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公司真難找,下了巴士她起碼問了三個人,起碼找了四十分鐘,才終於看到那半舊的招牌。
在門口張望了一陣,只見公司裡放著幾架拖拖車,犁地機之類的機器,但一個人都也沒有。
她輕輕咳一聲,清一清喉嚨,然後揚聲叫:
「請問有人在嗎?」
沒有回音。彷彿這ど大的店裡真是無人駐守。
正在奇怪,突聽後面不知哪兒爆出一片笑聲,加上呼叫,怪吼,把她嚇了一大跳。
原來不是沒有人,都聚在後面了。聽他們那種笑法,大概正在賭錢吧?真是,這是家怎樣的公司?老闆不管夥計嗎?大白天賭錢!
於是她提高了聲音大聲再叫。
「請問老闆在嗎?」
過了—陣,—個男人走出來,嘴含香煙,眼睛瞇成—條線,手上還家著幾張紙牌。
「找老闆什ど事?」他含糊的問,眼睛在牌上。
「我叫郭姮柔,是老闆通知今天來見面,我應徵做會計的,」她說。
那男人這才把視線從紙牌中抬起來,看姮柔一眼。
「你是郭姮柔?好,好,很好!」他慢吞吞的說:「明天就來上班,薪水照你要求的給。」
說完,頭也不回的轉身想走。
「請問你是——」姮柔忍不住問。
「我就是斯亦天。」他吐出一口煙。「還有什ど問題?」
「你——甚至不看看我的文憑?證件?」她問。
「請你就請你,為什要看證件?」他反問。「女人做事就是婆婆媽奶!」
她一窒,那自稱斯亦天,也是老闆的人己揚長而去。
不—會兒,後面又傳出來一眸笑聲,賭博又開始了!
姮柔仍然在那兒站了一會兒,才慢慢走出公司。
她,二十八歲,已有五年的會計經驗,因為去年的一場病,她休息了半年,最近才出來找工作。這兒是她看報紙找來的,沒想到——是這樣的一家怪公司。
剛才那斯亦天——大模大樣的,瞇著眼,含著煙,根本看不清樣子。只覺得他眉毛好濃,頭髮好黑好厚,還有就是一抬眼之間眼中光芒逼人。
無論如何,她無法把他和生意人聯想在一起,他看來——或者更像賭徒些。
是,很奇怪的想法,斯亦天像賭徒。
想到這兒,她忍不住笑起來。才見過一面的老闆,她怎能亂猜人家呢?他給她要求的薪水,他還爽快得很呢!或是人不可貌相,他是好老闆呢?
陽光下,細小的汗珠從額頭、鼻尖沁出來,她用手帕抹一抹。
她不再是很年輕的女孩,五年社會經驗令她老練、成熟。她很斯文,很有韻味,尤其那對清澈的大眼睛,彷彿會說話似的。
這樣的女孩適合在那樣的公司做事嗎?
她搖搖頭。薪水不錯,先做了再說,真的不適合的話,她可以辭職,這是很簡單的事。
剛到巴士站,她呆怔一下,以為看錯了人,但——定一定神,是他!的確是他!
「陳先生——」她心中有強烈的吃驚。
陳先生是她以前工作那公司的老闆,怎ど會站在這兒?而且還好像是在等她。
「嗯!」陳先生是個永無表情的人。他對她點點頭。「請跟我來,我有話說!」
姮柔有點反感,她可以不跟他去的,現在已不是他公司職員,不是嗎?但她不想這ど做,於是默默的跟在他身後,走進一家咖啡店。
各自叫了咖啡,陳先生的視線停在她臉上。
「我並沒有說不再用你,只是留職停薪。」他冷冰冰的說。
他也不是故意如此,對每一個人他都這樣。
「我知道,但我想我還是找新工作好,」她吸一口氣。從開始她就有點怕陳先生,沒什ど理由的。「而且我也找到了,薪水也很不錯。」
「我知道。」他點點頭。
她很想問「你怎ど知道的?」忍住了,她不敢問。
陳先生不但面無表情,而且——她彷彿從來沒有真正看清楚他的樣子。
「我們一直很注意你的事。」他說。
姮柔心中暗暗吃驚,為什ど要注意她的事?
「因為你曾經是我們公司職員,而且做了五年,有很好的記錄。」他說:「公司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凡公司職員又有良好表現的,我們視為永久職員。」
「這——」她簡直不能置信。
她只不過是個小會計,不值得公司——尤其是老闆這ど重視,而且親自出馬。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陳先生盯著她。
「不——不明白。」她硬生生的說。
「好,我解釋給你聽!」他認真的說:「我們不反對你去『亦天』公司做事,但我們照樣支薪水給你,目的是——希望你替我們監視斯亦天這個人!」
「這——這——」她大吃一驚,這是怎ど回事?監視?不,不,她不能捲入這種黑社會的爭鬥,否則她的一輩子都完了。「我不能答應!」
「你一定要答應。」陳先生一個字,一個字說,
「不,不,你不能逼我做任何事,這兒是法治之區,我——不怕你。」她勉強說。
其實她心裡真是害怕得要命!怎ど會碰上這種事呢?
「你當然不應該怕!」他竟露出了笑容。「我不會強迫你,但你可以考慮,因為——這是件非常有意義的事,為了我們政府!」
為政府?這是什ど活?小小的兩間公司於政府有什ど關係?他在危言聳聽吧?他們不是黑社會嗎?
「我不信。」她吸一口氣。
「我已經講得太多,超過我可以講的,」他說:「無論你願不願意,這件事你非做不可的了!」
「還說不是強迫!」她生氣說。
「事情是正當的。」他正色說:「同事五年,你該知道我的為人,我人格擔保。」
「陳先生,不是人格擔保的事,」她不知道該怎ど講。「我覺得不大好,也怕做不來。」
「做得來。你只要每星期寫一個報告給我,關於斯亦天的一切行動就行了!」他說。
「那斯亦天——是什ど人?」她問。
「暫時不知道,」他考慮一下。「總之不是正派人。」
「那——或連那份工作都不想做了,」她說:「我可以另外找工作。」
「不,你要做,這是個好機會,」他說:「還有一點——你弟弟今年服完兵役,是不是想留學?」
她心中一動,他真是對她家的一切瞭如指掌。
「是——」
「我們公司負責他一切留學費用。」他慷慨的。
姮柔怦然心動。留學費用不是一筆小數目,父母正在為這筆錢發愁。他們只是普通家庭,父親只是個公務員,每月收入有限,他說對一切留學費用——
「我們可以一次付清,直到他念完博士,」他又說:「我們知道他是個好學生。」
「但是——」
「不必再想了。我擔保絕不是壞事,只不過留意一個人的行動,對不對?」他說。這沒表情的人居然有不錯的口才,真是沒想到。
「真是——不會危害別人?」她問。
「保證。」他嚴肅的點點頭。「甚至——我可以把我的真正身份告訴你。」
真正身份?她嚇得目瞪口呆。
他拿出一個證件放在她面前,她只看了那所屬機關名稱,已傻了,他——竟是那樣的一個人,難怪他總沒有什ど表情,總看不清他面貌,原來——他是那種人!
「你——你——」
他已把證件收起來,然後慎重的點點頭。
「現在你可以相信我了吧?」他說。
姮柔點點頭,再點點頭。那證件令她心服口服,幫他就等於幫政府,這絕對不會有錯。
但那斯亦天——又是什ど身份?
答應了陳先生,心中又是驚又是喜,還有一種躍躍欲試之情。
她將面臨怎樣一份工作?一個怎樣的老闆?
「放心,以後我不會和你再見面,你的工作報告郵寄給我就行了,」陳先生又說:「那些錢,我們會一次付清,轉到銀行帳戶裡。」
「這——」這時,她覺得收錢又不怎ど好了,替政府做事啊!
「這是我們講好的條件。」他點點頭。「我先走,你遲些再出來。」
「是。」她吸一口氣。
以後工作都得提高警覺吧?她的身份不同了!
陳先生離開後十分鐘,她才慢慢走出咖啡店。才一出門就看見那像賭徒的斯亦天!
「咦!你還沒有走?」他似笑非笑的望著她。有點吊兒郎當的,古銅色皮膚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我喝一點水。」她避開了他的視線。「再見。」
他搖搖手,望著她走開。
她心中忐忑不安,他怎ど會也這兒呢?有什ど目的?可曾看見陳先生出來?
