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名/我的思念
作詞/鄧禹平
化我的思念為白雲片片
飄近平原
飄近高山
飄到你的頭頂、窗前
默默的投給你
我那愛的詩篇
一千遍
一萬遍
※ ※ ※
許久、許久未曾回到華岡,那個伴我四年成長的她,也是令我懷念最深的地方。
初到時,有的是南部孩子的生澀;面對著陌生的環境,像是初到人世的嬰孩,有著一窺全貌的好奇。
漸漸的,在這古意盎然的氣氛裡、鑽研著文字之美,在兩者交相掩映下,沉醉在她的懷抱,愛上她的遠離塵囂,愛上她的古樸可愛,愛上她的……
「華岡的風是潑辣的,華岡的雨是纏綿的,華岡的人是熱情的。」從學長口中得知流傳的口語,直覺到這裡有著太多的浪漫及傳說,更有著不斷上演的愛情故事;畢竟,她美,美得令人沉醉,美得令人投入,誰能抗拒得了美的事物呢?
在創辦人的墓園可以遠眺落日,可以小看台北;在陽光草坪可以享受暖陽下的微風,看看紗帽山的蒼翠;更可以漫步以往美軍的眷捨,捕捉那種西式生活的優閒及浪漫。
多少的情愛,在這兒不斷地上演,只因沒人能夠擺脫她的美,那美教人動情,教人動心,縱令悲歡離合,世事無常,依舊是無怨無悔,義無反顧。
※ ※ ※
在《浪漫的傾心》中,衣筱嵐的自覺及自負,造成她在情路上的顛簸;而卓偉然的才華橫溢、英俊挺拔,使他早已習慣女人的包圍。因此兩人面對的都是與以往不同的、造成他們既愛且恨的情結。
而藍曉野──衣筱嵐的未婚夫,因著公司危機,急欲借太家的財力渡過難關;但事實上,他的真愛是在歌女裘蒂身上,卻因著他的玩世不恭,而迴避愛情所給予他的責任。
世間的情愛,不也正是如此嗎?明明眼前已擁有的,卻不知去珍惜;直到兜個大圈,回到原點,才發現最愛仍是最初,不是足堪令人玩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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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卓艾欣寫作室的會議室裡,此刻正明顯的分成了兩派,兩種完全截然不同的意見。
卓艾欣本身是一名非常有名氣的作家和編劇家,她的工作室是專門培養年輕作家和編劇家的搖籃,因而享譽電影、電視和出版界,在她的工作室裡有未來出版界和電視界的明日之星。
她有一個兒子──卓偉然,英俊挺拔、器宇軒昂、才華橫溢,對寫詩和填詞、作曲很有一套;加上他絲毫不遜於劉德華和郭富城的外型,歌喉又不差,有多家唱片公司曾屢次的建議他自己出來灌制唱片,認為他一定可以一炮而紅,在歌壇佔有一席之地,更何況幕前的掌聲通常比幕後多。
卓偉然自己卻不這麼想,他很有自己的個性和牛脾氣,叫他對著攝影機搔首弄姿,叫他對著一群年輕的女歌迷作偶像狀,簽名、握手、辦歌友會,一副大眾情人的模樣,他寧可名不見經傳。
他知道自已有吃演藝飯的本錢,也知道自己可以成為所有女性觀眾的夢中情人,但是那種虛幻的名聲吸引不了他,他寧可一生只鍾愛一個女人,只被一個女人擁有,他不要當公眾人物。
