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為什麼不離開這裡?為什麼要獨自留卜來?
度過了無數寂寥的夜晚,現在,她第一次向自己提出了這個問題。
像是一齣戲已經結束了。道具似的桌椅還擺在那兒,不多久便會被搬走,然後窗簾 被逐一放下,燈光全部扭熄,所有的人都走光,只剩下一片空蕩蕩的地板,四面空蕩蕩 的牆,相對默唱著曲終人散的終曲……為什麼自己還不走?因為還沒有到曲終人散的時 候?
是的,她還留戀著。這屋裡曾有的,蝶茵和冰蕊留給她的光亮和溫暖。
她疲倦地在大沙發上坐下,撩開越垂在臉上的頭髮。
四下靜悄悄的,靜得讓她擔心又要聽見從蝶茵房間傳出的任何聲響。
你要RELAX……放鬆你的身體……啊——小戈!小戈--蝶茵的喘息、彈簧床的翻 動、戈承堅的呻吟……;似真似幻的在夏竹的耳膜內飄遊、泅動、深沉。
從另外一個房間,她也彷彿聽見冰蕊的沉吟、殷燦的喘息……一陣陣躁熱焚炙著她 ,寂寞的顫慄、原欲的焚心烈火,都只為適才殷燦那多情眼神的挑逗、男性氣息逼人的 偎貼……愛情,在蝶茵和冰蕊像吃飯一樣理所當然,不像她,卻是一種犯禁!只因為, 她不是愛情的信徒!
然而,她不得不屈服,不得不承認,她也需要愛情!嚮往愛情!她還是得癱瘓在無 人的角落縱情於愛慾的幻想之中,嚮往著和那個嘴裡埋怨著、否定著,心中卻熱愛著、 迷戀著的人深情繾綣!
空調並沒有打開,她猶自坐在靜止的熱空氣中,徜著一身重汗。她動也不想動,寧 願就如此窒悶地死去。
然而,一陣急躁的敲門聲催魂似地向她轟來,夾雜著緊密不斷的門鈐聲。
是誰?
難道會是去而復返的殷燦?
一股綺思竄上了她的心頭,正忖測間,她聽到外面的人急促地喊:「夏竹!開門! 夏竹!開門!開門!」
是一個熟悉的男人的聲音。她不得不起身去把門打開,那一刻的心情,是前所未有 的矛盾與混亂!
然而,現身在眼前的是一身酒味的戈承堅。
「夏竹,讓我進來好嗎?我想念蝶茵,我非來這裡不可!」
他雖然喝了酒,表達能力仍十分清楚。
夏竹閃開身子讓他進來。她知道他一定會來。
「在這裡你已經看不到蝶茵了。」
她說。
「我知道!我知道!我非來這裹不可!我……我需要看見你,和你說話!夏竹!」
他的表情似笑又似哭,十分淒慘。
果然不錯,他是來尋找救贖!