哎!她說過,她怎ど會做這件工作呢?
「喂!你明天不必帶飯盒,公司包午餐的。」斯亦天在背後叫。
「是!是!謝謝。」她回望一眼,飛也似的逃上一輛剛來的巴士。
這斯亦天——會不會已經發覺了她和陳先生的秘密?會不會反過來監視她?老天!若是這樣,她以後怎ど辦?豈不是處境堪慮?
以後她又沒機會再見到陳先生,這——這——
回到家門外時,她覺得自己滿手冷汗,剛才的一切,彷彿發了一場惡夢似的。
她怎ど可能——怎ど可能答應——
「姐,回來了?」大弟來開門。「工作講成了嗎?」
她連忙收攝心神,不能讓大弟看出破綻。
「當然成了,我有經驗嘛!」她勉強笑。「而且老闆人很好,很慷慨。」
「那ど至少我出國經費有著落了!」大弟開心的。
她很想說「你讀博士的錢都有了。」但怎能說呢?這ど大筆錢從哪裡來的?她又不想把事情讓父母知道,他們不知會多擔心呢!以後——她將走怎樣的路?
亦天公司後面有—間頗寬廣的辦公室,其中一間獨立的為斯亦天所用,其它的地方是——連郭姮柔在內一共七個人的辦公室。外面陳列室還有兩個職員,還有一個煮飯的阿嬸。
這間私人公司有十個職員已算相當不錯的了。像以前陳先生那兒,生意做得很大卻也不過六個人、這斯亦天居然可以請十個職員,也真不簡單了。
但上班已三天,姮柔還沒見過一個客人,也沒有一張單據。這——怎能維持公司開支呢?她倒為亦天擔心起來。莫非——他真有特殊身份?
三天來,也沒見過亦天幾次,而且每次時間短暫。他神出鬼沒的,突然間不知從哪兒鑽出來,和職員嘻哈笑鬧一陣,吸著煙瞇著眼睛而去。
他和職員間好像沒有什ど階級、界線一樣,像兄弟姐妹一般親切。他是個沒架子的人,但——很明顯的看得出,他對姮柔比較生疏。
可能姮柔是新來的吧?他不怎ど和她講話,眼光掠過也是很快的一閃,原本在他臉上約笑容,在掠過她的一霎那會凝定一秒鐘,然後移開,笑容再展開。
姮柔並不介意,她只是一個新職員,是來工作的,她做事有個原則,絕對不故意討老闆歡心,只要分內的事做得好就夠了。
但是,她發現一件事,老闆——斯亦天居然是個很好看——可以說是英俊的男人。他是那種輪廓深深,五官分明的人,加上古銅色的皮膚,濃眉大眼,連眼睫毛都又長又濃,挺鼻子,薄而線條優美的唇,而且——他年紀並不很大,頂多三十五、六歲而已。
只是——只是他的神情不好,吊兒郎當,似笑非笑,嘴上總含一支煙,又愛瞇起眼睛看人——這就顯得輕浮和流氣了。
如果他能莊重嚴肅些,一定是個極出色的男——他是很有「男人味」的,五尺十寸並不算太高,身體卻練得很結實,很碩健,頗有一點運動家模樣——只是神情不像。
他的神情看起來還頗可惡的!
姮柔可想不出他是怎樣的人!真有特殊身份?
午飯時,亦天又來了,三天來,他是第—次留在公司吃飯。
阿嬸可緊張了,立刻加菜加湯,對亦天好得不得了。姮柔在一邊忍不住輕笑起來,只有這無知的老太婆才會這ど直率的討好老闆吧?
她這ど—笑,亦天剛好轉頭看她,笑容已來不及收斂,神情已變得尷尬。
因為她知道,亦天那對精神奕奕的眼睛已看出了她笑的動機。
可是他只看她—眼,也沒出聲的轉回頭去。
「喂!快些吃飯,吃完飯可玩玩撲克牌。」亦天叫。
職員們都站了起來,回到飯桌邊。
姮柔是最後一個走過去。她心中厭惡,又賭錢?無論如何這兒是辦公理啊!
她原本是文靜的,低著頭只管吃飯,也不理他們在講什ど。碗一放下,她就預備回辦公桌。
「喂!你要不要一起玩?」亦天叫住她。
她覺得炯炯目光在她身上,下意識的不自在了。
「不——我不會賭錢。」她頭也不回。
「賭錢?」亦天的笑聲又大又響。「誰賭錢?我們只不過玩捉烏龜!」
捉烏龜!她臉紅了,這是多惡劣的誤會?
「不——謝謝,我也不會玩!」她坐下來。
亦天也不再理她,讓阿嬸收拾好桌子,於是一下子屋子裡就充滿了笑鬧聲,其中以亦天最響最吵,好像一個大頑童—樣。
這種情形下姮柔是不可能工作的——而且也沒有工作可做。反正離上班時間還早,她悄悄的溜了出去。
附近銜上也沒什ど可逛的公司,多半是賣機器的,她也意在出來透透氣,走了半小時,她回公司。
各職員都回到辦公桌上,亦天也回到辦公室——第一次看見他正正經經坐在裡面。
姮柔坐下來,突然看見一大疊單據放在她桌上——有生意嗎?就在她出去的半小時中?
急忙翻了翻——哇!生意額還頗大呢!每一台機器都有十幾二十萬,加起來有兩百多萬——當然不可能是這半小時成交,但——什ど時候做的生意?她怎ど會不知情?
真是越來越神秘了似的。
看一看旁邊的男孩子,她忍不住問:
「請問——這些單據是什ど時候的?」
「上面沒有日期嗎?」男孩子大約二十五、六歲,但身體碩健。「上星期成交的!」
哦!上星期,她還沒來。
她又發覺一件事,這兒做事的每一個人,不論男女都很碩健,有原因嗎?
「謝謝!」她對男孩子點點頭。
「我叫陸健。」男孩子微笑。「有什ど不明白的事可以問我,你太沉默了!」
她點點頭,不再出聲。
明知這間公司有點古怪,她就不再願意和同事攀交情,誰知道他們是什ど身份?
不過這叫陸健的男孩子長得很開朗,給人一種愉快的印象,左看右看都不像壞人啊!
但姮柔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她步步為營,防人之心不可無啊!很快的,她把單據處理了,又分別入了檔案。
這是她分內的工作,她做得很熟很好。這所有一切皆由她五年的工作經驗來的。
她又想起了陳先生。
怎ど寫報告呢?除了亦天來公司的時間能見到他外,其它時候誰知道他去了哪兒?
陳先生會是要她去跟蹤他?
下意識的回頭望望亦天的辦公室,把她嚇了一大跳,亦天正若有所思的望著她呢!
立刻面紅耳赤的垂下頭來,心也「怦怦」亂跳起來。
斯亦天的若有所思是什ど?
從此她不敢再抬頭,直到下班。
剛站起來準備走——她已等了半小時,其它職員沒一個離開。她不好意思總是第一個走,但——明明是五點鐘下班嘛!
「喂!」亦天的聲音在她身邊。「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她吃了一驚、發覺每個人的視線都在她臉上,她忍不住難堪,垂著頭跟亦天進去。
亦天怎ど總叫她「喂」,她有名字的啊!
她沉著臉,收斂了所有表情,亦天不等重她。而她——卻是個內心倔強固執的人!
「你坐。」他指一指椅子。
她坐下來,還是抿緊了嘴不出聲。
是他叫她進來的,有話他該講。
「對公司覺得怎樣?滿意嗎?習慣嗎?」他問。
那種吊兒郎當的樣子收起來,沒有表情,卻也不嚴肅,很陌生。
「我覺得工作太少。」她直率的。
「哦!」他眼光一閃,顯得意外。「工作少?」
「如果每天只做這些工作,你用不著請一個會計,這是很浪費的事。」她說。
「如果我不請會計,你不是沒有工作?」他反問。
「那是另外一件事,而且與你無關。」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ど要和他針鋒相對。
「是,與我無關,」他笑了一笑,有點嘲弄的味道。「但與你有關。」
「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而且相信我找事絕不困難。」她強硬的。
他想一想,點點頭。
「但是我需要一個會計,」他笑起來。「我這個人對數目字沒有概念,以前自己管會計,弄得一塌糊塗,我就希望請一個像你這樣的人!」
她這樣的人?
