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姨在他臥室等著,彷彿等了很久。
見到他,她急切的用連串手語表示:
「你要小心江心月,千萬千萬。」
「為什麼?我和她無怨無仇。」
「利益。」冬姨重複了多次,他才明白:
「我雖做顧家義子,重的是精神和感情,決不貪圖他們的錢財。」他正色說。
冬姨又搖頭又著急,手語也亂了。傳宗連猜七八次也弄不懂。
「什麼利益呢?顧家的?江心月的?是,你說江心月的?我完全不懂,她有什麼利益?」
冬姨深深歎息,眼淚又湧上眼眶,再陷入思索狀態中。好久好久她才表示:
「很多事我知道你不懂,但很快就會明白,我已經感覺到,這日子近了。」
傳宗笑,又安慰似的拍著冬姨背脊。
「放心,我明白自己的立場、位置,我不會超越,只盡我的本分就夠。」
冬姨凝視他良久,終於點頭安靜下來。
這夜,他睡得前所未有的舒服,第二天,傳宗回到辦公室也精神奕奕的,做事也特別順利。
家傑沒有在公司出現,也許現在還不是時候,警方曾要求他不要外出。父子總是父子,不會永遠不原諒他。
快下班的時候接到嘉文的電話,「你快把我忘記了,心裡只有顧家的人和事。」他迅速把近日情形講述一遍,嘉文體諒的笑,
「既然如此,你更加要幫助他們。顧希仁也怪,一個富有的成功商人,竟沒有幾個心腹。」
嘉文剛收線,又接到一個喜出望外的電話,
「傳宗,我回來了。」家儀,充滿陽光的可愛女孩顧家儀。
「家儀?你在哪裡?真高興聽到你的聲音。」他忘形的叫,「什麼?啊——你在公司。」
他看見隔著玻璃拿著電話的家儀,放下電話衝出去,兩人極自然的擁在一起,就像一對親愛的兄妹。
「我來接你,開不開心?」她放開了。
半年不見,她皮膚白了,也長高些。
「現在波士頓還下到二十度,沒有陽光又太冷,不能游泳嘛。」她嘰嘰咕咕解釋。
「你就快抱怨香港的酷暑。」他笑。
「家裹發生那麼多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能有幫助嗎?」
「最少精神上有我支持。」她緊握拳頭伸出手臂,一副力拔泰山的味道。
「你回來就好了,整整一個暑假有你在這裡,家裡會完全不同。」
「你會搬走嗎?」一她望著他。
「總有一天要搬回家。」他淡淡的,「無論如何,我將有屬於嘉文與我的家。」
「暑假之後,我回波上頓時你才搬走,好嗎?」
「我考慮一下。」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將成為我大哥或二哥,你和顧家傑誰大些?」
「我跟他同年,不知誰大誰小。」他整理著桌上的文件。「我們走吧。」
「現在我可以開始叫你做傳宗哥哥嗎?」
「你愛叫什麼都行。」他心情愉快。
家儀有種天生令人快樂的本質。
曼寧很不高興的坐在小客廳裡,她說:
「家傑又醉得像死人。」
「家傑並不嗜酒。」家儀懷疑。
「江心月又來了。」曼寧搖頭,「不知道她對家傑講了些什麼,她專門搬弄是非。」
「下次不許她再來。」家儀很生氣。
「總是親戚,不能讓人說我們欺負自己人。」
盧太又輕手輕腳走進來,她總是這麼輕靈,永遠沒有人聽到她的腳步聲。
「盧太,你練過輕功嗎?」家儀天真的問。
盧太含蓄的笑,她慎言,很得人好感。
「廚子問大小姐晚餐想吃什麼?」她說。
「問傳宗。」家儀很自然的說,「他喜歡吃什麼就吃什麼。」
傳宗在盧太的視線下,突然感到窘逼。
「你為難我,家儀。」
「隨便好了。」曼寧打圓場。她心情極好,面對傳宗、家儀,她覺得這才是理想中的佳兒佳女。「清淡些。」
盧太退下,家儀扮個鬼笑臉,「盧太最適合當間諜,神出鬼沒。」她說,「由小到大,我彷彿從未聽過她的腳步聲。」
「她有教養。」
早晨起床,傳宗正預備早餐,盧太匆匆來報:
「警方派人來。」
傳宗不敢怠慢,連忙迎出來。在樓梯口那麼巧的,他遇見行色匆匆的江心月正下樓,昨夜她在顧家留宿?