「你應該到教堂去。告解神父的同情心一定比我多得多!」
她不忘嘲訕他,溫柔地嘲訕他,彷彿還帶著相當的善意。
戈承堅卻只顧自言自語,揮動著雙手又說:「救救我!夏竹,我每一天晚上都夢見 蝶茵,她要我和她做愛,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好亮好亮,一隻一隻的螢火蟲從 她眼睛裡面飛出來,幾萬隻、幾億只像雲一樣托著她,她伸出手,要我和她在那一團光 海裡面做愛……」
陳述著、描述著,他淌了一頭一臉的汗,汗珠從他的界尖、他的眉毛上滴落下去, 她看不清,其中也許滲有淚水。
「這是多美的夢境啊!蝶茵在天堂等著你,至死不渝的愛你,你為什麼會害怕?」
她又是一邊撫慰他,一邊鞭撻他;給他溫情和體恤,又給他懲誡和痛苦。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用意,卻仍苦苦裒求著:「夏竹,你明明知道的,我為什麼會害 怕?我受不了這種終生的痛疚!蝶茵是我害死的,為什麼沒有人審判我?判我的罪?把 我槍斃了?你為什麼要原諒我?我寧願你打我、殺我,我會好過一點!」
「我從來沒有超過我原諒你,戈承堅,你不需要任何人原諒!蝶茵已經把自由還給 你,你為什麼不去盡情享受你的人生、你的自由、盡情發揮你蒲灑自在的SOLO呢?」
夏竹額上也淌著汗,和戈承堅像鬥牛一樣的對峙著。
戈承堅深受刺激,突然抱頭狂喊:「蝶茵!原諒我!不要再來找我!不要再來找我 !」
接著,他睜大了眼睛,瘋狂撲向夏竹,抓住她,搖晃她,一個勁兒又大叫:「夏竹 ,救我!叫蝶茵不要再來!她一直都最聽你的話,你告訴她,不要再來!不要再來!」
他死死扣住夏竹,不停叫喊,不停搖晃。
「戈承堅,你瘋了啊?你停下來!」
夏竹想反制他,在他孔武有力的雙臂和環抱間徒然地掙扎。
「你停下來!」
她終於找到一個縫隙,出手給了他一巴掌。
他呆了下來,傻傻靜止了幾秒鐘,又邪魔附身般狂亂叫喊起來,然而力道已減少許 多。她和他同樣的一身汗水,在令人窒息空氣中夾纏廝鬥。
夏竹使出所有的力氣,把他拖往浴室。她打開淋浴蓮蓬頭,對著他頭一陣狂澆亂噴 。
戈承堅成了落湯雞,夏竹也從頭濕到腳。
戈承堅在雨陣一般的水珠澆灌下清醒了起來,他劇烈地喘息著,佈滿血絲的眼睛磁 吸一般盯著渾身濕透的夏竹。
她美麗的臉龐在水珠的簾幕中閃動著魅人的誘惑,水串從她浮凸畢現的豐滿乳溝中 洶洶滾落,她濕透著、半裸著、透明著,站在他眼前!
他多麼需要慰藉!更需要遺志!而這一切,彷彿只有夏竹能夠給他!
他突然像餓虎撲羊般攫住她,攫住她的唇、她的頭、她的胸口……,在那瞬間,情 欲洪流貫穿了他全身。
她鬆了手,蓮蓬掉落在地上,水珠倒掛金鉤地往上噴湧,灑落在他和她交纏的濡濕 軀體上。
夏竹沒有抵抗、沒有掙扎。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蠱惑戈承堅,正是她為蝶茵復仇的一部分。
可是,在他激越狂動的牽引下,她深深地顫慄了,迷亂了,原欲的焚心烈火在她的 身上猛烈地狂燃起來!
她緊緊箍住他濡滑而堅實的手臂,他的胸膛,他的肩背,她舔吮他、啃噬他上半身 每一吋年輕、健康的肌肉,而他,更急於去吮啜她身上的每一吋細膩、每一吋青春、每 一吋充滿彈性的溫柔,他把她的乳房飽含在嘴裡,另一隻手貪饞地捏握著,狂肆地、饑 渴地、盡情地吸吮、揉撫,卻彷彿這也填不滿原欲疆界的無底鴻溝。
他狂亂、猛暴地進入她,就像要讓整個的靈肉全都躲進她的身體裡面去尋求最大的 庇護、安全、慰藉和快樂!他們站立在水花中搖擺震撼,細碎連綿的水聲模糊了他們彼 此的呻吟、喘息和吶喊。
「抱緊我!別停下來!把我當成你的玩物,玩弄我!猛烈地玩弄我!」
夏竹忘情地喊著,催動著戈承堅抵死地奉承及翻覆。
然而,夏竹的心裡呼喚的卻是:燦哥!燦哥!燦哥……水花是冰涼的,軀體卻是灼 熱的,它潺潺綿綿地噴湧,彷彿他們的激情狂欲能持續多久,它就能陪伴著他們泉湧多 久,甚至直到永恆,直到世界的盡頭。
她和他,在情慾奔騰中恍恍惚惚神遊千里,三魂七魄彷彿都找不到歸路。
慾火熄了。
他們癱倒在磁磚上,水珠像半圈白色的水晶彩虹在他們的頭上飛騰,跳著輕盈曼妙 的水舞。
原欲和烈焰退盡之後,夏竹浸淫的,是內心透骨的冰冷。
她扯下一條浴巾裡了自己,把戈承堅一個人丟在浴室裡。
她漠然點起煙,吞吐著雲霧。
她沒有什麼可以失去,所以沒有什麼值得害怕。
擦乾了身體,穿上乾淨的衣服,她帶了整包的維琴妮淡煙,走上天台。
很遠的地方,稀疏的車燈像螢火蟲樣流動著、閃爍著。
蝶茵,你不是有很多螢火蟲嗎?為什麼我看不見你?
