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方?」他越過碎石鋪成的小道走向她。「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他以為她是來找他的。
「我不知道。」她愕然看著他,一時沒法將西裝筆挺的駱擎天,和眼前這個穿T恤 、牛仔褲的連在一起。
「哦。」他微頓,笑笑,「更好,意外加驚喜。」
亦方無言以對,感到進退兩難。
「進來吧。」擎天邀請地伸出一隻滿是沙土、草屑的手,另一手抓著一大把野草。
她只好跟著他穿過通道。
「請坐。」他指著籬笆旁的竹椅。「我洗洗手就來。」
「你忙你的,不用麻煩招呼我,我馬上就走。」她連忙說。
「什麼話!既來之則安之。常常有登山的人路過進來的,一點都不麻煩。」走了幾 步,他回頭叮嚀:「別走哦。」
注視他進了銜接屋子的一扇門,亦方略微考慮,心想若這麼走掉,倒是比她不請自 來還唐突了。
她於是索性照他說的,既來之則安之,環視這一方世外桃源。
花園和籬笆中間,是一個類似舊時爐灶的長方形紅磚平台,左右各留了一個爐口, 一邊顯然設計了用來烤肉,一邊放了一個大陶鍋。
烤肉台另一邊,畦畦分明,是個菜園呢。
竹籬的內側角落,一張網狀吊床掛在兩棵樹之間,吊床上躺著一本書。
「清理了菜圃以後,本來想看看書,」他的聲者輕柔地在她後面告訴她,「結果不 能專心,所以就起來做些挑剔的事。」
「挑剔的事?」
「就是你進來的時候看到我在做的。」
亦方不敢回頭,怕和他面對面。
她就算在最狂野的夢裡,也不可能把他和蒔花、種菜的男人聯想在一起。
「你這裡任何人都可以隨意進來嗎?」想起她剛才說的,她沒話找話說地問。
「有緣人自會進來。」
她的尷尬一定不自覺地表露了出來。
因為他含笑補上一句:「木柵門不留意便會錯過,而它並不顯目。」
的確。
可是──「萬一路人進來採摘你的花或你種的菜呢?」
「我種的,不表示它們屬於我。它們在大自然孕育下生長,有緣和它們相見的人, 喜歡就可以隨意摘取。」
「那又何必做個神秘卻不具防衛作用的門?」
「柵門的用意本來不為防衛,是因為它在幾棵灌木中間,所以顯得神秘,而沒有必 要為了想做個柵門砍掉其實不礙事的樹。那道木柵門,算是夢想中的其中一樣小配件吧 。」
一扇門,不管大小厚薄,形容成了配件,倒是有趣。
「我想弄個私人自由空間,又不想太私人。我希望分享,又不願它變成動物園之 類的公共場所。因此當初發現可以利用灌木間的天然空隙,作為非刻意選擇性的分享, 覺得再理想不過了。還想知道什麼?儘管發問,我知無不言。」
他有如此胸襟,她再多問,倒顯得她小氣和多疑了。
亦方搖頭不語。
「要不要看我的菜園?」詢問著的同時,他已經朝菜圃走去。
亦方自然尾隨。
「你今天來得不巧,我剛好重新翻土,準備栽新菜苗,所以看不到東西,除了地瓜 葉。」他頑皮地眨眨眼,卻教她好不心動。「這地瓜葉底下是沒有地瓜的,也不生地瓜 。」
「生長地瓜的地瓜葉不能直接吃,要經過挑選。」她接道,「沒有地瓜的地瓜葉比 較好吃。」
「對。」擎天回頭望她。「我是不是太多話了?」
「不。」亦方仍迴避與他眼眸相對。「其實你是正好說到我唯一略微懂一些些的。 」
「你是客氣還是謙虛?」
「都不是。」
「要我繼續當嚮導嗎?」
「要。」
