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眉通常是輕鬆的躺著聽音樂,聽言佑磁性、感性的嗓音。
今晚她心事重重。
她第若干次拿起話筒,第若干次猶豫。
叫她和天祐戀愛,甚至結婚,恐怕還不會這麼難。
嗟,想到哪去了?
心眉覺得臉龐發熱。
怎麼搞的?忽然宛若情懷初開的少女。
少女時期已消逝十年了,再一個十年蹉跎,便步入中年。
唉,今晚是怎麼回事?
辦正經事要緊,切莫胡思亂想。她斥責自己。
終於鼓起勇氣,撥了那幾個她早已耳熟能詳,可以倒背如流的數字。
怕什麼?虧她自己從事的還是傳播業呢。
心跳得像叢林中的擊鼓。
撥通還不大容易呢。好不容易通了,接電話的卻不是主持人言佑。
他的助手要知道這位CallIn的聽眾貴姓。
「文。」心眉不想暴露身份,隨口說。「文章的文。」
她的助手書萍也聽「夜半談心」,誰知道還有多少認識她的人也是這節目的忠實聽眾?
終於輪到她了。
「文小姐,歡迎上『夜半談心』。」
「哦……唔……謝謝。」她緊張得結結巴巴。
正常,她在和言佑說話。
他柔和地笑。「不要緊張,文小姐,有話慢慢說。我們有很充足的時間。」
「哦,好的。」心眉吞嚥一下。「我……嗯……我……」
該不該說給所有收聽此節目的人都聽到呢?
彷彿聽到她的心事,言佑對她說:「我想不是每個人在空中聽到自己的聲音被擴大,都能自在的侃侃而談。文小姐,你的收音機還開著嗎?」
「是的。」
「那麼我建議你暫時關了它,你仍可經由電話和我交談,如此或許能讓你感到有點輕鬆吧!」
心眉照做。
「現在你感覺如何,文小姐?」
「好多了,謝謝你,言先生。」
「大家都叫我言佑。不必拘禮,文小姐。」
「是的,好,言佑。」她笑起來。
他也輕柔地笑著。「你現在輕鬆些了嗎?」
「我覺得像個笨拙的小學生。」
「不要緊。你要不要喝口水,喘口氣?我可以一會兒再回來和你談你想說的話。」
「不,不,沒關係。我很好。」
他等著。
心眉深吸一口氣。
「是這樣的,我想幫助一個朋友,但不知如何做比較適當。」
「你指如何才不至於讓對方感到自尊受傷?」
「差不多。是,就是這個意思。」
「我想我需要瞭解你的朋友有何困難,文小姐,方便說嗎?」
「經濟上的困難。其實是我猜測。他在……他從事的是……」
「我在聽著,文小姐。」
「他在……夜店上班。」
「夜……哦,我明白了。」
「他是個很好的人,我想信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去從事那種職業。」
「例如經濟上的需要。」
「是,我是這麼想。」
「你為何猜測你這位朋友是午夜牛郎呢?」
「他總是近午夜才離家去工作,早晨回來。」
「他是你的鄰居嗎?」
「不,我們住在一起。他是我的室友。」
播音室裡,言佑——-天祐頓了頓。
他忽然覺得這位聲音聽起來十分耳熟的「文小姐」,她不姓文。
文小姐是心眉。
他感到好笑,她竟用他的姓。
「請繼續說下去,文小姐。」他柔聲道。
「他真的很好,很正直,很善良。我覺得他在燈紅酒綠中謀生,太可惜。我想幫助他脫離那個環境。」
「恕我冒昧,文小姐。但也許他是愛慕虛榮,自甘頹廢,他選擇這份職業,因為他喜歡這種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吧?」
「不,絕不可能。他不是愛慕虛榮的人。」
「你很關心他,很看重他。」
「他對我很好。他是個好人。」
「是的,你說過了。文小姐,你喜歡他嗎?你對他的感覺如何?」
言佑的熱切口吻令心眉有些困惑。
「我……他……我們相處得很好。」
言佑的助手向他打手勢:長話短說。
他無奈,只好切回主題,暫時放下私人感情。
「那麼,文小姐,你打算如何幫助他?我又能幫你什麼忙呢?」
「我想問他,需要多少錢,他才能不再去星期五上班。但是直截了當,會不會太唐突?我要如何資助他,才不會傷及他的尊嚴?」
「到目前為止,聽起來,文小姐,關於他的職業,不過是你的臆測。夜貓族中的男人,未必就是牛郎。拿我來說吧,我午夜十二點開始上班,到早晨五點半離開電台。假設我是你的室友,我的工作時間,是否符合你的描述?是否我也會被當作牛郎?」
「但他不是你。」
但我正是他呀!