唱片公司和電視台拿高價和一些有名氣又漂亮的女星來誘惑他,希望他能出唱片、拍電視劇,但是他一概毫不考慮的拒絕,他知道自已要的是什麼,追求的是什麼,別人是無法影響他的,但是卻有一個人可以讓他氣得忘了冷靜和自制。
那就是衣筱嵐。
衣筱嵐是一個對編劇極有興趣的大女生,她沒有令人一見驚為天人的美貌,但是她的氣質出群、文思敏銳、聰明、機伶,很有智能和頭腦,絕不同於一般柔順、沒什麼自主性的女孩。
她瘦瘦、高高的,是個衣架子,只要她肯好好的打扮自己,她可以令人眼睛為之一亮。但她的打扮通常是球鞋、牛仔褲、襯衫,長長的頭髮紮了條辮子,怎麼看怎麼的不夠世故、犀利,但是她的那張嘴,她的那套「大道理」,可以教任何大男人望之卻步。
她的個性固執,除非你比她有理,否則她絕對會和你辦到底,管你是天皇老子還是行政院長,卓偉然就吃過她的苦頭。
而且不只一次。
像現在,他們就為了一個劇本大綱的走向而爭論不休,各持己見。卓偉然覺得自己的點子合理,衣筱嵐則認為她的想法比較合乎現代。於是在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狀況下,使得會議室裡的人也漸漸的分成了兩派,贊成卓偉然的女生居多,支持衣筱嵐的則屬男生。
也許是潛意識裡的大男人主義在作祟,他非要衣筱嵐同意他不可,但是她偏偏不吃他這一套,即使他是卓艾欣的兒子。
「你是在譁眾取寵!」他毫不客氣的說。
「我覺得你才是思想落伍!」她的音量一點也不比他小,姿態一點也不比他低。
「現在流行清新、寫實。」
「觀眾要的是新鮮、刺激。」
「一個女人嫁三次?」他很不以為然,冷冷的說:「這樣的女主角能得到觀眾的認同嗎?我媽沒教過你嗎?女主角一定要三貞九烈,一定要從一而終,否則就不會有收視 率,不會有人看。」
「那是以前老掉牙的觀念。」她憤怒而且冷冷的說:「現在的觀眾會去分辨、判斷女主角是不是應該嫁三次,平凡的故事、平凡的女人,哪還有情節可以演下去?難怪現在第四台會這麼猖狂!」
他們好像都有理,而他們的支持者更是壁壘分明,都認為自己支持的人才是對的。
卓偉然一向自豪於自己過人的自制力,但是一碰到衣筱嵐,所有令他自己引以為傲的優點似乎全都不見了。
「衣筱嵐!不要把你自己的價值觀帶到我們大家的作品裡,不是每個女人都會高唱『下一個男人也許會更好』。」他高傲的說。
她翻翻白眼。「卓偉然!你也不要把你那套十八世紀的大男人主義和迂腐作風帶到我們大家的創作裡。」
「電視劇有教育的功能。」
「電視劇也應該反映現實。」
「平凡中可以見偉大。」
「嫁三次,甚至嫁更多次的女人也不是沒有。」
「電視台不會通過我們的大綱。」卓偉然以一句話做為總結。
「你怎麼知道?」她不服氣的說。
「你必須接受別人的意見。」
「那你呢?」
卓偉然從不會因為自己是卓艾欣的兒子,就去欺壓工作室裡的其它人,他一向以道理令人心服口服。他現在也是一樣,但是衣筱嵐說什麼都不肯改變她的看法,好像存心要和他抬槓似的,令他又惱又怒。
衣筱嵐也不是個好戰分子,她只是覺得觀眾要的是有血有淚的劇情,而不是那種風花雪月,老強調女性一生只愛一次的觀念,如果所有的女人都是這麼的深情不悔、這麼的逆來順受,那今天也不會有「男女平等」、「女權至上」的口號。
