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本助理勉強在黯淡的燈光下簡報完明日行程,莞爾的目光盡可能避免正面接觸京極御人瘀血的上唇,但一看到老闆桌前的試管調酒一管管空了,他又忍不住想笑。
「松本,你現在心情不錯,幫我把後面那位女士打發走。」京極御人合上十分鐘一前收到的傳真資料,揉了揉疲憊的肩頸。
依言回頭,松本果然又瞧見一位美艷的辣妹興致勃勃走來,狩獵的媚光鎖定他對座的出色老闆。
松本助理如法炮製直屬上司閃避搭訕的技巧。
首席一聽對方講中文,就回以淡淡日文;如果對方恰巧會一點日文,他就使出流暢的德文;如果對方不幸也會德文,他便哼著太久沒講的生澀西班牙文……總之老闆雖然心情惡劣無比,天生君子風度的他盡可能在能力範圍,不使女方太難堪。
在這裡坐不到兩小時,首席拒絕了至少五位熱情女郎的友好邀約。
非常不幸的,松本助理一出馬就遇上精通十來國語言的個中好手。
若不是時間急迫、老闆在望,心動萬分的松本真想請這位氣質不俗、才氣驚人的女郎喝杯酒,雙方深入地聊一聊。
「這位女士,憑您的語言天賦,想必不難聽出我們在婉拒您的邀約。」京極御人掀開眼,以標準優美的中文生冷地收起資料和公事包。「松本,你想要就留下來,我先上去休息,兩位晚安。」
他掉頭往另一個方向轉去,寧願多走幾步路也不願被纏的意圖顯而易見。
首席在跟他開玩笑吧?他又不是呆瓜,豈敢在老闆情緒低潮時獨自尋歡作樂。
匆忙向媚波頻拋的美女致歉後,松本助理效率高超地收妥文件,兩個大跨步尾隨老闆離開了燈火闌珊的地下室。
「京極先生,這裡正好有一張您的訪客留言。」櫃檯小姐喚住接過房間鑰匙,準備回房的男士。
「謝謝。」京極御人把房間鑰匙交給身後的助理,打開服務人員遞來的小紙條一看,他一整天沒鬆開過的眉頭鎖得更牢了。「請問那位訪客幾時來的?」
「喔,她剛走不到十分鐘。」京極先生迷死人的俊臉,今天……很不好看。
京極御人低咒了聲,隨手將飄著淡香的紙條捏成一團,走向電梯。
櫃檯內四位值班人員面面對覷,不敢相信全飯店工作人員一致公認風度翩翩的日本貴公子,剛才真的罵了……罵了那句話!
「是……Bull Shit,沒錯吧?」眾女你覷我、我覷她。
「真的是這句?我以為我聽錯了!我溫雅雍容的美形貴公子怎可能口出惡言?那個女孩子一定是超級白目的追星族,才會快十二點了還莽莽撞撞跑到飯店送紙條,惹毛我風度非凡的貴公子……美男子就是這麼不討好……」
「不知道紙條上面寫了什麼惹惱了京極先生。」
「八成是『我仰慕你』、『我愛慕你』、『我不能沒有你』之類噁心肉麻的字句。」眾女竊竊私議出結論來,目光炯炯地同情著電梯前俊容似乎極不悅的受害者。
「首席?」松本助理按住上樓電梯,提醒微醺的老闆。
「你把資料拿上去,我要出去走一走。」京極御人神色凝重,反身向飯店外面漫步而去。
「哇,京極先生舉手投足都好優雅迷人喔!不過……」櫃檯後捧頰陶醉的一女放下手,狐疑地覷向同事。「這種時間慢跑,會不會太晚了一點?」
☆ ☆ ☆
十一點四十三分了……那傢伙從中午氣到三更半夜,也夠了。怎麼那麼小心眼啊……
她不像他是老闆級,明天還有一堆工作等著她耶……不管他了,器量狹小的傢伙,明天早一點來教訓他……
打道回府!杜清零從石頭上跳起來,拍拍沾了沙土的屁股,晃下斜坡,邊走邊甩手提袋。
幽夜的六線道馬路人車幾稀,溫暖的橘色宮燈將她愜意的身影拉長,向上迤邐至一雙從飯店裡追出來的長腳下。
「二小姐,勞駕您深夜造訪,下次有事請電話通知,我們隨傳隨到。」她駭然僵住的背影,讓鬱悶了一下午的京極御人有種報復的快感。「夜深了,不知二小姐有何貴幹?」
這臭傢伙……不用古墓派殭屍腔調就不會講話了嗎?!