「文小姐,你不妨先問明他的工作性質,相信其它問題均可迎刃而解。」
「我無法開口問他是不是牛郎。」
「儘管直言,他不會介意的。」
「你不是他,你怎麼知道?」
「他若不是牛郎,他有何好介意?他若是,牛郎也是憑一己之力營生,並非偷盜擄掠,不是嗎?」
「啊,現在我感到好多了。謝謝你,言佑。」
「不用客氣,心……謝謝你打電話來談心。祝你有個好夢。」
心眉的確做了個好夢。
夢中天祐對她的問題一笑置之。他不是牛郎,他和言佑一樣,是個電台主持人。他向她求婚。
醒來,她覺得好笑,且無限惆悵。
真是癡人做大夢。
心眉起了個大早。每次天祐早上回來,她不是還在床上,便是蓬頭垢面,急急忙忙梳洗,趕著上班,哪裡有時間和他說話?
天祐今早比任何一天都要歸心似箭。
他務必把握這個機會,向心眉坦誠。
原來她一直在留意他,關心他。
他「逃家」卻是為了自私的理由。天祐心中好不愧疚。
不料陸羽也起了個大早。
她看起來是一夜沒睡。坐在客廳,面容呆滯,如喪考妣,雙眼腫如紅桃。
「陸羽,想不到你這麼死心眼。」心眉責她也不是,罵她也不是,只有深深歎息。
天祐不知發生了何事,把小寶帶到房間去玩,讓兩個女人談。
「為什麼好男人都是別人的丈夫?」陸羽哀怨地兩眼無神。
「得不到的都是好的吧?」
幸好陸羽承認她和向定邦僅是柏拉圖式關係,否則心眉恐怕沒法如此心平氣和。畢竟這中間最大的受害人,是她的親姊姊。
「陸羽,你應該慶幸沒有真的釀成別人家庭分裂,要不然我一輩子不原諒你。」
陸羽抓緊她的手。「你不能不理我,心眉。不要怪我,不要看不起我。你沒見過向定邦,你不認識他。他是個令人傾心的男人,我情難自禁啊。」
心眉冷笑。「我敢打賭,你不是他第一個或僅有的紅顏知已。」
「你不想信我?我和他真的沒有逾矩,我們每次見面,就只是喝喝咖啡,談談心。他至多握著我的手,說些體貼話,或抱抱我,如此而已。」
「他告訴你他和他太太無話可說,無法溝通,因為家裡的黃臉婆面目可憎,言語乏味?」
「倘若如此,我還會這麼愛他嗎?不,正好相反。他的太太十分賢慧,和他胼手胝足,不論他做什麼,她無不全力支持,為他持家,養育子女,使他沒有後顧之憂,因此他絕不能背叛她,做對不起她的事傷害她。」
心眉的氣消了大半。向定邦還算有良心。
「既然如此,你幹嘛和自己過不去?」
「我愛上他之後,才知道他已有妻室。我也想過自拔,你知道的,我努力試了,卻不自禁的越陷越深。」
「你試什麼試?去做就是了,一刀兩斷,做朋友都不必。心不能坦然無私,沒有友誼可言。你縱容自己一而再貪戀你的私慾,說什麼情不自禁?」
陸羽苦著臉。
「現在他一家將移民,是你斬斷私念的最好機會。你若還執迷不悟,我也不認你做朋友了。」
心眉拉她起來。
「去洗把臉,打扮打扮,我請你吃早餐。」
「我吃不下。」
「吃不下用吞的,你想絕食,同誰抗議?多少國家兵荒馬亂,民不聊生,你有得吃,還矯揉造作。吃不下?叫航空公司把你調飛去柬埔寨,留你在難民營住上一年,看你吃不吃得下。」
陸羽噘起嘴。「這麼狠,晚娘似的。」
「你根本欠人教訓。」
天祐一字不漏全聽入耳。陸羽進了房間,他帶著小寶出來。