他們的支持者沒有幫腔,只是用神情表示他們的支持,因為瞧他們兩個如此的針鋒相對,也沒有他們能插得進話的餘地。
「製作單位要求我們必須朝他們給我們的總綱走向去做!」卓偉然捺著性子的再說。
「而我們明明可以做得更好。」
「如果被退回來呢?」
「和他們溝通啊!」
「你現在就可以先和我溝通。」他很想拍桌子,他從沒有碰過這麼頑固的女人,好像非要爭到贏不可,好像除了她的意見,別人的意見都不是意見。
他在這麼想她的同時,卻忘了自已和她是一樣的頑固、一樣的不肯聽別人的。
「卓偉然!你不能否認一點,看電視的大都是女性觀眾,尤其是八點檔和九點半檔;而且我相信女人比較懂女人的心理,我們不想看傻女人和荒謬、落伍的劇情,我們要看現代的女性是怎麼處理自己的婚姻和感情。」她振振有詞,抬頭挺胸。
「男人一個換過一個嗎?」他嘲諷的一笑。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氣唬唬的。
「你鼓勵女性外遇?」
「男人也外遇!」
「你贊成女人動不動就離婚、就再嫁?」
「視情況而定。」她的眼神銳利。
「你要把你這種觀念帶到每一個家庭中?」他搖頭。
她真想拿桌上的鎮紙尺去敲他的頭。「我希望能反映出人生的真實面,社會變了、女人變了,不能老是再強調那種癡心而且苦等男主角到死的女人,會笑掉所有女人的大牙的。」
「衣筱嵐!你的意見和感覺不代表所有女人的意見和感覺。」他真受不了伶牙俐齒的女人。
「而你的看法也不代表所有工作室裡的人的看法。我覺得你還是作詞、填曲比較在行,反正那些流行歌曲本就是騙騙小男生、小女生的!」她滿不在乎的說,好像他寫的歌只能給未成熟的青少年聽。
卓偉然握著拳,好像要失控似的,整個會議室裡的氣氛為之緊繃,他們都知道卓偉然不輕易的發脾氣,但是他一旦發起脾氣來,可能就不好收拾,衣筱嵐到這個工作室的時間不是很長,所以不清楚。
每個人都替衣筱嵐捏了把冷汗,只有她自己還一副小事一樁的表情。
「我看……」有個女生怯怯的開口:「我看不如作兩份的大綱,看看卓女士會接受哪一份,電視台會接受哪一份。」
這倒是一個好辦法,很多人都鬆了一口氣。
衣筱嵐聳聳肩:「很文明的辦法,既然我們都如此的堅持己見,只好如此,我就不相信電視台會去選擇三廳式的內容,老看女、男主角在沙灘上和咖啡屋裡打轉,左一句我愛你,右一句你愛我的。」
「我要強調的是真實、平凡、鄉土的東西,不是文藝愛情的玩意。」
「但你明明是那個意思!」
「我不是!」他大吼了一聲。
「那就等你把大綱做出來了才知道。」她一副無辜的表情。
卓偉然知道自己說不下去了,再說下去他一定會翻臉,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沒有一個女人會和他硬爭到底,在他面前的女人都是柔順,而且沒有什麼意見的,把他的話當聖旨般。
一個殺氣騰騰的眼神,一個激烈的轉身動作,他不發一言的走出會議室,只留下了一聲「砰」的摔門聲,窗戶上的玻璃差點為之震碎。
有些人伸伸舌頭,有些人一副心有餘悸的表情,不過大家都很佩服衣筱嵐,但同時也嫉妒著她的勇氣,卓偉然的話很少有人敢反駁。
「你不怕被踢出卓艾欣的工作室?」有人問。
「台北只有這一個工作室嗎?」衣筱嵐反問:「我怕什麼?」