「沒事,我走錯路了!」杜清零控制不住脾氣,一分鐘前滿懷的歉意眨眼間煙消雲散。
她不知悔改的態度惹毛了餘怒猶存的京極御人。她是覺得白天嘔他不夠,晚上特地來火上加油的嗎?!
她就為了送一張,她小姐不姓冰川已經很久的無聊便箋而來?
「我不介意幫二小姐指路,請吧。」他大人有大量,準備送她一程。
「不敢勞煩京極大忙人,計程車知道路,再--見!」杜清零紅了委屈的眼,負氣往坡下衝,一心只想快點甩脫他。
她急於離去的樣子,不知為何觸發了京極御人埋藏於內心長達四年的怨惱與惶恐。
「你到底要逃到什麼時候?!」要他等到什麼時候!
杜清零頓住了老是在逃的雙腳,逃避多年的心被他突來的斥責揪扯,劇烈激盪著。
「我才沒有逃!」她惱羞成怒,埋頭繼續走。
「你沒有逃?」京極御人恨恨有聲:「你一走就是四年,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你沒有逃,只是離開而已,是嗎?你這該死不負責任的膽小鬼!」
「我才不是,」杜清零嘴上慍惱抗辯,淚眸卻門著笑光,倉皇的步子刻意放緩,等待身後的人縮短兩人之間拉得太遠的距離。
望著和自己大玩捉迷藏的人,京極御人決定他受夠了!
「冰川清零,你給我回來!」
「不要,我才不要回日本!」她淚水盈睫地為反抗而盲目反抗,腳步止住卻不回頭看他。
「不是該死的日本,我只要你回來!」
揉淚的手一頓,她破涕為笑。「回哪裡嘛……」
「你別明知故問,我已經該死的飛來台灣『打擾』閣下,能不能『委屈』閣下勞動您尊貴的雙腿,回頭走幾步路?」他咬牙切齒,瞪著裝傻的背影,無聲無息地消除雙方仍是太遠的空隙。
「你好小心眼,小總管。愈來愈會記恨了,我又不是故意--」叉腰嬌嗔著,杜清零一回身就撞入一副等候多年的溫暖胸膛。
火冒三丈的京極御人抱她個滿懷,血脈僨張的左臂作勢勒住她纖細的脖子。
「我還想掐死你,閣下信不信?」下巴頂在她柔軟的發心,他惡聲惡氣威脅。
「我就知道我對你比較好。」杜清零嘟嘴笑嗔,雙手伸至他背後,圈住軀幹猛然一震的他,一腔笑淚打濕他冰冷的灰襯衫。「因為我好想念你,小總管,我真的好想你……」思念一出口,心防頃瞬瓦解,她再也不能死鴨子嘴硬地欺騙別人、欺騙自己,他和她沒那回事。
他們有那回事……杜清零哭得慘兮兮的臉容整張埋入他堅實的胸膛,證明什麼似的磨蹭來又磨蹭去。她真的好想念好想念他……不想再和他分隔兩地了……
她從來不知道回家四處找不到他鬥嘴的感覺會那麼恐怖,好像……世界末日;她也從來不知道他損人又沒道德的冷冷嗓子,烙印她心間那麼深,一聽不見心就空蕩蕩,彷彿裂出一大道永遠也填補不滿的缺口,而且日積月累,洞愈裂愈大……那種空洞感好可怕……
她好怕從此見不到他,又不能走回頭路,只好像傻瓜一樣拚命鎮壓這股嚇死人的思念,不許自己想念他、不許自己想起他……可是愈是這樣,她愈是想死他了
「我好想念你,真的……」哀哀淚容增快磨旋速度,以證實思念的深度。
她這樣真的很小人……京極御人又愛又恨,忿忿地閉上眼,下巴頂緊轉來磨去的卑鄙小人。她這樣,彷彿她真的多想念他一樣,鬼才信她!
