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歎一口氣。「請他進來。」
小由口中的副總就是應百辰,他是現在公司裡權力職位僅次於她的唯一副總。
在避了他一個星期後,他竟從父親方面下手。「重操舊業」地當起公司的財務副總。
上任的兩個月來,他每天藉由公事之便,三不五時就來面見她談公事,讓她連說「不」的機會都沒有,總不能落個因私誤公的罪名吧!
「這些是要蓋章的支票。」他敲門走進她的辦公室,遞上一個文件夾,裡頭有三張支票。
「你不覺得堂堂一個財務副總充當跑腿送文件的,未免太大材小用?」她的話裡滿是挖苦意味。
但是他絲毫不在意地接下她的嘲諷,深情地看著她。「只要能隨時看到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別在上班時候說這種噁心的話。」她冷冷地澆了他一身冰水。
自從她「離家出走」回來的那天晚上以後,他們之間的關係沒有進展地停擺不動。她每天都在公司待到三更半夜才回家,一回家就回房間倒頭大睡,不讓他們有任何交談機會。
路不轉人轉!既然如此,他只好要求花伯父幫他在公司裡安插一個職務,在同一個職場工作就不怕沒有交談的機會。
只是進公司接掌財務部快兩個月,她除了公司以外,絕口不談私事;為了增加跟她見面的機會,他搶走部門小妹的工作,只要是到總經理室的文件,他都自願跑腿送件,爭取任何與她碰面的機會。
後來,不知是誰把這件事傳出去的,最近其他部門只要有文件要送總經理室,都會轉來財務部請他代送;他儼然成為總經理室的特派快遞員,但他甘之如飴。
「我們一起去吃中飯好嗎?這附近新開一家簡餐店,聽說還滿好吃的。」他秉著越挫越勇的奮戰精神,持續釋放善意。
只不過他討好的對手並不領情。「不用了,謝謝,我有訂便當。
冷淡而有禮的拒絕,一直是她這幾個月來不變的態度。
「若男……」他無奈的喚著她的名。「我到底要怎樣做你才會原諒我?」在她身旁打轉快兩個月,該用的招數都已用盡,但她的態度依然不見軟化。「瀅潔的事是一場誤會,你……」
「停,」她舉起右手再度制止他未完成的解釋。「請不要在公司裡談論私事。」
「……若男,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願意聽我解釋?」兩個月來只要他逮到機會想談一談,都會被她一口回絕,這種噯昧不清的情況讓他深感挫敗。
他再度進公司任職時,就不時聽到一些不好的耳語。原本要結為夫妻的兩人,不但新娘突然鬧失蹤,還取消原訂的婚禮,這些戲劇般的情節早已在公司內部鬧得滿城風雨。但由於當事人之一是高高在上的總經理,誰也不敢多嘴追問,只能私底下多方揣測,得到的結論是男方拋棄女方,所以女方才會突然消失一段時間。
所幸這些傳聞在他進公司以後便宜告瓦解,因為他奮力不斷的追求精神是有目共睹,只是郎有情、妹無意,不復見以往的濃情蜜意。
雖然大家都是好奇,想知道內幕是怎麼一回事,不過連身為總經理左右手的小由都不知道內情,其他人就更不用說。
「我不想聽任何解釋,如果你還要我這個朋友,就別再提起。」
傷害已經造成,再多的解釋和道歉都無濟於事,只會一而再地讓她想起那晚的不堪,讓自己再度受傷罷了。所以這了不管是他還是雙方家長,只要有人開口想為他解釋那天的事,都會被她擋住。
她不想聽,也不要聽!
「我要的不只是朋友關係,我想跟你做夫妻!」如果只是當朋友,
他不需要來她公司上班,犯不著每天用熱臉去貼的冷屁股。
他要的是她的愛!
「那我們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除了朋友以外,我不想跟你扯上其他關係。」若男一派冷靜的回道。
她的冷淡態度毀了他一貫的冷靜自持。「你為什麼可以像個無事人一樣的雲淡風清?難道對你來說,二十幾年朝夕相處的情誼有沒有都無所謂嗎?」
「我如果覺得無所謂的話,就不會再跟你見面,甚至還接受你這朋友!」他的指控讓她臉上的冷漠面具產生襲痕,開始有了溫度。
「一個被交往二十幾年的男友拋棄的女人,你要她如何面對那個負心漢?怒言相向嗎?還是大打出手?
「對不起,這種三流電視劇的情節,我做不出來。」這是她這段日子以來,所說過最長的一段話,也是唯一一次的心情剖白。雖然用的是旁觀者的說法,但卻是她的真實感受。
「也許那個男人並不是負心漢,只是一場誤會呢?」他把握機會地接著她的話鋒。
「可惜傷害已經造成,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她給了一個「到此為止」的冰冷眼神,宣告話題結束。
無計可施的百辰只能頹然離開,繼續等待機會。
看著百辰黯然沮喪的背影,小由忍不住敲門進若男辦公室替他說話。
「總經理,你不覺得副總很可憐嗎?」每天都見他上來個十幾趟,但每次都是頹喪著身影下樓,讓她看了都不忍。
「可憐之人必有其可恨之處。」她淡淡地回道。」
她知道公司裡有很多人都在傳他們倆之間的是是非非,大部分的人都認為她對他太冷淡無情。
但有因才有果啊!他們只看到他現在受的苦果,又有誰知道他當初是如何種下的因呢?