他眼中又具欽佩又是深情款款,瞎子才看不見。
偏偏心眉心裡千頭萬緒,比瞎子更盲目。
「咦?你幾時回來的?」
天祐失笑。「我還從你手裡把小寶抱走呢。」
她曬然。「我和陸羽出去吃早餐,你要不要一塊去?」
「不了,你們女人有話要說,我在中間,不方便。」
「你都聽見了?」
他點點頭。「小寶和我在家吧,我來照顧他。」
「不,你上了夜班……」心眉歎口氣。
他的事,只有等早餐後回來再說。
「我帶小寶出去,你好休息。」
「你確定?抱久了,很累的。」
「我反正正想給他買個推車。對了,我還想買個安全座椅,讓他在車上有個位子就不必抱著他了。」
「我有個朋友開汽車配件店,我打電話要他挑個品質好的,送一個來。」
「安全性能好最重要。」
「我知道。」
「喂,你們的父母經念完了沒有?」
陸羽一喊,他們兩人臉都紅了。
她們出門後,天祐睡不安枕。
下午的約,令他輾轉難安。
他必須阻止文家娘子軍。起碼他和心眉單獨談過之前,還不能讓她面對她們。雖然說服文家的一群女人,比說服兩岸和談還難,但他總得試試。結果一點也不難。她們統統不在。
「一大早就洗頭的洗頭,做臉的做臉去了。」
只留下腹大便便、行動不便的老三。
「孩子們呢?」
「吵得要命,媽擔心她們沒輕沒重撞我一下什麼的,全都帶走了。我反正應付不了那些小鬼。你回來得正好,陪我去超級市場買些東西。」
「超級市場哪有這麼早開?才八點多。」
「那你請我吃個早餐行不行啊?她們去哪都賺我累贅,留我看家,悶死了。女人嫌女人,她們也都大過肚子嘛。要不是……」
「好,好,好,請你吃早餐。」天祐投降。
三姊大樂。「去西華,那兒的菜合我口味。」
「多少男人目光盯著你,這裡面一定有單身的好男人。」心眉給陸羽打氣。「所謂天涯何處無芳草嘛。」
陸羽眉也不掀一下。「那些眼光盯的明明是你,個個臉上一個大感歎號。這麼優雅漂亮的女人,已經結婚生子了,多可惜!」
「哪有這種事?小寶根本不是我兒子。」
「去你的,他們知道嗎?」
心眉轉頭看,果然好幾張臉對著她傾慕地一笑。有個男人朝她眨眨眼睛。
「豈有此理,真是的,男人們都覺得野花比家花香,女人卻覺得家草比野草有魅力。」
「嘿,我已經知錯了,不要再諷刺人了好不好?」
「有感而發罷了,別多心。」
陸羽忽然看見剛進來的一男一女。男的體貼地扶大肚子女人入座。
「嘩,世上有長得這麼相像的人!」
「像誰?」
心眉扭頭循陸羽的目光望去,背脊一僵。
「他應該先打電話來,看有沒有個管心眉在這吃早餐。」
心眉瞪她一眼。「店又不是我開的,難道禁止他來嗎?」
陸羽按住她的手。「對不起,心眉。」
「神經。他和他的……管她是誰,他們吃他們的早餐,我們吃我們的,你道哪門子歉?」
心眉忽然食慾全消。
「你要不是為了陪我,便不會看到這一幕。」
心眉心裡難受,臉上笑著。
「你越說越離譜。不要死盯著他們啦,我想小寶大便了。」
「嗄?你怎麼知道?」
「他忽然安安靜靜坐著,用力用得臉發紅。」
「呀,怎麼辦?我們沒帶備用紙尿片出來呢。」
小寶大事解決完,輕鬆愉快地伸手一抓,將整杯水抓倒在身上。
兩個女人呻吟著,小孩樂得咯咯笑。