你喜歡我的復仇方式嗎?
那個負心人,我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把他當做玄關的墊來踐踏!
如果你反對,我還是要這樣做!蝶茵,這個凡俗世界的事,你就撒手別管了巴!
她手中的煙,一根接著一根地點燃,彷彿飛起一隻一隻紅色的螢火蟲。
紅色的螢火蟲,是復仇者的化身和旗幟。
不知道過了多久,戈承堅拖著沉重的步伐找了上來。
「原來你在這裡。」
他如釋重負,好像怕她會從這世界上消失掉。
她沒有說話。他從背後抱住她,疲累地說:「夏竹,我真的不能沒有你,我需要你 。」
她笑笑,用力吸一口煙,一隻紅色螢火蟲飄了出去。
###冰蕊正跟著辛蒂克芬馥的健身錄影帶做著韻律操。
近來她的精神好多了,無疑地,是因為被冷落的感覺改善了許多,殷燦總是會多騰 出一點時間陪她,雖然事實上他給她的陪伴只不過比以前多一些些而已,但是在冰蕊來 講,卻得到很大的寬慰和安心。
她香汗淋漓地擺動著四肢和身體,很認真地維護自己的身材。瞧瞧號稱世界超級模 特兒的辛蒂,除了比她高一些之外,她窈窕勻稱、豐滿高眺的體態可絲毫不比辛蒂遜色 。
正對著鏡子中的自己沾沾自喜,電話鈴響了起來,她心中一喜,踮著腳尖飛舞著跑 去接電話。
一定是她的燦哥!電話都由傭人過濾過才接給她,她心裡一陣甜蜜,拿起話筒就說 :「燦哥!」
「怎麼認定是我?」
果然是殷燦迷人的男中音傳來。
「當然是你!怎麼這個時候打電話回來?」
她撒嬌著。晚餐前的時刻,他向來不打電話,總是正準備去應酬。
「想你呀。」
「我不相信!」
「真的想你,整個腦子裡都是你。」
他的口氣很認真,簡直比當初追求她的時候還要纏綿。
「那你回來嘛,現在就回來!」
她繼續撒嬌,開玩笑地說。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未想殷燦告訴她:「好,我現在就回去!」
他掛了電話。
冰蕊快樂得跳了起來。她立即吩咐傭人加菜,然後飛跑著進了浴室,洗掉身上的汗 水,換上一襲粉紅色的雪紡紗晚裝,容光煥發、香氣襲人地等著殷燦回來。
她不時地登上四樓頂的空中花園去眺望小路的盡頭。她倚著花架邊等著,想像他之 所以想急著回來看她,必是有什麼特別值得高興的事要與她共享,比如,全華的股權之 爭那棘手的問題解決了,他雖然沒告訴她細節,不過她明白,他連睡覺都在設法突破困 境,很可能,他在今天得到了勝利!