他種的種類相當多。從他插在田地前的小立竿,她看到有油菜、芥菜、芥藍菜、白 蘿蔔、香菜,以及蒜、蔥、姜。
吊床旁沿籬笆邊緣則是一整排的九重葛、紫蘇。籬笆上爬滿了佛手瓜籐,新長的小 小佛手瓜可愛得像一粒粒青綠色花生。
亦方看得目不暇給,日瞪口呆。
「到尾裡坐,喝茶,還是你想坐在外面?」
她未回答。
他又建議:「這個時候外面太熱,近黃昏時出來,到觀景台上坐,看夕陽,比較合 適。
如何?」
「我……該走了。」
擎天伸手過來,她以為他要拉她的手,說些親密話語,然而他只是看她的表。
「你要上班?」
亦方猶豫著,無法決定要不要讓他知道她上夜班。
「你想太久了,表示你不需要急著走。」
她不作聲。
「亦方,你一定要離開的話,我不強留。不過,我非常希望你留下。」
在這裡的他,和在山下的他,迥然不同。
兩者都對她具致命的吸引力。
「我不喝茶。」最後,亦方說。
當擎天露出愉快的笑容,她了發覺他原來和她一樣緊張。
「牛蒡茶,可以嗎?」
她點點頭。
「等一下,屋裡很亂,給我一分鐘。」
他果然很快就出來。
「請進。」
進屋要脫鞋,擎天為她拿來拖鞋。但其實不需要,屋內全鋪了榻榻米。
他放著小提琴協奏曲,剛了在外面沒聽見。不過或許是太專注於他的關係。
進來了也依然。她的眼光跟著他動。
他拿壺接水,把壺放上燃著炭的爐座。從木雕茶盤取來兩隻陶杯,打開迷你冰箱, 拿出保鮮罐,倒了些核果在陶碗巾,端來放在她面前。
亦方無法想像駱擎天是如此溫文儒雅的。
一面做著事,拿東拿西,他一面對她說著話。
「我原先想在鋼筋水泥叢林外,給自己一些時間和空間,過一種較原始、簡單的生 活,結果還是脫離不了一些需求。音響、冰箱是不屬於原始的產品,茶具是名陶藝家的 作品。」
終於,他在她旁座盤膝坐下。
「需求和欲求,仍然是擺脫不掉的習性。」他自嘲。
這也是她想像不到的!他對自我的苛求。
「這屋子是……」
「自己搭的,很簡陋。」
亦方大吃一驚。
水燒開了,他提起壺,往桌上的小陶壺倒。
燒水的壺是鐵壺,拿在他手上,卻十分輕盈似的。他泡茶的動作、手勢、神情,則 像個修行者,有種悠然、深厚的靜定。
他的手指修長極了,這雙在商場呼風喚雨、叱吒風雲的手,竟在山林中種菜、除 草、搭建屋子。
亦方看得既著迷且迷惑。
若非她無意中闖入,她說不定會以為他在刻意製造假象。
「這裡的水都是天然山泉,你可以放心的喝。」見她愣愣不動,擎天說。
亦方舉杯啜飲,只覺入口芳香,入喉甘甜。
他自己卻不喝,拿著小刀削梨。
「朋友在梨山自己種的。」他看她。「去過梨山嗎?」
「沒有。」亦方捧著杯子。
氣氛寧靜,他輕柔、溫和,她卻胸懷間波濤洶湧。
過了一會兒,擎天說:「你和你的室友感情很好。」
他不是在詢問。他的語氣似輕鬆地閒聊,其實不然。
「你為什麼不直接問祖明在我床上做什麼?」
「他叫祖明?」
「牛祖明。」
「好吧,請問牛祖明先生光著身手在你床上做什麼?」他用禮貌的口吻問道。
「他哪有光著身子?」
「就我所見,他沒有穿衣服。如果他光著屁股,我的問法就會不同了。」
「哦?」
「對,而且會有兩個問題。」
因為他的表情,亦方已經揚起嘴角在笑了。
「我會問:「亦方,你床上那個光溜溜的大個手是不是有暴露狂?這種病應該屬於 精神科吧?」然後才是:「他在你床上做什麼?」。」
「這是三個問題。」
「哦,嗯,你說得對。事實上是四個。你和幾個人住在一起呀?」
「四個。祖明是其中之一。」
「四個?你們好像只有三個房間,怎麼分配?」
