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斜的木板樑柱終於一寸寸拼全了。哦!她已經在阿帕基的城外了,昨夜他們到得 太晚,城門已關,所以便在附近的旅舍住一宿。
她轉身凝望著沉睡的諾斯,心中泛起一股無法言喻的快樂。他是多麼英俊呀!
又如此豪氣干雲,最重要的是,他真的從心裡愛她。
愛,是全世界最奇妙的感覺。莉琪想著想著,全身發熱,臉上佈滿桃紅的暈彩。
他們的第一夜是在海邊一個小港度過的,當時,窗外細雨濛濛,秋風吹襲,屋內就 顯得特別暖和。諾斯溫柔極了,雖然她由他肌肉的繃張,察覺他的急切,但他仍以最克 制和緩的方式,設法減輕她的痛苦。等他達到慾望的頂峰時,她也同時感受到那共同飛 升,心心相連的絕美。
秋雨下了一夜,她也一夜末眠,想著他和她的關係。
從此,她就屬於他了,心靈及肉體皆是,但這樣沒經過教堂的認可與祝福,算不算 非道德的呢?
莉琪成長的過程中,一直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孤兒院,沒有家庭及社會的影響,所以 對「情婦」一詞的概念非常模糊。她在他的心中能超越他的妻子,那麼其他方面呢?
哦!多想無益。她本身已有太沉重的負擔,日子是過一天算一天,能得到諾斯的愛 情與眷顧,已是天大的恩典了,還要憂煩什麼呢?
儘管如此勸慰自己,她仍然在內心唱了好幾遍那首「在愛中結合」,正是她在翠西 亞婚禮上祝福的曲子。莉琪明白,以她的身份和處境,絕對不可能成為諾斯真正的妻子 。
以後幾天,他們都沉醉在愛裡,忘了外面的世界。只是莉琪還惦記著阿帕基之旅, 他們一路停停走走,花了十天的時間,才到達目的地。
她吻吻諾斯冒出胡碴的臉頰,正想起身時,卻被他猛地壓住。
「不要走!」他喃喃地說,手和唇在她身上急切的搜索。
「已經很晚了!」莉琪笑著躲閃。
「怎麼會晚?月亮還沒出來,太陽又還沒下山。」他胡亂說一通,開始脫她的衣棠 。
莉琪放棄了,把自己完全交給他。當兩個年輕的肉體赤裸地接觸時,彼此都輕顫不 已,總是想,怎麼有如此美麗滑膩的肌膚?怎麼有如此強壯厚實的體魄?兩個人都以欣 賞膜拜的心情,吻著對方的每一寸,又像交纏,又像爭戰,直到渾然忘我、筋疲力竭的 滿足為止。
當他汗淋淋地倒在她的胸前時,她輕撫著他略微汗濕的頭髮。突然,一個念頭閃過 ,有一天他會不會也這樣躺在伊娜的懷裡呢?
她咬著牙,強迫自己除去這畫面。這不是她該想的,對於諾斯,她能愛、能感激、 能等待,就是不能要求和妒忌。
是不是所有的情婦都要忍耐這些呢?
第一次,在與諾斯做愛後,她沒有愛戀的心情,只有空虛,或許是因為離阿帕基城 太近的緣故吧?