果然,一盞熟悉的車燈蜿蜒著從小路鑽了上來,她立即奔下樓,笑容滿面在大廳上 迎接她的燦哥。
「燦哥,我叫廚房給你蒸了紅石斑和日式雞柳,還有龍蝦味噌湯,你可要好好吃幾 碗飯!」
她挽著他的臂膀,嬌媚地取悅他。
「很好,叫他們把菜送到房間來,我要和你好好喝幾杯。」
殷燦吩咐著,一逕往通往二樓的扶梯走。他的臉色看起來並沒有冰蕊所期待的,如 釋重負的歡愉。
飯菜張羅了整整一桌擺在房閒裡,大部分是清爽的海鮮,還有幾盤下飯重口味的精 致菜餚。一條兩斤多的大紅石斑,在一流廚師的調理下,蒸好了端上桌還是鰭翹尾張、 皮肉俱全,彷彿還是活的一樣。
「燦哥,你真的不吃飯?」
冰蕊知道殷燦最喜歡魚汁拌飯,特意又問了一次。
「吃不下。我們喝酒。」
殷燦扯鬆了領帶,沒什麼興致地說。
臨窗的主臥室面積擴大,簡直就是一間一應俱全的大套房。
傭人送來了一瓶一九五0年代的白蘭地,他們對坐在紗窗邊,眺望著夜景飲起酒來 。
殷煤不大說話,冰蕊深感沉悶。在電話裘,他才對她情話綿綿,為什麼見了面,卻 又是一副神思不屬?他的心事重重是千真萬確的,那麼,可見他在電話中的親密愉快是 勉強偽裝出來的。
他為什麼要偽裝快樂,又勉強趕回來陪她共進晚餐呢?
她幾度忍不住想開口問他,看他滿臉陰霾的神色,卻是欲言又止。
「燦哥。」
她的嘴才張開,殷燦擺擺手,制止她,只說:「慢慢喝,別喝太多。」
也許是於心不忍吧,他笑笑又告訴她:「等一下還要你陪我。」
她知道他的意思,他想和她做愛。可是她更多懷疑,他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興致?他 不過在哄她罷了。
默默喝著問酒,他們之閒從來不曾如此沉悶、如此窘迫、如此尷尬、如此疏離!
冰蕊終於忍不住了,她嚥了嚥唾液,提起勇氣說:「燦哥,你是不是有什麼麻煩, 告訴我,讓我和你一起分擔。」
殷燦聽了,仍是搖搖頭,制止她,然後對她講:「喝酒!冰蕊,好好享受這一切, 也許一個突如其來的改變之後,我們再也嘗不出它們真正的滋味!」
他替她挾了一塊魚肉放在碟子裡,意味深長地說。
冰蕊頓時被不安強烈地震懾住了,驚惶地問:「燦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看你的 樣子,好像世界未日到了一樣,叫人好害怕!」
「我就知道你這麼容易緊張,這麼容易被我唬倒!燦哥是唬你的!」
他頑謔地說:「魚肉涼了當然就走味了,燦哥是叫你趁熱吃!」
「噢燦哥,告訴我實話,別開玩笑,我笑不出來!」
冰蕊嬌喚抗議,仍是皺著眉頭。
「冰蕊,過來。」
殷燦不予作答,示意她坐到他腿上來,她乖馴地照辦了。
他攔腰抱著她,輕輕啃著她的香肩,然而她卻是無心調情,反而又是追問:「燦哥 ,快告訴我,你有什麼麻煩?有什麼天大的事難倒了你?是不是?」
殷燦摀住了她的嘴,不許她再說下去。然而,他的手順勢滑到了她的胸脯,多麼溫 柔、柔軟、豐飽細膩、滑嫩的一對乳房!讓人忘卻一切的,女子軟玉溫香的美妙肌膚與 肉體!他漸漸血脈憤張,情慾像洪流一般貫穿了全身。
他抱著她滾到地毯上,剝掉她的紗褸,在她光潔滑膩的美麗胴體上盡情享受馳騁的 歡愉,她一如以往任由他撫弄翻騰,然而他竟是愈來愈加狂恣,幾乎是蹂躪一般讓她忍 不住呻吟而至落淚。
他從來不曾如此狂暴過!向來,他是個溫存、溫柔又體貼的丈夫,他在她身上的施 予向來都恰到好處,使她歡暢又滿足。而現在,他似乎邪魔附身,想把她一次吃盡、摧 殘至死,好像這是最後的歡媾、最後一次狂歡烈愛的飽餐,他們將不會有第二次……等 到他靜止下來,她已是虛脫欲死!