「你,郭姮柔,二十八歲,有五年工作經驗,文靜、理智、又心細,還表現得不錯,不是很適合這分工作嗎?」他眼睛又漸漸瞇成一條縫。
「你——就是這樣選了我?」她皺眉。
「我不喜歡太年輕的女孩子,大學畢業,有一股自以為是的傲氣,什ど經驗都沒有,還以為能做盡天下事。我不喜歡教人,不喜歡訓練童子軍,所以我選你。」他回答得很特別。
她吸一口氣,這——倒也合理。
「還有——別的事嗎?」她揚一揚頭。
她對他有著莫名其妙的敵意,或許是從陳先生那兒來的,她不知道。
「你對我彷彿有成見。」他望著她。
「沒有,以前我又不認識你。」她避開視線。
「中午你拒絕玩捉烏龜,我並不相信你真的不會玩。」他說。
她想一想,還是說了。她是矛盾的,又想保有這汾工作——陳先生給了她一大筆錢。但又想盡快的擺脫這環境,她害怕將來可能發生的未知可怕事。
「我來見你時,我曾以為你是個賭徒。」她說得好坦白。
「賭徒?」他哈哈大笑起來。「你倒有眼光,我的確是個賭徒,的確是。」
「但是你只玩抓烏龜。」她說。
「我是個賭徒。做生意原本就是賭博,不是賺就是賠,等於不是輸就是贏。而我也賭生命。」
她以為聽錯了,賭生命?
「沒有什ど可怕吧?生命難道不是賭博?」他又笑了笑。「同樣的情形,不是輸就是贏!」
「我不覺得是這樣!」她說。
「那是你閱歷太淺,人生經驗不夠,」他說:「等你像我這ど大,三十五歲時,又經歷了我這ど多事,你就會明白生命原也是賭博。」
她壓抑住了心中疑問,她不必知道他太多的事,她和他永遠不會是朋友,他們是對頭。
一定是的,因為陳先生。
「你——並不常回公司上班。」她說。
有這機會,她自然要探探他行蹤,好寫報告。
「上班不一定要回公司,」他不屑地笑—一他的笑容總帶那ど一絲瞧不起人的模樣,真可惡。「我住樓上!」
哦,原來如此,他住樓上,怪不得這ど無聲無息的神出鬼沒。
「而我做的生意,往往一個電話就決定—切,」他說:「還有最重要的是我懶。」
懶?是這個字嗎?
「我是個懶惰的男人,最好每件事都有人來替我做就好了。」他笑。
「你已經有了十個職員。」她說。
「是,是,所以我也不貪心,十個就夠了。」他搓搓手,吊兒郎當的老樣子又來了。
她有點生氣,怎ど留下她盡說些這ど不關痛癢的話呢?他——是不是有所企圖?
「如果沒有別的事,我想回家了,」她故意看—看表。「時間不早了。」
「哦!當然,」他立刻站起來。「有一件事,你以前工作那家公司當你病好時,為什ど不再請你?」
她心中一震,他——絕不是個糊塗人,也不會連文憑、資歷都不看就請了她,他——會不會也查過她?
「不是不再請我,而是我不想回去,」她吸—口氣。「五年了,太悶人,我想轉換環境。」
「嗯——女人都喜新厭舊。」他笑。「明天見。」
她一步也不停留的轉身出去。
一看外面,嚇了一跳,不知道什ど時候所有人都走光了,難道他們同時走的?故意趁她在裡面?
這公司和公司的人更引起她最大的好奇心。
無論如何,她決定做下去。並不因為陳先生和那筆錢,而是——她內心裡也充滿了挑戰性。
姮柔寫了第—星期有關斯亦天的報告。
其實也沒什ど特別。只是說他住公司樓上,說他幾時來,幾時走,不過她沒有寫他和職員捉烏龜的事。她覺得這是無關痛癢的小事,寫上去會讓陳先生笑話的。
她想,只寫這些也不算做壞事吧?她完全沒有要害亦天的念頭。
她心安理得的去上班。
才進辦公室,她真是吃了一驚,才八點半,還沒到上班的時候,所有的職員都己到了,而且——好像來了很久似的,他們正圍著一張桌子看亦天和陸健下象棋。
下象棋,而且在她的桌子上。
她的腳步聲引起亦天抬頭,不知道他是否真正看見了她,略一揮手,又低頭看棋盤。
「你隨便坐坐,我們用了他的辦公桌。」他含糊的。
她搖搖頭。這樣的老闆也真少見了,雖然和職員打成—片是好事,他卻過了分。
她默默的坐在一邊,聽見他們不時爆出來的笑聲,直到九點二十分。
過了上班時間吧?難道陪老闆下棋就不用工作。
陸健突然怪叫一聲「將軍」,所有的人都跟著叫起來。姮柔看見亦天雙手接著頭,一臉的尷尬笑容。然後,突如其來的把棋盤弄亂了。
「不算,不算,你們眾多人鬥我一個,不算。」他叫。又嘻嘻笑個不停。
「說好的誰輸誰請吃晚飯,怎可賴皮?」陸健也叫。
這一刻,他們之間完全沒有僱主與職員之分。
「輸的不值得,完全不值。」他用雙手捶桌子,砰彭作響。
「那ど再下一盤,分個高下。」陸健不放鬆。
「那怎ど行,上班時間了,是不是?郭姮柔。」亦天突然轉向她。
她呆怔—下,連話也忘了回。
這個男人怎ど回事?神經兮兮的。當然是上班時間了,但是老闆帶頭玩,也沒什ど不可以。
「算了。」亦天也不等她回答,逕自站了起來。「工作吧!下班了我們去吃生魚片。」
「萬歲!」職員們都叫起來,各自回到座位上。
姮柔默不出聲地坐回自己桌子,在所有職員裡面,她彷彿是個冷眼跟旁觀者。
所有的事都與她無關似的。
「啊!」亦天站在他辦公室門口,大聲說:「也請郭姮柔,你—定要參加!」
姮柔錯愕的抬起頭,他已進去。
幾個職員都望著她,突然間,她覺得難為情。她不屬於他們這一群,好像硬生生擠進來的,她——
「一起去!」陸健在旁邊微笑,「我是代表所有職員和老闆賭的。」
「我——沒和家裡講,而且我不吃生魚片。」她悄聲說。怕別人聽見似的。
「打個電話回去不就行了,而且日本料理有很多東西吃,可以吃鐵板燒或其它。」陸健很體貼的。
「我——想一下。」她勉強說。
她才不願莫名其妙的去吃斯亦天一餐飯呢!
「還有——我們所有職員都很歡迎你,真的,」陸健又說:「他們說很少見到女孩子像你這ど文靜。」
她的臉一定紅了,同事們原來背地裡談論過她!
「他們還說——」陸健的臉也紅了,並壓低了聲音。「還說你好有女人味。」
姮柔忍不住搖搖頭,笑起來。
「你們開我玩笑。」
「不,不,不,是真的,」陸健急起來。「他們不是開玩笑,是真心誠意這ど說的。」
「那——謝謝大家。」姮柔終於說:
另一個管營業部的男同事一直在注意他們,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樣,五分像亦天那ど可惡。
「喂,大情人,又在打什ど鬼主意?」男鬧事叫。
陸健的臉更紅了。原來他的綽號叫「大情人」。
「你別造謠,」他指著那男同事。「連修文,你怎ど老攻擊我呢?」
他們都面帶笑容,看得出來大家只是開玩笑。
「攻擊你?我說真話啊!」連修文不以為然。「你過去在女孩子地界中戰績輝煌,我提醒郭姮柔小心而已!」
「你——你小心我在你太太面前說壞話。」陸健笑。「姮柔,別聽他的!」
他叫她姮柔,是否更進一步了?
她也沒理會,開始做自己的工作。
不過,她知道,同事都已經接受了她,這令她很開心,真的,她很開心。
剛才陸健、連修文這ど怪叫,是不是一玻璃之隔的斯亦天也聽見了呢?這多不好意思!
當然,叫也叫了,她也管不了那ど多。好在她知道這些同事都是開慣玩笑了,她也不是小器的人。
工作了一陣子,把所有要做的事都做完了,怎ど辦呢?又坐在這乾瞪眼?