***
他們進城時,已近中午。
莉琪穿著諾斯為她買的淺紫色高腰袍子和粉紫蓋頭長巾,諾斯則一身及膝的淺棕束 腰短袍及綠色褲子。兩人的穿著都盡量儉樸,免得引人注意,因為諾斯不想驚動柯倫。
莉琪走過第二道門時,就被眼前宏偉的建築震懾住了。先是一塊塊青磚砌成的貝殼 型廣場,就有塞提城廣場的三倍大。中間的噴泉是以雄獅嗥嘯,受百獸朝拜的雕刻鑄成 ,四周的建築更不用說了。皆是呈現著無與倫比的壯麗、精緻與宏偉那一整排鑲著翠綠 玻璃的大樓,那閃著白玉光芒的宮廷,那以手工刻鏤如蕾絲的鐘樓,那幢以粉紅、綠、 白大理石蓋到一半的新教堂……樣樣都教人歎為觀止。
「你有沒有熟悉的感覺呢?」諾斯問她。
「沒有。」莉琪搖搖頭說:「若不是我小時候很少到廣場,就是建築物的變動太大 了,我沒有什麼印象。」
他牽著她的手,穿過來來往往的人群。阿帕基城很富有,連居民及旅客的樣子,都 闊綽許多。
他們來到噴泉處,有幾個人正在耍雜技,遠處有些官員模樣的人,正拿著設計圖, 對著新教堂指指點點。
突然,人們停止看雜耍,都往鐘樓的方向奔去。
「他們怎麼了?」莉琪問:「出了什麼事?」
諾斯仰頭看了一下,正想阻止莉琪,她人已經走到前面了。
「莉琪,別去看!」他試著要拉住她。
但已經太遲了。鐘樓前有個高起的木架子,四周圍著欄杆,地上鋪著乾草。三座十 字形的木樁各綁著一個人,當鐘聲敲十二響時,行刑手的繩子一扯,三個人便眼白一翻 ,抽搐痙攣,活活地被吊死了。
那死狀引起一些人的鼓掌,一些人的咒罵,但絕大多數的人都保持沉默。
莉琪睜大眼睛,看著那面容淒慘、身體垂軟,已失去生命的人,腦中憶起了多年前 ,馬修神父講的一段話:「……尼爾和瑪蓮的屍首就掛在廣場的木樁……」
爸媽也遭受過這種絞死的痛苦及當沖示眾的恥辱嗎?天!爸爸一向是那麼有尊嚴, 媽媽一向是那麼美麗……莉琪感到一陣椎心刺骨、一股翻騰欲嘔,她整個人昏眩地靠向 諾斯。
「莉琪,你還好嗎?」諾斯馬上扶她到牆角,焦急地問。
她手冷心冷,無法開口回答。
「我正打算叫你別看的,還是慢了一步。」他替她擦去沁出的冷汗,盡量想給她溫 暖及安慰說:「沒事了,有我在這裡,沒有人可以傷害你。」
莉琪不想解釋內心那更深一層的痛楚。再說出來,只像在傷口上灑鹽一樣,徒增痛 苦。她虛弱地搖搖頭,「你等一會兒,我到前鎮的小館拿杯麥酒給你壓壓驚。」他理理 她的長巾後便離去。
莉琪目送他的身影,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他們兩個原本就不該相識,更不該相愛 。是呀!如果夏貝諾家族仍在,她是莉琪小姐,他們一南一北,根本不可能碰在一起。
她緊緊的靠著牆,長長地吁一口氣。
左邊的一條小巷,走出兩個婦人,就站在她前方說話。
「今天吊死的人是誰呀?」身材較高的婦人問。
「其中一個是前任邦主的私生子,但我不知道是哪位情婦生的。」較矮的婦人說。
「私生子好歹也是歐澤家的人嘛!」第一個又說。
「私生子哪算是人?情婦生出來的孩子,血統不純,甚至連禽獸都不如。」第二個 嗤之以鼻的說。
莉琪再也受不了了,她踉踉蹌蹌地奔入小巷,遇到水溝後就是嘩啦啦地一陣大吐, 直到人幾近虛脫,久久抬不起頭來。
諾斯端著酒回來,看不見莉琪,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四處抓人來間,最後才在巷 內發現她。
「吐了嗎?有沒有舒服一點?」他掩不住焦慮的說。
「好多了。」她蒼白著臉回答。
「喝些熱酒,可以穩定精神。」諾斯說著,很耐心地一口一口餵她。