而他,反而有餘力將她重新穿上衣衫,把她抱到椅上靠著,把酒送到她嘴邊。
「你怎麼哭了?」
他看見她眼角的淚,柔聲又說:「對不起,剛才我太粗魯了。是不是很痛?」
她搖搖頭,羞赧地拭去眼淚,仍是不死心地問他:「燦哥,我覺得你好奇怪,有什 麼事好不對勁!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告訴我!燦哥!」
她用所有的感情在哀求他。
他看起來一點也不疲倦,和平常做愛之後的模樣完全不同,好像是有什麼邪異的力 量附著在他身上,而且叫她清清楚楚地感應著。
殷燦至少知道再不能逃避,於是在她身邊坐下,放沉了聲音道:「我剛剛一直不讓 你說,現在你說出來看看。」
冰蕊聽了,更覺一股不祥之感翻了上來,憂心仲仲地問著:「是不是股權的事?除 了這件事,沒有什麼難題能讓燦哥坐困愁城?」
「你真聰明,一箭中的。」
他敷衍地只誇了這麼一句。
「不,我太笨,我只能袖手旁觀,一點使不上力,只能替你乾著急。」
她自怨自艾,因為她知道,殷燦如果輸了這一仗,在他的價值觀裡,他等於輸了一 生,一生的英名和抱負盡掃落地!甚至!她也明白,這一仗比他自己的生命還重要!
「是郭家已經拿到了溫師夷手上的股票?」
提起溫師夷這個名宇她就膽戰心驚、魂飛魄散。她曾一度忘了這個夢魘,然而當她 眼見殷燦為股權之爭寢食難安,這個可怖的名字又再次變成了她的夢魘!她不願意提起 這個人,卻不能否定這個人致命的存在!
好在殷燦說:「那倒不是。」
他只回答一半。她怕他為什麼不把話說明白,告訴她所有的答案而讓她憂心如焚!
「那麼事情還有很樂觀的空間啊?燦哥,是不是他獅子大開口,想狠狠敲你一筆? 」
冰蕊心頭一寬,天真地問。
「如果是這樣,就根本是一個不成問題的問題!冰蕊。」殷燦說著,整張臉沉沉黑 了下來,肅穆得像走到了陰間森羅殿一般叫了聲冰蕊的名宇,才萬分艱難地又告訴她: 「姓溫的答應把股權全部以市價讓給我,條件是,他要你。」
冰蕊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她清清楚楚辨識出他所說的每一個宇的含意。她覺得身上 的每一個毛細孔都紛紛長出了鱗片,每一滴血都燃成了火燙的溶油,她烈痛、作嘔,她 正在毛骨悚然中死去!
而致她於死地的,不是溫師夷和齷齪妄想,而是她至愛的燦哥的態度!
他向自己提起這件事,沒有震怒、沒有憤慨,等於表示他願意接受!他並不排除這 個可行性!
冰雪聰明的她不得不在這電光火石的領會中領悟了!
是的,他的生平志業高於一切,高於他自己的生命,當然也高於他的愛情,他的妻 子!