江心月看見他也呆怔一下,低下頭一聲不響的就溜出大門。
在希仁書房,希仁正陪著警方人員。傳宗進來,希仁慎重的吩咐:「關上房門。」傳宗回頭關門,看見仍站在那兒的盧太。
關上門,內外隔絕,盧太那斯文的笑容消失了。
「我們懷疑這案中有內鬼。」警探說。
「啊——你們指公司裡?」希仁意外。
「總之是你們周圍的人。」警探說,「因為疑點太多,我們不能不這麼想。」
「什麼疑點?」傳宗問。
「就是一點線索都沒有。」警探笑,「這是不可能的,再慎密,再設計得好的案件都會有蛛絲馬跡可尋,這件——全無破綻。」
「這證明有內鬼?」希仁也問。
「一定極熟悉你們周圍一切的人。」警探認真的,「由現在開始,你們什麼都不要再說,除了你倆知道我們的進展外,決不能讓第三者知道,包括顧太太。
「她有嫌疑?」希仁忍不住叫。
「當然不。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們有懷疑的對象嗎?」
「有。有幾個,正在調查。」警探說,「我們不能告訴你們。」
「我不明白。」
「忍耐一陣,真相大白時,你或會大吃一驚。」警探笑,「因為這些調查的日子中,有些事情令我們都覺意外得不能置信。」
說著,他們看傳宗一眼。
「我?」傳宗下意識的指著自己。
警探只是笑,然後告辭。
希仁、傳宗吃著早餐,盧太服侍在不遠處。家儀也下樓參加他們的。
「剛回家,時差還沒過,不多睡一會?」希仁極體貼地對可愛的小女兒說。
「醒了就起來。」家儀望著傳宗,「前半小時我好像聽見江心月的聲音。」
「是,在樓梯邊遇見地。」傳宗隨口說。
「什麼?」希仁的臉沉下來,「誰允許她留在這兒過夜的?」
盧太太靜悄悄的走向前,輕言細語的說:
「她自己留下的,她說陪大少,大少醉得厲害,我就由得她。」
希仁沒再出聲,雖然心裡還是不高興,但像盧太這麼斯文有教養的女人,他也不好意思再深加責備。
「以後別讓這種事情再發生。」
盧太又退回角落,臉上的表情絲毫不變,她實在是個沉得住氣的人。
「不再開你的玩樂派對?」傳宗對著家儀,把話題轉開。
「有你在—」她小臉兒一紅,「那些派對很無聊,玩完了什麼都沒有,沒意義。」
「我覺得把年輕人的青春活力全聚在這屋子裡是一件很開心的事。」他說。
「你喜歡?」家儀驚喜,「星期六就叫他們來,他們求之不得呢。你也要參加哦。」
「是——我帶嘉文來。」
「很好,好極了。」家儀絕無芥蒂,「說了這麼久,終於可以見到。」
希仁欣慰的在一邊微笑。很奇怪,傳宗一直能給他親切、安全的感覺,有時候,他甚至覺得傳宗更像他的兒子。
他們倆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回家,對公司事有商有量,非常合拍。希仁由衷的喜歡這個年輕人,這種喜歡是沒法解釋的。
反而家傑,從澳門被贖回來後,他有點自暴自棄。警方不讓他外出亂跑,他就躲在臥室裡,一天到晚把自己灌醉,彷彿在逃避什麼。
好不容易,他才出現在晚餐桌上。
「你起床了。」曼寧還很關心。
「明天我開始工作。」他摸摸未清理的鬍子。
「什麼意思?」希仁問。
「我回公司。」他皺著眉,很不情願的說。
「回公司做什麼?公司沒有位置留給你,你是正式辭職的。」希仁不給情面。
家傑瞼上紅一陣又白一陣。
「或者——以前是我錯。」他掙扎很久才說。
「或者?你心裡在想根本我沒錯,是不是?我不勉強你認錯,你也不必回公司。」
飯桌上的氣氛一下子僵硬起來,大家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認錯也不行,你到底要逼我怎樣?別忘記我仍然是你的兒子。」他像忍無可忍。
「那又怎樣?我應該把公司讓你胡作非為,冒險投機的把公司敗掉嗎?」 希仁很生氣。
「我並沒有輸。」他漲紅了臉,「只是運氣不好而已。」
「我做生意不講運氣,而是腳踏實地,真金白銀的做,付出最大誠意。」
「誠意?多少錢一斤?老實說,你今天依然站得住腳是你運氣好。現在做生意,誰不是投機冒險,否則怎賺得世間財?」
「你我想法不同,多說無益。」
「把我的基金發放給我。」家傑突然說。
希仁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驚愕的望著他,好像聽不懂他的話。
「我說——你從小替我設立的基金現在是用的時候,我——創業。」
希仁一口氣回不過來,雙眼直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的直喘氣。
「希仁。」曼寧叫。
「爸爸——」家儀跳起來奔到希仁旁邊,情急的替他撫弄胸口。「別生氣。」
傳宗下意識的想做什麼,卻被自己制止。他知道分寸,這種場面他什麼也不能做。
「氣死我了。」希仁終於叫,「你欠公司的錢還沒有還,還要動用基金?你想敗家?」
「我不相信我不能成功。」家傑悻悻然,「以前——只是輸運氣,我不服。」
「有本事自己創業,不要用家裡一毛錢。」希仁罵,「你這幾年敗的錢早已超過基金。我沒問你那些錢去了哪裡是給你面子,基金的事再也休提。」
「你——」家傑也漲紅了臉。
「你要做什麼總要有個計劃,平白無故要那麼多錢,爸爸當然不放心。」曼寧插口。
「你們——你們從來沒真正相信過我,我知道,我連一個外人殷傳宗也不如。」
「住口。」希仁大叫,「不要扯到別處。」
「這是事實。他在公司出現之後,你們眼中早已沒有我這兒子,他對你們到底落了什麼迷藥,種了什麼蠱?」傳宗的心直往下沉,終於箭頭指向他。
「傳宗什麼都沒做。」家儀仗義直言,「只因他的正直忠誠顯出你的——邪門外道。」
「這兒輪到你說話嗎?」家傑發怒。
「她為什麼不能說話?她和你有什麼不同?從今天起,那個基金改成你們兄妹倆的名字,一人一半,任何事家儀都有一半發言權。」
「你們一起來對付我?」家傑跳起來。
「昨夜江心月對你說了什麼是非壞話?」家儀冷冷的,「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家傑?」
家傑呆住了,他想不到家儀會說出江心月的名字。畢竟內心有愧,他頓頓腳,大步衝上樓。
「我不得不吩咐,盧太。」希仁嚴肅的,「告訴所有的人,尤其是門房,不許江心月再踏入我們顧家一步。她竟來挑撥我們和家傑的感情,這太不像樣。」
「是。我立刻吩咐。」盧太退下。
「家傑——怎麼變成這樣?」曼寧流下眼淚。
傳宗心緒不寧,在臥室裡發呆,多次無法入睡。冬姨的傷好得七七八八,已能拿著手杖走路,顧家是再也留不得,尤其今夜家傑講了那些誤會的話。
他吁了一口氣,舒服多了。不知道為什麼,他對顧家有一份莫名的依戀,一直以來,他有太多搬回家的借口,但他都沒有提出,他是貪戀那一絲家的感覺和父母兄妹情。但——
那畢竟不是真正屬於他的。
第二天,他極早起床,在大家都還沒醒過來時,他已帶著簡單的行李回到他小小的家,這才安心上班。上班工作——目前他並未有辭退的真正理由,他付出體力心力以賺取酬勞,這一切是正大光明的。
沒有人發現他搬走,除了冬姨。他在電話裡對冬姨說:
「我已搬回家,我會來看你。」
冬姨沉默,即使想說什麼也說不出。無論如何,他覺得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下班後,他約嘉文吃晚餐。
「想不想當六月新娘?」他問。
「為什麼不?」嘉文欣慰的笑,「你決定了?」
「從來沒改變過與你相伴一生的決定。」
「有一段時期,我懷疑過,也擔心過,」嘉文笑得很甜,「我怕顧家把你吞噬去。現在你自動搬回來,我很開心。」
「你不喜歡顧家?」
「完全非親非故的一家陌生人,他們再好,也不屬於你,對不對?」
「對,就是這句話。他們再好也不屬於我,我不能天真的想從他們身上得到親情。」
「明天開始我就預備結婚的一切,我會做最稱職的六月新娘。」
「太好了。」他緊握著她的手,心中湧上一陣溫暖——這與顧家的人給他的不同:
他正走回自己的正道,是不?