口是心非的冷唇逃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
幸好她有點腦袋,不是用該死的懷念!否則情緒糟透的他難保不會來個秋後總算帳。罪孽滿身的她可想而知難逃秋決極刑,他絕對很享受親手料理她的過程。
「你那什麼表情嘛,我真的很想念你啊……你不信就算了。」不甩他陰陰瞪人的恐怖神情,杜清零更加挨緊他。
「恕我不得不失禮指出,閣下耍的手段相當卑劣……」惡劣心緒起死回生,比初次簽成幾百億美金的跨國合作案更讓京極御人愉快,他不得不承認她的小人招數相當管用。
醞釀多載的舊恨加新怒,被她率真的甜言蜜語攏絡、擺平,他心不甘情不願暫且休兵,寬宏大量判她個緩刑,給她重新做人的機會好好珍惜他。
「小總管-你身上有酒味耶……」用力吸了吸鼻頭,杜清零一蹙眉眼,懷疑地湊向京極御人濕了一大片的真絲襯衫。「好難聞,好臭……」
「放心,我的酒氣只會熏死膽小鬼。」京極御人滿眼嘲弄,悄悄伸手將她東嗅西嗅的臉蛋猛壓回懷裡。
「壞心的傢伙……」杜清零揉撫撞痛的鼻端,嗔捶他一拳。
乍聞她似嗔似惱的久違戲稱,京極御人心弦劇烈擺盪,久久不能自持,終於承認他被她制約得很徹底。
長睫微垂,掩住瞳中極開懷的笑意,他竭盡所能地擁緊她,不讓她掙扎、不讓她逃。除了外表,她的性情一點都沒變,他居然也是。對她愛恨交織的心情如昔,既惱她又不願看不見她。這次他一定會讓她因留戀他而走不開,一定……
「我們要一直以這種姿勢說話嗎?」他以簡潔有力的一抱做為回答。
杜清零輕笑出聲,暈紅的頰安穩地緊貼他心房,嗅聞他清朗宜人的味道。
她和小總管認識有一輩子了吧,不像戀人更像敵人,什麼都做了,竟沒甜甜蜜蜜如現在這般單純相擁過,像對相知相惜的戀人……
感覺到他勒住她的雙臂鬆了些,但是燒灼人的唇開始不安分地落在她發間,而後吮吻下頸畔,杜清零覺得有義務提醒一下。
「嗯哼,小總管……」
「有話但說無妨,客氣不像你。」小總管?快慰的笑意從心底漫出。他只喜歡聽她這麼喚他,這是他們之間獨有的親密聯繫,他絕不許閒雜人介入。
「什麼嘛,有外人在,我幫你留面子耶……」幾次想退開身皆動彈不得,杜清零放棄掙動,羞澀的眼神越過他肩頭望向飯店門口。「你的助理……有事嗎?」
「松本,你沒聽過好奇多誤事嗎?時間太多的話,我不介意你幫我準備車子。」京極御人沒回頭,緊緊一抱臉帶尷尬的杜清零才鬆開她。
「你要送我回去?」
「閣下有意見嗎?」京極御人沒好聲氣,一手將跳離三步遠的人兒拉回來。
又見這張睽違的傲慢臉嘴,杜清零異常感動,到嘴的駁斥居然莫名其妙地縮了回去。
「我迫無於奈,很不願意這麼說,可是你現在的臭屁表情真的比殭屍臉好很多,繼續保持哦。」她讚許地拍拂他不穿武士服還是梳得整整齊齊的俊俏短髮。
「別再這樣拍我!」滿眼莞爾的京極御人瞬間風雲變色,難以捉摸的脾氣比天氣善變,說翻臉就翻臉。
「為什麼?」被他無端端一凶,杜清零不服氣,雙手索性輪流出擊。
「為--什--麼?」她還好意思問?京極御人危險至極的俊容散發濃濃惡臭,眸光陰寒地擒住她惱人的雙手。「因為,上次閣下幹了這種好事之後就溜之大吉,你的溫柔美意本人實在消受不起,心領了!」
想起上回她有過類似舉動後,隔天不告而別的差勁行為,京極御人就益發厭惡她任何反常的溫存舉止,那只意味著一件事--別離。
他情願成天和她劍拔弩張,也不要她偶爾施捨的溫柔!他一點也不稀罕!