她才是真正的受害人吶!
「我是不知道他哪裡可恨,可是我覺得如果犯了錯,但真心想悔改,難道不應該再給他一次機會?」在若男底下工作這麼久,小由很清楚她不是小家子氣的人,若不是真的犯下不可饒恕的大錯,她不會如此記恨。
這段日子,若男從沒說起她和百辰之間到底發生什麼事,但熟知他們倆以前關係的人都不禁愕然,為什麼原本像連體嬰般的親密戀人,會變成形同陌路、連普通朋友都不如?
「你是來當說客的?」沒想到他真神通廣大,連她的手下都能收買。
「不是,我只是不忍心見到你們兩個再互相折磨。」小由斷然否認。「你們兩個好像在比賽減肥,看誰瘦得快、瘦得多。你有沒有秤過這兩個月來自己瘦了幾公斤?不只是你,副總還更離譜!他本來就瘦瘦的,現在看起來更是羸弱,彷彿風一吹就會被吹走一樣。」
「我還聽財務部的人說,他這兩個星期經常咳嗽,有一次還突然喘不過氣來,差點要送醫院急救,真把她們嚇死。可是就算身體不舒服,他每天還是堅持要待你下班,跟在你的車子後面一起回家,看得她們都好感動。」小由將從財處部聽宋的話,一五一十地轉述。
「他身體不舒服,幹麼不在家休息,還來上班做什麼?」小由的話讓她一陣心驚,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的身體狀況!
難怪他的氣色看起來很差,莫非是氣喘病又復發了!可是已經十幾年沒犯了啊,怎麼會又復發呢?
「為了你呀!」小由回她一個「還用得著問嗎」的眼神。「我是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麼恩怨啦,我只知道如果等到人死了以後才後悔,那才叫做太遲。」
說完該說的話,小由體貼地將門帶上,讓若男一個人獨處。
小由最後一段話,帶給她好大的震撼!難道她要等到百辰死了以後才願意原諒他!?
她承認自己是怨他的。她怨他棄二十幾年的感情不顧,更怨他幫別的女人對付她;但她並不恨他;因為她恨不了!
終歸一句話,她還是愛著他。只是傲氣和不甘讓她軟不下身段,在他那麼重傷過她後,好不想讓他太好過!
可是如果他死了,她能甘心嗎?
不……這不是她要的結果!
那她要的是什麼結果?
她得想想……
「你還在想什麼?百辰送醫急救了,你還不快去看他!」花國安氣急敗壞地衝進她辦公室,震怒的吼聲幾乎要傳到一樓大廳。
父親的吼聲喚回她的神遊。「百辰送醫急救!?他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可能……」她話說一半,突然想起今天到現在都還沒看到他人呢,平常他已經上來好幾趟了!
這下她也慌了。「什麼時候的事?哪家醫院?嚴不嚴重?」
「XX醫院,你快去吧,晚了我怕……」花國安話說到一半,突然發現眼睛癢癢的,還停下來揉揉眼睛。
這個未完的話意和舉動更是嚇壞若男,她立刻拿起皮包衝出辦公室,趕搭電梯到停車場開車,所有的動作在一分鐘之內完成,速度可列上金氏世界紀錄。
偌大的辦公室只聽到花國安還在對著空氣說話。「……奇怪,我話還沒說完,你跑那麼快幹什麼?我是擔心你如果太晚去的話,他可能在休息,你可別吵醒他……」
只是他遲來的提醒來不及傳到若男的耳中,當她火速趕到醫院急診室時,只見百辰靜躺在病床上,一動也不動,像是……死了!
若男未語淚先流,沒想到小由昨天的話會一語成真!
「百辰!」她撲跪在他病床邊,哭訴。「我不准你死!你說你要娶我為妻的,怎麼可以留下我一個人?」
她哭得好不傷心。「我不怪你了,只要你醒過來。」
只要他活過來,她願意再給彼此一個機會,可是,太遲了……
「百辰……」
「若男,你在哭什麼?是不是百辰又欺負你?」李慧蘭聞聲而來,卻看見是若男在嚎啕大哭,一時之間忘了百辰就算是心有餘也力不足,哪還有力氣欺負人!