「我現在明白為什麼我姊姊每回帶小孩出門,便大包小包像遠足似的。」心眉歎息。
「我們回家吧。」陸羽招手叫侍應生結帳。
這邊,天祐也看見她們了。
哎,世界真小。
他正考慮要不要打招呼,介紹三姊和她們認識,他姊姊突然喊了聲,捧著肚子彎下腰。
「怎麼了,怎麼了,要生了嗎?」他趕快起來,到三姊身邊,俯身環擁住她。
她搖著手,不能言語。
「我去把車開到門口,你……」
「沒事。」三姊慢慢直起身子,呼一口氣,微笑。「小東西剛剛好像在我肚子裡大翻身,嚇了我一大跳。」
「真的沒事?」
「沒事,沒事。離預產期還有將近兩個月呢。」
「這麼快啊?將來又是個女英豪。」
天祐抬頭看,心眉和陸羽已經走了。
他歎一口氣,坐回去。
不知道這算不算屋漏偏逢連夜雨?
想不到心眉誤以為他是牛郎。怪不得見了他媽媽之後,她那麼奇怪。
還有陸平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他們都以為他賺的是脂粉錢,靠女人的打賞生活。
「我知道她和你的關係。」心眉曾說。
現在她看到他和大肚子的三姊,又做如何想?
真要命,簡直一團混亂。
心眉不想回家。
說她毫不在意天祐和那些女人的關係,便是自欺欺人。
哪裡還用得著問他的職業呢?親眼所見,比任何言語都具說服力一個出錢為他買嬰兒床、嬰兒用品的有錢老女人,是一回事。
這一個甚至懷了他的孩子。
他也真可憐,還要等她把小寶帶了出門,才有機會陪這個女人。
心眉心亂如麻,表面上仍若無其事,和陸羽去逛街購物。
她們買了一包紙尿片,把小寶帶到超級市場的廁所,換好之後,回去繼續買東西,正好家裡一些日常用品快用完了,趁此難得的閒空,一一採買補充。
一個抬頭,又看到天祐和那名孕婦。心眉忙推著推車轉彎,坐在推車裡的小寶卻看見了天祐,開心地揮舞雙手,大喊大叫。
天祐這次不再猶豫,否則誤會越積越深。
他挽著三姊朝心眉和小寶走來。
「心眉。」
心眉只好站定,還得面露微笑。
在隔壁走道的陸羽找到了她要的東西,拿著過來找心眉。
「喲,陸羽。」天祐說:「呃……唔,我來介紹,這兩位是……」
「我們是他的室友。」陸羽搶著向孕婦說:「我們趕時間,很高興認識你,再見。」
她把心眉和推車連推帶拉的急急帶走了。
「室友?」
天祐向三姊笑笑。「是的,是室友。」
心眉的表情,令他不憂不愁,反而十分開心。
她在乎他。那表示她喜歡他。或者,不只是喜歡。
但願如此。
「你的臉色比哭還難看。」陸羽評道。
「誰說的?我面有笑容,心平氣和。你那樣子,倒好像我們是逃犯」
「喲,好心沒好報。好,你再回去面對他們,好生聽他介紹一番。」
「發神經啊!」
「我可是一舉救了你,更救了他呢。你沒看他那副無措不自在相。」
「是,你有功亦有德。索性我望你好人做到底,午飯算你的。」
「說好你請的呀!」
「我請早餐,中午該你了。」
「要迴避這麼久啊?」
「誰迴避誰了?難得我們一起出來,好好輕鬆一下。」
「有道理。乾脆,打電話把玉綺也叫來。」
「她要做生意。」
「休業一天。我們三個多久沒聚在一塊了?何況多個人,多雙手。」陸羽向小寶撇撇嘴。