「御人……」杜清零不知如何撫慰受創甚深的童伴,松本助理準備的車子已經開來。
兩人一路沉默無言,直送她到家門口,京極御人陰黑的心情仍然反應在他極不悅的陰黑面容上。
杜清零打開大門,志忑不安地跨過門檻,等了一會,見他似乎沒有進門叨擾的意思。她認命了,硬著頭皮面對硬梆梆的倔氣男子。
「晚安。」他冷掃她一眼,側身欲去。
「小總管……」杜清零瞄了瞄不遠處的松本助理和司機,鼓足勇氣,羞澀地上前按住京極御人的手。「你……嗯哼,今天要不要……咳咳……」
背向她的京極御人心跳加速,屏息以待她跨出最重要的一步。哪知他憋到快斷氣,平時一點也不含蓄的她竟點到為止,話說到一半就沒了下文。
「要不要什麼?話別說一半。」被吊足胃口的他回身逼視她。
「你、你明明知道,幹嘛要人家說出來,你對我很壞耶……」杜清零脹紅了臉,羞聲嚷嚷。這傢伙很討厭,怎麼可以讓女孩子出口邀請……
「閣下考慮清楚了嗎?」京極御人要笑不笑地饒了她一回。
「若沒有呢?」杜清零嫣紅的小臉爆出羞煞火舌,怒瞠明知故問的他。
「非常遺憾,太遲了。」心情大好的他露出惡作劇的笑,將坐在車裡和司機聊天的松本助理招了來。「麻煩你再走一趟,幫我拿幾件換洗衣物過來,我今天要借宿二小姐這裡。」
「不用了,我這邊有衣服。」他何不登報通告世人算了,好丟臉,她冰清玉潔的閨譽蕩然無存了……
京極御人甩脫她急著拖他進屋的手,百般不是滋味的臉色又陰陽怪氣起。
「多謝好意,我穿不慣別人的衣服。」
「你好囉嗦,那又不是別人的……」杜清零杏眸圓瞪,嘀嘀咕咕地繞到無端愣住的京極御人背後,推著龜龜毛毛的他進屋,不知現下又笑得很開心的他發哪門子神經。
「一下子生氣,一下子開心,你愈大愈不可理喻,真搞不懂你……」
首席開心?生氣?百年難得一見!松本助理甘冒被革職的危險,小心地在門外探頭探腦。
京極御人反手半掩門,啄吻他覬覦了一晚的帶傷甜唇,以傷止傷,輕柔纏綿地加深這個吻。
「閣下不必氣餒,本人給你的時間十分充裕,絕對夠你弄懂我。」
「你的助理!」意亂情迷的杜清零猛地推開他。完蛋了,她剛才的行為是不是很飢渴,將她美好的閨秀形象破壞無遺?杜清零亡羊補牢地探出頭,對門外一臉傻相的助理笑得又甘又甜。「松本助理,你要不要進來喝杯茶再走?」
求之不得。「謝謝--」
「他還有很多事要聯絡,你別佔用人家寶貴的時間。」語帶警告的京極御人將杜清零可人的笑顏扣回,另一手丟了張列滿指示的便條紙給不知見好就閃的不識相心腹。「資料最遲明天中午交給我,晚安,松本。」
公事至上。「那,晚安哦,松本。」
明天中午?「晚安二小姐。首席,我--」合攏的大門輕輕落了鎖,大致也瀏覽完紙條的松本簡直欲哭無淚。
老闆算是法外施恩了,他今天至少可以睡兩個小時。
☆ ☆ ☆
現在是什麼情形?
