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茗堂,京城裡最富盛名、首屈一指的戲園子,能在這裡掛名演出的,皆是梨園中數一數二的名角兒。
自從檀香姑娘開始掛牌演出後,玉茗堂的生意和聲名更加如日中天,每回推出新戲碼,幾乎場場爆滿,上至王孫貴胄、下至販夫走卒,莫不慕名而來,成為她最忠實的戲迷。
龍宇棠剛下馬車,便被眼前大排長龍的人群給震愣住。
放眼望去,原本該是熱鬧非凡、買賣活絡的大街兩旁,此刻卻是一片沉寂蕭索;只見那些平時擺著各式各樣的古玩、瓷器、字畫、胭脂墜飾等等的攤子,竟收得剩下寥寥無幾的幾個小販,沒啥精神地吆喝著。
敢情這街上的人全都跑來排隊了?這也太誇張了吧!
跟在他身後的龍璦君,見他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忍不住送給他一抹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涼涼諷笑。
「看到了沒,『萬人空巷』指的便是這種情形,全京城裡的人,就連一般的市井小民都懂得欣賞檀香姑娘的才華,只有你這花心大草包不識貨!」
「這些人全都是為她而來的?」龍宇棠慵懶地挑高眉,撫著下頷問道,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樣。
「別懷疑,只要是檀香姑娘掛牌演出的戲碼,就會造成這種萬人空巷的奇特景象。」懶懶地回了他一句,龍璦君沒再看他一眼,逕自扶著梁氏走向王茗堂敞開的大門。
門前看場的小廝們,一見梁氏便急忙迎上前來,熱絡地招呼著:
「老夫人、龍小姐裡邊請,貴府預訂的座位小的已經給您準備好了……唷,龍少爺,真是稀客,難得大駕光臨,裡邊請、裡邊請。」小廝眼尾餘光瞥見龍宇棠,趕緊又躬身哈腰地呼喝一番。
三人在小廝的帶領下穿過前庭,來到可容納數百人,建構寬廣宏偉、富麗堂皇的戲台大廳。
龍宇棠愣了半晌,眼前的景象用冠蓋雲集、人聲鼎沸猶不足以形容,沒想到區區一個唱戲女全竟然能讓全京城的人風靡至斯!
以前雖曾聽人提起過,但因為他對看戲這京城時下流行的休閒玩意兒並不感興趣,所以總是聽聽就算了,從沒放在心上過,當然也就沒去留意這四香美人之一的檀香美人,還是京城裡大大有名的女全、玉茗堂的台柱。
仔細想想,他那三個損友好像也曾跟他略略介紹過她的來歷,只不過當時他對那個爭京城第一風流才子的遊戲並不熱衷,所以也就將有關於她的事情全當耳邊風了。
沒想到這女人紅得發紫,鋒頭還勝過他這個身兼京城首屈一指的富豪與風流四才子之一的印染織造師!
原本對他百依百順、將他擺在第一位的紅粉知己們竟然為了看她的戲而將他晾在一旁。
他,堂堂一個腰纏萬貫、風流瀟灑、才華洋溢的翩翩美公子,竟然比不上一個唱戲的女伶?
驀地,他緩緩勾起一抹飽含興味的邪魅笑痕,眼中的瞳光突然變得幽沉,深邃中閃爍著狩獵的光芒。
很好,這檀香美人完全引起了他的興趣,她會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挑戰,而他向來喜歡挑戰,從這一刻起,她就是他尋芳錄上的頭號狩獵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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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茗堂戲廳後台,檀幽放下手中的彩筆,靜靜端詳菱花鏡中的美人。
吊梢風眼,胭脂腓紅連綿腮邊,粉艷逼人的麗顏扮演的是人前的檀香姑娘、京城第一名伶。然而此時,她對這個扮演已久的角色卻產生一股陌生的感覺。
檀香姑娘這個面具帶久了,她幾乎要忘記自己原來的模樣了,沒人知道卸掉妝彩後的檀幽,眾人眼裡看到的、心裡想看的是檀香,而不是檀幽!