等暖流回到體內,手腳能靈活自如時,莉琪意有所指地說:「那被吊死的人是私生 子,是柯倫同父異母的兄弟。」
「那算什麼?為了權利鬥爭,柯倫連同父同母的親兄弟都會殺。」諾斯很快地回答 ,並未聽出她的弦外之音。
「私生子是不是很沒有社會地位?」她又問。
「通常是的,因為私生子不為教會所承認。不過,也有私生子得到權勢和財富的, 但那是極少數的例外。」他仍就事論事的說。
「怎麼個例外法?」她繼續問。
「比如說特別聰明啦!受生父寵愛或生父無子的啦!還有生父是主教啦……」
諾斯眨眨眼,故作神秘狀,「你沒聽說嗎?這幾年來一直有個流言,大家都說柯倫 其實是朱尼士主教的私生子,阿爾卑斯山生出亞本寧山,不是剛剛好嗎?」
莉琪知道,再說下去也是自說。她它的個性,又不願意明講,畢竟他們相識的時間 不算長,私生子的問題或許也操心得太早了,而諾斯是個男人,更不會想到這方面來。
「好一點了沒有?」諾斯見她們愁眉不展,於是說:「你的臉色真的很差,我看這 樣好了,今天也別去找夏貝諾舊農莊了,我們先回旅舍休息,養足精神,明天再出發, 如何?」
「不!今天就去,我不想再等了。」她立刻說。
莉琪並不清楚舊農莊的真正位置,只記得它在大湖的旁邊。諾斯四處打聽,阿帕基 城內只有一個夏湖,他們便朝那個方向而去。
他們先穿過許多曲折的小巷弄,經過一大片林野,才看到那映著藍天的美麗湖泊。 莉琪指不出正確的地點,他們只有沿著湖邊繞圈子。
湖從每個角度看都不同,也都很陌生。轉身看森林,全是蒼翠連綿,更無法分辨。 莉琪走得極喘極累,偶爾撥開幾叢枯黃的芒草,忽然看到一艘繫在篙木上的小船,船上 無人,船板上積著落葉、鳥糞及污水,似乎被遺棄許久了。
「就是這裡!就是這裡!」莉琪興奮地叫著:「我和費羅姆姆就是人這兒逃走的… …只是,船已經被我們坐走了,怎麼還會有另一艘呢?」
「你確定嗎?」諾斯問。
「我確定,因我和維薇常到這兒來划船……」提到姊姊,莉琪的聲音又黯然「那麼 ,農莊必然在這一帶。」諾斯說。
他們往反方向的森林行去。莉琪走得跌跌撞撞,因為她常舉頭四望,想找出回憶中 的蛛絲馬跡。
很久很久,他們都被困在巨樹群中,找不到一個出林的方法。
「一定有路的!」莉琪不停地說。
「不要急。」諾斯一直給她打氣。
最後,他們看見一些彩色的篷子,十幾個服裝怪異、口音特殊的人聚在一塊兒,他 們或者炊煮、或者唱歌,孩子們則用豬的膀胱囊當球踢來踢去。
「吉普賽人。」諾斯對她說:「你在這兒等,我過去問問。」
他的出現,引起那群人的騷動。他邊說邊比手畫腳,後來又取下腰間繫的小刀、酒 囊、銀幣分給大家,等身上的財物散盡了,才帶著笑容走回來。
「你的俠義心又發作了。」莉琪忍不住說:「怎麼了?有沒有消息?」
「往西北的方向就對了。」諾斯說:「不過,吉普賽人也警告我們,現在農莊是柯 倫的產業,養了許多獵狗,不可以靠太近,免得被咬傷。」
「什麼?柯倫竟然吞掉夏貝諾的家?真是人可惡了!」莉琪忿忿地說。
「小夜鶯,別激動,這原本就是在我們預期中的,不是嗎?」諾斯擁著她說。
無聲中,他們撥草前進。當她看到那棟白色的農莊時,定定站立。它比記憶中的小 ,但更漂亮,那獨出一隅的小閣樓還在,是爸爸的秘密書室,右廂房有藍色窗簾的是她 和維薇的房間,她們留多次倚在窗口唱歌及大笑……她的眼睛逐漸被淚水模糊……還有 那片綠油油的草坪。她彷彿可以看見,美麗的媽媽坐在樹下,編著玫瑰花圈;而有著霧 藍色眼睛和黑亮長髮的維薇,拿著小銅鈴在跳舞,蓮蓬裙像一朵盛開的百合;爸爸呢? 一匹駿馬奔馳而來,馬上的他英姿煥發,帶著陽光般的笑容;而小莉琪,正學著馬兒唱 歌……天呀!如今這些人都哪裡去了?