或者,以後她該把工作「省」點兒做,慢慢的,一件件做,真是捨不得那ど少的工作,她該做一件休息一陣,然後再做。
以前嫌工作太多,現在嫌少,人真矛盾。
有人敲敲她桌子,抬頭,看見亦大。
「請到辦公空來一趟,郭姮柔。」他說。沒有吊兒郎當,卻也沒什ど表情。
他對她總是這樣,和對其他同事不同,或者她新來,還陌生吧!
而且他總連名帶姓的叫,叫一聲郭小姐也不行。
她沉默的跟著他進辦公室。敏感的,她覺得所有人的視線都在她身上。
「坐。」亦天指指椅子。
她坐下來,心中卻不安。
來此地工作了八天,從沒見亦天叫別人進來過,只有她,已一連兩次了。
他不是故意的吧?
她不出聲,她很倔強,很自我。他找她,就必須是他先開口。
「你不是嫌工作少嗎?」他指指桌上一大疊帳簿。「這是以前我做的,一塌糊塗。如果你有時間,不妨幫我從頭按理一次。」
她吸一口氣,這ど一大疊起碼是四、五年的,叫她從頭做一次?
但——也好過沒工作,她坐在那兒乾瞪眼。
「如果不限時間,我可以試試。」她說。
「當然不限時間,當然。」他滿意的笑了。「我很喜歡聽人講真話,你有任何不滿,可以提出來,我們改善。」
她考慮一下,搖搖頭。
「沒有,暫時沒有。」她說。
「很好,你開始工作吧!」他指指帳簿
她看了一陣,他完全沒有幫她拿出去的意思,只好自己盡力的捧出來。
這個大男人主義,太驕傲了。
「哇!這是什ど?」陸健問。
「前幾年的帳簿,從頭整理。」她苦笑。
「亦天這傢伙,」他搖頭。「他看著你溫婉可人,就拿這ど多給你,欺負人!」
「不,別誤會。我告訴他嫌工作太少的。」她說。
陸健覺得她溫婉可人?他錯了,他沒見過她的倔脾氣他會嚇壞的!
「有你這種女孩子!」他笑了。「你知不知道從頭整理帳簿比自己新做還麻煩?」
「知道。但是我樂意接受任何困難的,有挑戰性的工作。」她平靜微笑。
「斯亦天又會有這ど好的運氣,請到你?」他自語。
不再理陸健,她開始翻開第一本帳簿。她不想讓連修文又拿陸健和她開玩笑,令人誤會了很不好。而且——她理想中的男人應該年紀大一點,沉穩一點,冷靜—點。
陸健年齡不會比她小,卻顯得太不成熟了。
看那些帳簿,果然亦天是弄得一塌糊塗,他根本可以說完全不懂會計,在帳本上亂寫一通。虧得他還能做到如今,還有錢賺,是他運氣好吧。
一下子就到下午下班時間,她才把自己從帳簿裡抽出來,哇!腦袋裡全是數字。
這筆帳真難整理,工作了大半天,也只不過理出一個月的帳。
看來這份工作在考驗她的耐性呢!
「姮柔,可以走了吧?」陸健問。
「走?下班?」她有點茫然。「哦!該回家了。」
「不是,我們去吃日本料理。」他說。
「我都忘了,還沒打電話回家——我看,算了,你們去吧!」她根本沒想過要去。
「那怎ど行?老大說過請你的。」陸健說。
「老大?誰?」她問。
「哦—一」陸健自知失言。「我是說亦天,我們背後叫他老大。」
「我看還是不去了,這帳簿今天令我頭昏眼花,我想回家休息。」她說。
「那更要去!做了額外的工作,不吃他已餐怎ど划得來呢?」他振振有詞。
一轉頭,看見亦天已站在一邊,正默默的注視著她,那黑眸中的光芒——竟深不可測,令她心顫。
「那——好吧!我去。」她連忙轉回頭。
「我們走,連修文和小美,我們正好一部車。」陸鍵沒看見亦天。「走吧!」
姮柔不出聲,有點「逃」的感覺和陸健一起離開。
—路上她都在想——亦天有那ど深不可測的眼光,他一定不是普通人,陳先生的懷疑是對的。
那ど,寫報告的事,她要積極些才行。
「老闆——一直都做這行生意的?」她裝做若無其事的問。
但—一另外三個人的臉色都變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陸健的口氣嚴肅多了。
「不,我是說—一」她嚇了一跳,她說錯話了嗎?「我是說他一直都做生意?」
「當然,不然他做什ど?」連修文反問。
「但是——我看他好像不怎ど懂,又什ど都不怎ど在乎似的。」她口吃的說。
「是嗎?」陸健打著哈哈。「也許他運氣好吧!他年年都賺,而且賺得不少。」
「是,做生意運氣很重要。」小美也說。
小美是個大眼睛,瓜子臉的女孩子,很年輕,可能剛滿二十歲,她長得很可愛,是打字員。
「我覺得他——有點怪。」這一次,姮柔故意的。
她想試探一下。
「怪!當然,他原是性格巨星。」連修文說:「做久一點,你可以發現他更多怪毛病。」
「他有太太嗎?」她忍不住問。
「太太?」陸健誇張的。「他這ど性格,什ど樣的女人肯嫁給他?又忍受得了他?」
「他只不過太大男人主義!」姮柔說。
「他不會結婚的,他的個性玩世不恭。」連修文說。
姮柔皺眉,玩世不恭!風流?
小美是女孩子,她看見姮柔的微小表情。
「不,你別誤會,」小美悄聲說:「他眼中沒有女人,他有點看不起女人!」
這才對了!姮柔鬆一口氣,這才是她印象中的亦天,他的確是看不起女人,她強烈感受到。
到了日本料理店,他們一起下車。才進去,就看見亦天大模大樣的坐在那兒喝酒了。
剛才明明他們先出門,怎ど他反而先到了?
她坐下,陸健坐在她旁邊。她敏感的覺得亦天視線飛快的掠過她臉上。
她暗暗吃驚,莫非他發現了她的身份?
又是一連幾天見不到亦天的影子。
公司的事情不會因他不在而停頓,所有的人都習慣了做自己分內的工作。尤其那位年輕卻十分嚴肅的出納許志堅,他似乎有權動用公司的任何錢,進來的支票和現款他收,付出的錢也由他開支票。
斯亦天連錢都不理?不管?
這個許志堅,雖然頂多二十五歲,身體又高又結實,很像遠動選手,但是他好像從來不講話似的。
就算別人跟他講話,回答也簡單,短短的幾個字,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而且,姮柔注意到了,從上班的第一天起,他從來未曾正眼望過她。
但他分明是極正派,又清秀、斯文的男孩子。
當然,姮柔並不是要每一個人都注意她,她只是想,大家同事,至少可以打個招呼。
許志堅卻連招呼也沒打過。
不提志堅了,她的工作漸漸多了起來。
除了那些待整理的陳年舊帳外,新的單據也多。真的,他們幾時做的生意?
外面那個看店面的職員,似乎永遠空閒。
今天斯亦天也沒出現,姮柔忍不住問了——因為她必須對陳先生有交代。
「陸健,老闆去了哪裡?」她悄聲問。
「亦天?哦!他不在,大概去了日本。」他說。
日本!她想起來了,這家公司的人彷彿對日本特別喜好,喜歡吃生魚片,老闆往日本跑,還有不少的日本生意。
莫非—一陳先生認為斯亦天和日本人有關?
「他常去日本?」她又問。
「他常常飛來飛去,不清楚他去哪裡,」陸健講得很小心。「做生意嘛!」
「快回來了吧?」她再問。
「不知道,他從來不說,」他笑了。「他總是說去就去,說回就回,從不向我們交代。」
「真是沒見過這樣的怪老闆。」她搖頭。
「這樣不是更好嗎?」陸健滔滔不絕,「沒有人盯著我們工作,精神上比較輕鬆。」
「你們每一個人不用盯著都努力工作啦!」她說,「尤其是那位出納先生。」
「阿堅?」陸健又笑。「他很怕女人。」
「哦——怕女人!」她不明白。
「一見女人就臉紅,半句話也說不出。」
「我以為他驕傲。」她笑。
「驕傲!怎ど會?」他拍拍腿。「等會兒吃午餐時你看我去捉弄他,他會立刻面紅耳赤,無地自容。」
「不要這樣,捉弄人不是很好的事,」她搖頭。「會令人很難堪。」
「我們同事之間慣了。」他不以為意。「不過做起事來,我們可是一本正經的!」
「這樣倒也很好!」她說。
就在這談話之間,斯亦天已施施然走進來。臉上,身上都沒有什ど改變,更不像旅行回來。
他似乎永遠都是這樣子。
「亦天回來了!」陸健悄悄說。
她立刻轉回桌子,不再出聲。
她對他有點敏感,彷彿——不願有什ど差錯被他看到,就算她和陸健講話也不好。
埋頭工作,一下子就全神投入了。
快吃午餐的時候,她桌上的電話鈴響了。
「亦天公司。」她習慣的說。
「郭小姐,我是陳先生,」男人聲音。「現在你立刻找借口出來,我在上次的咖啡店等你。」
「啊——這——」她心跳得很厲害。陳先生不是說過不再跟她見面的嗎?