不知怎地,今兒個她竟對此感到煩膩、倦乏.
「真傻!」她對著鏡中的自己自言自語。粉墨登場後,她扮演的又是另一個角色,是檀香還是檀幽又有什麼分別。
今兒個唱西廂記,她扮演的是崔鶯鶯,一個勇於追求愛情婚姻的自由,實現了自主婚姻之理想的奇女子。
崔鶯鶯如願以償地獲得了內心嚮往的愛情與良人,然而,若沒有張生愛得癡情熱烈,這段情終究只會是一場鏡花水月吧!
驀地,她腦海裡緩緩浮現那夜出現在她夢裡的一幕景象。
透過鏡子,她彷彿看見了前些日子於京城郊外,在漫天杏花雨中曾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男子。
那名曾將指尖停留在她唇間的男子,莫名觸動了她內心深處未曾開啟的情扉,更讓她頭一次生起同崔鶯鶯一樣「蘭閨久寂寞,無事度芳春」的感慨。
然,男子的俊挺出色、華麗高貴的穿著,明白地顯示了他非富即貴的家世,那樣的階級是她無法碰觸的,縱使她是紅遍京城、眾人讚歎迷戀的檀香美人,她依然只是個戲子。
戲曲藝人原為下九流,登不上大雅之堂,什麼情呀愛的,她根本就不該妄想,更何況她還有一個孱贏病弱的幼弟需要照顧。
不管他是誰,她都必須將他忘懷,必須擱下她心中藏有的情思,因為她根本沒有資格去想念他。
唉!就讓那日的邂逅變成春天裡一場美麗的夢境吧!
檀幽在心底無聲地歎息,剛站起身,戲園的管事了昂便匆匆奔了進來。
「準備好啦?該上場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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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台上,大紅布幔緩緩拉開,一時噴吶管弦絲竹齊響,坐無虛席的戲台下邊,眾人靜靜專注地等待著。
檀幽在眾人的注目下,姿態娉婷裊娜地出場,她往場中緩緩輕頓,雲手回眸,台下登時響起一片鼓掌聲。
坐在前排居中位置的龍宇棠,旅長健碩的體魄懶懶地舒展著,俊臉似笑非笑,一雙深邃黑瞳目光如炬地直瞅著台上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艷麗佳人,忍不住在心裡暗讚了聲,好個京城第一名伶!
除了甜潤的嗓音、美奐出塵的扮相、綽約的風姿,台上的俏人兒還有一樣教其他女人既羨又爐的天生麗質——嫵媚。
雖然鮮少看戲,但他生認鑒賞的眼光不差。
旦若不媚非良才也,而她媚而不俗更是上上之選,求之而不可得,莫怪乎會紅透京城。
就不知卸去妝彩後的她會是怎生模樣,是否依然如戲台上這般迷人?
檀幽手拈花枝、黛眉微顰,含愁的瞳眸眺向戲台下,藉以傳達劇中人崔鶯鶯情思暗湧卻又無處排遣的惆悵。
驀地,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冷不防地竄進她眼底——
是他!那在杏花林中與她相遇,並夜夜出現在她夢裡的男子!
沒想到她竟然還能再見到他,原本她早已打算將那只有一面之緣的男子深埋在心底偷偷想念,可為什麼偏又在這個時候讓她再次遇見他?
