逐漸走近的一名年輕公子,是不認識的人,再待下去反而不自在。
「我要走了,偷聽別人談情說愛很不道德。」
衛紫衣身形如風,輕飄飄的遁形而去,沒有驚動那對戀愛中的男女。
紫秋茹慢了一步,邱鳳女已來到古井前,一動不如一靜,便繼續持下來。再且 ,基於女人的好奇心,她很想弄清楚她愛的是哪家的子弟?印象中,邱鳳女比她那 不成材的兄長高明些,眼光自然也高,她的對象想必條件不差。
很快地,一名年輕書生模樣的秀氣少年輕喚了一聲「鳳女」,兩人便相擁在一 起。情話綿綿中透露出兩人之間的一些阻隔,原來那書生名叫梁晚星,正是大戶梁 老爺的次子,中過秀才,家族長老對他寄望很深,但願梁家終於能出一位進士公, 甚至狀元郎!在這種情況之下,梁晚星怎敢提出要娶邱鳳女?
紫秋茹暗自搖頭。「不知邱鳳女可讀過書?要做狀元夫人也需肚裡有些墨水, 方能夫唱婦隨。哎,我代她歎息為何?梁晚星既然愛她,自然情投意合,學問是學 來的,我看邱鳳女也不笨,夫妻坐論詩書是指日可待的。」
老松樹下,梁晚星正對情人海誓山盟,「今生今世,非卿不娶。」
「我也非君不嫁。」鳳女偎進他懷中,相信沒有人能拆散他們。
紫秋茹深受感動,原來鄉下男女的戀情也和書中情節一樣曲折感人,她身為「 紫竹宮」的宮主,豈會不如一個邱鳳女?
一種由愛而生的自信發自心田,她真想讓衛紫衣也看到這一幕,聽聽她內心深 處愛的呼喚,使她有勇氣表白。
等到她回轉邱家門庭,衛紫衣已進房安歇了好一會。
第二天一早見到人,奇怪昨夜那股勇氣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懊惱,他與她又回到了原點。
* * *
舞雪歌雲,開淡妝勻,藍淡水深染輕裙。酒香醺臉佺粉色生春,更巧談話,美 情性,好精神。 宋.張先《行香子》半闋
廣闊深長的之疋國公」府邸的大廳,晚宴在樂戶的合奏中正熱鬧著,美麗的舞 姬們妖嬈的舞動著青春誘人的舞步,一張張含媚獻研的笑臉在舞近公爵座前時不斷 頻送秋波,年輕、裡著淡紅輕紗的胴體愈發恣放的扭動、旋轉,一時之間,廳」彩 袖飛揚、紅影綽約、扣人心弦的熱情團團將公爵包圍著,莫不渴望能得到公爵的青 睞,飛上枝頭變鳳凰,至不濟,在座仍有眾多王孫公子,文武官員,身似彩蝶的舞 姬們就等主人伸掌供她們駐留。
不過,最好的仍是公爵仇炎之,舞姬們在過去數月加緊練舞的閒暇,最大的快 樂就是得到公爵的雩星消息,如果有豐遠遠的瞧他一眼,就足以使姊妹們嫉妒好些 天。公爵是本朝最出色的英雄人物,並且文武全才,琴棋書畫均難不倒他,喝酒當 然更不成問題啦,最好的是公爵有一張端正高貴的面孔,體魄魁梧結實,如果夜裹 能被搜進他那有力的雙臂裡,做一對交頸鴛鴦,死也甘願!眾舞姬莫不殷切地引頸 期盼。
伺候的僕從、女婢川流不息,個個衣箸光鮮、俊俏美麗,顯然是持別挑選出來 的,一道又一道精緻的酒博佳饈好像不m錢一樣不斷往廳裡迭,烘托出繁華養美的 宴會氣息。
賓客雲集,皇親貴戚全部出席,如果不是老公爵夫人「貴太君」出面作主舉辦 這場盛會,使人莫敢不從,單憑仇炎之那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酷相,來的人不會有 現在的一半;反之,若非太君施今,此時仇炎之也不會坐在大廳的最前端的王位中 ,就為了看一大堆人在他眼前吃吃喝喝,直一想甩袖走人!