再回到公司,希仁召見他。
「你能告訴我原因嗎?家傑的話不應該影響你。」希仁的話真誠又遺憾。
「我有種感覺,」傳宗忽然福至心靈,「是因為我的介入,才發生那麼一連串的事。」
希仁愕然,完全不能明白。
「我依然在公司工作,並沒有辭職,只是想——公私分明一點。」
希仁深思,眉頭皺得很緊。突然間,傳宗看見他已像個疲累的老人,與一年前剛認識他時有極顯著的不同。
「我有考慮過的。」他加上一句。
「暫時只能如此。」希仁緩緩搖頭,「曼寧說屋子裡沒有你,感覺不同。」
「謝謝你——太太。」
「收你做義子的決定不會變,你該叫她義母。」
「是!」傳宗垂下頭,心中感受激盪洶湧,淚意直往上衝。
「家儀讓我問你,週末的派對你還參不參加?」希仁回復笑容。
「一切不變。」傳宗哽咽著說。
回到辦公室,立刻接到家儀的電話。
「我很瞭解你的感受,我若是你也會這樣做,」她竟是這樣說,「我會為你照顧冬姨,保證不會再有意外。」
「真的——謝謝。」再一次感情動盪。
「晚上你和嘉文一起來吃晚餐好嗎?家裡的氣氛不大好。」
「陪——顧太太!」他就是叫不出「義母」兩個字,每次都很難對她找到一個適當的稱呼,應該有的,是不是?「不要令她難受。」
家儀彷彿呆怔一下,立刻答應。
「好,我陪媽媽。」她很乖巧,「星期六你一定會來的,是不是?」
「是,一定。下班後我仍然可以陪你看電影、吃飯、逛街,但要遲些,過了這段敏感日子。」
「我聽話,你說的一定對。」
傳宗不再為自己不辭而別而感到內疚,以希仁和家儀的態度來看,他做得正確。
心安理得的上班下班,週末到了。
他心安理得,正大光明的走進顧家,他是來參加派對的。家儀迎在花園裡,神神秘秘地對他說:
「江心月早上來過,門房不准她進來,她就大吵大鬧,沒有人理她,她然後知難而退。」
「家傑呢?他不理?」
「他還沒起床,沒有人敢通知他。大家都知道爸爸的脾氣,他說的話不能違抗。」
「其實,是不是對她太嚴厲了?」
「你還幫她?她的事你不明白,她——太多瑣瑣碎碎的事——從小到大都是,她——唉——不說她,真掃興。」
「同學都來了嗎?」
「你最早到,我知道你會最早到,」她甜甜的笑,「冬姨也在等你呢!」
「看過冬姨後,我再出來陪你。」他拍拍她肩。
冬姨幾乎完全好了,不用手杖也能走路,臉色也紅潤很多。
一見到他,冬姨就緊握他的手,十分激動。
「什麼事?慢慢告訴我,慢慢來。」
冬姨迅速地做了幾個他不懂的手勢,他搖頭,冬姨輕輕搖頭,放棄了。
「不用急,」他用手臂圍著她的肩。「慢慢地,我一定會懂。」
「江心月?是,她不准再進顧家大門。什麼?她會報復?與我們無關,是不是?我們不該深入顧家太多事。
她又做了一連串手語。
「不應該搬回去?不,你不明白,我知道自己做得對,我要站穩立場。義子——是,他們會這麼做,但不表示什麼,我不會回這兒住。不會。」
冬姨急起來,拉著他的手不停搖幌,又咬牙切齒的。
傳宗令她安靜下來。
「我甚至想好了,我要接你回家。我們打算六月結婚,還有兩個月,你幫我們籌備,做主持,好下好?」
冬姨真的安靜下來,眼中卻還有一些疑惑又猶豫灼神色。
「顧家再好也不是我們的家,以後我們三個,你、嘉文和我可組織一個更適合我們的家,真正屬於我們自己的。」
她咬著唇,猶豫著終是沒有點頭。
她對顧家有什麼依戀?她絕對不是那種貪圖富貴的人,這種態度實在令人疑惑。
離開冬姨房間,迎面碰到曼寧。
「以後你要多回來看我們。」她忘情的捉住傳宗的手。她用「回來」,心目中早當他是自己人。
「我會。」他喜悅的,「有件事——我預備六月結婚,希望你能參加。」
「結婚啊!」她大喜,「何止參加呢?我們——希仁、我和家儀都會幫忙,太好了。明天帶準新娘來吃餐飯,我們商量一下。」
「還有——我想冬姨搬回去,很多事要她幫忙,希望你同意。」
「這——我是希望冬姨留下,我覺得自己欠了她一些東西,令她兩次受傷。但是——結婚是大事,你想怎麼就怎麼吧。」
「謝謝,謝謝。」
家儀走過來,從母親手中搶過傳宗。
「把傳宗還給我們,同學都來了。」
此刻,他被大群年輕的笑臉包圍。其中有他去年認識的,有些新的,全無隔膜的笑鬧著。他們是因家儀而接受他,他,是家儀口中親愛的大哥哥。
他們圍著泳池玩樂,天氣還算不太熱,泳池今年第一次開放,兩個菲籍女傭在服侍他們,一個男工人負責燒烤。