媽媽、爸爸和維薇十年前就消失了,只有她獨自長大,長成另一個人,另一個模樣 ,也不再是從前的小莉琪。
為什麼她要活著?為什麼要流落在孤兒院?為什麼要成為可憐的莉琪,又成為諾斯 的情婦?
如果她十年前也死了,雖是殘酷,不是更完美嗎?那一幅幸福的天倫圖就永遠留在 過去的時空中,不必有人椎心泣血地來悼念,不必有人面對醜陋憾恨的結果,不是嗎… …她哭出了聲,眼淚止不住,像積了千百年般,由內心中隱藏的過往記憶裡無止盡地悲 嚎不絕,諾斯抱住她,讓她俯在他肩上,盡情地發洩痛楚。
她哭著,哭著……兩人緊緊相偶的身影良久良久都不動,只有落葉紛紛,飄零了一 陣又一陣……
***
莉琪推開旅舍的窗,這家店是在阿基帕城內,可以俯瞰整個貝殼廣場。
天尚未全亮,霧極濃,濛濛似雲,飛來又飛去,滲進無端的冷意。
光再強一些,她看清楚了,那吊了一天半的屍身終於取下來了。她的眼角又流出淚 水,爸媽是不是也示眾如此久呢?
媽媽是個愛美的女人,哪堪她死亡的皮相,一寸寸被人審視?那變白變灰的肌膚, 那凸出的眼,猙獰的表情,如破布般隨風飄的身軀,甚至腐蝕她死後的尊嚴,令她如何 能瞑目呢?
昨天,她問旅店老闆,這些屍首都怎麼處理的。
「火焚後再拋到河裡呀!」老闆回答。
「連個墳墓都沒有嗎?」她不信地問。
「要什麼墳墓?這些罪人,只有撒旦會收容他們!」老闆說。
罪人?爸媽都是善良的市民,何罪之有?好,不論歐澤家族加諸在他們身上的是什 麼,但維薇呢?馬修神父說她也被火焚了,連骨灰都沒有留下。
一個十歲的小女孩,也要去撒旦那裡嗎?
莉琪覺得自己一下子在寒冷的冰裡,一下子在燃燒的人裡,靈魂日夜不得安寧。她 不斷地自問:我為什麼活著?上天為什麼要我獨活?!
尼爾死了、瑪蓮死了、維薇死了、費羅姆姆死了,極有可能馬修神父也死了;
而她藏在孤兒院內,十年後又回到阿帕基城,一定有神的旨意吧?!
唯一的就是復仇,替所有在地獄中哀嚎悲鳴的親人們伸冤!
但她沒有立即行動。為什麼?因為諾斯愛她,不願她輕舉妄動,又給她一個長遠的 期待;而她愛諾斯,所以選擇苟安,當他的情婦,能夠享受一日是一日。
但情婦又算什麼?依然是陰暗處的老鼠,不比孤兒院的莉琪好到哪裡去。記得呵! 她是莉琪.夏貝諾,再也不是那個怯懦無所依歸的莉琪.費羅,更不該是諾斯當玩物般 寵愛的小夜鶯呀!
她活著僅有的目的便是復仇,而且是不能等待的、玉石俱焚的、以血還血的。
她要殺掉柯倫,以昭告天下!
她再也顧不了什麼石頭撞大山,因為再不做,她內心真正的自己會先殺了她!