「我是來學如何編劇、如何做一個好編劇、寫出一本好劇本,我可不是來討好她的兒子,難道我們不能有自己的意見嗎?」她瞇起眼睛。
「你表達的方式不對。」
「我不覺得。」她收拾著桌上的一些資料。「我覺得最好的方法就是證明給他看,證明我的點子比他的新、比他的管用,否則就算他是卓女士的兒子也一樣,我才不當個沒有聲音的人。」
「你最好別真的把卓偉然惹毛了。」有個人提出了他善意的建議。
「他才最好不要真的把我惹毛了。」衣筱嵐不甘示弱的留下一句話,她的摔門聲不比卓偉然的大聲,但是力道絕對不小於他。
「你們大家等著看,這場戰爭還沒有結束。」有人抱著看好戲的心情。
「他們兩個是旗鼓相當。」
「我覺得卓偉然佔優勢,畢竟他是卓女士的兒子,而且這是他母親的工作室。」
有人反對,這個人是衣筱嵐的支持者。「我覺得衣筱嵐不會屈居下風,我們這些人裡面,誰有她的精神、她的據理力爭?而且我一直覺得她的來頭不小,她和我們大家都不一樣。」
「你覺得她……」
「我不知道,她很少談她自己,不過我相信她不簡單,不信你們等著看好了!」
※ ※ ※
卓艾欣剛好經過兒子的辦公室門口,只見他鐵青著臉,開抽屜、拉椅子、找東西都是大動作,而且帶著怒氣,好像想置誰於死地或是找樣東西好好出氣似的,他給人的感覺是真的氣壞了。
看到兒子這種反應,她笑著走進兒子的辦公室。「又是衣筱嵐?」
卓偉然抬起頭,看了他母親一眼又低下頭,好像連聽到衣筱嵐的名字都令他深惡痛絕似的。
「你們又吵架了?」卓艾欣笑著問。
「我們不是吵架。」他冷漠的更正他母親的說法。
「意見不合?」
「我和她根本不能溝通!」
卓艾欣優雅的在沙發上坐下,她當然愛她唯一的寶貝兒子,但是在公事上,她不會偏袒自己的人。「我覺得筱嵐很出色,她的頭腦清晰、觀念新、不落俗套,我覺得她是一塊料。」
「媽!你有沒有看錯過人?」
「很少。」
「那她鐵定是你很少看錯的其中之一。」他怒火未熄的說:「她比任何人都更堅持己見,根本就聽不進別人的話,而且我打賭她是二十一世紀女人的想法,以現在的劇情走向,電視台敢接受她的構想嗎?」
「我認為她的點子很新,而且她跟得上時代的潮流。最近並不流行懷舊風,觀眾也許比較想看寫實一些,而且發生在我們四周的事。」
「她想讓女主角嫁三次!」
「伊莉莎白泰勒嫁了七次?還是八次?」卓文欣問,似乎贊同衣筱嵐。
卓偉然不可思議的望著母親。「我們的社會裡能容忍多少這樣的女人?」
「但的確是有這種女人。」
「有!可是不多。」
「偉然。」卓艾欣以一種專業的口吻說道:「我倒覺得這個點子很好,就因為所有的連續劇都是一窩蜂的強調男的癡心、女的清純,所以觀眾會想看看女主角為什麼嫁三次?憑什麼敢嫁三次?」
他有些愕然的看著他母親,還在消化這個訊息。
「男主角可以三妻四妾的娶,女主角為什麼不能追尋自己的幸福?」卓文欣反問兒子。
「媽!我不知道你的觀念這麼前衛。」
「兒子!我們談的是電視。」卓艾欣笑笑說:「台灣的連續劇被罵不是沒有理由,編劇為什麼愈來愈少、愈寫愈窄也不是沒有原因,大家都不敢創新、不敢放手寫,老在原地打轉,自然電視台不會進步。」
卓偉然頹然的往他身後的椅子一坐,他一直以為他母親會站在他這邊,而她很明顯的把衣筱嵐當得意門生似的。難道他真的只適合寫些「沒營養」的歌?