傳宗偶然抬頭,看見在二樓窗口站著的家傑,他對家傑並無芥蒂,自然的舉手招呼。家傑很勉強的點頭,隨即隱去。
「家傑起床了。」家儀在一旁也看到。
「要不要邀他一起玩?」
「他不會感興趣,從小就是這樣。」
「他對江心月特別好只因她帶大他?」
「應該說江心月對他特別好,因為當年她有個兒子比哥哥晚幾天出生卻夭折了,她把對兒子的愛全投射到哥哥身上。」
「那就難怪她緊張家傑。」
「也是奇怪,或者就是我們中國人說的緣分,哥哥能忍受得她的一切,說她可憐。」
「感情——是微妙的。」傳宗感慨。他對顧家各人的依戀不也很微妙嗎?
盧太太以罕有的速度從屋子裡衝出來,這麼沉得住氣的她臉色也發白。
「傳宗少爺,快跟我來,他們要帶走大少爺,老爺希望你幫忙。」她急切。
「什麼事?他們是誰?」傳宗邊走邊問。
「CID,來了四個。」
傳宗的心往下沉,莫名的不安湧上來。
「為什麼?」
「不知道。」盧太看他一眼,「他們為什麼要帶少爺走?」
這也是傳宗的問題。警方人員神色慎重,什麼話都不說,要帶家傑走是上級命令。家傑的頭髮、鬍鬚都沒有整理,一副憔悴又狼狽的樣子。
「你們沒理由帶我走。」他紅著臉叫。
「我們只請你回去問一問話,並請你證實一些事。」
「關我什麼事呢?」他不肯走。
「一定要去,」其中一位CID說,「只是去一趟,你擔心什麼?」
「我才不擔心,但沒有理由——」家傑把視線投向希仁,顯然瞻怯。
「我——陪你去一趟。」傳宗挺身而出。他只是不想希仁為難。
家傑臉上掠過一抹奇異的神情,低頭不語。
警察局裡,CID們重複不斷的一再追問那件講了無數次的綁架事件,問得家傑不耐煩了。
「問這麼多次做什麼,煩下煩?」他叫。
CID們不理會他。
「如果讓你看見綁架你的人,你會不會認得?」有人問。
「可能,不知道。」他說,「上車之後我立刻就下省人事了。」
「你能確定人數?」
「三個,一定是三個。」他肯定。
「好。」有人扔出張照片。「認得他嗎?」
家傑看了看,立刻露出疑惑不安狀。
「這是什麼意思?」
「看清楚,他是誰?」
「他不是——魏孝全嗎?」他懷疑的問。
幾個C1D互看一眼,拿出另一張照片。
「這個——我不認識,」家傑搖頭,「魏孝全的照片怎麼在你們這兒?」
「對不起,今夜請你留在這兒,」其中一個彷彿是上司的人說,「有些事需要證實。」
「必須這麼做?」傳宗插口。
「放心,我們只為破案,不會難為他。」CID笑。
「家傑,需要我請律師來嗎?」傳宗認真的。
「你看著辦。」家傑有點六神無主,「回去跟爸爸商量,最重要的,我需要立刻保釋。」
「我會這麼做,我們保持連絡。」傳宗問:「他能向外打電話嗎?」
「他暫時不是嫌疑犯,他可以打電話。」
「盡快保釋我。」家傑叫。
他的神情有點失控,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激動。傳宗離開時聽見他問:
「你們怎麼有魏孝全的照片?」
魏孝全是誰?他記下了這名字。
回到顧家,傳宗立刻報告了一切,希仁帶著他立刻在書房和公司律師商量。律師答應盡快去警察局把家傑保釋出來。
「魏孝全是誰?」傳宗問。
希仁呆怔一下,反問:
「什麼?魏孝全?你怎麼知道這名字?」
「CID字照片給家傑看,家傑說的。」
「什麼?」希仁拍案而起,臉色變得很難看,「竟然會是他?」
「犯案不一定是他。照片上的人卻是他。」
「有——這樣的事。」希仁重重的拍桌子。「魏孝全是江心月的同居男人。」
「啊——」傳宗無法掩飾自己的震驚。
他想起警探說的「可能有內鬼」,這內鬼竟然這麼近,他簡直不能相信。
「江心月。哼。」希仁恨恨的,「我早就應該不准她踏入顧家半步,這女人——這女人——」
「事情也許不是這樣,我們等消息。」
「你快回警察局,隨時與我保持聯絡。」
在警察局裹,家傑被隔離問話,傳宗見不到他,卻見到江心月和一個男人。
這男人比江心月年輕,大概三十多四十歲,很白淨卻嫌油滑,眼中帶著邪氣。傳宗第一個念頭就是「他像姑爺仔。」
他是魏孝全嗎?人和名字格格不入。
只見江心月突然跳起來,瘋婦一般撲向傳宗,一邊尖叫:
「都是你,都是你搞出來的好事,我跟你拚命。
傳宗大驚,欲避不能,被她又抓又打又咬,臉上手上都見血痕。旁邊的CID急奔過來解圍,活生生的把江心月扯開。
「你瘋了,這兒是警察局,乖乖的坐著。」其中一個ClD看下過眼,狠狠罵她。