杜清零不清楚一般情侶在激情歡愛後是不是也這樣,可是根據七壯士們經常的口無遮攔,她很確定正常男人絕不會像京極御人一樣,翻臉比翻書還快,上一秒鐘明明還溫存得要命,抱著她又親又吻;下一秒鐘忽然擺出翻臉不認枕邊人的秘密警察審訊架勢,嚴詞逼供她、嚴眸拷打她。
沒半句甜言蜜語就算了,不夠溫柔繾綣她也可以不計較,看看他,下巴微揚的傲慢姿態又臭屁得跟什麼一樣,哪有人這麼惡劣的……
怒氣騰騰地與躺在枕畔的京極御人勉強對瞪了十分鐘,體力被他耗盡的杜清零眼皮發沉,漸感吃不消了。
「來者是客,你自個兒……慢慢瞪。我明天要上班,晚安!」她飛快背過身去以逃避酷刑,鎖在她腰間的手卻不放過她。
將微汗的香軀向後一提,讓光滑的裸背牢牢密貼他胸膛,京極御人不屈不撓的剛毅下巴頂在她微顫的香肩,問題一籮筐地輕輕嚙咬那只誘人的小耳垂,惡意不讓她成眠。
「你為何不繼續攻讀碩士班?目前在哪家企業上班?什麼職銜?」
啊,好煩喔!真想打昏他敲暈他擊斃他!
臉色泛青的杜清零掩著眼,執意跌入半昏半醒的昏眩境界,以不吭聲面對問題,免得不幸衍生更多煩死人的問題,今晚就甭睡了。
可惡!頸後那張嘴偶爾心血來潮一啃一咬,她極敏感的香軀不時一抽一顫,睡意一樣嚴重被干擾。
「這間房子你說是朋友借你住的,哪位朋友?」
救命啊!怎麼有人可以那麼煩人啊!早知道就一腳踹他回日本,甩他受不受傷
一看無法入眠的她臉現浮躁戾氣,疲澀的眼皮實在撐不開了,戲弄夠她的京極御人愉悅笑著,躺回原位。
他要她留戀他,不再輕易離開。當年她連他費心幫她挑的腰帶也沒帶走,他不願承認,但她重創了他的自信心,即使他拼了命工作,也不能忘記她帶給他的痛。
「小總管……我不會回日本,爸爸有其他孩子,外公外婆只有我一個外孫女。我不能--」困困的她被他猛轉過身,面貼面地摟入懷裡。
「沒關係,我留下。」
「不……」她抗議的嘴被他有效地霸住。
「你沒立場拒絕我。」他不要再被她拒絕。
小總管真的想太多了,這時候她就算有心,也絕對沒力氣應付比牛更牛的他……
「小總管,你……是不是也很想念我?」意識朦朦朧朧,杜清零口齒不清地偎入他僵硬的肩窩。
「當敝人缺乏劍道練習對像時,的確格外地想念閣下。」她永遠不會明白他的感受,他也不要再次經歷每天回家下意識尋找她,卻一再落空的痛苦和失落。
張大嘴猛打呵欠的杜清零一愕,嗔怒笑著反噬他一口。唉,她該拿這個又頑固又傲慢的死對頭怎麼辦呢……
他倆之間始終有一條隱形線維繫著,她若即若離,他也不會靠太近。她不敢也不想直接面對,所以逃。她以為只要懦弱地不去面對,事情就會永遠地停留在那邊,結果他卻找來了。
「不枉你我宿怨一場,咱們默契就這麼好,我也只在找不到人打架時,才會特別特別特別思念你呢,小總管。」
「你--」猛被杜清零橫堵上來的唇封鎖,京極御人心蕩神馳,毫不猶豫地激狂回吻,雙掌將抽身想溜的她扣回,緊捧住她總能輕而易舉勾走他注意力的清甜臉龐,他不許她逃,再也不許。
