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兵器等於是武者的生命。」
「這樣啊?」
「一支上等的刀劍可以提升武術境界,多少江湖好手因為其兵器而聲名大噪,像赤鷹堡當家的火鷹刀,不動山河萬聖者的破魂斧……
「可是一個高手折枝成劍不是更厲害?」
「那當然,除非他已練到劍隨意走的境界,不過這種高手是少之又少的。」
「那表示還是有嘛,對不對?」
「那只是傳說而已,聽說天下第一刀劍——無情刀、多情劍,分屬兩大高人所有,但多情劍忘塵公子行蹤不定,天底下見過他的人寥寥無幾,而無情刀寒焰據說……哇!」
一聲痛喊,正說得口沫橫飛的壯漢醜態盡出,大廳內圍觀的眾人立刻掩嘴竊笑。
能夠把這個虎背熊腰的粗漢子折騰得哭爹喊娘的,居然是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絕色女子。
沐人堂——武林道上頗具盛名的醫館,擁有妙手回春之超群醫術的大夫,正是這名美絕酷絕,國色天香的年輕姑娘。江湖人封她為最年輕的玉女神醫——舞沐衣。
她一根細長的銀針毫不留情地刺進壯漢的手背裡,痛得他眼淚直流。
「大……大夫,上次針灸的地方……好像不是這裡吧?」
「你是來治病,不是來演講的,再囉嗦下去,可不是插根針這麼簡單而已。」
舞沐衣冷冷回道。
坐在哭喪著臉的壯漢對面的甜美小姑娘,眨著伶俐的大眼睛笑道:
「相信我,她絕對會這麼做。」
壯漢不情願地閉上嘴,還不是這小丫頭興致勃勃地大問武林傳聞,他才忍不住吹噓,真是什麼人都能惹,女人惹不得!他可不想拿自己的生命當玩笑,對方是神醫,招惹不起啊!
舞沐裳——舞沐衣的胞妹,她甜蜜燦爛得像個熱情的小太陽,與舞沐衣不同的是,她對醫術一竅不通。已故爹娘把畢生醫術傳授給舞沐衣,把畢生武藝傳給舞沐裳,她人小鬼大,一心嚮往武林世界,但空有一身好功夫卻無法一展身手,可悶壞了她;偏偏長姐如母,舞沐衣怕她年輕氣盛又不經世事,偶爾放她出去見見世面可以,想要涉足險惡江湖,她是絕對不許的,悶得她只好跟前來沐人堂求醫的武林人士打好友善關係,成天收集武林情報,夢想將來有一天她舞沐裳能縱橫武林,揚名立萬。
「五十兩,三天後再來複診。」
舞沐衣走向櫃檯取藥。
大漢聞言跳了起來,撲向櫃檯叫道:
「怎麼這麼貴?上次只需要三兩銀子。」
舞沐衣牽起一抹勾魂攝魄的冷笑,當場教漢子莫名耳熱。
「你對我妹子洗腦,不知道她會不會衝動得做出什麼傻事;在沐人堂述說武林是非,惹得本姑娘心情欠佳,萬一醫死人了姑娘我可擔當不起,收您五十兩,算便宜大爺您了。」
舞沐裳在他身後暗吐舌頭,趕緊偷溜到後院。大漢身後排隊的人忍不住調侃:
「董爺,神醫說得是啊!您快付了帳吧!」
「是啊!我家主子的腿傷拖不得啊。」
大漢漲紅了臉,壓低了聲音回道:「我……可不可以下次再付清啊?」
「行,到小開子那賒帳簽名吧!周公子,這邊請。」
舞沐衣招喚下一名病人至另一邊,大漢子只好摸著頭皮跟著笑臉迎人的小僮到桌前留下手印,這令人頭疼的兩姐妹,真真招惹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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魑暗谷——武林禁地,谷內終年濃霧迷漫,枯木成林。傳聞天下刀客夢寐以求的天下第一名刀——無情刀,就藏匿在這神秘之地,但多少年來勇於一闖禁區者,皆無人有命走出魑暗谷。
年復一年,流言紛紛擾擾,有人說魑暗谷內有高人,但多數人說,魑暗谷裡住著噬血火魔,以殺人為樂,噬血而存,無情刀之所以無情,因為刀下冤魂無數;因此無情刀之主寒焰,成了人人欲探之、殺之,卻又畏之的頭號假想敵。打敗寒焰,成為天下第一刀客,取得無情刀,就等於大下無敵,那是身為武林人多大的誘惑。
但爭權在利,武林至尊……這些,都與寒焰無關,他關心的不是這個;他關心的,只有她……而瞭解他的,只有他……
「問劍多情劍無情,問刀無情卻癡情……」能夠如人無人之境地、自由來去魑暗谷的,也只有他而已。
白衫素衣,俊朗飄逸,武林謂之傳奇人物之一的忘塵公子——多情劍之主,脫俗得宛如凡間仙人,遊走紅塵卻超脫於世,足涉塵埃卻不染庸俗,但逍遙立世的忘塵公子,又真能忘棄紅塵嗎?