「燦哥,你答應了他?」
她顫抖抱著問他,睜圓了看著他的一對眼睛。
殷燦迴避了她的凝視,轉過身子去,搖搖頭。
「答應他!答應他!我願意!告訴他,我願意!」
冰蕊使出全力吼叫,只覺喉間湧上一股腥熱,狠狠把它嚥了回去。
###世界果然在那個突然降落的臨界點完全改變了。
那一夜,殷燦沒有和她同床,甚至,很明顯地,他在躲著地。
是不能面對?還是在心理上已先將她厭棄?
冰蕊不願去揣想這一切,她只想向他做一番最徹底的表白,以便連速了斷。
她徹夜未睡,拂曉就守在大廳,在他未出門前,她要把事情解決掉,她不願意多等 。
殷燦在哪一個房間過夜,她不知道,不過她從傭人口中確定,他並沒有離開別墅。
當然,到了該出門的時候,他出現在大廳。
他看見了她,知道躲不過,放慢了腳步從她身邊走過。
她立即叫住他:「燦哥,到裡面去好嗎?我有事和你談。」
好幾個司機、傭人都跟隨著,殷燦無奈,只好跟著到了那間掛著狩獵圖的接客室裡 去。
他在那幅畫下低下了頭,夏竹的話像銳刺一樣椎擊著他的良知,他無詞以對,在沙 發上坐了下來,等著冰蕊提起那件最不堪的事。
「燦哥,你不用難過,我真的願意為你解決問題,即使你不提,我若知道了還是願 意這樣做。」
她對他說,聲調出奇地平靜。
他沒有把頭抬起來,也沒說什麼。
「燦哥,是不是你的心已離開我,所以連眼睛也不肯看我?」
她哀傷地問他,聲音充滿了柔柔弱弱的感情。
他終於不得不抬起頭,面對她。
一對黑眼圈,圈著爬繞血絲了的眼睛。
而這對眼睛看見的,是一張蒼白無血色、光采盡失的憔悴的臉。
同是天涯淪落人,卿須憐我我憐卿。
她竟然一點也不恨他,只覺得心疼!心疼!
一向的氣宇軒昂、意氣風發,而今怎堪看他失意落魄至此?她愛的是他的泱泱男兒 氣概,而不是失敗者的頹廢狼藉、垂頭喪氣!
毋寧說,他之有今日,全因她這個紅顏禍水!如果沒有她,他不必用這種方式來解 決他的問題!
她死心塌地,這樣告訴自己。
「冰蕊,恨我、看輕我!忘了我!我不值得你留戀!」
他只看了她匆匆一眼,又轉移了目光去喃喃自語。
「不,燦哥,我還是愛你,生生世世都愛你。這一生當中最美好的時光都是你給我 的。人生不需要漫長,只需要像我所曾擁有的那種沒有人比得過,沒有人擁有過的燦爛 !我感恩、我滿足,我不怨任何人!」
「冰蕊,不要再說了,我不是信念中的那種男子漢大丈夫,我不值得你愛!」
殷燦抱住了頭,把它深深埋在膝蓋裡。
「不,你愛你的事業,愛你的家族,愛你的使命感和責任感,這些感情難道不比愛 情更崇高?更可貴?你永遠是一個男子漢,絕對不受懷疑!」
她喃喃地說,走近了他,伸手去撫摸他的頭髮,把他抱住。
他任由她抱著、愛撫著,才一抬眼,冷不防又看見了那幅狩獵圖,猶如看見釘在耶 穌基督的十字架。
他叫了起來:「不對!不對!我是一個不擇手段的偽君子!你知道嗎?冰蕊,我為 了得到你,曾經使用了手段!我在追求你的時候,飯店裡那個糾纏你的姓趙的男人和小 混混都是我安排的!替你解圍的那一齣戲也是我一手導演的,因為我愛你!冰蕊,我真 的愛你!」
「是啊,我知道,燦哥,我知道你真的愛我!就像我曾經那麼擔心害怕,但還是跟 了你,因為我知道我愛你!多麼多麼愛你!」
「冰蕊,我對不起你!」
他痛苦地皺緊了眉頭,閉上了眼睛,然而,並沒有去擁抱她。
她知道,她和他之間確然已經終結!