「我一個人一間。珍儀和龍冰琪一間。施公,唔,他叫施展信,他一間。祖明最後 來,施公的房間最小,住兩個大男人太擠,祖明就睡在客廳。」
方亦言呢?擎天想,他也在她房間。不過他決定她不提,他就暫時不問。
他把削好的梨遞給他。
咬一口梨,亦方繼續告訴他,「祖明全家人都在一次火災中喪生,只剩他一個,無 家可歸,我們讓他暫住,結果,」她聳聳肩,「住了快一年,大家習慣了,他沒積極找 房子,我們也不覺得他有必要搬走。」
「你們是很熱鬧。」擎天意有所指。
想到他第一次去時見到的情況,亦方失笑。
「原來只有我一個人,冰淇淋,就是龍冰琪,為了找不到合適的住處急得要命,我 反正有多餘的房間空著,就叫她搬來。」
他又點點頭。
「珍儀和她本來就是室友,房東要收回房子,兩個人一起趕……「於是兩個人都搬 來了。」
「珍儀膽子小,不敢一個人睡,便還是和冰淇淋住一間。」
她停了好一會兒。
擎天數數手指,「三個。還有一個施公。」
「施公……」亦方看著吃了一半的梨,「和老婆離婚,落得一無所有,一貧如洗, 和我們分租,他的負擔輕些。」
「聽起來,你那裡像是收容所。」他柔聲說。
「事實上,有了他們,那屋裡才增加了活力。」
音樂停了,擎天起來換一張cD。德布西的「牧神的午後」輕輕流洩。
回到她身旁,他為兩人的茶杯倒滿。
「亦方,我沒有懷疑你的人格和品德,不過還是謝謝你告訴我。嗯,應該說分享。 謝謝你與我分享和你生活有關的人和事。」
她喝著茶,不明白為何要解說這麼多,但說出來以後確實舒坦多了。
「我希望你也能同樣信任我,好嗎?」
她疑問地看他。
「你指責過我多彩多姿的私生活……」
「我有什麼資格指責你?」亦方淡淡地打斷他。
她真希望他沒有提這件事,它破壞了她的好心情。
「好,我修正。你是諷刺。但不論諷刺或指責,你相信了你在報章雜誌上所看到的 八卦消息,用它們否定了我的品格和為人。我無意辯解,只希望你暫時捐棄成見,重新 認識我。
行嗎?」亦方不語。
「亦方,」他伸手越過桌面,拿開杯子,握住她的手,「答應我,給我們一個機會 。」
她的手在他掌中微顫。
「你答應過給我時間考慮。」吸一口氣,她說。
「我願意把我一輩子的時間都給你,亦方,我只要求你考慮的同時,不要拒絕和我 見面。」
「你「考慮」了二十八年才來和我見面,我要的不是二十八年。」
她要抽回手,但他握得更緊。
「你要報復?要讓我嘗嘗等待的滋味?我已經嘗到了,亦方,自從幾個星期前至今 ,我深切瞭解何謂度日如年。」
「與報復無關,我沒那麼幼稚。」
「那麼,」擎天略微思考便明白了,「是你無法相信我的心是否真誠。」
「我想我有這點權利。」
「你有。」他同意。「但我要說明一點,我不是如你說的「考慮」了二十八年才想 到要見你。直到我和言伯伯約了到你家拜訪的一個月前,我才知道我有個指腹為婚的未 婚妻。」
亦方愣住了。
「是真的,亦方。」他嚴肅的表情裡有無限遺憾。「從來沒有人告訴我這件事。」
她張口結舌。
「似乎是你母親去世前不久,你父親和我父親之間曾發生了一些事,造成嚴重的誤 解,以致雙方由至交而交惡,互不來往足足二十幾年。你父親沒提過?」
亦方怔怔地搖頭。
擎天則點點頭。
「或許這是言伯伯令你恨我的一種方式。」
「和他交惡的是你父親,他為什麼要我恨你?」
「因為我姓駱,因為我是我父親的兒子。」
想了想,亦方搖頭否定。