枰然顫動的心跳,差點讓她亂了方寸,她強按捺住急遽的心跳,悄然垂首斂眸,動作雖是慢條斯理,其實腦子裡卻是一片激亂迷茫。
檀幽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這場戲給唱完的,當她定下心神時,才發現自己正端坐在後台,怔怔地望著鏡子發呆。
忽地,一道興奮急促的細嫩嗓音自她耳邊響起,震醒她的意識。
「檀香姐,你瞧見沒?那個京城大名鼎鼎的龍家大少來看我們的戲耶!」
飾演紅娘的李玉環笑開一張濃妝艷抹的俏臉,興奮地喳呼著。
檀幽回眸朝她淡笑了下,「哪位是龍家大少?我認識嗎?」她方才眼裡看見的全是那杏花雨中向她走來的男子,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哎呀,檀香姐,你好土喲,整個京城就那麼一個龍家大少,還會是哪個?這麼紅的人你竟然不知道!」李玉環聽了忍不住驚聲怪叫。
檀幽仍是一臉迷茫不知的模樣。
李玉環乾脆發揮出她三姑六婆的本性:「這龍家公子可是京城裡首屈一指的印染織造師呢!龍家經營的染坊及錦織坊規模龐大、品質精良,所生產的布料、織品可是京城裡王孫貴胄們的最愛呢,不過,這些都只是錦上添花罷了,最最讓人迷戀的是龍家大少自身那無與倫比、瀟灑俊逸的翩翩迷人風采。」
說著,李玉環雙眸陡地綻放出夢幻般的光芒,一臉嚮往沉醉的癡迷神情。
「他風流瀟灑、溫柔多情,擄獲了許多女人的心,京城裡數不清有多少貴婦名嬡全都臣服在他腳下,
只求和他來一段露水春情……」
「停停停!」檀幽頭痛地撫著額,「你說的可是那位風流不羈、浪蕩成性的大色貓龍宇棠?」
李玉環忙不迭地點頭,「就是他,今天他坐在台下,用那一雙深邃迷人的眼眸盯著我看時,我只覺得心神欲醉、全身都酥軟了,只要他肯對我勾一勾手指頭,我一定願意成為他眾多情人中的一個!」
「那種風流成性、放蕩不羈的男人有什麼好?」檀幽不以為然地翻了翻白眼,雖然她沒見過龍宇棠,但每回在城裡貴夫人們設宴邀她唱曲的集會裡,她總免不了聽進一大堆關於他的風流事跡,對這龍宇棠不只沒啥好感,更可說是深惡痛絕。
「檀香姐,這你就不懂啦!」李玉環不改癡迷沉醉的表情,接著又道:「像我們這種沒啥地位、拋頭露面以賣藝為生的戲子,將來也只能隨便找個販夫走卒平平凡凡過一生,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讓自己有一段美好回憶?畢竟像張生和崔鶯鶯這樣結局圓滿的愛情,在現實生活中是不可能存在的。」
李玉環這話讓檀幽登時啞然怔忡。
玉環說得一點也沒錯,她曾經相信真愛是存在的、值得等待的,春去秋來,等候良人的心情她自己最是知道,可她的願望與憧憬在一次次看清這繁華卻無情的世俗之後,渴求真愛的心跟著淡去、沉寂了。
然而,在遇見杏花林中的男子後,她才知道自己仍然懷著一絲絲的希望,她忍不住奢盼他就是她等待中的良人,能圓她心底最深處的渴求。
可是,就算他是她在等待的良人又怎麼樣?玉環的一席話驚醒夢中人,世俗男子有誰會娶一個戲子為妻、真心相待?更何況看似尊貴不凡的他。
戲台上搬演的生死相隨、矢志不渝的動人愛情,終究只是戲罷了,誰會傻得相信?恐怕也只有她了。
檀幽心情落寞地卸著妝,再也聽不進李玉環在她身旁兀自嘰嘰喳喳地說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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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好妝,換下一身戲服,檀幽正準備走出後台,回到玉茗堂後的梨香園時,只見管理她們這群梨園姑娘的胡嬤嬤興匆匆地跑了進來,攔住她的去路。
「檀香,先別走,咱們玉茗堂來了一位貴客,指名要見你呢!」胡嬤嬤一臉喜孜孜,樂得合不攏嘴地道。
檀幽意興索然地輕斂眼睫,「胡嬤嬤,我覺得很累,今天不想見什麼貴客。」
每回胡嬤嬤要她見的人不外乎是京城裡的達官貴人、名流富紳,而那些人見她的目的與意圖她心裡可清楚得很。
以往,她總會去亮個相,虛與委蛇一番,但今天,她實在沒那個心情。
胡嬤嬤的笑臉驟然凝住,但仍不死心地鼓動如簧之舌:「檀香呀,這位貴客可不比以往的那些人,龍公子家財萬貫、富可敵國,人家難得來聽戲,還特地來捧你的場,於情於理,你都應該去露個臉、打聲招呼吧!」
「胡嬤嬤,我今天真的沒心情,麻煩你替我回絕龍公子吧!」一聽到是那個風流放蕩、情人滿京城的龍宇棠,她的心情更壞了。
「什麼時候讓你見個貴客,還要看你心情好不好呀!」胡嬤嬤倏地變臉,雙眼凌厲苛刻地瞪著檀幽.