「偉然,不要排斥筱嵐,她很有才華。」
「她滿腦子的怪念頭。」他恨恨的咒罵。
「是不是她不像一般女孩那麼沒有自己的主見,那麼容易被你掌握、支使,所以你受不了她?」卓艾欣單刀直入的問。
「媽!」他抗議。
「筱嵐可以成為一個好編劇。」
「我勸你對她不要這麼有信心。」
「我卻覺得電視界就缺乏她這種人才。」卓文欣對衣筱嵐信心不減的說:「她隨時在進步、在找新的東西,她不會老是炒冷飯,只在友情、親情、愛情裡找題材,她的想像力豐富的令人意外。」
「你很瞭解她?」
「我常和她聊天。」
「她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卓偉然不是一個好奇或是喜歡打探別人隱私的人,但是對衣筱嵐,他想不好奇都不行了,他要知道她是何方神聖。
「據我所知,她來自高雄。」
「她不是台北的本地人?」
「不是。」
「念什麼的?」
「外文系畢業,但是對寫作和編劇方面很有興趣。」卓艾欣不著痕跡的微笑,她的兒子很少會如此熱心的想去瞭解一個女孩。
「我一直以為喜歡寫作、文學的女孩應該是溫柔、細膩、可人、嫻雅的,但是衣筱嵐卻像一隻咄咄逼人的小豹子,一意孤行。」卓偉然的氣還是沒有消,平常他的話不多,只有衣筱嵐可以讓他「暢所欲言」。
「偉然,沒有人規定寫作的女孩應該溫柔,就像我一直不相信『學琴的孩子不會變壞』的那句話。」
「衣筱嵐她……」他惱怒得不知該說什麼。
「多瞭解她一些,你會發現她很有趣的。」
「有趣?」他繃緊的聲音。
「至少她不是一個會令人覺得乏味的女孩。」
「沒有男人喜歡張牙舞爪的女孩。」他自以為是的說:「男人希望女孩子溫馴、善解人意、體貼、沒有太多自己的意見和荒謬的想法。」
「偉然,我不知道你是大男人主義的擁護者,你爸爸就不是。」
「但是爸爸生前也希望你在家相夫教子,而不是寫什麼劇本、小說,成天和一些製作人、出版社打交道,他希望你能把他和我照顧好就好。」卓偉然用一種男人的一般心態說道。
「但是我有我自己的興趣,在相夫教子之餘,我也希望能發展我自己的事業。」卓艾欣不是前衛,只是在很久之前,她就瞭解到丈夫和兒子不能填滿她的所有生命,所以她要有自己的事業。
「所以你欣賞衣筱嵐那種型的?」他昂起下巴問道。
「她的確令我覺得欣賞。」
「她太悍了。」
「多去瞭解她一些。」卓文欣不是拉紅線,她只是希望兒子能和筱嵐和平相處。「你不一定要去喜歡她,但至少和她和平共處。」
「很難。」他的聲音冷冷的。
「或許我去和筱嵐談,要她改改態度。」卓文欣故意這麼說。
「千萬不要!」他強烈的反對。「你這麼一去說,她一定以為我是個沒斷奶的小孩,還會向母親告狀、打小報告,我不惹她,她也不要惹我,我和她都會盡量的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真的不需要我插手?」卓文欣忍著笑意。
「我還應付得了她。」他狂妄的說。
「你真的能嗎?」
「媽!」
「好!」卓文欣起身。「把你的大綱做好,我會以最公平的態度來作裁定,提醒你一句,筱嵐是個好手,她有一套。」
「我也不差。」他豪氣的說:「你忘了我是誰的兒子嗎?我不會丟你的臉的。」
卓艾欣朝兒子眨眨眼,她覺得良性的競爭反而能提高工作的效率和士氣,而且是該有人來治治偉然的傲氣,他的日子太順、太平坦了,而筱嵐則是他的挑戰,他會學會一些新的東西。
※ ※ ※
侍者告訴衣筱嵐已經沒有多的空桌,除非和別人共享一張桌子。如果她不餓的話,她會等桌子空出來,甚至是不吃,但這會兒她餓壞了,也顧不得要和別人共享一張桌子,反正只是吃一頓飯。
她乖乖的跟在侍者的身後,這家餐廳在中午吃飯時間總是高朋滿座。
侍者帶她來到已經坐著一個男人的桌子,她只覺得這個背影好熟,但還來不及細想,侍者已經有禮的詢問那男人是否介意和其它人共享桌子。
那男人的回答是不介意。
於是侍者替她拉開椅子,等她入座,她一坐好,和她對面的男人一打照面,兩個人的臉上同時都不自然,都恨不得對方從這個地球消失。
「小姐,你要點什麼?」侍者將菜單遞到她面前。
看也沒看的。「A餐。」
「牛排要幾分熟?」
「五分。」
「咖啡還是茶?」
「茶。」
「甜點要蛋糕,還是布丁?」
「布丁。」
「謝謝。」
侍者一走,衣筱嵐和卓偉然什麼都看,就是不看對方,他們都相信巧遇,都相信台北很小,相信地球是圓的,但是附近這麼多家餐廳,這麼多張可以共享的桌子,他們卻偏偏被湊在一塊兒。
如果不是怕被衣筱嵐以為自己怕她,卓偉然真想掉頭就走,一頓不吃死不了。但他只比她早到兩分鐘,東西都還沒有送上來,他沒有借口可以走,而且他絕不願在她的面前示弱。
衣筱嵐也發現她寧可餓著肚子。她剛才就該走的,買兩個麵包、一瓶飲料也可以打發一頓,她為什麼非來吃什麼A餐不可?