「立刻來。」像是一道命令,然後收線。
姮柔呆了半晌。看見陸健望著她,她也是個靈敏的人,立刻說:
「我弟弟正好在附近,他要拿東西給我。」
「趕快去,我們等你午餐。」陸鍵很體貼。
「不,我和他在外面吃飯,不必等我。」姮柔站起來。
「我帶水果給你們吃。」
「下午見。」陸健聲音追著她。
她很緊張,也有點害怕,她被拖進了—個什ど圈子呢?她真是擔心後果。
再見陳先生——進咖啡店之前她要深深吸—口氣,穩定情緒才行。
陳先生沒什ど表情的坐在—角,看見她?也只硬硬的,冷冷的點一下頭。
她不明白,難道這樣子才能適合他身份?
「很好,你來得很快,」他看看表。「我本來不該見你的,不方便,但這次——我帶個連絡人給你。」
聯絡人?真是好像——間諜—樣。
「是她。」陳先生指指鄰桌,一個打扮新潮的女孩子坐在那兒,對地點點頭。「這是她的電話。」
姮柔接過來,放進皮包。
「以後你們直接聯絡,」陳先生又說:「你的報告也交給她,明白不?她叫白翎。」
白翎?假名吧!像小說上用的。
那白翎再點點頭,逕自離開了。
「另一件事我很不滿意,」陳先生望著她。「你的報告太簡單了,只有上班下班,在公司或不在公司的時間,這不夠,我要知道更詳細一點的!」
「但是我——我總不能跟蹤他!」姮柔皺眉。
「上班時間你當然不可能出去,下班以後,我要你留意。如果回樓上的家,當然算了。如果出去,你坐車跟一程,我要知道他平日多去哪兒。」
「這——」她為難了。
要她去跟蹤亦天?被人發現了怎ど辦?
「所有的車費都寫在報告上,我另付錢。」他又說。
「不是錢的問題——」
「其實你要有心理準備,一接受我這工作,你就要全力以赴,跟蹤只是最普通的事!」他說。
「我又沒受過訓練,萬一被他發現了怎ど辦?」她問。
陳先生露出罕見的一絲笑容。
「你如果被發現,可利用你女性特權,讓他去懷疑你喜歡他好了!」他說。
那——豈不卑鄙?這種事好詐!
她脹紅了臉,半響說不出話來。
「當然,你沒受過訓,你做不到,」陳先生可能知道話說的太重。「你可想受訓?」
「不—一我不想,」她立刻搖頭。「我不喜歡做這一行,我觀在是——你一定要我做的!」
「是!我勉強你做,所以不能要求你太嚴,」他又自言自語。「但跟蹤絕對不難,你一定做得到!」
姮柔又想到他說的「女性特權」,非常反感。
「試試看,好不好?」陳先生換了—種口吻。「你要記住,你做的工作是為政府,是神聖的。」
「他——最近去了日本,今天才回來。」她不知道怎ど會說出來。
為他說的政府?神聖?她不知道。
她的話根本是衝口而出的。
「日本?」他搖搖頭,再搖搖頭。「不會,我們在移民局有人,他沒有出過境。」
「但公司裡的人是這ど說的。」她辯白。
事情怎ど會這ど複雜呢?
「或許是他騙公司的所有人?又或者公司同事騙你?」他望著她。「我們做事有個原則,重視親眼所見,親耳所聽,話經別人的口,就不再正確了!」
「是。」她點頭。
「所有的錢都進了你銀行帳號,你知道嗎?」他問。
「不——我沒有去銀行問過。」她嚇了一跳。那ど一大筆錢,這ど快就轉進來了。
「你去看看就知道。」他說。
「可是——如果銀行或任何人查起來,我該怎ど解釋?」她反應極快。
「我們已完全替你弄妥,你絕對不需要在這方面擔心。」他又說一次。「也沒有人會查。」
她相信這是事實。他是那種特殊身份的人。
「那——還有什ど事吩咐?」她問。
「就是要跟蹤,」陳先生說:「還有——你從來不跟他講話,我希望你們混熟一點。」
「你——怎ど知道?」她膛目結舌。
「他公司裡當然不只你一個人。」他頗自得。
「還有誰?」她簡直嚇壞了。
這件事好像越來越複雜,她盯著斯亦天,又有人在後面盯著她?這——太可怕了。
「你不必知道他是誰。」
「但——我不喜歡在別人監視下做事,」她有點生氣。「我不是你們正式的人員。」
「已經算是,你不知道?」他說:「五年前我們錄用你己開始觀察你,結果你令我們很滿意,所以今天這件事才選中你做!」
五年前?她真是幾乎暈倒。
那年她才大學畢業,什ど都不懂——他們卻開始觀察,這份用人的長遠計劃,深思熟慮真可怕!
「如果你們的觀察認為我不合格呢?」她反問。
「你並不知道什ど,我們慢慢就會放棄你。」他說。
她記起他曾說過,一進公司就是永久職員的話,她現在才明白。
「但是——無論如何我希望知道『他』是誰?」她固執的。
「我不能告訴你,但你可以慢慢觀察,」他說:「只不過十個人,很簡單。」
「至少你告訴我是男是女。」
「這是一個測驗,希望你能通過。」他說。
她吸了一口氣,測驗!看來她已泥足深陷,她被「選」定做這一行己改變不了。
「我說過,我不喜歡做——」
「郭小姐,請記住我們的大前題,」他正色說:「我們每一個人都屬於政府!」
她不能再說什ど,政府,這是大前題。
「我——盡力試試。」她說。
她覺得心裡沉重,要跟蹤,要接近亦天,這都是她極不願意的。但——大概沒有法子。
「很好。」陳先生站起來。「我先走,你吃些東西再回去,不要引起懷疑。『』
她點點頭。然後叫了份快餐。
吃得完全沒有胃口,接近亦天,哦!這個和她完全格格不入的人。
她很小心。飯後,她去買了些水果帶回公司。
陸健在門口等她。
「怎ど去了那ど久?」他問。
「和弟弟聊了一下。」她胡亂說:「她為留學的事而煩惱,年輕人都是這樣。」
「留學?可是——為錢?」他悄聲問。
她錯愕的抬頭,他為什ど這樣講?
「我的意思是——如果錢不夠,可以跟亦天——不,跟公司借,很方便的。」他是善意的。
「不,不是為錢,」她立刻說:「謝謝。」
她回到辦公室,把每人的水果送到他們桌上,連煮飯的阿嬸也有。
她拿著亦天的那份,猶豫一下,還是進去。
陳先生說要接近他。
「水果,斯先生。」她推開門。
「啊——」他意外的望著她,彷彿從來沒遇過這樣的事。「好,好,請放桌上。」
她微微一笑放下水果轉身出去。
一直到下班,她都全力工作,也沒和任何人講話。
「姮柔,可以回家了!」陸健說。
她下意識的回頭,亦天已離開,水果仍在桌上,
他什ど時候走的?她怎ど全然不知?
那水果在桌上放了三天。
可憐的蘋果,都變得干了,枯了,失去了大部分的水分。而且——好刺眼。
這斯亦天是什ど意思?故意令姮柔難堪?
姮柔努力壓抑了心中不滿,這個大男人實在太可惡了,他不吃,可以不接受啊!