廣場已有人在放花草、插旗幟,一個大大的、閃亮的獅圖族徽就掛在大廈之外。她 知道,今天有秋收慶典,柯倫會出現在廣大的群眾前,接受所有市民及佃農的獻禮。
這是暗殺它的機會,千載難逢,絕不能錯過。
她關上窗子,輕手輕腳地取下諾斯腰帶上的短刀。這還不夠,她需要兩把,一刀不 成,再補一刀,所以她必須再去鐵匠那裡一趟。
她披上破舊的白色披風,站在床前,愣愣地望著諾斯。她是愛他,也從他身上得到 從未有過的愛,但他們畢竟不是同一世界的人,過去不是,永遠都不是。
「我只是從十年前來的幽靈,風一吹就散化,你就當我不留存在吧!」她無聲地說 ,眼淚又簌簌地流下。
她悄悄地開門,走下木梯,飄飄的白衣,很快便消失在霧中的拱門外。
***
諾斯醒來後,習慣性的閉著眼去聞莉琪頸間淡淡純純的少女香氣,然後再吻她,吻 到她嬌懶地輕動,低喚。
然而,他今天卻撲了個空,房內瀰漫著冷冷的孤單。
奇怪?一大清早,莉琪會去哪裡呢?她從來沒有不告而別,或者單獨留下他。
事實上,從科索開始,他們沒有超過一刻鐘的分離。
最初,他還耐心等,但情緒愈來愈煩躁,他痛恨看不到她的每個時刻。最後,他下 床穿衣,在忙亂之中,才發現莉琪的舊披風及他新買的短刀都不見了。
莉琪去了哪裡?為什麼不穿新披風?短刀若是她拿的,又是做什麼用途?
他三兩下套上皮靴,匆匆下樓,抓著正在喂驢子的老闆問:「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女 伴?呃,莉琪小姐?」
「似乎天沒亮就出去了,她還沒回來嗎?」老闆說。
「沒有。」諾斯強迫自己冷靜,「她有沒有說要去哪裡?」
「沒啊!她看起來挺神秘的,任何人都沒瞧一眼。」老闆開始好奇了。
上帝保佑,她該不會去做傻事吧?
諾斯由拱門衝出去,在大街小巷裡亂撞亂找。
自從由農莊歸來後,莉琪一直處在往事的悲傷及心緒的低潮中,不吃不喝,常常茫 然的發著呆,眼淚擦了又干。
諾斯一向心軟,面對至愛之人的痛苦,他感同身受,除了陪她、勸她之外,他還努 力的為她解開心結,除去陰霾。
難道他的愛情和承諾都沒有用嗎?
他相信她會回來,因為他把心全都給了她,或許她只是要找個地方,獨自靜一靜而 已。
然而,放不開的是他。整個上午,他馬不停蹄地,如瘋子一般走遍廣場、教堂、店 肆、酒館,甚至遠至農莊和夏湖,但都不見莉琪,連個像她的影子都沒有!
隨著愈來愈多的人潮,諾斯愈覺事情的不樂觀。他昨天才和莉琪說好,在慶典之前 就離開阿帕基城。但現在眼見柯倫就要蒞臨廣場,可莉琪還沒有一點消息,這不就擺明 了她準備要進行復仇行動嗎?
真該死!諾斯這一生還未同時像此刻般心焦和憤怒過,就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的五 髒六俯齊絞著,讓他每個思緒都是痛。
她為何不信任他?他給了她一切能給的,愛情、金錢、保護、承諾……還不滿足, 不乖乖地待在他的身旁呢?
鐘樓的大鐘宏亮地響著,聲音迴盪過大廈、城牆、森林、山巒,及遙遠的天邊,按 著是鼓手的敲擊,正是邦主出來的訊號,大家如潮水般聚向廣場。
諾斯不由自主地隨著人群,他在左顧右盼之際,遭到不少的咒罵。
莉琪到底在哪裡?在這分分秒秒都緊張的時刻,他真的是心急如焚。他為的不是柯 倫的生命,而是莉琪的,這個小傻瓜,她若送了命,他絕對無法忍受的!
兩匹酸肥的黃須白馬出來了,一身紅衣紅帽的柯倫,胸前掛著黃金的太陽項圈,滿 臉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與民眾揮手,而他身旁的女主人,更華麗耀眼,但怎麼看,都不像 是嫁過來的翠西亞。
翠西亞呢?