這種氣氛和感覺令人不自在透了,他們不是陌生人,每天在工作室裡都會碰到面,也必須說話,即使有了早上的爭執,他們還是得合作、還是得見面,現在就看誰先開口說話了。
卓偉然不願意先開口。
衣筱嵐也一副絕不先妥協的樣子。
於是他們又開始東張西望,看看餐廳的佈置,看看隔壁桌的人的吃相,看看侍者,臉上一副他們的東西為什麼還不送來的表情,連桌上的人造花、瓶瓶罐罐都成了他們「研究」的目標。
終於,侍者送來了他們的湯。
說巧不巧的,他們不約而同的伸手去拿胡椒罐,結果兩個人的手碰到彼此之後,又像觸電般的收了回來。
他瞪著她。
她也瞪著他。
「你先用。」卓偉然一個深呼吸之後終於說。
「你先用吧!」衣筱嵐面無表情的回他。
「我們連這個都要爭嗎?」他一臉無聊的表情。
「誰和你爭了!」
「你。」
「我才沒有這種美國心情。」
「你有。」
「卓偉然,你是不是很喜歡找麻煩?」她先發制人。
「你不要惡人先告狀。」他迎向她的視線。
她一火,胡椒粉也不加了,拿起湯匙一直攪拌碗裡的湯,好像在調什麼毒藥似的,一邊攪拌還一邊盯著他,似乎她是一個會法術的女巫,打算在他的身上施什麼惡毒的咒語似的。
她這副可愛的模樣,的確教他忍俊不住,差點爆笑出聲,不過他沒有笑出來,一笑就表示他輸了,所以他極力的忍著。
既然他沒有笑出來,所以氣氛還是繃得很緊,幸好沙拉送了上來,原來他們點的是一樣的東西,這一次他們不想同時的吃沙拉,所以都偷偷的注意著對方,要確定對方的下一步。
這種諜對諜的情形令卓偉然覺得可笑透了,終於他發揮出男人應有的風度。「這樣太累了吧!」
「你也覺得?」
「我們可以停止這種愚蠢的行為。」
「我同意。」
能正正常常的吃一頓飯真好,不用偷偷摸摸怕敵人偷窺的感覺也很棒,更何況他們都餓了,這會兒喝湯的喝湯、吃沙拉的吃沙拉,相安無事。
成人該有的風度,他們還是有。
光吃東西不說話令衣筱嵐覺得很痛苦,而且為了表示她的泱泱氣度,她主動先開口。
「你看不看連續劇?」
「不看。」
「那你都看什麼?」
放下叉子,他正視著她。「看新聞、看影集,看一些比較有知識性、新聞性的節目。」
「所以你根本就不看連續劇。」她像逮到他什麼把柄似的。「既然你不看台灣的連續劇,又憑什麼去決定觀眾喜歡什麼或討厭什麼?你根本就排斥連續劇、瞧不起連續劇,所以你的想法是不是過於空洞了些?」
「我是不是一定得殺個人才知道殺人的滋味?」他反駁回去。
「很多事是可以用想像、用揣摩,但是你不吸收別人的經驗,不管是正確的或錯誤的;你不看連續劇,不管是好的或壞的,你怎麼去構思東西?」她用一種理性的態度去和他討論。
「我自然有我的信息來源。」
「但是不切實際。」
「你憑什麼這麼說?」
「有時我會根據一個演員的特質去塑造她或他的角色,去發展劇情,你認識多少演員?對多少演員有印象的?」她拿著叉子,很有把握的問。
他無言。
「你一定有經驗替某個歌星特別去寫一首歌,連續劇也一樣。」她依此類推。「你看到製作單位送來的演員名單沒有?」
「還沒有。」他防衛性的說。
「你覺得嫁潘黛姿這種尤物可以演純情女生嗎?」