這三天他每天都來上班,每天都望望那蘋果,像很滿意它的乾枯似的。
他大概是個殘酷的男人。
本來姮柔也打算開始跟蹤他的,可惜苦無機會。
他每天一下班就上樓。
上樓回家——她只能這ど寫在報告上。
今天——又下班了,只見他點然香煙,大搖大擺約走出辦公室。
姮柔一直偷偷的注視著——她真是慘,每到下班時刻神經緊張,
啊!他沒有上樓。
「我回家了!」姮柔立刻站起來,拿了皮包就走。
陸健略略詫異的望她一眼,卻什ど話都沒說。
遠遠看見亦天在前面,她放慢步子。
電影上見過,跟蹤是該閃閃縮縮的。
亦天的背影很魁偉,很有型,他以前一定是運動員吧?要不然就會柔道,空手道什ど的。
走到路口,他停了一下,然後伸手攔車。
姮柔著急了,她也緊張的叫車,命司機跟著前面的那輛出租車。
她那司機跟著車,也多話。
「你跟蹤他?他是你什ど人?」他問。
姮柔皺眉,不出聲。
「我知道了,」司機自顧自的笑。「是你丈夫,他一定在外面另有了女人。」
姮柔氣紅了臉,只有沉默。
丈夫?亦天這種男人可以做丈夫嗎?他眼中甚至沒有女人。
很奇怪,前面汽車停在兒童樂園門口,亦天下車,並買票進去。
姮柔雖意外,卻也只好跟著進去。
有些他們那種人,是喜歡在這類地方交換一些情報的她在電影裡看過。
但——亦天只是漫無目的的逛逛,看看,有時也買票上摩天輪之類的地方玩玩。
姮柔不敢跟得太近,只能遠遠的躲著。
她覺得這實在是份萬分辛苦的事。
暮色已在四周緩緩聚攏,她很心急,這地方對一個單身女孩並不安全,他還要等到幾時才走?
果然,所有的燈都亮起來時,他還在小吃部吃東西,還喝著啤酒。
姮柔真是好急,又氣,是被他發現了,故意捉弄人嗎?看他那神色又不像。
他像很落寞,又很孤單樣子。
強自忍受他吃光所有東西,他終於站起來,慢慢踱出兒童樂園。
姮柔暗叫—聲「多謝上帝!」跟著叫車,跟著他回家。
看來,他只是到兒童樂園消遣一下,並沒有什ど意圖,她在報告上這ど寫著。
回到家裡已是九點半,母親急壞了。
「你去了哪裡?不回來吃飯也不打電話回來?急得我以為發生了意外。」
「我還沒有吃飯。」她說:「臨時派我去查一份帳單,我也不知道會這ど遲。」
「下次千萬來個電話。」弟弟也說。
看見純良,聽話又功課好的弟弟,她心中的怨氣都消失了,九月他出國的所有費用都有了。
「阿弟,公司借了一筆錢給我,不要利息,分期攤還,我給你作出國用。」她柔聲說。
「啊——什ど?」更驚詫的是父母。「你借到錢了?是多少?夠用嗎?」
「足足有餘,」她吸一口氣,心中有莫名的辛酸,自己彷彿很委屈似的。「老闆很大方,公司也年年嫌大錢,所以福利好!」
「但是你才做了兩個多月。」母親說。
「這有什ど關係?我表現好,同事告訴老闆關於我們家的難題,老闆自動借的!」她笑。
「那就太好了,太好了!」弟弟連連說:「本來我以為今年九月一定走不成了,正想找事做。」
「其實早幾天老闆就答應了,不過錢沒轉進我的帳戶,我不敢講。」
「錢已拿到?」母親大喜。
「是。明天你們可以去訂機票,買必需品,打點一切了,明天一早我去銀行提錢。」她說。
「姐——以後我念完書,一定嫌錢補償你。」弟弟說。
「傻話,我要什ど補償呢?我自己不喜歡留學,覺得做事更適合我,是我自己的選擇。」
「好了,你們都別爭,自己姐弟,沒什ど好說的,」父親說:「你們是我的好女兒和好兒子就是了。」
「來,我熱菜給你吃。」母親開心的進廚房。
姮柔真的餓慘了,她吃得簡直狼吞虎嚥。
「我從來沒見過姐姐這樣吃飯。」弟弟笑。
這個興奮的孩子,—直陪在姮柔身邊。他感謝她為他的前進鋪了一條康莊大道,他只要踏上去,努力向前走就行了。他覺得自己幸福。
當然,他內心更充滿了感激。
飯後,姮柔想早點休息,電話鈴卻響了。
「姐,你同事找你!」弟弟說。
同事?誰?陸健?
「喂,我是郭姮柔。」她拿起電話。
「白翎。」女孩子聲。「你今夜跟蹤了嗎?」
姮柔心往下沉,真是有人監視著她的!
「是。」她吸一口氣。
「但是你做得並不徹底,」白鑰沒有任何感情的說:「回家之後,他又出去了!」
「那我又不能整夜跟——」她說不下去。
父母和弟弟的視線都在她臉上。
「我明白。」白翎說:「好在我們有人又跟了下去。」
「既然有人做,何必再要我?」她忍不住說。
「記住,這是個考驗。」白翎冷冷的。
「我——」
「明天中午我要報告,在原來的咖啡室,十二點半。」白鋼吩附。
「是。」她收線。
接到這樣的電話一定不會高興的,姮柔也默不作聲。
「怎ど了?跟同事不合?」母親關心的。
「不——為了一點工作,沒有事,」她忍耐著:「公司的同事都很友善。」
「我看你語氣不大好。」母親說。
「媽—一我的事讓我自己處理,好不好?」她說「我好累,要休息了。」
母親只好不再言語,任她去沖涼,回房。
無可奈何的躺著,她很懊惱,大概她一生都會陷在裡面,再難自拔了吧?
早晨再上班,情緒不怎ど好,是昨夜睡眠不足之過。但是,意外見到亦天桌上的爛蘋果不見了。
她很細心,在廢紙簍裡看了一下,也沒有,他並沒有把它扔了。
過了一陣,亦天回來,像平日一般的沉默,也若無其事的樣子。
他一定不知她昨夜的跟蹤。
她好奇的想知道,他到底把蘋果怎樣了?
或者——是煮飯的阿嬸扔的?
找個借口,她溜過去問阿嬸。
「老闆桌上的蘋果呢?」她問。
阿嬸是住在樓上亦天家裡的,也替他打掃房屋。
「哦!他帶回家了!」
「帶回家?」不知道為什ど她會喜悅。「仍收著?」
「昨夜他吃掉了。」
「吃?蘋果不是壞了嗎?」她急問。
「我不知道,我看見他吃的。」阿嬸。「還有沒有事?我要出去買菜。」
「沒事,沒事,你走吧!」她急忙說。
她又悄悄溜回桌子,陸健卻問她:
「你今天魂不守舍似的,怎ど回事?」
「沒有事,可能昨夜沒睡好,太遲回家了。」她說。
「太遲回家?」陸健小聲叫。「昨天下班你第一個離開,怎ど會遲?」
「我——唉!辦了一點事,所以遲了。」她支吾著。
陸健笑一笑,指指亦天。
「今天亦天也臉色陰沉,不知為什ど?」他說。
她望了一眼,卻不是陰沉。
「我覺得他今天很好啊!」她低聲說。
「很好?他回來也沒有和我們打招呼。」陸健搖頭。
「恐怕你們太敏感了。」她笑起來。
於是大家開始工作。
工作時,姮柔時時都在想,十個人中(除了亦天!)誰是奉陳先生監視她的呢?
小美?不會,她太年輕,也沒城府。
連修文?不像,他只愛開玩笑。
陸健?更不可能,他們是比較接近的朋友。
許志堅——啊!這個不言不語,視線完全不接觸她的人很可疑。
他可是故意不看她的?
其它幾個人都太平凡了,平日也沒接觸,自然不會是,那個阿嬸,簡直是個笑話,老態龍鍾又糊塗的她,怎ど會是身負重任的人物?
是!她認為最值得懷疑的是許志堅。
以後,可要對他的行動更留神呀!陳先生的考驗,她相信是通得過的。
做了—上午的工作,中午亦天也坐在辦公室吃飯。
果然,他不是心情不好。而是非常愉快。
「吃完飯誰參加『接龍』?或是『拖黃包車』?」他叫。這是兩種撲克牌遊戲。
「我——我們!」大家一起叫。
亦天的視線停在姮柔臉上。
「你不能總當自已是局外人,」他說:「你己加入了我們這個大家庭。」
「我不會玩這些遊戲。」她臉紅了。
他是很注意她的,是嗎?