但此刻他已顧不了那麼多了,仍逕自在人縫中鑽著找莉琪。突然,他看見那件白披 風,正在柯倫的馬附近,亦步亦趨地跟著。
到了宮廷前,柯倫先下馬,再攙扶那位貴婦,兩人站走後,一篇演說就要開始。
諾斯迅速往前移,在披風內的手要舉起時,他及時壓握住。莉琪驚疑地看著他,臉 色蒼白如幽魂。
「你瘋了!」他氣憤地用唇語說。
說時運、那時快,莉琪的左手又抬起,諾斯沒有防到另一把刀,出手稍慢,掌心沒 握住刀柄「反倒去劃到刀鋒。
一陣銳痛傳來,血噴流而出,他努力將受傷的左手壓在大腿上,咬緊牙關,不讓自 己發出一點聲音。
莉琪則嚇到了,口裡輕呼一聲,引起周圍其他人的注意,包括在不遠處的柯倫。
他英俊的臉轉為陰沉,但在看到諾斯之後,又立刻露出笑容,再用某種機警的態度 說:「真是稀客,大舅子光臨本城,竟失遠迎,不知有何指教呢?」
「沒有指教,只是路過。」諾斯簡短的說。
「路過?」柯倫揚揚眉,看看諾斯,一副恍然大悟說:「哦!我明白了,單身漢最 後的歡樂時光!能不能請問這位隨侍美女的芳名呢?」
他竟敢問她?!如此近,只差一步就可以得手,但諾斯擋住她。天呀!該千刀萬剮 的柯倫,竟不知道她是誰?他至少也該讀出她恨他入骨的眼光吧?
「我是莉琪.夏……」她雙唇顫抖地說。
「她叫莉琪.費羅。」諾斯打斷她,對著柯倫說:「我們不再打擾,請繼續你的演 講吧!」
柯倫深思地看他一眼,終於同意時,諾斯鬆了一口氣,因為他沒有把握自己能再撐 下去。
柯倫一走回台階,諾斯便拉著莉琪擠出人群,往旅舍的方向走。她瞥見他褲子上的 血跡,不敢出力反抗。
一回到房內,他就大聲吼著:「你瘋了嗎?當著幾百人的面要刺殺柯倫!他沒事, 你倒會自白送掉一條命!」
「讓我看看你的手,你需要止血上藥!」莉琪急著要拉住他的左手。
「你還在乎我嗎?」他甩開她說:「你若在乎我,就不會出爾反爾,偷偷摸摸地溜 掉!害我找了一個上午,做了各種可怕的猜測。你管我的手流血,那麼我的心呢?它愛 的傷害、它的痛,你能感受嗎?」
「諾斯,求求你!」她再次接住他的手臂。
他總算不再拒絕,只是氣呼呼地任她清理包紮。幸好她左手的刀並不尖利,劃的傷 口並不很深,處理一下就好。
「瞧,連我的手掌都切不斷,你還想取柯倫的命?!」他又忍不住諷刺的說。
「我承認這次有點魯莽,但下回我會更小心,更有經驗一些。」莉琪平靜地說。
「什麼?還有下回?」諾斯差點跳起來,「你今天還沒有得到教訓嗎?柯倫的左右 ,侍衛眾多,你還來不及碰他一根寒毛,就會被生吞活剝掉!」
「事情並沒有你說的困難,今天要不是你阻止,我早就殺掉柯倫了!」莉琪說。
「殺掉?我懷疑。但我能夠確定的是,你此刻早就是一具死屍了!」他冷哼一聲。
「我原本就沒有打算活著回來。」她淡淡地說。
「你要死?」諾斯瞪著她,眼光極其複雜,「不!你沒有資格死,你忘了嗎?
你早已把自己許給了我,你的愛、你的一生,你要為我而活!」
「不對,我是為我的家人而活。」她哀傷地說:「這幾天,我在阿帕基城走一遭, 有一種深深的感覺,我並沒有和我的家人同生共死。十年前,我的父母冒險送我出來, 等的就是有一天我能替他們討回公道,我豈能辜負他們的期望?」
「我說過我會幫你的,而且是經過精心策劃的。」諾斯放緩語氣說:「你為什麼不 信任我?難道我以「隱面俠」的人格和榮譽發誓,你也沒有信心嗎?」
「諾斯,我不希望你蹚這淌渾水。」莉琪說:「這是夏貝諾家的事,與你無關。」
「無關?怎麼會無關?我……我不是你的家人嗎?」他又要氣得腦袋冒煙了。
那個孤兒院中冷傲的莉琪又出現了,原來他一直沒有「融化」她!