她抽抽噎噎地認錯。「應媽媽,對不起,都是我害的……」她的意,思是她故意跟百辰鬧脾氣,才會讓他憂憂寡歡,最後病發身亡。
「這場病是他自己活該受的,怪不得誰。」但李慧蘭的解讀是她害他病發住院,
兩人的意思大致一樣,不過還是有一點不同,那就是若男以為百辰已經歸天。
「雖然他死了,但他生是我的丈夫,死了也是我的丈夫,我還是要嫁給他。」若男至情至性地宣佈。
她的話讓李慧蘭聽得有點迷糊。「你還願意嫁給他是很好啦,可是你在說什麼死不死的,我怎麼聽不懂?」
若男卻錯認為她無法接受喪子之慟,不願承認百辰已走的事實,遂安慰道「我知道你一時難以接受,不過你放心,我以後會連百辰的分一起孝順你和應伯伯。」
「……」李慧蘭越聽若男的話越覺得怪怪的,可是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這時,突然聽到一個爆笑聲,發出笑聲的人正是那個被若男誤認為「屍體」的人。
「哈……哈……」
「僵……殭屍!」看到百辰坐起身來,若男臉上的表情,只能似「看到鬼」形容;眼珠子幾乎突出來,嘴巴也足以塞一顆雞蛋,身體還像被點了穴一樣動彈不得。
「殭屍!」最怕「那種東西」的李慧蘭,立刻躲到若男背後。「在……在哪裡?」
「百、百辰……」若男顫抖的指著百辰的方向。
「我還沒死。」百辰好心地出聲澄清。
「哈……哈……」這時,急診室裡爆出一陣哄堂大笑。不管是醫生、護士、病患,還是家屬,大家都被若男的烏龍逗得笑聲震天,差點把屋頂給掀了。
她這下子真是糗大了!
「都是你害我惹出這麼大的笑話,還敢笑!」看到百辰嘴角有藏不住的笑意,若男又窘又氣地抱怨。
此時場景已換到百辰的房間,他在檢查確認無疑後,已經可以回家休養,現在正躺在床上休息。
「我不是笑你,我只是開心。」他趕緊還自己清白。「我好高興你終於願意嫁我為妻。」
因為昨天被若男拒絕,他回去後一夜未眠。今晨掙扎著要出門上班時,許久未曾發作的氣喘卻復發了,好在家人將他緊急送醫急救,才撿回他一條命。
在醫院時,他才剛要睡下就被若男的哭聲吵醒,但只是剛好聽到她的告白,於是他便不動聲色地保持原狀,想弄清楚她的心意。
誰知會演變成後面的烏龍鬧劇,這也不能算是他的錯啊!
「告訴你,如果你的解釋不能讓我滿意,我還是不嫁!」她現在可拽了。
雖然剛才在回來的路上,李慧蘭已經跟她細說那晚的後續發展;但她要聽的是他的心聲,他是怎麼看待自己的。
「瀅潔對我來說就像是妹妹一樣,除了兄妹之情外,別無其他。而且我愛的人只有你,沒有其他人。」他把握住這重要的機會,為自己的感情正名。
「我不相信!」她雖然很高興能從他嘴裡聽到愛的宣言,不過還沒被狂喜沖昏頭。「你如果只是把她當妹妹看,為什麼寧願陪著她四處遊玩,也不顧自己的婚禮?」說到這裡,她還有些不平衡呢!
「這是我的錯,由於我在美國受她父親很多照顧,所以當她來台灣找我時,我只想著要盡地主之誼陪她,卻忽略了其他事。」
「那也不必選在那個時候啊!你明知我們快要結婚,要做的事情一大堆,你還陪她四處鬼混,存心氣死我啊!」
「對不起,因為你把所有事情都處理處好好的,我理所當然地認為你不需要幫忙,更讓你扛下所有的準備工作,這是我的疏忽。」他坦承自己的過錯。
「你對她真的除了兄妹之情以外,沒有其他特殊的感覺?」若男還是很在意那晚施瀅潔所說的話,她說百辰喜歡頭腦聰明的人,而她正是他欣賞的類型,他也坦承無諱。
「我是欣賞她的聰明才智,但不代表我就會愛上她。我喜歡跟她研究課業時,她一點就通的聰慧,對我當時的課業真的有很大的幫助。除此之外,我對她沒有其他的特殊感覺。」
「那……你是嫌我笨嘍!」他每次教她功課時,她都可以聽到他不時傳來的歎息聲。
「我要娶的是一位可以跟我同甘共苦的女人,不是一個高談闊論的天才。」家庭跟工作是不同的,需求也就不一樣。
「照你這麼說,只要有個願意跟你同甘共苦的女人,你都可以接受嘍?」他的說法讓她大大的不滿。
「可是我想娶的人只有你,不是其他人。」他不慌不忙地又接著說。「這二十幾年來,陪著我成長的人是你,陪我哭,陪我笑的人是你,也只有你會挺身而出為我而戰。我們之間的感情早已分不清是友情、愛情、還是親情了。對我來說,你早已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投有你我無法獨活。」這是他心底的聲音,也是最美麗的情話。
望進他真誠無偽的雙眸,若男的眼已含淚。因為他所說的話也正是她心中所想,原來他們兩人的想法是一致的!
她終於可以放心再度將自己交給他,不過……
「這次的婚禮要由你全權負責。」她開出條件,同樣的事她不想再做第二次。
「沒問題,這次你等著當美美的新娘子就好。」只要能娶到她,要他做什麼都可以。
「這還差不多。」若男的臉上洋溢著滿滿的幸福。
這段從他們兩出生那一天就牽連在一起的緣分,不久的將來即將帶領他們步入另一段生命旅程,相信他們絕對可以緣牽到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