「你現在紅了就跟我拿喬是吧!別忘了當初是誰好心收留你們姐弟倆,還有,光是醫治你弟弟就花掉我不少錢,現在只不過要你見個人,你就跟我推三阻四的,這像話嗎?」
檀幽的心頭倏然抽緊,沉默地低下頭。
「我警告你,別在我面前扮高貴、裝優雅,你只不過是個落魄的富家千金,識時務的就給我認清現實,這龍公子你非見不可!」
胡嬤嬤犀利苛薄的言語像利刺般扎痛了她的心,她咬著唇,隱忍住心頭的酸意與眼眶中的淚意,終究屈服於殘酷的現實。
「我去見他就是了,胡嬤嬤,請你帶路。」
胡嬤嬤這才滿意地鬆開抿緊的唇,「總算你還懂得識時務,跟我來吧!」
說畢,她轉過身,扭著肥大的臀在前頭帶路。
檀幽始終低垂著頭,跟在胡嬤嬤身後,來到玉茗堂專門招待貴客的偏堂花廳。
一進門,胡嬤嬤隨即咧開朱紅大嘴,笑吟吟地拉開嗓子道:「龍公子,讓您久等了,奴家把檀香帶來了。」
說著,一雙肥手忙將檀幽纖細的身子往站在几案前欣賞著牆上字畫的龍宇棠身旁推。
龍宇棠徐徐轉過身來,看見眼前一身杏黃絲裳、纖麗娉婷的俏人兒,讓他的黑眸微微一亮,只可惜對方低垂著頭,無法讓他飽覽芳顏。
他斜睨了胡嬤嬤一眼,拋給她一記暗示的笑眼,胡嬤嬤立即會意地點點頭,知情識趣的彎身福禮。
「龍公子,您和檀香慢慢聊吧,奴家先告退了。」
待胡嬤嬤走後,龍宇棠正想伸手勾起檀幽低垂的小臉時,檀幽卻已先他一步,忿忿地抬起頭怒瞪著他。
兩人眼神交會之際,龍宇棠完全睜亮了眼,整個人硬生生的愣住。
怎麼會是她?
杏花雨中的回憶如浪潮般洶湧地撞進他的腦海,這張在他夢裡糾擾多時,卻被他刻意壓抑忽視的俏麗容顏,此刻竟如夢似幻的近在眼前。
驀地,沉睡於心扉深處,他以為早巳不存在的幽幽情思一一被挑起,原該被他忘卻的絲絲悸動,就像春風般,緩慢而又輕柔地重新拂過他心房的每一處。
「你……」他有些不敢買信地朝她伸出手,以指尖輕觸她那微涼的唇瓣,撫著那片在他記憶中,曾和他的指尖溫柔纏綿的瑰唇。
檀幽一動也不敢動地望著眼前的男子,他的指尖所帶來的回憶令她忘卻了身處何地,也忘卻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她初始滿心的不甘和心酸。
怎麼會是他?
為什麼她所等待的、芳心暗暗思念的男子竟會是京城花名在外的風流公子哥兒?
在他的眼眸、指尖裡,似乎同她一樣,還記得那春日花叢間的一切,可他不該是風流不羈的龍家大少,不該是這樣的!
他應該是那種深情地與愛人執手相偕,會對鴛盟信誓不移的專情男子,就像崔鶯鶯的張生一般。
不該是這樣的……檀幽怔忡地與他相對凝視,胸口傳來一陣陣隱隱的撕疼,她的夢竟醒得如此之快。
然而,縱使如此,為什麼對他心動的感覺依然存在?