走過濃霧漫漫,竟然別有洞天,無人知曉穿越魑暗谷後竟是一處人間仙境,猶如世外桃源之地。
仁立在寒月軒外,忘塵翩然一笑。
「為兄千里跋涉而來,你仍避而不見嗎?」
「此處亦是兄長之居,何需見外。」渾厚低沉的嗓音由屋後傳來。
忘塵漾著笑意,由屋側花園小徑走入後院,屋後流水潺潺,花影搖曳,美不勝收。
多年來,寒焰始終維持寒月軒原來的美貌,這一草一木,全是「她」親手種植,而他細心照料。
「五月山櫻竟還能開滿枝頭,真是奇跡。」忘塵望著溪流分芬芳綻放的山櫻花笑道。往旁一望,流水旁的石桌木椅上,黑衣人深情不變,呵護備至地為椅上的佳人流發,別上最鮮嫩的鮮花,柔柔的粉紅色,和她身上柔雅的蘿衣一般柔美。
忘塵卻難得的褪去了笑容,深邃的黑眸蒙上如魑暗谷濃霧般的深愁。一份感情的遺憾到底要花多久的時間來彌補?寒焰……為何你如此執迷不悔?
那是太長久的癡戀,太沉痛的傷口,就算他維護著寒月軒的一草一木,也喚不回逝去的佳人了。他冷,他癡;他狂,他愛,卻只是孤獨,只是傷痛,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忽地,黑衣人寒目一凜,轉眼消失在他眼前。忘塵不為所動地看著木椅上的佳人,忍不住一歎,又有人不怕死地闖入魑暗谷了,無情刀真的無情嗎?
「水月,看他這樣,你是否心安呢?」
木椅上的人無言,看不見,聽不見,只任微風輕揚起她依然烏亮的長髮,她如雲飄逸的裙擺。
她——水月,只是一具保有完整人形的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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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姐姐啊!沒有一個大夫像你這麼尖酸刻薄的了,沐人堂從爺那一代就立足武林,就算你不想過問江湖事,但明明我們就身在江湖。你再這麼冷言冷語下去,當心沒人上門光顧,還惹上一堆仇家呢!」舞沐裳像只過動的小鳥在舞沐衣身旁打轉。
舞沐衣悠然地一一為桌上的藥草分類,不以為意地回道:
「沒病人光顧我落得輕鬆,真要我的命就不會上沐人堂來給我看病,何況你一身好武藝,仇家找上門來你不會保護我嗎?」
「會,當然會!」舞沐裳拍著胸脯義氣地說:「爹爹當年可是一代大俠,作女兒的我當然誓死維護正義,鏟奸除惡在所不辭!」
「你還是多讀點書,別成天做夢。」舞沐衣一盆冷水直接潑熄她的雄心壯志。
「姐姐。」
舞沐裳立刻挨到她身上撒嬌,「你真的忍心埋沒一代俠女在這個小醫館,整天聽那些裝模作樣的傢伙哎哎叫嗎?我看他們全是衝著姐姐你的美色來的。姐姐啊!我佛慈悲,尤其行醫者胸懷悲天憫人之心,娘不是這樣教我們的嗎?我看我們還是遊走江湖,懸壺濟世去吧!哎喲!」她立刻挨了個粉拳。
「你這麼聰明卻不聽話,真是糟蹋了這顆好腦袋。」舞沐衣美眸一瞪。
舞沐裳捂著額頭,好無辜地啟口:
「爹也說我天資聰穎才教我武功的嘛!要我足不出戶的多可惜!」
這……真是服了她的思考邏輯。舞沐衣正色道:
「裳兒,我們好不容易有了平靜的生活,就該知足,以後不許再提涉足武林的事了。回房寫字去,待會兒我檢查。」
舞沐裳不情願地扁起嘴,她永遠學不會怎麼拿毛筆,她天生就適合揮刀舞劍的,如果爹爹還在就好了,他最明理了,知道她們兩姐妹注定要走不同的路;但是爹爹死了,沒人支持她了,姐姐又老是把她盯得死死的,哎呀!她都成年了,快十八歲了,是大人了呢!不讓她去闖闖,怎知道她的好本事呢?姐姐根本是關心過度了。自從爹娘去世後姐姐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有時她總覺得,姐姐似乎有秘密不讓她知道,是關於爹娘的猝死之謎,但,姐姐不會告訴她的,她永遠把她當長不大的小孩。
「啊——」她在房裡又叫又跳,簡直快悶壞她了。
忽地一陣冷風倏地吹開了她的窗戶。
「誰?」她機警地一瞪眼。抓起桌上的長劍衝向窗邊,往外一探,只見一條白影掠過前庭,她立刻追了出去。
來者無聲無息;瞬間舞沐裳就失去對方的蹤影,她肯定是剛剛自己在房裡大嚷大叫才引來有心人注意,但奇怪的是,有誰會夜闖沐人堂?