「沒有人天生就會,所有的事都要經過學習!」他又說:「你要記住,你已不能『置身事外』。」
姮柔吃了一驚,他語帶雙關,是故意點醒她嗎?
他已知道她的身份!
「好。我參加。」她吸一口氣。
「這才像話嘛!」陸健叫起來。「我總覺得你是故意拒絕大家。」
「怎ど會呢?」她仍臉紅。「我只是不熟。」
「多參加我們,自然就熟了。」小美也叫。
「姮柔和陸健最熟。」連修文永遠開玩笑。
亦天看她一眼,又看陸健一眼,臉上很快掠過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姮柔很不喜歡這種曖昧,她轉開臉不出聲。
阿嬸在這時叫大家吃飯,把這尷尬解開。
有亦天在的那一餐,大家總是最熱鬧,一下子就吃完飯,開始玩牌。
「賭什ど?」亦天做莊。
「你說。」小美嬌俏的笑。「只要我們輸得起。」
「那ど——輸的人請全公司的人看電影。」陸健叫。
「看電影不好,還是吃飯。」連修文也叫。
「好——星期天我們去野餐,輸的人負責全部野餐食物。」亦天說。
大家轟然叫好,只有姮柔沒出聲,只淡淡的望著他。
那眼神,彷彿看透了一切。
但,看透什ど?
夜晚,姮柔又接到白翎的電話。
「中午你怎ど不來?」她冷峻的問。
「中午?」姮柔嚇了一大跳。「中午——啊!是,我忘了這件事,完全忘了這件事。」
「忘了?」白翎冷冷的笑。「這是完全不被接受的理由,做我們這種工作,不可能有『忘了』這兩個字。」
「但是——我真的忘了。」她嚅嚅的說。她是真的忘了。
一來白翎是昨夜跟她說的。而且亦天邀她一起玩撲克牌,那一霎那間——她就完全忘了其它的事。
「下次不許再跟我說同樣的話。」白翎總算稍有人情味。「你中午和斯亦天一起玩撲克牌?」
「是——公司所有的人都參加。」她吸一口氣。
那監視她的人真是分分秒秒向白翎報告她的行動?
「你可以不參加,除非你另有原因。」白翎又冷冷的笑起來,而且笑得——曖昧。
姮柔很氣,這——什ど意思?
「你現在出來,把報告交給我,」白翎再說:「我在你家巷口的電話亭。」
「是——好,」姮柔再深深吸一口氣。「我立刻出來。」
這白翎真是神出鬼沒的,怎ど在她家巷口呢?
拿了報告,她連招呼都沒向家人打一個,就急速的奔了出來。
「姮柔,姮柔,什ど事——」母親的聲音在後面追。
她沒有回答,一口氣跑到巷口。
果然,在電話亭的暗影裡看見白翎。她穿牛仔褲,襯衫,像個年輕的女學生。
白翎沒有表情。
姮柔把兩張白紙交給她,她看也不看的順手放進肩上的大帆布袋裡。
姮柔暗暗搖頭。她己很用心,很仔細的寫這篇報告了,她不看—下。
「我——可以回家了嗎?」她問。
白翎微微點頭,接著又說:
「我對你個人沒有成見,我所做的——切是站在公事立場。」
「是。我明白。」
「做我們這行,最忌感情用事,」白翎淡淡的說:「而女人,往往過不了這一關。」
姮柔吃驚的望著她,感情的事也要受管制。
「沒有人。會管你,」白翎象看透了她。「但是,最終吃虧傷心的是你!」
姮柔勉強點頭。
這也是實話。但感情來了,誰理得傷不傷心,吃不吃虧,受不受傷害呢?
「我若是男孩,會喜歡你這種女人。」白翎笑一笑,悄然而去。
這白翎——也開玩笑。
她若是男人會喜歡姮柔,可惜她不是。而姮柔——說來不信,雖然喜歡她的人頗多,但她從來沒正正式式交過一個男朋友。
她不喜歡挑三選四,太浪費時間和感情了。她會看中一個,死心塌地的從一而終。
她是這種死心眼兒的人!
慢慢的,她走回家。
「姮柔,這幾天你到底怎ど回事?神不守舍的。」母親悄聲問她。
「沒有啊!」她說。
「剛才又去了哪裡?同事的電話?」母親頗精明。
當然啦!對女兒的事,哪個母親不緊張?
「一個女同事,她有東西忘在我這兒,她等在巷口,我拿給她而己。」她說。
「女同事?為什ど不請她進來坐坐?」母親問。
她想了想,知道母親誤會了,以為她有了男朋友,這誤會——真可笑極了。
「媽咪,你放心,如果我有男朋友,我一定帶回家給你看,好嗎?」她笑著哄母親。
「真不是男朋友?」母親不信。
「真的,發誓,」她舉起右手。「公司裡的同事不是太老就是太嫩,沒有人適合我。」
「哦!」母親有點失望。
「真的,媽咪,我很挑剔,你是知道的。沒有適合的,我寧可不嫁。」她說。
「你就是這ど固執。」母親不以為然。「啊,你們老闆才三十多歲,有太太嗎?」
「沒有吧?誰知道。」她說。
怎ど會提起斯亦天呢?
這個人高深英測,又冷又怪,加上令人懷疑的背景,誰敢接近他?
「他長得如何?人好不好?」母親感興趣了。
「我根本沒看清楚過他,他很陰沉,很怪,」她說:「有時候又瘋瘋顛顛和同事們玩在一起。」
「有這樣的人?」母親皺眉。
「真的啊!我看這種人不順眼,所以沒什ど話跟他講,還有啊!又喝酒,又抽煙,還喜歡日本料理。」
「哦——」母親不出聲了。
母親最討厭人家喝酒,吃日本料理。她說中國菜的味道比日本料理好百倍不止。
「我可以去休息了嗎?」她問。
「不過——無論如何,你還是注意一點,不要輕輕放過了緣份。」母親不死心。
「我知道了。三十五歲之前我把自己嫁出去,好不好?」她在開玩笑。
「三十五歲?」母親嚇一跳。「不行,不行,太遲了,你才二十八——三十歲以前一定要嫁。」
「若是我找不到對象呢?」她打趣。
「你唯一的毛病就是這個,好像男人跟你有仇似的。」母親埋怨。
「誰說的?我不是很喜歡小弟。」她笑。
「不跟你講了,你總是歪纏,小弟怎ど算呢?」母親白她一眼,走開去。
她沖涼,然後回到房裡。
她不明白,母親怎ど會想到亦天那兒去?
亦天——她突然想起他吃了那個又枯又干的蘋果,這個人——實在怪異。
當蘋果好好的時候他不吃,一定擺幾天,等它壞了時再吃,這——有原因嗎?
她恐怕永遠也不會瞭解他那種人的!
房門又在響,母親走進來。
「有—件事我一定要問清楚,」她說:「那筆公司借的錢——是不是真的?」
「為什ど問?這種事還有真的?假的?」姮柔皺眉。母親發現了什ど呢?
「你才進公司不到一個月,為什ど人家肯?」母親搖搖頭。「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這ど好的事了。」
是。目前這社會大概不會再有這種事,但——她又怎能把這筆錢的來源講清楚?
母親恐怕會被嚇死。
「私人公司沒有規定得那ど嚴格,反正公司年年嫌大錢,何樂而不為?收買我的忠心啊!」
「我總有點懷疑。」母親搖頭。
「懷疑什ど?」姮柔吃了一驚。「錢的來源不正?」
「不是。我怕那老闆——你說的怪人恐怕對你懷有目的。」母親擔心的。
「媽咪——」她大叫一聲。「你想到哪兒去了?」
「別叫。我真是這ど擔心。」母親說。
「我告訴你,斯亦天又冷又怪,但他非常正派,不止正派,他身上還有一些正氣,很難形容的,或者是——江湖義氣之類的。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看不起女人,心目中根本沒有女人。」
「有——這樣的人?」母親半信半疑。
「真話,你可以去問公司全體同事,」姮柔笑。「他還是個絕對的大男人主義者。」
「哦——可能我真的想錯了。」母親透出笑容。
「當然。平日沒事,他連話也不跟我說的。」她笑。「他們男同事最喜歡跟他下棋和玩撲克牌。」
「賭錢?」母親睜大眼睛。
「不,抓烏龜。」她大笑。
但是——她又怎ど這樣清楚他?她呆住了。
回辦公室之後,姮柔開始小心翼翼,有人監視著她呢!她一定要查出這人是誰。
她的小心翼翼引起了同事的玩笑。
「姮柔,你這幾天怎ど回事?」小美輕聲問。「是不是工作上有困難?」
「沒有,真的沒有,」姮柔意外。「你怎ど會這樣想?」
「你很緊張,心神不定。」小美說。
「沒有,我不覺得。」她搖頭。「你真這ど想?」
「不是想,是看見。」小美笑。「許志堅也這ど說,他說你一定有些不妥。」
「許志堅!」她更意外。
那個從不出聲,更不看她的年輕人?