被吻得昏昏沉沉,京極御人情慾氤氳的眼與高溫騰升的軀體,都令杜清零驚駭得瞪大了眼。他又……
「不行!我明天--」逃避不及的她被他出腳絆住,一個矯捷的翻身將她壓制身下,需索的嘴一纏,悶悶的抗議聲終於出不了口……
連續兩場驚心動魄的激情,喚醒另一場刻意掩埋的激情。
「那年有沒有弄痛你?」京極御人粗喘漸定,嘴唇逗留在慵懶肩頸,輾轉地點吻而下,停在她敏感的小蠻腰輕啃一口。深溺歡愛餘波尚回不了神,杜清零被他一啃,駭然瞠目,蜷縮的身子小小跳了一下。她可愛的反應逗出他千年難得一見的舒暢笑聲。
「有沒有?你只須回答一次,我以後不會再問。」
那件不堪回首的往事,害她不安了好幾年好幾年,還要忍受始作俑者菊不時的刺探……最恨人的是,她現在好想睡覺,
杜清零雙頰暈紅,嘔著氣又與他對瞪好半天,漸漸被他惱人的執拗神情打敗。
「快說,你別顧左右而言它。」京極御人將藉故尿遁的她拉回。她太擅長了。
「有有有,你很粗魯!!」她燒紅著臉嬌叱,羞澀的眼珠滿屋子亂亂飄,獨獨不看某張惹人厭的漾笑俊容。
「那是因為我想要你。」京極御人躺平,順勢將紅通通的她拉到身上。他筆直望入迷茫的困眸,一手固定住她企圖別開的下巴。「那時我們都太年輕,血氣方剛,而且是你起的頭,你要負一半責任。」真情流露的嗓門沙嘎低啞,他笑得孩子氣,俊容漫泛罕見的靦腆溫柔。「我太想要你,很想……」
「嗯,我也好想睡覺……」累得迷迷糊糊的杜清零牛頭不對馬嘴,沒察覺自己已惹惱久久表白一次又出師不利的傲氣男子,猶自氣若游絲地哀喃:「小總管……我可不可以趴著睡?!」
他可不可以現在就--掐死她?
「習慣是養成的,你早晚要習慣,趁早面對現實吧。」京極御人咬牙將企圖滾開的嬌軀勾回,猛力勒得她喘不過氣。
「要養明天再養嘛……這種姿勢我真的睡不著……」可憐兮兮的困嗓漸哀漸淡。
一分鐘後,京極御人啼笑皆非地瞅見口口聲聲睡不著的女人鼻息規律,顯然已陷入深眠狀態,不可自拔。
「你睡不著?」他好笑地穿妥睡衣,臨下床前又躬身親了下呼聲大作的酣夢人。
她的適應力一向強,到哪裡皆能如魚得水,才會一離開日本就滯溜台灣不歸,在這裡過得該死的太愜意了一些。不像他極難適應新環境,不易接受新事物,所以少了某個惹是生非的麻煩精,竟自虐得幾乎夜夜不成眠。
前院、後院,樓下到處逛過一圈,失眠的京極御人拾步上樓。
二樓也仔細晃了一遍,腳步放到最輕,他逛回擺飾不多卻很有主人明快風格的溫暖香閨,瞥了眼側臥姿勢不變的熟眠女子。
他臉上笑意更濃地拐至床畔,伸出食指阻塞住她的呼吸口,直到憋不住氣的她小嘴急張猛吸氣,惡作劇得逞的他才哈地笑出聲,眸光更柔地偷來熱辣一吻。
滿足地直起身,京極御人轉向香閨裡側那道門,找到他最想看的更衣間,找到他最想看的那一大櫃衣物。
數量出乎他想像的多,難能可貴的是生活向來漫不經心到隨便的她,將這裡打理歸納得非常整齊……
出神呆望滿滿一大櫃她為他買的衣服,京極御人說不出心中的感受。