「都是他,都是他,他害死家傑——」江心月還是不顧一切的大叫。
「他怎麼害死顧家傑?」CID問。
「他——」她指著傳宗,眼珠快脫出來。
「坐下,阿月。」冰冷而低沉的聲音出自那個男人,「不許胡鬧。」
江心月彷彿聽到魔咒般,立刻安靜下來,依順地坐回他旁邊。
他必然是魏孝全了。
傳宗狠狠的用紙巾抹去臉上和手上的血絲。他完全不明白,江心月和他仇深似海嗎?剛才她幾乎想殺死他。
「要紅藥水和紗布嗎?」CID問。
「不。請問我能見顧家傑嗎?」他忍著痛。
「暫時不能。請放心,律師陪著他。」
「為什麼也讓他們來?」傳宗偷偷地指著江心月。
「你將會知道。」CID笑,「你和她有仇?」
「完全沒有,我甚至不認識那男人。」
「魏孝全。」CID笑得神秘,「你坐著等等,律師或許有話跟你說。」
這一等就是三小時,律師和家傑都沒有出現。有人出來把魏孝全和江心月分別帶走,很久也沒有影子。
傳宗只能耐心地等著,其間與希仁通了多次電話。
「務必等到律師,我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希仁又驚又怒。
到了深夜,才見到律師獨自出來,他看來十分疲乏。
「家傑呢?」傳宗立刻問。
「不能保釋。我跟你先回顧家。」
律師很謹慎,什麼話也沒有告訴傳宗,在他眼中,傳宗只不過是顧家的職員。
希仁在書房裡接待他們。律師欲言又止,慎重的看傳宗一眼。
「傳宗留下,他全權代表我。」希仁說。
律師十分意外,推推眼鏡。希仁一向認真、慎密,怎麼對這個年輕人特別不同?
「案情頗為複雜。」律師下意識的又看看傳宗,「而且——也出乎我意料之外,警方有理由相信,家傑本身也牽涉在內。」
真令人震驚、意外兼且不能置信。
「他自己牽涉在綁架案中?」希仁半個身子站起來,「什麼意思?」
律師的神情也怪異莫名。
「在警察局,我見到魏孝全和江心月,他們說是你們的近親。」
「女的是弟婦。男的不是。」希仁皺眉。
「做案的人雖然沒抓到,但那男女卻極有關連,警方已拘留他們。」
「家傑呢?為什麼不能保釋?」
律師摸摸頭,很難找到合適的字眼去解釋。
「他好像與另一宗案件有關。」律師有點吞吐,「目前還在個別問話,我幫不上忙。明天一早我會再去。」
「另一宗案?是什麼?」希仁也驚呆了,「怎麼可能?」
「警方不肯透露,我也沒法打聽。」律師深深的皺著眉心,「案件並非表面那麼簡單。」
「江心月他們呢?」希仁很不願提這名字。
「已落案拘留。」律師搖頭,「肯定的,他們與綁架案有關。」
「這——不可能。」希仁喃喃自語。
傳宗也不相信,江心月只不過是個溺愛家傑的女人,也許潑辣凶狠些,卻也不似心術不正的壞人。
「所有的事都出人意表。」律師告辭,「明天我再與你們聯絡。」
「盡量想辦法保釋他。」希仁眼中有淚光。
無論做錯了什麼事,始終是父子。
各自回房休息。
傳宗怎麼也睡不著,怎麼努力地數羊,自我催眠,連祈禱都沒有用。顧家怎麼突然面臨這樣的事故呢?希仁和曼寧應付得到嗎?尤其是曼寧身體不好,他真的擔心。
想想自己剛搬回家住,今夜又留宿此地,人算不如天算,他實在不忍心不理這事。
看來,他涉入顧家的事已太深,深得他再怎麼逃也逃不丟。
朦朧中有點睡意,彷彿是剛睡著,又彷彿是睡了很久,才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醒。這不是聲音,好像是——是有人在床邊,俯著頭正凝視著他。
他突然睜開眼睛,看見床邊有一個全身裡在黑袍中的人,連臉也遮著黑紗,只剩下一對又深又冷又黑的眼睛盯著他,似熟悉又陌生,心中大驚便翻身欲起,就在這一剎那,那黑衣人飄然隱去,隱入對著床的那幅牆裡。
他立刻亮了燈,低暍著。
「誰?是誰?」
當然沒有回答。他跳下床,下意識的撲向對面的牆,牆只是牆,那兒有什麼黑衣人呢?他又打開房門,走廊上也寂然無聲。靈機一觸,快步走向隔鄰冬姨的臥室,但房門反鎖了。
他莫名的擔心著,急忙叩門叫:
「冬姨,冬姨,是我,請開門。」
房裡傳來腳步聲,冬姨睡眼惺忪的出現門邊,莫名所以的望著他。見冬姨沒事,立刻又安撫她上床,替她反鎖房門後,他才回房。
剛才是夢?還是眼花?或——真有人?
他記得很清楚,那黑眸仿似也受驚,睜得很大,那又濃又密的睫毛——他見過這樣的睫毛嗎?見過嗎?