衝進大廳,她當場愣在門邊,大眼睜小嘴開!天底下除了她姐姐舞沐衣……嗯!當然還有她自己以外,眼前這名身材高挑的絕色美人算是她見過最美的女子了。
女子有著比一般姑娘還要修長的身段,顧盼間是誘人的冶魅神采,眉宇間也有一般女子少有的英氣,但氣態卻儘是柔媚,落落大方地環視大廳,然後將視線落在眉頭打結的舞沐裳身上。
年輕貌美又俏麗可愛的小姑娘,真讓人又愛又恨哪!
女子對著舞沐裳翩然一笑,這一笑,卻令舞沐裳毛骨驚然。
這名怪異的女子,一見便知深藏不露,她是很美,美得令人不適,尤其當她一開口,舞沐裳立刻瞠目結舌,當場覺得她的美令人不安,甚至作嘔。
「請問姑娘就是名噪天下的玉女神醫嗎?」看似美貌的女子,居然是男人的聲音。
舞沐裳從錯愕中回神,挺直了腰桿朗聲問答:
「不是!她是我姐姐。」
「是嗎?」
女子手上的粉紅絲絹掩嘴輕咳了兩聲。「聽聞玉女神醫年輕貌美,我認錯人了,真是失禮。」
她這也算是誇獎她吧?舞沐裳的戒心頓時卸下不少,走近了她:
「過了看診時間,姐姐是不看病的,這位……」
她不知該稱她姑娘還是公子好,雖然她有一張漂亮臉蛋,但聲音和身形卻像個纖瘦的美少年。
「姐姐。」
她還是保持禮貌這麼稱呼她好了。看她聽見自己喊她一聲姐姐,似乎還挺高興的呢!
「你染了什麼病啊?」
「就是不知染上什麼怪病,求醫無門,所以才登門拜訪。玉女神醫妙手回春之術早已傳遍武林,因此特來求醫。」
想不到姐姐的名氣這麼響亮,她舞沐裳何時才能笑傲江湖,揚名立萬啊?想到這兒,她就痛心疾首。
「我這聲音,讓你笑話了。」
舞沐裳趕緊搖頭。
「是我失禮了,夜深人靜冒昧來訪,我想我還是它日再來吧。」女子踏著優雅的步伐欲離去,舞沐裳忍不住叫住了她。
女子翩然回過頭,舞沐裳小臉泛紅,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叫住她?這一名神秘怪異的女子,讓她好奇,十分好奇!