「我父親最重承諾,假如他使得我因恨你而不願嫁給你,失信的是他。何況他很了 解我,我不會是非黑白不分就胡亂怨怪人。」
「而你認為那些八卦傳播明辨黑白是非?」
她頰邊升起紅暈。「無風不起浪。再說,不是事實,何來的相片?」
「說得好。亦方,你可聽過合成相片?」
她又愣住了。
「當然,我不是說每一張都是。嗯,說個小故事給你聽。有個人,雖不是泛泛之輩 ,其實也談不上不可或缺,每當有關鍵性人物確定會出現在某個特殊場合,他未受邀請 ,也必然千方百計使自己成為座上客。」
擎天稍停飲茶。
「注意哦,這裡所謂「關鍵性人物」,指的是「讓」傳播界發現與他沾上一點邊, 身份地位很可能立刻水漲船高的人,從而說不定自此在社交圈也有點呼風喚雨的份量。 」
「有人利用你的名氣,在特定場合與你合照,然後公開,便顯得和你關係非比尋常 。」
亦方沉吟地說。
「未必「與」我合照,可能只是「湊巧」到我身邊或附近,跟我打個熱烈的招呼… …」
「你當然要回應,於是此人事先找來的攝影記者乘機抓住關鍵鏡頭,成為一張和你 看似親密的相片。」
擎天微笑。「你懂了。」
「我不懂。果真如此,你為什麼不反駁,不出來說明?」
「換作是你,你會如何?」
和他一樣,置若罔聞。
辯解或做任何聲明,徒然使好事者或居心叵測的人,有更多機會可借題發揮。
「但是,」亦方仍有疑義,「那麼巧,找上你的都是女人?」
「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擎天拿出皮夾裡的相片伸到她面前。
看到他把她的相片放在皮夾內隨身攜帶,亦方心頭一陣激盪兼訝異。
「你怎麼會有我的相片?」
「待會兒再告訴你,現在你告訴我,你旁邊本來站的是誰?」
「我父親,他……」
「你再告訴我,是否能夠剪掉原來與你合拍的人,把相片上的你,和另一張相片上 的我放在一起,用點技巧,變成你我的親密合照?」
亦方張大眼睛。
「明白了嗎?」
「那些人真的那麼做?」
「我確定我沒做。」他表情詼諧。
她笑不出來。
「這樣……太卑劣了。」亦方喃喃。
擎天將相片收回去,同時告訴她:「這是我在你家偷來的,你不能告訴你爸爸喲。 」
她滿面羞赧。「偷我的相片做什麼?」
「你不肯讓我見到你嘛。」
亦方不作聲。
他又握住她的手。
「亦方,」喚了她,等她看著他,他才說:「我承認,當我知道指腹為婚這件事時 ,的確認為荒謬透頂。我打電話給你父親,到府上拜訪,主要目的是希望解除這個荒唐 的約定。」
「你……」
「聽我說完。」他柔聲打斷她的話,「我大可不必去的,畢竟事隔這麼多年,而且 當年不過是你母親和我母親口頭上的許諾,沒有憑證要我非同意、遵行不可。我和你父 親聯絡,純粹基於禮貌,我想,要解約也應該當面說清楚。」
他如此坦白,她著實無話可說。
「見了你父親,雖然感動於他依然遵守著昔年的承諾,認為我是言家未來的女婿, 我並未改變初衷。但是見到你的相片時,亦方,你也許不相信,我只覺得這一生似乎一 直等的就是你。」
這般真情告白,直教她垂淚欲滴。
她怎會不信呢?當他們從未謀面,僅僅從報章雜誌見到他的新聞照,她一顆芳心已 不知不覺為他所繫。
「當我終於看到你,方知何謂相見恨晚。」他繼續傾訴著,「倘若能消你心中怨氣 ,亦方,我願等你另一個二十八年。」
「我沒有這個意思,也沒那麼大的怨氣。」亦方輕輕說。
「那麼你原諒我了?」