龍字棠不著痕跡地平復身前如杏花般柔嫩鮮妍的麗人兒所帶給他的衝擊。
他萬萬沒料想到林中偶遇的女子便是讓京城裡男男女女都迷戀癡狂的戲曲名伶檀香美人。
驚愕過後,浮上心頭的是一股無法遏抑的欣喜和興奮。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既然檀香姑娘就是那日在杏花林中教他縈迴難忘的女子,那麼他決定參與遊戲的興致就更加高昂了。
能贏得如此絕麗佳人的心,有她伴隨身側,該是人間多麼美好的一大樂事啊!
管他心底那股莫名的悸動代表著什麼,他決定將之拋到腦後,他一向是看到想要的便伸手去取,更何況她是第一個讓他主動想追求的女子。
思及此,他徐徐揚起一抹勾人心魂的魅惑笑容,含情的黑眸逗著她的水眸,放在她唇上的手蠱惑似的輕輕摩挲著她柔嫩的唇瓣。
龍宇棠帶繭的指尖讓檀幽恍惚怔然的思緒驀然中斷,她那顆原本不知該如何是好、迷茫惶惑的心,在揚睫看見他幽邃魅惑的眼瞳那一剎那,迅即明確地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她飛快地拍開他的手,往後退開一段距離,眼中寫滿了防備。
龍宇棠對她的改變有些反應不過來,頗為錯愕地瞅著她的眼。
這女人怎麼突然變了臉,方纔她看著他時,還帶著依戀的眼神,怎麼一眨眼間,她就變成了個清冷肅凜的冰霜美人?
他不信邪地向前逼進一步,一縷幽幽淡淡的檀香味瞬即竄進他的鼻翼,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氣,噙著淡笑逸出低醇柔魅的嗓音:
「沒想到你就是檀香姑娘。檀香只是你的別名吧?因為你身上有著這樣一股味兒。告訴我你的真實姓名。」
他的聲音低柔似醉,彷彿能魅感人心似的,讓人忍不住想順從他的一切要求。
「檀……幽……」
檀幽失神了半晌,猛然一回神,這才發覺自己竟在他蠱惑人心的嗓音下,不知不覺地洩露出這至令仍無人知曉的閨名。
「檀幽……」龍宇棠玩味似的輕吟她的名。「很美的名字,和你給人的感覺非常相稱。」
「龍公子既已見過檀香,請恕檀香還有事,無法相陪。」她欽下眼睫,矜淡地表明態度,跟著一旋身準備離開。
龍宇棠見狀,劍眉陡地挑高,迅速移動身軀擋住她的去路。
「為什麼要躲著我?那日在杏花林中遇見你之後,我沒有一刻不惦著你。」
這話一點也不假,自那日起,他的夢中開始纏繞著她的身影,每回夢醒後,心頭總有一股懊惱、失落的感覺,這種感覺對他而言是陌生的,他惟一清楚明白的是,自己對她的渴望遠勝過其他女子。
「你對我難道沒有同樣的感覺?這些日子以來你可曾想過我?」他朝她緩緩踱去,邊問邊看著她那避他如蛇蠍的模樣。
「沒有!我從沒有想過你。」檀幽偏過頭,馬上又將兩人的距離拉得遠遠的。
龍宇棠眼裡迅速掠過一抹失望,霎時,他迫切地想知道,真的只有他一廂情願地惦記著那段偶然的邂逅嗎?他不相信她對自己一點感覺也沒有。
只見他身形忽地一閃,橫擋在她面前,再次截住她的去路,一手輕勾起她的下頷,柔聲地在她耳邊問:「你當真沒想過我?」
對於龍宇棠倏然欺近的臉龐,檀幽急急地倒抽了口氣,惟恐胸臆間那顆因他而跳得飛快的心,怦怦作響的聲音會傳進他的耳裡。
她下意識地忙別過頭,但他卻抬手勾回她的小臉,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