這一鬧,根本別想再入睡,他就眼睜睜的望著窗外,直到晨光初現。
這大屋真,每一個人都沒睡好似的,個個沒精打采,憂心仲仲的。傳宗很想說幾句什麼令大家開心些,苦思不得,只有緊閉著嘴。
「我們去上班,讓律師在公司跟我們聯絡,」希仁說,「家儀,陪著媽媽。
傳宗心中有種渴望,他想留下來陪曼寧這個憂傷的媽媽。當然他不能,他必須工作,而且身份也不對。
傳宗強打精神工作,而今天的公事特別多,一堆堆要看,要簽字的,令他透不過氣來。要見他的人也在排隊,他覺得自己將快承受不了。
中午,希仁在內線電話召他一起吃午餐,就在希仁辦公室後面的小休息室內。
「律師打過電話來,沒有進一步消息。」希仁說,「那三個動手捉家傑的人已自動投案。」
「案情明朗化了?」
警方應該已知得一清二楚,只是還沒有告訴我們。
「律師說頗有牽連,但是還未查清楚。」
「我不明白,只不過是簡單的綁架勒索案。」
「對這件事,你心中有沒有概念?」希仁目光炯炯的望著他。
「這——我不敢猜測,畢竟我是個局外人。」
「試著說說。」希仁鼓勵他。
「江心月和家傑之間——彷彿另有牽連,我的意思是指親戚的感情之外。」
「嗯。」 希仁不置可否,只是點點頭說,「我也這麼想,只是不明白家傑又不是笨人,怎可能相信魏孝全?」
「我不瞭解這個人。」
「不學無術,靠張臉騙女人錢的,我從不允許他進大門。」
「他既被拘留,表示他與案有關,他和江心月可是——恨你們?」
「恨?我養了他們二十年。一希仁搖頭歎息,「始終看在我早過世的弟弟分上,怎知他們——唉!家傑太蠢了。」
「我未進公司之前,你和家傑比較合拍。」
說話聞,幾位警探踏入公司,希仁忙把他們帶進辦公室,關上門後,便急急向他們打聽案情的進展。
警探面色凝重地說:
「經過深入的調查後,總算有了突破性發展。」
「勒索主謀是誰?」希仁和傳宗幾乎異口同聲地問。
「目前還不能遽下結論。」警探岔開話題,「你們聽過一間公司的名字嗎?」
接著,警探說出一間公司的名字——「躍馬」。
「聽過,」傳宗吸一口氣,「曾經是我們在商場上競爭的對手,中途搶過我們的生意。」
「你們跟這間公司的人有過節嗎?」
「不,從來不認識。」希仁說,「為什麼要提起他們?」
警方人員把一份文件交給希仁,他只看一眼就臉色大變,拍案而起。
「這衰仔—」
傳宗接過文件,看見那間公司的註冊商業登記的影印本,董事中有顧家傑的名字。
家傑——電光火石的想起那天在紐約酒店電梯口遇見家傑的情形,他徹夜不歸,宿醉未醒,交給他的傳真急件看也不看就上樓休息,約傳宗中午進餐——就在這段時候,生意被搶過去。難道——這是一個局?一個預早安排的局?
「非常抱歉,這間公司有商業行騙之嫌。」
希仁十分激動,聲音也顫抖地說:
「他還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我們正在調查。顧先生,關於綁架的事差不多可以破案,贖金的下落已有了,只是有很多細節尚未明朗。」
「是他們幾個串謀,是不是?」希仁竟然流下眼淚。「我這兒子——真想氣死我。」
「不是串謀這麼簡單,其中很複雜。」高級警官看傳宗一眼,「你是殷傳宗?」
「是。有什麼問題?」
「請你跟我們回去,有疑點想請你證實。」
「我?」傳宗萬分意外,「我能幫你們什麼?」
「也許很大的忙。」
希仁望望警探,又望望傳宗。
「我可以擔保,他與案件沒有任何關係,」他肯定的說,「他不是那種人,不會做那種事。」
「我們只想證實一些疑點。」警探站起來。「可能他很快就會回來。」
「傳宗——」希仁神情複雜的叫,「你快回來,我等你。」
傳宗心中一動,希仁是絕對信任他的,他聽得出來,也十分感動。
他默默的跟警探回到警局,有人單獨跟他談。
「你和顧氏家族有什麼關係?」
「老闆與員工。」
「你一直住在他們的家?」
「不。只因冬姨一再出意外,而且發生了家傑的事。」
「以前認識嗎?」
「不。只向顧氏申請工作。」
「他們對你好得令自己的兒子妒忌?」
「哪有這樣的事?」傳宗驀然臉紅。他從未刻意討好過任何人,所有的事都是緣分,但——他該怎樣解釋?