「本來就不是你的錯。這件事不是任何人的錯。」她歎一聲。「你說得對,你沒有 義務非遵行不可。」
「亦方,現在已經不是你母親和我母親之間的許諾,是你和我,我們倆的事了。」
她看著被他緊握的手。
過了一會兒,她低語:「我需要想一想。」
擎天胸口一陣緊縮,感覺上,彷彿他即將失去她。
他不禁自問:他何曾如此在意一個女人?他感受到她的不確定、不安,而他不知如 何給他保證。
可笑的是,她必定認為他很擅長應付女人。
儘管不想給她時間,以免她自他生命中消失,擎天仍溫柔地點頭。
「但是答應我一件事。」
她注視他。
「相信我。」
聽過他一番坦誠表白,亦方心裡所有疑慮已盡釋,取而代之的是歉意,為了她曾誤 解他。
「擎天,我……」
「夠了。」他微笑,「你叫了我的名手,我願已足矣。」然後他強調補充,「暫時 。」
亦方嬌羞赧然地垂下眼睫。
擎天托起佳人香腮,在她額頭印下一吻。
忽然傳來喊叫聲。
「駱先生!駱先生!」一位農夫打扮的黝黑漢子,操著台語口音,扯著哄亮的嗓門 ,直喊到屋門外。
「是鄰居李大哥。」擎天告訴亦方。
李大哥兩手圈著眼睛,隔著紗門往裡覷。
「哦,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不要緊,李大哥。這位是我的未婚妻言小姐。亦方,李大哥就住上面。」
他的介紹教亦方不知如何回應,然而否定似乎不適宜,她只好難為情地對李大哥點 點李大哥笑咧著嘴。「未婚妻哦!你訂婚啦?我都不知道哩。恭喜恭喜,幾時結婚啊? 」
擎天笑望亦方。她面如紅霞。
「要看她的意思。」他說。「李大哥,進來坐嘛,喝杯茶。」
「不啦不啦,我還有事。」他卻沒走開。
擎天站起來。「我出去一下,看他有什麼事。」
亦方點頭。
兩個男人的聲音漸漸減弱,顯然走到她看不見也聽不到的地方去談話了。
是何因緣牽引她來到此處?她從未來過北投,卻竟然不知不覺由市區騎到這邊來, 還騎上了山,又正好在他菜園附近決定走一走。
亦方想著,端起茶杯,湊到嘴邊。
驀地,方亦言冒了出來。
這一驚嚇,她手上的杯子掉下去。
幸好是榻榻米,杯子沒有摔破。
「你──」喊了一聲,她馬上壓低聲音,「你到這兒來做什麼?」
亦方找不到抹布,只好拉起襯衫擦倒在榻榻米上的茶。
「我怎麼知道?」他無辜地嚷著。
「小聲點!」
「放心,別人聽不見啦。我好像聽到你說話,接著我就在這兒了。」
亦方擦拭的手僵住。
「你聽到我說話?」
「不是你嗎?嘀嘀咕咕什麼因緣、菜園的。」
一股寒顫刷過亦方背脊。
「你到底是誰?幹嘛纏著我?」
「嘖,不要說得這麼難聽好不好?哎,說來你一定不相信。連我都沒法相信。」
「你不要再打啞謎,故弄玄虛了!」
「別急呀,我也才發現的嘛。你知道嗎?嘿,可玄了。弄了半天,原來我是你,你 是我,我們是一體兩面。」
亦方一頭霧水。「你說什麼?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什麼你我是一體兩面?」
「我是你的前身。你的前世是我。」
「前……你是……我的……」迷惑之後,頓然領悟,亦方愕然瞪視他。
「懂了吧?你叫言亦方,我叫方亦言。」
她張口結舌。
「我是外科醫生,你也是。我喜歡畫畫,你也一樣。更妙的是你也在英國讀書,我 們念同一所學院,選同樣學科,只是我還沒有完成學業就……」他歎一口氣。「英年早 逝。」
「我一定在作夢。」亦方喃喃。
他是她的前世?她前世是個男人?