「有事嗎?」
雖然她態度柔和,但聽見她那副男人的嗓子,實在教人難以適應。
「沒事,沒事。」舞沐裳趕緊送上一抹天真的笑臉。「我叫舞沐裳,想請教姐姐的芳名?」
舞沐裳……她柔媚的眼眸閃過一道寒芒,又隨即掩嘴一笑。
「好可愛的名字,和人一樣可愛……我叫冉煙,後會有期了,裳姑娘……」語畢,她的人就如其名般,像一縷幽然的煙霧頓時無蹤。
舞沐裳呆立原地久久無法回神。冉煙?她似乎沒聽說過這號人物,但她幾乎可以確定,此人絕非簡單人物。來往沐人堂的江湖人那麼多,總算讓她見識到一名算得上稱頭的人了,她好興奮,也許這位冉煙公子……不對,她是姑娘,是江湖上響噹噹的大人物呢!瞧她對自己印象似乎不錯,難道她闖蕩江湖的時機到了嗎?忍不住雀躍,她抓著劍就要往外溜,不料……
「那個人我不醫。」
舞沐衣的聲音由後而來。
一嚇,舞沐裳往後一跳,別過身張大了眼看著姐姐。
「姐姐?」
她蹦地跳到她面前。「為什麼?」
「那人根本沒病。」
「沒病?我看她病得可重了,那麼漂亮的姑娘,卻有男人的聲音,她會多傷心啊!」
舞沐衣的眼神像看笨蛋似的。
「他本來就是個男人。」
什麼?舞沐裳誇張地瞪大了眼。
「是男是女我都看不出來,我還配當神醫嗎?」
「可……可……可是她……他……」舞沐裳不但舌頭打結,連腦袋都混亂了。
「總之,這個人再來,我絕對不醫。」舞沐衣堅決地說,正色望著愣愣的舞沐裳:
「裳兒,此人身帶邪氣,你千萬別跟他接觸。」
姐姐會不會太杞人憂天了一點?舞沐裳秀眉一皺。
「姐姐,武林人士你認識得比我多,知道得比我深,我根本沒機會去接觸嘛!」
「姐姐是為你好。」
她語重心長地說,裳兒太莽撞、太天真,以她的性子去闖江湖,不出三天別說仇家滿天,連小命都可能不保。
「為我好就不應該綁著我,我有功夫,有能力保護自己,英雄無用武之地,姐姐你知不知道我好無聊、好痛苦喔!這樣吧!你給我一個月的時間,讓我出去闖一闖,我保證一個月後乖乖回來,一根頭髮也不會少。」
「不行!」
舞沐衣毫不考慮就拒絕。
「姐姐——」
舞沐裳一聲哀號。
舞沐衣美目一凜,寒聲道:
「如果你還當我是姐姐,就聽話留在沐人堂,別讓爹娘在天之靈還為你擔心。」
舞沐衣冷冷地拂袖而去。
「姐姐!」
舞沐裳追了過去,抓住她的手叫道:
「為什麼不讓我出去?你說一個讓我心服口服的理由,到底有什麼事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爹娘是怎麼死的,你從來不說!」
舞沐衣甩開了她的手,她盈亮的星眸忽湧的水光讓舞沐裳當場一愣!印象中,姐姐絕非一般柔弱的女子,她堅強獨立,不像她愛玩愛哭愛笑愛鬧;姐姐從小就跟娘飽讀詩書,跟爹學習醫術,連爹娘去世的時候,她都不曾掉下一滴眼淚,跟姐姐比較起來,她簡直像個永遠長不大的野丫頭。如今姐姐紅了眼眶,絕對是她第一次看見。
「姐姐……」
「裳兒,體諒姐姐的苦心好嗎?別再胡鬧了。」
仿若一歎,舞沐衣黯然回房,留下舞沐裳呆立在大廳陷人茫然的思緒。
她不想當一個被保護過度的金枝玉葉,爹娘在的時候寵她,爹娘不在了,姐姐嚴厲管束她,但愈是這樣,她對外面的世界愈嚮往。
倏地抓起劍奔向後院,她滿身精力無處發洩,在深夜的空地上揮汗練武成了她宣洩的唯一管道。
她記得小時候,第一次看見爹爹展現武功,她簡直崇拜死了,不知道使了多少賴皮的詭計才讓爹爹教她武功;當爹發現她的確是習武之材,也覺得欣慰,她相信沐人堂在爺爺那一代在武林上便有了一定的名氣。但奇怪的是,爹娘也不准她接觸前來沐人堂的武林人士,可悲的是她這個女兒,居然連爹娘真正的死因都不知道。
江湖真的這麼險惡複雜嗎?難道她永遠只能當一隻井底之蛙?她自認武藝不俗,只是苦於沒有一展身手的機會,她真的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會會傳說中的無情刀、多情劍,和許多深藏不露的高人……江湖路啊!她多想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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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鏡中越發柔美的容顏,冉煙心中一陣欣喜,但是長年易容的後遺症,已腐蝕了他原來姣好的面貌,他忍痛以脂粉撲著上鬢邊色澤不一的皮膚,輕撫著優美的頸項,纖細的指尖碰觸到喉結,他的心倏地一凜。