「我今天要給他買個推車。」
「不管,我打電話給玉綺。我倆都心情郁卒,要她來有難同當。」
「我心情好得很。」
「更好,萬一等一下好死不死又遇上文天祐和他的大肚婆,你一夫當關擋駕,我和玉綺帶小寶先閃。」
「快去叫玉綺。」
玉綺正在家納悶怎麼所有人都不見了,接了陸羽的電話,立刻出來和她們會合。
陸羽述說一而再巧遇天祐的經過。
「我們把一車子要買雜貨一丟,沒命的逃出超級市場。」
心眉見她眉宇間愁鬱已消,也不去糾正她的誇大其詞了。
「這文天祐還真教人納悶。」玉綺搖頭。「既然人家懷了他的小孩,他又不是不認或不關心,分明還體貼萬分,怎麼不和人家結婚,同住一起,反而跑來租陸羽的房間?」
「也許這個大肚婆也是有丈夫的。」
陸羽一說,心眉和玉綺皆嘩然。
「不要危言聳聽好不好?我看她是個良家婦女,你別把人想得那麼不堪。」心眉說。
玉綺也罵她。「嘴上積點德,別人縱有千萬般不是,也輪不到我們當判官。你批評人,人論斷你,世間永無寧日。」
「是是是,小妹受教。」陸羽伸伸舌頭。
「學學心眉。這裡面最有資格抱怨的是她,她卻像個局外人似的。」
「我本來就是局外人。」心眉馬上反駁。
「昨晚我在想,那個『夜半談心』,它究竟有何與眾不同,能讓我們大文人如此欣賞。」玉綺慢條斯理的說。「猜猜我聽到了什麼?」
「玉綺!」心眉滿面通紅,耳根灼熱。
「心眉,你怎麼不跟我們商量?我和陸羽也可助一臂之力呀。」
「你們說些什麼?玉綺,你聽到了什麼?」
玉綺說給陸羽聽,不過她略去了心眉自稱姓文的部分不提。
「哦,心眉,我今天才知道你心胸如此寬大。」陸羽五體投地。
「對呀,心眉。我們都看得出來,你對文天祐的心意。你的這份愛,真正的博大無私,我們都要向你學習。」
心眉窘得坐立不安。
「你們不要瞎猜好不好?我對天祐,和你們沒有兩樣。」
「沒有兩樣,但就是不一樣。」陸羽紅著眼眶。「你放心,心眉,我和玉綺支持你,你想怎麼幫文天祐,我們一定全力以赴幫著你。」
「別叫我典當掉我的店就好,那是我的老本,我要靠它養老的。」玉綺笑著說。
「難道你曾改變主意,要嫁人了?」玉綺有些意外的看著她。
「差那麼一點點。現在仍然有些蠢蠢欲動。」
「克服恐外遇症候群啦?」
「不是。只是,假如我遇上的是個不論如何依然愛我,珍惜我們的婚姻,懂得我的好的男人,他的外遇僅止於精神交流,我可以容忍。」
「咦?突飛猛進呢。」玉綺稱奇。「你的心胸可以容下淡水河,也不容易了。」
「咄,淡水河又髒又臭,你不能再比個好一點、乾淨一點的嗎?」
心眉失笑。「太平洋還有食人鯨、巨鯊、有毒海底生物等等呢,還不是照樣有垃圾、有污染!」
「世上真是沒有十全十美的啊。」
「有。這裡有一個,近在眼前。」心眉指指睡在新推車裡的小寶。「孩子是世上最純真、最無邪的,世界就靠他們生生不息。」
「連你的論調也變了。」玉綺驚訝不已。「看來就屬我最不長進。」
「你堅持原則和立場,是多難得的優點啊。擇善固執,有幾人做得到?」
「心眉,你該去做布道者。」
「我度得了自己就不虛此生了。」
「你度了我啦。」陸羽說。
「坦白說,許多為人處事的態度,我也向你偷學了不少。」玉綺說。