「顧希仁讓你代替兒子在公司的地位。」
「這—一傳宗深深吸了一口氣,「你們到底懷疑我什麼?」
「你本身實在沒有懷疑之處,只是一切事情的來龍去脈,想向你問一問。」
「你們想從我這裡知道什麼?」
「你曾是顧家傑的私人助理,他私下給你津貼,做些額外工作。」
「是。顧老先生也知道。我替他做賬,做數簿,都一清二楚。」
「我們看過了。」警探笑起來,「你是個一板一眼的人,江心月為什麼要針對你?」
他們實在什麼都知道了。
「不知道。可能誤會我的出現對家傑不利。」
「是否不利?」
「應該說——我的出現令他們父母兒子不和,家庭分裂。」
「你明知身處這情形,你是聰明人,為什麼不走?」
「我曾離開顧氏,顧老先生找我回來。」
警探翻看資料,頻頻點頭。
「你對江心月有什麼看法?」
「她?我不熟悉,但她對我很有敵意,言辭很尖銳,很針對。」
「有理由嗎?」
「也許她有,我不知道。」
「以前你們不認識?」
「素未謀面。」
「你知道——我們曾查過你保良局的一切資料,也知道江心月也去查過。」
「為什麼?」傳宗愕然。
「素未謀面的人去查你的身世,這令我們好奇。剛巧這時顧家發生冬姨的意外,這——你有什麼聯想?」
傳宗呆在那兒,聯想?這麼事件怎可以聯想到一起?根本風馬牛不相及。
「我不明白。」
「好。另一件事:江心月說你有份參與計劃綁架顧家傑。」
傳宗整個人從椅子上跳起來。他從來沒這麼激動過,全身顫抖,臉孔通紅。
「什麼,我有份?」他叫。
警探望著他微笑不語,彷彿在看戲。
「請你——再說清楚一點。」他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
「她說你曾參與綁架。」
「你信她?」傳宗不怒反笑。
「我們的意思是,她為何這麼恨你,非置你於死地不可?」警采笑起來。
「我的確從來不認識這個女人。」
「實際上,你取代了顧家傑的地位。」
「也許在職位上如此,但他們始終是父子,這是誰也代替不了的。」
「顧氏夫婦收你做義子。」
「這是罪狀之一?」
「不。我們只想請你幫忙!」警探拿出另一疊文件。「保良局的資料顯示你尚未滿月就進去,因為當時你臍帶剛掉。身上沒有任何顯示身份的文件。
「為何要查我的身世?」
「這是很有趣的事。陳冬妹助養你,你可知他和顧家有什麼關係?
「冬姨曾替他們——或江心月打過工?」
「不。陳冬妹有個姐姐陳菊妹曾是江心月的女僕。」
「啊!」傳宗不能置信的叫。怎樣複雜的關係?冬姨怎麼從未提起?只是她似有很多難言之隱。
傳宗想起許多有關冬姨的怪異之處,妤像一提起顧家傑,她就有奇異的沉思、奇異的眼神,還有許多難以解釋的神色。難道——有關?
我們談談另一件案,「躍馬」國際投資公司——就是中途搶你們紐約的生意,也是顧家傑當董事的公司,他們牽涉不道德的買賣股份,還有許多不盡不實的
賬目,商業調查科已深入調查,你——替他們做過賬嗎?」
「沒有。應該沒有。我做的只是顧家傑的私人數簿。」
「美國ClA也在調查,因為「躍馬」國際也牽涉販賣軍火。」
傳宗呆在那兒,張大了口說不出話。
他心目中,甚至希仁心目中的家傑只是個野心大、好高騖遠、不切實際、想一步登天、隔夜發大財的人,但販賣軍火——
「這是一個國際犯罪組織,從大陸邊界和越南偷運軍火到美國、中南美,和每一處有戰爭的地方去。」警探的神色越沉重,「國際刑警已邀請我們協助。」
「家傑——不可能是主使,他不夠魄力。」
「是。他不是主腦,我們正調查他的角色。但他的確是「躍馬」的董事。」
「我應該對顧老先生怎麼說?」
「與「躍馬」有關的暫且不提,關於你和江心月,和顧家,和陳冬妹的一切,希望你問問看,也許——很耐人尋味。」
「耐人尋味?」傳宗不明。
「警方只處理綁架案,其中的私人恩怨我們沒權去處理,相信你會有興趣。」
「你們不會扣留我?」
「你沒有任何嫌疑。我們請你來——或許你能幫顧家解決一些事情。」
「顧家傑——」
「不能保釋。魏孝全是綁架案的主謀。很可笑,他堅稱江心月並不知情,也許我們會讓她保釋。我們還在調查中,事情尚未結束。」
傳宗這麼快就能回顧家,希仁、曼寧、家儀皆喜出望外。傳宗把警察的一切相告,他沒提及冬姨和自己身世的事。
晚餐後,他到冬姨臥室。
冬姨正怔怔的發著呆,不知在想什麼。
「冬姨,你有個姐姐叫陳菊妹?」
冬姨全身巨震,眼中露出不安之色,她那表情分明是問「你怎麼知道?」
「警察告訴我,你姐姐是江心月的女僕,那人呢?現在在哪裡?」
冬姨的身子微微發起抖來,不知是害怕還是激動,她抓緊了傳宗的雙手,眼淚簌簌而下。
「還有,保良局那麼多人,為什麼你只助養我?」他忽然福至心靈。
冬姨的手僵住了,睜大眼睛呆怔的望著他,好半天才用手勢比劃。
「你還知道什麼?」她表示。
「我進保良局時尚未滿月,臍帶剛掉,他們推算出我的出生日期。」他說,「我是一九六七年十二月中出生的。」
冬姨一再的用手語問:「還有呢?還有呢?」
「只有這些,」傳宗用十分誠懇的語氣對她說,「冬姨,你是否知道一些事而沒告訴我?」
冬姨眼中不安之色更甚,他四周望望,就在這個時候,房門響起來。
「殷少爺,可否請你出來一會?」盧太的聲音,依然斯文有敦養。
「什麼事,盧太?」
她看房裡的冬姨一眼,打個招呼。
「能借你幾分鐘嗎?」
傳宗掩上房門,倚在牆角。
「我很擔心,大少和心月嬸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盧太問。
傳宗心中浮起一陣疑問,她為什麼這樣關心呢?
「我也不是太清楚,警方仍在調查,當日捉家傑上車的三個人已自動投案。」
「那——已知主謀是誰?」
「仍在調查中。」傳宗笑,「如有進一步消息,我可以告訴你,」
「謝謝,謝謝。我相信大少是無辜的。」
正預備再回冬姨房,家儀跑過來。
「傳宗,陪我聊聊。」她挽著他的手。
「不陪媽媽?