亦方猛搖頭,無法置信。
「唉,真是倒楣……死得好冤枉……竟然變成女人……報應……」
方亦言嘰嘰咕咕,亦方一句也沒聽懂。
難道前世今生之說真有其事?
※※※
擎天返回屋內時,亦方倒在坐墊旁睡著了。
他注視她眼睛四周疲倦的陰影,心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柔情。
「大男人心理。」突如其來的聲音評道。
擎天皺眉望向緩緩現身的陸宛如。
「你覺得有種要用你的一生來保護她的衝動,對吧?」她譏諷地問。
擎天看看熟睡的亦方,站起來,用手勢示意陸宛如到外面談話。
走到籬笆旁,他才開口。
「你怎麼來了?」
「咦,我隨時隨地都在你附近,你明明知道。」
「未必。有時你不在。」
陸宛如給他個些許訝異的眼神。
「不要問我如何曉得,我就是知道。」
她點一下頭,表示認同。
「不過大部分時候我在。」
「我思故我在嗎?」擎天嘲道。
他如今已瞭解,陸宛如不僅是個普通的幽靈,以她喪生的年代而言,她的思想、談 吐相當有深度,顯然她活著時,並非深居閨房的無知女子。
對擎天的嘲弄,她不予理會。
「你不需要和我在屋外談,你的心上人聽不到我說話。」
「但是她會聽到我的聲音,而我不想吵醒她。」
「喲,好體貼。」
「怎麼回事?我以為你極力希望我和她結秦晉之好。」
「而你的一長篇真心告白,確實字字句句感人,娓娓動聽,連我都為之動容,果然 不愧是商場的百勝大將。」「過獎了。但你是不是有點語無倫次?」
「我只是不明白,男人為什麼在女人看起來柔弱時,格外容易動心、動情?是大男 人主義心理作祟,還是、認為我太偏激?」
擎天啼笑皆非。「你今天心情不好?」
「你春風得意,我豈有心情不好的道理?不過你別太高興,還不到萬事如意的時候 。」
擎天注視她。「這話什麼意思?」
※※※
恍惚睜眼,亦方坐起來,環視四周,屋內仍只有她一人。
咦,原來方才是個夢。
隱約聽到擎天的聲者,那麼李大哥還在和他談話。
亦方起身整衣,用手指梳理頭髮,以免他進來見到她才睡醒的模樣。
怪難為情的,她居然睡著了!
亦方看看表,吃了一驚,竟已過了中午!
她的震動型呼叫器這時在口袋裡發出震波。知道亦方呼叫器號碼的,不是醫院裡的 醫生便是護士,因此不用看也知道,醫院有病人需要她。
亦方正要拉開紗門,瞥見了擎天的身形,而和他在一起的不是李大哥,是個絕色佳 人。
站在吊床旁的兩人,女的神情冷峻、嚴肅,擎天十分專注的傾聽著,表情似乎擔憂 、不顯而易見,他們談的是不宜為外人知的秘密事。
至少,是他們之間的秘密。
霎時,亦方不知應該慶幸醒來看到這一幕,抑或希望她沒看見。
有一點倒是可慶辛的:她尚未給予他任何認可或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