這些全部是……他的……她說想念他,並非唬弄他的虛言……
修長的手指欣賞藝術極品般,一類類、一件件將堆疊工整的衣物挑看完,每件衣服上都附了張小卡片,上面將購買動機和日期寫得很清楚。長指悠哉地往下轉,留連在佔了泰半空間的浴衣類。
她對浴衣情有獨鍾……京極御人淡然微笑,逐一將手掌大小的卡片抽出來瀏覽,百味雜陳的心漸漸糾結、揪痛。
--耶!耶!這是我生平第一次領到自已攢的血汗錢,耶!耶耶!可是錢好少.不夠塞牙縫,小總管,我只能勉強買一件便宜背心給你,請你諒解……
--外婆都不理我!我好難過……小總管!你在哪裡,出來和我鬥鬥嘴嘛,只蹲著不動也可以,我不想一個人……這件質感不錯的純棉牛仔褲送給你,我現在真的真的很想念你臭屁的嘴臉……行憲紀念日快樂,御人。
不想一個人何不回日本?她究竟在虐待誰?京極御人憤怒地將彌足珍貴的卡片一張張偷入口袋中。他哪裡臭屁?!行憲紀念日又是什麼鬼日子?
--咦!小總管好像不戴飾品,不管,我覺得這條白金皮鏈的雕工細膩又特殊,你戴起來應該起可以見人……好嘛好嘛,一定很帥氣,這樣可以嗎?前幾天領到年終獎金,心情很好,分一半給你……台灣舊歷新年快樂。
--下午霉星罩頂!不幸在信義計劃區撞見剛攻頂回來的七壯士,被精力好得驚人的他們硬拖去逛街.記得嗎?我十五歲那年忽然發神經地向你討生日禮物,你只好隨便買隨便送的那隻手表?這只是一模一樣的,現在才知道那叫高檔貨!很昂貴的,所以重點是我對實在很不錯,記得不時心存感念--祝你二十一歲生日快樂,小總關&京極御人。
--情人浴衣?很新鮮!反正情人節打對折,買一套,以後若能重逢,你一定要穿起來讓我看看……情人節快樂!小總管。
情人節?京極御人笑容滿面,輕輕將浴衣抽出來,甩開,莞爾的瞳突被刻意塞在邊邊的一張信紙吸引。字真醜……
--先在是週日下午四點五十一分,外面陰陰暗暗的,要屬又灰又厚,有種風雨欲來的可怕感覺,很冷,比起同一時節被風雪冰封的東京,北投的冷意十分溫和。
兩種氣候我都不討厭,也不至於特別喜歡!一切憑心情。
今天心情懶懶,特別不想動。根據經驗推斷,我不想動的原因也許和昨天被一掛史前人猿強迫去溯溪有關!老天哪,骨頭怎麼還是那麼酸啊?明明被折磨了兩年,為什麼感覺還是像中風啊?
橫豎是無法出門了,整理一下返台兩年的心得好了。
大學的課業,除了大一下學期國文、微積分不幸被當,其它到目前為止都低空掠過,一切平安,六畜興旺,外公常掛在嘴巴的「佛祖有保佑」。
然後,外婆有一點點理我了。她當然打死不承認,不過嘿嘿,本小姐就是知道她愛我在心裡口難開。哼!就是死鴨子嘴硬、口是心非……
口是心非?這位小姐不是該教派的開山鼻祖嗎?京極御人淡嗤連連。
外公不用說啦,他和京極奶奶一樣本來就很疼我,對我不離不棄,我以後要嫁能跟外公一樣棒透了的男人!
我在這邊的日子漸上軌道了,朋友交了不少哦,小總管,你替我高興嗎?