「她睡了。這幾天屋子裡氣氛不好,真悶死人。家傑還下能保釋?」
傳宗深深吸了一口氣,搖頭。
「你吸氣是什麼意思?心中有話沒說?」
「很多事都是我惹來的麻煩。」
「你說江心月、魏孝全他們?真不明白他們會做出那樣的事,關你什麼事呢?」
「不關我事?警方都問為何他們針對我。」
「奇怪,他們為什麼針對你?」
「江心月以前有女僕叫陳菊妹?是冬姨的姐姐,你可知道?」
「這麼巧的事,我不知道,我還未出世。」家儀說,「為什麼提起?」
「不——家儀,說說江心月的事。」
「我知道的並不多,她帶大家傑的,很寵哥哥,不怎麼理我。還有,此人好色。」她壓低聲音。
「好色?」傳宗忍不住笑。
「她嫁我二叔只為錢,其實二叔並沒有錢,爸爸是白手興家的人,二叔只在爸爸公司當經理。她不愛二叔,在外面養小白臉。」
傳宗心中浮現魏孝全的模樣,青靚白淨而且年紀看來比江心月年輕得多。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有她那樣的女人,替我們婦女界丟臉。」家儀非常不滿。
「二叔雖然病逝,我看一半也是被她氣死。後來甚至公開同姓魏的同居。」
「你們對她極好。」
「都是看在二叔的分上。二叔很愛她,臨死前還請爸爸照顧她。但她那人很——哎!自甘墮落,爸爸和媽媽很生氣又無可奈何,對她沒辦法,何況她真的對家傑極好。」
「她——或可以保釋,魏孝全的口供對她有利。
「如果魏孝全是主謀,我不相信她不知情,我常常覺得他倆狼狽為奸。」
「別武斷,看事實。」
很平靜的一夜,睡得極酣暢,沒有遁入牆裡的黑衣人,也沒有夢。
早餐桌上,希仁已等在那兒。
「我已讓律師去保釋江心月。」希仁說,「他們說她沒有牽連。」
傳宗不便說什麼,一個針對他的女人。
「我讓律師帶她來,我要問問她到底在弄什麼。」
「我先回公司。」傳宗說。
「不。」一起看看她說什麼,遲些我們再回公司,我已通知秘書。」希仁說。
曼寧居然這麼早就起床,她看來臉色和精神都不好。
「為什麼不多睡一會?」希仁關心。
「睡不著。總覺得還有什麼大事會發生,心驚肉跳似的。」
「敏感。大事已經發生,還能有什麼?」
「我說不出什麼,但我很擔心,很害怕。」
「讓家儀整天陪你。」
「不是這種害怕——希仁,能不能我們出去旅行一次?我不喜歡目前的氣氛。」
「可以,當然可以,等警方的事告一段落,我們便去歐洲,或者去地中海,隨你喜歡。」
曼寧把視線放在傳宗臉上。
「你也去,好不好?」她柔聲問。
傳宗呆怔一下,他絕對沒有把自己算在顧家的人和事上,他意外。看見曼寧企盼的目光,拒絕的話說不出口。
他永遠無法拒絕曼寧,無論任何事。
「好。如果你要我去的話。」他恭敬的。
「你一起去,曼寧一定開心得多。」希仁說,「家真發生那麼多事,幸好有你在這裡。」
「我只擔心,麻煩因我而起。」
「什麼話——」希仁立刻住口,怔怔的望著傳宗,麻煩因他而起?好像是又好像沒什麼理由。「誰說的?」
「警方的人,他們還提醒我另一些事。
「什麼事?」曼寧沉不住氣。
「譬如——我的身世。」
「你的身世?有什麼問題?」曼寧睜大眼睛,非常關心。
傳宗猶豫著,該不該說出來呢?
「警方說,江心月去保良局查過我的資料,更巧合的是,冬姨的姐姐以前是江心月的工人,這些事,我全不知道。」
曼寧疑惑的眼神望向希仁又望向傳宗。
「真的?」她說,「怎麼不問問冬姨?」
「我問過,她只是搖頭。」
「讓我去問她——」曼寧比誰都著急。
「別急,別嚇著她,」希仁按著她的手。「你想問她什麼?」
曼寧張口結舌,講不出話。
「當年——你們之間是否有什麼事發生?」傳宗提醒,「我是說特別的事?」
「沒有。」曼寧肯定的搖頭。「怎麼會有。」
「你認得江心月當年的工人嗎?」傳宗再問。
「見過。她時時跟江心月來我們家,我沒怎麼注意,印象不深。」
「恐怕——我只是好奇,為什麼警方要我問問大家,他們說可能是一些耐人尋味的事。」傳宗笑。
盧太太帶著律師和江心月匆匆進來,把他們的對話打斷了。
「大哥大嫂,冤枉呀!」江心月撲過來,一下子跪在希仁和曼寧的面前。「整件事是冤枉的,警方誣賴我們!」
希仁看律師一眼,兩人都皺起眉頭。
「陳律師,怎樣?」希仁問。
律師在希仁耳邊說了一些話,希仁又搖頭又點頭,然後律師告辭而去。
「大哥大嫂,這次一定要相信我,我絕對不是這麼沒良心的,你們對我這麼好,這麼多年我報恩還來不及,怎會——怎會打壞主意?你們一定要相信我。」
「告訴我實情,到底你們對家傑做了些什麼?」希仁黑著臉。
「沒有,真的沒有。那三個綁匪串通說阿全有份,真是天大冤枉。其實主謀另有其人,警方不相信我的話而已。」
「你說是誰?」希仁眉尖皺得更緊。
「他。殷傳宗。」江心月咬牙切齒,額頭上冒出青筋,她的恨是真的,「就是他,所有的事都由他而來,因他而起,我可以發誓。
「他讓人綁架家傑?」希仁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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