被他那雙深幽的眼眸緊緊盯視著,這麼近距離和他的容顏相對的檀幽,心神霎時恍恍惚惚的,一雙翦水秋眸忘情地徘徊在他那張完美的俊容上,下一瞬間,不受控制的紅霞隨即紛紛撲上她的面頰,幾乎就在他的眸光下,忘卻了她所有的顧忌和決定。
俊逸的容顏、款款的柔情,她的心早已動盪得無法平靜。
看著她那瑰麗似霞的麗顏,龍宇棠緩緩勾起一抹笑意,她臉上的紅暈已說明了一切,他忍不住將唇湊近她唇邊,淺淺笑道:「你這個愛撒謊的小騙子。」
他低沉的嗓音、柔膩的語調,令她止不住那股自心底飛昇而起的莫名悸顫,彷彿又帶她回到那一片漫天飛舞的杏花林中,她聽見自己飛馳的心跳,一聲又一聲地急急鼓動著,牽引她向他靠得更近,而他那雙漆黑的眼眸,就像一圈急轉的漩渦,直將她捲進不知名的深處。
當龍宇棠傾身靠近她的唇時,她的臉龐霎時變得艷紅,旋即不假思索地用力推開他。
檀幽喘息地退至一旁,不敢再直視他那雙誘人的眼,但龍宇棠也不放棄地緊跟著她,並伸出雙臂將她困在懷中。
「人值殘春蒲邵東,門掩重關簫寺中;花落水流紅,閒愁萬種,無語怨東風。這曲子寫的雖是崔鶯鶯,卻隱含著屬於你的寂寞與惆悵。」
龍宇棠唇畔漾著一抹旖旎的笑意,慢條斯理地俯身在她的耳畔低喃:「你渴望像崔鶯鶯那樣,有個張生長相伴……」
在他懷裡的檀幽聞言倏地僵住身子。
他知道?他竟然能看穿她心裡的幽思?
龍宇棠徐撩著她芳香柔細的髮絲,溫存地在她的發問繼續撩撥她。「如果你是崔鶯鶯,我願成為你的張生。」
檀幽霍然抬起頭來,以淡漠掩飾心裡的悸動,清冷的明眸直直望進他的眼瞳最深處,一字字淡淡地道:「就算我是崔鶯鶯,你也永遠不可能成為張生。」
也許他確實感受到了那時她的悸動,也許那份藏在他們之間淡淡又暖昧的情像也確實存在著,可是他這位擁有一切的天之驕子、風流大少,和她的人生永遠不可能、也不該有任何交集。
「為什麼?」為了她眼裡的清冷決絕,龍字棠怔愕了好一會兒。
檀幽拉開他纏繞在她發問修長的手指,正色地告訴他:「因為你不是真心的。」
「真心?」
低首看著她認真又嚴肅的神情,龍宇棠不禁啞然失笑地退開身子。身為戲子的她竟也天真癡傻地要求真心?而他偏偏是個對真心嗤之以鼻的人。
也許是逢場作戲太久了的緣故,在女人堆裡翻滾了那麼多年,對於愛情、真心什麼的也看透了大半,他漸漸明白,這世上什麼都會變,女人的心更是沒有一顆能信的。
只消他一個魅惑、一個勾挑,那些曾和她們的良人有過海誓山盟的女人們,便會輕易忘卻曾經深情以待的良人,不顧一切地轉而投向他的懷抱,只為獲得那片刻的歡情、虛假的愛語。
至於未婚的女子,看上他的不是單純只為他這個人,而是隨他而來的一切榮華富貴、無上的虛榮。
年年月月下來,在他見過的女人愈來愈多後,他也發現,自己的心是愈來愈空虛了;真心究竟在哪裡?這世上真會有情愛純摯如初的女子真心愛他嗎?他不信。
檀幽看著他微帶嘲諷不解的笑眼,更加堅定地推開他的胸膛,退出他的懷抱。她站在日暮霞光迤邐而進、灑落了她一身橙黃的窗前,對他說出她心底深處對愛情始終如一的堅持:
「我要的張生是今生今世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執手偕老、不離不棄,是龍大少你給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