到底有什麼方法能讓他的聲音完全變成女子呢?為了「他」,他不惜犧牲掉男人擁有的所有東西;為了「他」,他甚至用計設下一個完美的騙局。怎麼他這麼努力的變成「她」,他卻癡傻得如此傷人,愛得如此教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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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黑衣,無情刀從不離身是寒焰的特徵;但忘塵身上卻不見多情劍,從不離身的是一隻從不見底的酒壺。忘塵嗜酒如命,千杯不醉,半醉半醒的愜意,宛如他處世之態。
「他有來找你嗎?」忘塵啜者美酒問道。
「我不想見他。」寡言的他,只有面對忘塵時,已算的上多話。
呵,那表示還是有來了。昔日的兄弟,如今形同陌路,不免令人感歎。不忍的是,他以如此偏激的方式來悼念他的傷痛,這樣下去,他永遠不願清醒,永遠好不了……
「知道今日我為何特地前來嗎?」
寒焰不語,他當然知道,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當他們還是年輕氣盛時,彼此相知相惜,義結金蘭的日子。只是多年後人事已非。
忘塵依然是閒雲野鶴、內斂沉穩的大哥,而論年齡為二弟的寒焰,依然冷漠孤僻,卻少了年少的火爆剛烈:有一張連女子都望塵莫及的三弟冉煙,曾是他們推心置腹的兄弟,他幽默開朗,卻不知竟是如此深沉之人,他隱瞞的真實身份在一次意外中曝光——江湖上人人欲得而誅之的頭號反派魔門陣,冉煙是其少主,兄弟情從此出現裂痕。
水月,結義中最惹人憐的么妹,擁有一身絕技卻善良無邪得令人心疼。若水月是溫柔的水,冉煙便是捉摸不定虛渺的煙;寒焰是冰冷的烈火,忘塵便是高深莫測悠然的雲了……
寒月軒,曾是四人揮霍年輕、充滿歡樂的地方,而今佳人已逝,自始至終不變的,是寒焰的心。即使水月生前他不曾擁有過她,但至少死後,他從不曾改變他心意地呵護她,哪怕屍骨已寒,在他心中,她的美麗永存。
「你還要這樣下去嗎?」忘塵憂心地看著他對水月的呵護備至,已是超乎常人。
寒焰冷冷一笑。
「這樣那樣又有何兩樣?」
「對你而言是沒兩樣。」
寒焰笑得既殘又冷。
「既是如此,我不在乎他人如何看待。」
「你向來不在乎,昔日的無情刀不因多年隱沒而喪失霸氣,反之更添狂傲。」
「你是抬舉我嗎?」
忘塵一笑,又啜了一口酒。「無情刀無需人抬舉,為兄只是不願見你消沉。」
消沉嗎?他不覺得,從他踏入江湖便獨來獨往,當年的結義已教人不想回憶,他始終就是個孤僻難以親近的人。
風吹來,帶來些許涼意。
「天變冷了。」寒焰輕聲啟口,他起身推著水月的木製輪椅往屋內走。
忘塵見狀忍不住輕歎,天冷了,你的心不曾暖和過,不是嗎?
「我要走了。」
他也起身望著寒焰的背影說。
寒焰沒有回頭,只輕輕回他一句:
「我留不住你。」
忘塵淡淡一笑,學他的口氣:
「你在抬舉我嗎?」
「江湖上沒有人有能耐留得住忘塵公子的腳步。」他回道,身影沒入屋內。
說他無情他還真無情,忘塵搖了搖頭,但江湖上又有誰能真正留得住誰的腳步呢?罷了,刀劍無情,唯酒相伴道真心啊……
步出寒月軒,穿過魑暗谷,忘塵的視線捕捉到一個迷途的嬌小身影。
趁姐姐外出採藥偷溜出來的舞沐裳,沿途問了不下數十人,人人一聽見魑暗谷不是嚇得落荒而逃,就是語帶恐嚇地警告她要命的話就別闖禁地。禁地?真有這麼恐怖?她只是好奇,又不是存心來挑釁的,難道裡面真住了吃人魔鬼不成?她別的本事沒有,膽子大、武功高,她可是自信滿滿。而且她可不是真不聽話離家出走,她有留了紙條給姐姐,一個月的闖蕩期縮短為七天,很乖吧!短短七天而已,她不前來探探傳說中的天下第一怎行?
但是,這前往魑暗谷的路為免也太崎嶇了,羊腸小徑繞得她頭都暈了,往前一看,奇特的景象更教她眉頭打結,明明有午後的暖陽,前方卻一片濃霧迷漫……忽地她心頭一振,啊!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讓她找到了這傳說中最神秘的魑暗谷了!