「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孩子!」私底下,竇太君不只一次對兩個女兒數落她唯 一的獨子。「好好一個太平公爵他不當,情願去作戰吃苦,三年、五年才得見一次 面,有兒子跟沒兒子有什麼兩樣?如果他肯娶妻納妾,替仇家生一窩小孩,排解老 身的寂寞,倒也還孝順,偏生他連這一點也做不到。」
「娘,您別急。」大姊仇夢雅瞭解老母雖然抱怨,其實還是很以兒子為榮,只 是榮華富貴享得夠了,倒羨慕起百姓家的天倫之樂。「我曾把姚弦叫來問過,炎弟 在潼關五年並非沒有女人,只是一時還不肯安定下來罷了。」
「我可不許他把不三不四的女人和小雜種帶進門!」竇太君疾言厲色道。
「不會的,炎弟素性謹慎。」仇夢雅連忙安撫,買太君的神色才緩和下來。若 有人質疑仇炎之偶發的壞脾氣從何得來,看竇太君就知道了。
「娘,」妹妹仇夢珂可不許姊姊一人獨佔母親歡心,忙獻計:「不如趁大哥這 次回來,趕緊把親事辦一辦吧!」
竇太君何嘗不想。「炎兒是該大婚了!可是他那性子……唉!誰說得動他?」
仇夢珂笑道:「這簡單,由母親具名發帖宴容,男賓在大廳看歌舞,女賓…… 尤其是未婚的名門閨秀可由其母頜著在花廳用膳,只要娘願意招待,還怕她們不來 嗎?晚宴後,女客們可到水榭看戲或遊園賞花,這時母親可挑一兩位中音心的千金 ,藉題要大哥到水榭來,找個名目讓您看上眼的未來媳婦和大哥見上一面,還有人 不願嫁給英俊威嚴的『楚國公』嗎?至於大哥方面,我相信英雄是難過美人關的。
」
這主意仇夢雅也想過,不料被仇夢珂搶先一步。
「你以為這行得通嗎?」她不免要潑潑冷水。
「不然,大姊有更好的辦法嗎?」
「哼!」仇夢維表示不予置評。仇夢河比兄姊年幼十多歲,仇炎之鬧著要娶一 名江湖女子為妻時,她仍是個只知要糖吃的女童,完全不清楚當年「楚國公府」差 點給仇炎之掀翻了,當然也不知道要對仇炎之設下「美人關」,這位美人除非也有 沉魚落雁之容、天香國色之貌,就像當年的馮香蝶……
「世上焉有第二個馮香蝶?若有,我老早推薦給炎弟了。」仇夢雅內心不住盤 算著:「婆家的小姑姊妹中,最美的要數表妹花無悠,可是自從炎弟返家,小姑詩 尹不止一次暗示芳心已許,可也不好得罪小人。」她許婚「東武侯」世子,也是一 個顯赫的龐大家族,好在婆婆就只生了一子一女,沈雲和沈詩尹,其餘姬妾生的就 不勞她巴結了。丈夫她還應付得住,小姑就有點難纏了,容貌只稱得上清秀可人, 卻心比天高,要嫁一等一的丈夫。
這最有價償的單身漢既然是大嫂的親弟,在條件上,她已拔了頭壽,所以沈詩 尹可以說早已串通母親向大嫂暗中施壓。
「唉!管他的,反正由母親邀請,詩尹去得,無悠也去得,到時母親和炎弟中 意誰,就由命運裁決吧,詩尹若美夢落空,也就怨不得我,畢竟我已從中拉線,炎 弟看不上她,我有什麼辦法?」仇夢雅自我寬解後,心裡已有主意。只是!她會打 如意算盤,已是窈窕淑女的妹子夢河也有她的一套,到時姊妹爭相獻美,不知誰勝 誰敗?
權貴之家,所謂的親情、愛情、都不免帶點兒功利色彩。「一人得道!雞犬升 天」,因此,夢雅對弟弟、夢柯對大哥都是極思籠絡的,比之她們在竇太君面前爭 寵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試探的問:「妹子認為眾家千金之中,誰堪與炎弟匹配?」
「『昌平侯』府邸的千金孫仰嫻,是我閨中好友,娘也見過她,對她的容貌、 人品十分機賞,除去孫小姐,我可想不出有誰配得上我那高傲的大哥。」
竇太君領首道:「孫家的千金,我真是滿喜歡的。」仇夢珂臉現得色。
仇夢雅急了,仍慢條斯理道:「娘,您別被夢珂給騙了,她那點鬼心思我可看 得一清二楚。女大不中留,夢坷看上『昌平侯』世子孫止戈,可惜人家沒看上她, 所以想先拉攏孫仰嫻和炎弟,示好於孫家,再談她的婚事就容易了。」
仇夢珂被說中心事,又羞又氣,一張臉漲得通紅,狠狠瞪了大姊一眼。
竇太君卻道:「這有什麼不好?兩家若能通婚,也算得上門當戶對,到時,炎 兒娶妻,夢珂再嫁了,老身為人母的責任也算盡了,正好落得清心。」夢坷聞言轉 怒為喜。
「娘,」仇夢雅卻不依。「『昌平侯』名聲雖好,到底是空頭爵爺,並不掌權 ,產業也遠遠不及咱們家,嫁女的排場只怕會使您和炎弟難看。」
「大姊,你也太現實!」
「呵,只怕你嫁了以後,發現侯府遠不及公爵府榮華富貴,到時會比我更現實 ,天天求兄哀娘的給孫止戈一個肥缺。」
「你……你少神氣!你不也巴著娘和大哥……」
「要你多嘴!長姊如母,你這丫頭片子沒資格亂嚼我的舌根!」
「我的娘在這裡,你算啥?」
「你再敢強嘴,小心我打你耳光子!」
「哎喲!,娘,您瞧大瞧大姊」臉凶相,您老人家還健在呢,她就敢當您的面 要打我,這萬一……有個萬了……我不是被她欺壓到死?鳴……娘,您要替我作主 ……」
「你目無長姊,怎怪得了我?」
「好啦!」買太君厲聲一喝,兩女立時噤若寒蟬。「吵、吵、吵,我不過才生 兩個女兒,就成天勾心鬥角,你爭我奪,這要多生幾個,公爵府不成養鴨場?」
姊妹倆互瞪一眼,不敢再多言。
不過,到底竇太君還是發出了請帖,宴會也如期舉辦,至於仇炎之成不成得了 親,就有賴仇夢雅和仇夢周繼續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