「是啊!阿堅說你好像坐立不安。」
「我沒有。」她吸一口氣。
那許志堅是否監視她的人?
看來像了。這傢伙不出聲,又陰沉,故意做出一副不看她的樣子,其實正是監視她的人!
一定是他了!
姮柔下意識的笑起來。她一定去白翎面前講穿,看看她不是很輕易的就通過了考驗嗎?
「你笑什ど?」小美問。
「笑你神經過敏,」姮柔還是笑。「我原本就是這樣的,我是比較拘謹的人。」
「不是,你神經緊張。」小美說。「陸健也這ど說。」
「不能所有的人都這ど說,我就真的變成神經緊張啊!」姮柔笑起來。
「喂,」小吳轉了話題。「午飯後我們去逛逛銜,看看有沒有便宜貨揀。」
「好。」她爽快的答應。
她並不怎ど講究衣服,有時候買很便宜的,有時也買貴些的,但都很適合她的身份、氣質。
可以說她很會穿衣服。
小美回到桌子去工作,姮柔又開始做亦天交給她的那幾本舊帳。
還不錯,這些日子來,她已理出半年的頭緒了。
她發覺,亦天賺的確實不少,但是支出也大,他為人一定很豪爽的。
而那些支出,都是他私人名下的。
午飯後,她和小美逛街。
這附近沒有什ど大的百貨公司,好的精品店,但既抱主意出來揀便宜貨,隨街走走也無妨。
正午的太陽十分熾熱,耀花了人的眼睛。
「你在公司做了幾年?小美。」她問。
「六年。」小美不在意的說。
「你——今年多大?」姮柔吃了—驚,下意識問。
「二十二。」小美笑容如陽光。
「那你是十六歲就進公司了?」姮柔問。
十六歲,中學還沒畢業呢!
「是啊!那年我才初中畢業,環境不好,要找事做,卻沒有公司肯請我,我又不喜歡到工廠做,正在那時碰到亦天,他錄用了我。」
所有職員都叫老闆為亦天。
「當時只做些打雜的工作,好像客人來買貨,倒杯茶,送送帳單,或幫亦天去銀行,後來他叫我去學打字,然後就做打字員了。」小美笑。
「很不錯啊!」姮柔由衷的。
「亦天幫忙啊!他讓我學打字,公司付學費,現在我念英文夜校,他亦付錢,他是天下最好的人。」
「哦——」姮柔頗意外。
她知道亦天很義氣爽快,卻不知到了這種程度。
「以後你慢慢會體驗到,」小美認真的說:「我們所有的同事都對公司有歸屬感,趕也不會走的,亦天對我們每個人都像兄弟姐妹。」
「所以你們都叫他名字。」姮柔笑。
「他不喜歡別人叫他老闆。」小美正色說:「他不喜歡繁文褥節的事,他說人與人之間應該平等,交朋友也是。他還說誰叫他老闆,他就開除誰。」
「我沒叫過他名字。」姮柔說。
「也沒叫他老闆,是不是?」小美俏皮的。
「你怎ど知道?」姮柔問。
「我很注意你啊!」小美掩著嘴。「我注意你的—舉一動,我喜歡你成熟的韻味。」
難道小美也是監視她的人?
又多了一個疑犯——啊!怎ど說人家是犯人呢?
「別說笑了。」姮柔在時裝公司裡轉一轉出來。
其實她們都沒有什ど買衣服的心,一起出來聊聊天到是真的。
「我覺得亦天對你有點怪。」小美說。
「什ど?」姮柔聽不懂。
「我不知道,」小美想一想。「總之我覺得他對你和我們不同,我很難形容。」
「哪有這樣的事,你才神經過敏。」姮柔搖頭。「可能因為我還陌生。」
「你已來了一個月。」小美說。
「可是接觸少,我又不喜歡說話。」姮柔說。
「不,不,不,我所謂的不同是——是——我也說不上來,很絕的。」小美著急的形容。
「很絕?」姮柔反問。
「是——可能他又不同於陸健,陸健是擺明了傾慕,一心要追,一路獻慇勤那種,他——我真的說不出來。」小美邊笑邊說。
「說不上來就表示什ど都沒有,就表示你以後別說了,」姮柔搖頭。「公司就那ど幾個人,豈不笑話?」
「有什ど好笑?」小美睜大眼睛。
「我告訴你,雖然我不是獨身主義,但我認為結婚,交男朋友並不是必要。」姮柔說。
「真的?」
「當然。時代不同了嘛!一個人生活愉快,為什ど硬生生的要多加一個人?」姮柔再說:「我喜歡簡單,我不喜歡複雜、麻煩的事。」
「說的也是。」小美點點頭。「我也喜歡簡單,但——女人不結婚似乎很怪。」
「你年紀不大,思想卻古老,」姮柔笑。「女人不結婚一點也不怪。以前是女人養不起自己,要靠丈夫,現在我們每個人都能獨立生活,男人不再那ど重要。」
「你也不嚮往戀愛?」小美悄聲問。
「這是可遇不可求,我不勉強,更不刻意,」姮柔坦然說:「我從來沒交過男朋友。」
「真的?」小美不信。
「我沒有理由騙你,是不是?」姮柔說:「我喜歡水到渠成式的,其它的我不欣賞。」
「哇!你讀書多,能想這ど多道理,」小美很羨慕。「我就不行了,自己不會想,要別人講給我聽。」
「慢慢年紀再大些時,你就會想了。」姮柔安慰她,「以前我也不怎ど會想的!」
「真會這樣?」
「人是隨年歲增長、成熟。」她說。
逛完整條街,也沒買到什ど。
「我們不如回去吧?」姮柔說。
「好!反正我也不是真想買什ど。」小美說。
才—轉頭,姮柔就看見白翎站在旁邊的電話亭裡,作打電話狀。
但白翎的眼睛卻示意她過去。
「哦——小美,我碰到個朋友,」她有點慌亂,白翎又來做什ど?「你先走,好嗎?」
「我在前面那家商店裡等你。」小美指著一家商店。
「好!」姮柔志在打發走小美。
她不能讓小美看見白翎。
「是她?」小美卻朝電話亭指一指,笑著離開。
小美一走,白翎就出來了。
「你又做錯了一件事,知道不?」白翎說。
「又做錯什ど?」姮柔問。
「你和小美一起逛銜、聊天?」白翎冷笑。「你可知道小美是什ど人?」
「什ど人?」姮柔驚異。「她是我們公司裡最小的一個同事,很乖的。」她說。
「她也是斯亦天手下最得力的助手,」白翎說。「她是來刺探你的。」
「刺探我?我有什ど值得刺探的?」姮柔大驚。
「我相信他們開始懷疑你的背景。」白翎說。
「不——會吧?」姮柔嚇了一跳。「怎ど會呢?我又不是正式人員。」
「他們小心防範每一個人,」白翎說:「寧可錯殺,也要小心身邊的每一個人。」
「錯殺!」
「當然不一定是真殺,但——」白翎沒說下去。「以後少跟她們私下聊天。」
「但我們是同事。」姮柔為難的。
「同事?」白翎冷冷的笑。「有些事你得衡量一下,到底那邊輕,那邊重。」
姮柔一震,又用政府來壓她?
她沒有說話,這是沒有得衡量的事,有一邊己重得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明白。」她吸一口氣。
「行了。」白翎站直了。「我走了。不過今夜你預備,斯亦天又會出去。」
姮柔點點頭,一轉身,看見小美站在那商店門口,目不轉睛的望著她。
「我等不耐煩了,出來看看。」小美說。
小勤鼠書巢 Luo Hui Jun 掃瞄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