她雀躍得正想舉步往前,但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立刻停頓下了她的腳步。
「姑娘,此地不宜前往,為保安全,你請回吧!」
舞沐裳皺起眉來,整個人轉了一圈,只聞其聲不見其影,這麼神秘?
她雙手環胸不以為意地回道:
「姑娘我一路走來安全得很,別說人了,連只蟲都沒瞧見,你說這地方有多可怕?我倒很想參觀參觀呢!」
空氣中迴盪的噪音彷彿帶著柔柔的笑意。
「姑娘藝高膽大,令人欣賞。」
舞沐裳一聽心花怒放,對著濃霧枯林叫道:
「那你就別裝神秘了,你對這地方很熟吧?帶我去逛逛吧!」
呵,不經世事的天真小姑娘呀!
「若你是為無情刀而來,我勸你尚未人谷之前快離開吧!」
舞沐裳又皺眉了。
「我偏不走,難道裡面真有妖魔鬼怪不成?」就算有,她也不怕,等她除魔成功,她舞沐裳不成了武林第一俠女才怪,她成名的機會近在眼前,她豈有退縮的道理?
他口氣中的笑意有明顯的輕蔑,或許她是幸運的,因為無情刀不殺女流之輩,但她的天真無知,卻還真令人擔憂呀!
「我已提醒你此地之危,你若執意前往,我也無權干涉。」
「那還囉嗦那麼多幹嘛?」她抬頭一喊:「喂!這位神秘大哥,聽你這麼說,無情刀真的在這裡羅?」
「你並非用刀之人。」
「可我想看看名聞天下的第一刀是長什麼模樣啊!事實上我是用劍者,對多情劍感興趣多了。」
「姑娘野心不小。」這下他笑中的促狹之意更濃了。
「我可是俠義心腸、正義之土,無情刀、多情劍引來天下人覬覦,為此送命的人不計其數,為消除這樣的武林亂象,實在需要一個正義俠士來平亂啊!」
瞧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一副俠心壯志樣,他還真不忍心笑她呢!
「敢問女俠大名?它日您揚名立萬,吾也與有榮焉。」
這人的嘴真夠甜了,好話誰不愛聽?舞沐裳豪爽地報出自己的名字:
「舞沐裳!」
「舞姑娘,忘塵深記於心,它日有緣相會了。」空氣中彷彿有一縷輕煙飄然而過,隨即消逝無蹤。
都報上名了還不現身一見,真沒禮貌。舞沐裳一抿嘴,忽地一愣,等等,他說他叫什麼名字?忘……忘塵?她沒聽錯吧?!
多情劍——忘塵公子?
倏地睜大了眼,她追了兩步。
「忘塵!忘塵公子?!」
人早已不見蹤影。她呆立原地,沒想到她初出江湖,馬上被她遇上傳聞中的奇人,但話說了半天卻不見其影,真是教她扼腕。
不過……這算是好兆頭吧!
想著想著她又開心了,這麼一來,她更賭定了無情刀就在魑暗谷內,而且,無情刀與多情劍似乎關係匪淺呢!感覺起來忘塵似乎是個好人,也難怪,江湖上流言無情刀是個噬血人魔,對多情劍反而較少評論。
而她對這個人人畏之的無情刀嘛……緩緩轉身望向那片迷漫之地,舞沐裳臉上浮出了笑意。無情刀,你最好像傳說中的那麼厲害,否則女俠我可要笑話你了!
懷著期待又振奮的心情,她毫無畏懼地直入魑暗谷。
初闖禁地,一股莫名的陰寒立刻向她襲來,遍地的白骨屍骸讓谷中的空氣更顯拙劣。
忍不住哆嗦,她壯起膽子,吐了一口氣,一代女俠可不能輕易被嚇到,此處的煙霧迷障肯定是有心人故弄玄虛,她憋著氣一古腦往前衝,狂奔之下肩頭觸及枯樹枝上的異物,異物砰然落地灑在她腳上。
「啊!」
忍不住尖聲一喊,落在她腳邊的竟是半截腐爛的屍首,她驚慌地按住差點停止跳動的心口,利落地往後一跳,又砰地一聲!她整個人幾乎僵化掉了,這下她碰到什麼東西了?好像有個人出現在她身後,是人吧?但為何卻無溫熱的氣息?
從她背後竄升而上的,是絕寒的冷,而瞬間,魑暗谷內的濃霧彷彿成了至寒的霜雪,凍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