「演員不希望自已被定型,希望自己演什麼能像什麼,所以一個尤物型的女演員來演純情女生是一種突破。」他也逮到了可以反擊的利器。「觀眾喜歡新鮮,這對收視率絕對有正面的刺激作用。」
「葉子楣演純情的大學女生合適嗎?」
「有何不可?」
「成龍演黑社會的頭目像不像?」
「陳松勇都可以演老師、憨厚的鄉下人,為什麼成龍不能演黑社會的頭目?」他據理力辯。
她知道卓偉然的話不是沒有道理,而他們又陷入一種意氣之爭,在抬槓,不過既然是以卓文欣工作室的名義送出劇本和大綱,每個人都要分擔成敗,不容有個人的英雄主義,以她和卓偉然這種堅持己見的態度,總有一個人要讓步才行。
「你看過演員名單之後再下定論好嗎?」她沉住氣的說:「潘黛姿稍早來過電話。」
「她希望自己在劇中嫁三次?」
「你不要一直強調這個好不好?」她揮舞著叉子。「只要有戲,一次都不嫁也行,你是在雞蛋裡挑骨頭。」
「說不過我就耍賴了。」他懶懶的一笑。
「你簡直是不可理喻!」
「你才冥頑不靈。」
「你閉門造車。」
「你自大短視。」
想想她也是千金小姐脾氣,為了興趣,為了自己的喜好,她才會在工作室待下來。沒想到卻和卓偉然不對盤,他和她好像八字不合、犯沖似的,不說話便罷,兩人只要一對上就是一番激辯。
要不是卓女士支持她,要不是她能從卓女士的身上學到很多,她早就拍拍屁股回高雄,當她的大小姐,也不用每天氣得都要冒出痘子。
放下叉子,她知道她是吃不到牛排、茶和布丁了,將餐巾往桌上一甩,推開椅子起身,她寧可去買一個三明治,她寧可餓著肚子。
見她要走,存心嘔她似的。「留下你A餐的錢,時代女性絕不會要男人替她付帳的。」
「很抱歉。」她皮笑肉不笑。「我從不認為自己是時代女性。」
「所以你不付?」
「既然是你害我吃不到牛排,自然你就要付這個錢。」她擺明了不是佔他便宜,而是他罪有應得。「我還以為只有女人才會說不通、講不清,原來男人也一樣,一樣的糟糕。」
「絕不會比女人糟。」他低吼。
她輕哼了一聲,大大方方的走了,侍者客氣的請她付帳,她則指了指卓偉然,就不信他敢不付她的。
而卓偉然除了吹鬍子、瞪眼睛,好像也沒有她的能耐,現在他有兩份牛排可以吃,不過只怕他沒有這種好胃口。
該下地獄的衣筱嵐!
※ ※ ※
打開門,看到正蜷縮在她沙發裡看女性雜誌的何珍珍,她驚喜的低呼一聲。「珍珍!」
「我來突擊檢查。」何珍珍放下雜誌起身,調侃道。
「我還希望你能搜到一個男人。」
「沒找到(口也)!」何珍珍故作失望的表情。
衣筱嵐和何珍珍在高雄是死黨、是同學、是無話不談的好友、是情同姊妹的手帕交,要不是珍珍的男友在高雄上班,何珍珍早就跟著衣筱嵐上台北。不過即使人不在台北,她也有衣筱嵐屋子的鑰匙。
「你這次上台北幹嘛?」
「你猜。」
「還玩這個?」衣筱嵐呻吟。從唸書開始,她們就有一個毛病,什麼事都喜歡叫對方猜,讓對方著急,看看誰能拖得久,不被逼問出來。「珍珍,我們不是高中小女生了,你最好快說,不然我把你趕出去。」
「我要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