「喂,我還沒作古呢,你們把我當『完人』啦?」
「完蛋的完。」陸羽補上一解。
三人哈哈大笑。
人生有喜便亦有悲。
和兩個室友快快樂樂歡聚了幾個小時,她們幫忙帶小寶,讓心眉去赴姊姊的約。
她沒有遲到,不過兩個姊姊仍然早到了,一人手上一條手帕,正哭得起勁。兩個姊夫手足無措呆坐一旁。
「我平安抵達,沒出車禍,別哭啦。」
她們白她一眼,忙著淌淚,無暇理她。
「唉,人老珠黃,要引人注目,也不能用這種法子嘛。」
兩條手帕一起扔過來。她趕快分別遞送回去。
兩個姊夫都忍俊不禁。
「笑什麼?」大姊的手帕轉向,丟給丈夫。「我有多老?」
「我沒說話呀。」大姊夫喊冤。
二姊夫先聲奪人。「老婆,你可要是非分明。」
二姊再白心眉一眼。「狗嘴。」
「我這張狗嘴可貴得很,專長稀有的象牙。」
「小妹來了,我們可以走了。」大姊夫起身。
二姊夫還沒站起來,二姊的眼睛已瞪過去。
「去哪?說好孩子請了人帶,我們大家最後聚聚的。」
「我要和人談船運事宜。」大姊夫俯身吻一下大姊臉頰。「談完就回來。」
大姊點點頭。
「我去幫大姊夫,那家船運公司我熟。」二姊夫簡直在央求。
「你有什麼不熟的?」儘管嘴上這麼說,采眉卻不得不放人。「等一下和大姊夫起回來。」
「當然,當然。」
「我有話和大姊夫說,二姊夫,你再坐兩分鐘。」心眉說。
「你不必擔心你大姊,心眉,」向定邦和她一起走向出口。「美國那邊,傭人、保母,都請好了,她身懷有孕,我連件行李都不會讓她提的。」
「我擔心的不是她。」心眉冷冷說。「我是要提醒你,儘管你還沒有實際做出不忠於婚姻及妻子的事,拿未婚單純女子對你的傾心愛慕,當作賞心樂事,增加你對自己男性魅力的信心,小心玩久了惹火上身。」
向定邦不愧是商場老將,面上不動半點聲色。
「小妹,你聽到了什麼謠言?我如何愛護、疼惜月眉,你是知道的。」
「陸羽是我的好朋友。」
向定邦一怔。「啊。」
「當一個女人克制不住的不斷找你,你心裡應該有數。也許是她會錯意,也許本來你無心,但當你明知她有意,仍繼續和她見面,還說什麼紅顏知己,你便變相的在誤導她。」
他不言語。
「萬一陸羽飛到美國,忍不住又打電話給你……」
「我沒有也不會再給她那邊的聯絡電話或地址。」
突然,心眉懂了。
向定邦舉家移民,事出有因。他勢必對陸羽亦曾有心,但努力自持,到後來,發覺他的自持力即將消失,於是釜底抽薪,懸崖勒馬。
心眉不忍多說了,不論如何,他仍以保全家庭、婚姻為重。
「大姊不曾察覺到蛛絲馬跡?」
向定邦微低下頭。「我希望沒有。」他看著她,眼神祈求。
「我什麼都不會說的。」心眉保證。「大姊外柔內剛,她若曾懷疑,你這個家不會還風平浪靜。到了那邊,希望你記取這次教訓。」
心眉往回走。
忽然有人大叫她的名字。
「心眉!心眉!在這,我們在這!」
她循聲望去,只見一桌子的女人,興奮、期待地一齊望向她,她一個也不認識。
接著,她認出了叫喊她,對她一直揮手、招手的雍容華貴婦人。
天祐的……的……的……她想不出如何稱謂他認識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