「我們只是情夫和情婦的關係,算什麼家人呢?」莉琪的唇畔有一抹悲涼的笑,「 你的家人應該是貝裡特家族的人。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姊妹、你的妻子,甚至是你的柯 倫妹夫,都不包括你的情婦在內。」
情婦的字眼,在此時聽起來異常地刺耳。他愣愣地說:「你在抱怨嗎?你明知道那 只是名稱上的問題,我心中最愛的永遠是你。」
「我沒有抱怨。」她歎口氣說:「諾斯,放掉我吧!你要情婦,有千百個女人可以 讓你挑,何必要我呢?我身上滿是債,早就沒有一生給任何人了。」
「你竟然這樣說?」他驚愕極了,沒受傷的手用力一捶,叫道:「都是這該死的阿 帕基城惹的禍,我們不該到這裡來的!」
莉琪不說話,神情及目光都十分遙遠。諾斯盯著她,藍眼珠慢慢變得深沉。
在一段長長的靜默後,他開口說:「那麼,我娶你,要你當我的妻子,你有沒有一 生可以給我呢?」
有一剎那,莉琪以為自己聽錯了,在看到他認真的表情後,她連連驚愕地說:「不 !不!不可以!你瘋了嗎?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麼不可能?我這一生所求的,就是要成為你的家人,分享你的喜悅,分擔你 的憂愁。我們要攜手共進,有相同的理想目標,一起生養孩子,也一起面對敵人。」諾 斯發自肺俯地說:「我不是開玩笑的,也不是哄你的。我想通了,我不愛伊娜,根本不 該娶她;而我愛你,更不該委屈你當情婦。莉琪,嫁給我吧!這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 為夏貝諾家族復仇,也能夠擁有你一生了!」
多強烈的誘惑呀!但莉琪死命阻止自己心動。不用想也可預見,他們若結婚,將會 引起軒然大波,甚至一個弄不好,還會造成城邦間的戰爭。
「諾斯,你還不明白嗎?我只是試圖要找出我的人生意義。」她懇切地說:「真的 ,要我當你的情婦或妻子,都是沒有好處的,你還是遠離我吧!」
「那麼,我的人生意義呢?遠離你,就好像失掉我的靈魂一般,我還有什麼意義呢 ?」諾斯十分嚴肅的說:「我決定好了,這次回塞提城,就立刻和我父母攤牌。他們若 不肯接納你,我就帶著你遠走高飛,到歐洲其他地方去。我將放棄塞提城邦的繼承權, 沒有了權利,也就沒有該盡的義務。」
「什麼?為了我,你要放棄邦主的……的權位?」莉琪再一次驚愕的說。
「其實,我早該那麼做了!「諾斯少爺」的身份,給我的感覺一直是壓力多於快樂 。」他捧著她的臉,微笑地吻一下說:「莉琪,是你點醒我的!是你讓我有勇氣掙脫這 個伽鎖,不再表裡不一、不再當傀儡,而能夠自由自在地去做為民請命的隱面俠。我愛 你,我的小妻子!」
「你是當真的?」她仍然無法相信。
「我活了二十二年,再也沒有比此刻更認真了。」諾斯再吻她,說:「現在全看你 了!不要再說我不是你的家人、不要再說我與你無關;更不要在我的面前,任意虛擲你 的生命,我有資格不允許,絕對地有資格!」
「哦!諾斯,我該拿你怎麼辦呢?」她的淚又沾上他的衣服。
「很簡單,以後不許再不告而別,尤其是從我的床上。」他順勢壓住她,更熱情地 吻她。
唉!事情怎麼會失了控呢?她原本是要談分手的,結果卻和諾斯簽下更多的人生契 約。
爸,媽,我是太孤單了,我真捨不下諾斯,特別是在他為我做了那麼多之後……諾 斯赤裸的肌膚貼著她,溫柔纏綿。她昏昏沉沉的,很快便陷入情慾的漩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