日子好過了,不知何故今天卻覺得特別的孤單,特別想念滿嘴閣下、敝人的你。嘿嘿,閣下失算了,如何?本人還是逃過一劫,不用穿綁手綁腳的十二單,不像菊,一定很可笑!真想當面取笑她的蠢樣,哈哈! 京極小總管御人兄,沒有本小姐惹禍的日子你過得好嗎?但願很好。這是我誠心誠意、發自內心的祝福,莫不時抬舉。想想我對你真的很不錯,在自已全身痛得無法動彈時,不忘為上個月剛榮任冰川最年輕首席的閣下加持一下,切記心存感激!
祝我自己二十歲生日快樂,萬事美滿,杜清零&冰川清零。
是啊,他承認她對他是不錯,除了偶爾心血來潮不告而別之外,她對他是真的天殺的很不錯!
他們兩個究竟誰比較傻,自作聰明的笨蛋……京極御人一歎,又細細看了一遍才納入袋中。肯承認是冰川清零了,她對信紙倒是很誠實……
--御人,我看小玄哥和力齊哥他們穿這種戰鬥靴很有男人味,他們都拍胸脯保證說這款鞋子很好穿、很耐踹。七壯士的野蠻粗魯是出了名的,鞋子是他們唯一的生活品味,所以應該真的很好穿。買一雙送你。
--力齊哥他們穿這種運動服攀巖時,好性感、好好看,小總管穿起來呢?
這一格的附卡沒有標注紀念日,放的都是她為了一些不三不四的理由而購買的物品,絕大多數都是他平時絕對不碰的樣式……居心叵測啊,這位小姐。
把備註當日記抒發心情,完全符合她小姐不倫不類的行事格調……原以為她的日文字已經很醜,想不到她的中文字更難看,不幸中之大幸……
又搖頭又歎息的京極御人於拂曉時分,春風滿面地回轉床上,口袋珍藏了滿滿一疊心意。
也許太愚蠢,但他對她的諸多不解與怨惱,全都煙消雲散、徹底湮滅了。也許是因為他知道她並不是那麼愜意,她也有不好過的時候,多少慰藉了他憤慨多年的心;又或許他清楚看見她對他的思念,具體看到她心中始終有他,所以無法惱她,因此更放不開她了。
他但願她從不曾出現,不曾使他既煩惱又空虛,在填滿他生命時又轉身溜走……有她在,地獄也天堂,一向如此……
「不知何故,我更想掐死你了,我的小姐。」京極御人支頤側躺著,笑瞳幽深,瞬也不瞬地望著睡容甜美的杜清零好半晌,不是滋味的長指從她側腰慢吞吞爬上,一掌掐住她曬得很漂亮的小麥色頸項。
「閣下非常不老實,還很折磨人。你的禮物我全收了,這是回禮。」低首細吻她沉睡的眼、鼻、額、腮、眉,愉悅的瞳鎖定微啟的唇。「謝謝閣下從未遺忘本人,閣下待我如此不錯,我豈敢不識抬舉?」嘲諷的嘴熱烈一張,綿長溫柔地感激著她柔軟的唇。
意猶未盡地鬆開呼吸淺促、開始轉輾反側的杜清零,總算萌生睡意的京極御人單手枕頭,向後癱去,順手將枕邊人帶到身上,入眠之際不忘吃味冷哼:
「感激歸感激,下個月我從日本回來時,你還是必須交代清楚那位力齊哥是誰,我的清零小姐。」
男人味?性感?好看?醋勁狂飆的雙臂一陣痙攣,發狠地圈住睡死的小蠻腰。
翌日,累垮的某女直到壞脾氣的老闆來電轟人,她猛跳起身,正中目標地撞上睡不到兩小時的某男下頦。
人品極佳、睡品也不差的俊顏男子發揮絕無僅有的起床涵養,慢條斯理地「糾正」了她一頓。一直到當日中午,羞顏粉撲撲的某女才現身公司,哆嗦著身子冒死穿越火爆老闆的雷咆獅吼。
歷經千辛萬苦、幾多風雨,她總算毫髮無傷地累攤在辦公桌,達陣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