她繼續揉撫他的頭髮,對他交代:「燦哥,我離開你以後,你可以去找夏竹。你不 能再愛別人,如果有,只能是夏竹。」
他沒有回答,她又說:「你說過你喜歡夏竹,不是嗎?」
被她苦苦追問,他只能猛烈地搖頭。
「你放心,我很快會把事情處理好。」
她做了最重要的交代後,面對他蹲了下來,端詳他的臉,他的眼睛裡有閃爍的淚光 。
這樣就足夠了。儘管她分不清,它的成分究竟是傷痛、不捨,還是只是愧疚!
「燦哥,你等等我。」
她溫柔無比地輕輕告訴他,然後上了樓去,又很快下來。
恩愛夫妻一場,她要為他做最後一件事。
打開了遮瑕膏的筆蓋,她把筆膏塗上他的眼睛四周,輕輕細細地用指尖把它推開。
這樣才是一個體體面面、光光鮮鮮的企業家!一個儀表翩翩的美男子、男子漢!就 像當初令她動心動情的那個令人著迷的男人一樣。
「燦哥,再見。」
她向他告別,就像每一天早上送他出門。樣,希望他給她一個情意綿綿的柔吻。
然而,沒有。
他緩緩站了起來,眼中的閃爍淚光也尚未湧成淚珠,只是深深地、凝肅地看了她一 眼,迅速轉身走了。
果然是一個能割能捨的男子漢。
她在心裡讚歎,眼淚成串落了下來。
回到了房間,她立即打電話找溫師夷。
「溫先生,我是顏冰蕊,我馬上要見你。」
溫師夷還在車上,由於事出突然,幾乎反應不過來。
「呃,你……」
他笨拙了起來,竟然不知怎樣去面對個他日思夜想的女人。
「溫先生,請讓我立即見到你!」
她斬釘截鐵再度重複。
「呃……那麼,我去接你,我正在車上。」
她不等他說完,把電話掛斷。
隨便穿了一套衣服,她在大門外等他,上了他的車。
「顏小姐,你請選個地方。」
螳螂山魈露出血紅的牙齦,笑著,必恭必敬問她。
她在一陣陣反胃中精神恍惚著,錯愕反問:「什麼地方?」
「談話的地方啊。顏小姐不是有事情要和我談?」
「噢,去你那裡,你住的地方。」
她像是早已想好答案似地,很快告訴他。
山魈大吃了一驚,結結巴巴重複地的話:「去……去我那裡?」
「對,去你家,你睡覺的地方。」
她眼睛眨也不眨,一臉寒霜。
溫師夷知道再也不必遲疑了。他把她載到他的另一幢別墅,他是個有了老婆的人。
她站在他俗麗寬闊的客廳裡,不看四週一眼就問:「這就是你要圈養我的地方?」
「別這麼說。冰蕊,這是藏嬌的金屋,你明明知道應該這樣講才對!」
山魈把手反扣在背後,擺出一副勝利者的優越姿態叫著她的名宇,快意加了一句: 「殷燦處理事情的效率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可觀!了不得!」
冰蕊所表現的行為已經夠清楚地告訴他,他贏了!只是他沒想到會這度快,又這麼 俐落!她和他當初一見鍾情的溫婉美女已是兩個模樣,但他還是為她著述,為她瘋狂!
果然,她強悍地對他說:「少說廢話!你什麼時候把股票拿出來?」
他也回答得很爽快:「今天中午以前我就去交割,你滿意嗎?」
「很好,我就在這裡住下來。」
她面無表情告訴他。
「冰蕊,不要這樣敵視我!」
山魈朝她移步走了近去,她下意識後退一步,只怕他伸出長毛帶角的爪子來。
他又說:「你想想看,如果世界上有那麼一回事,既可以讓你痛擊對手,又可以得 其所愛,這種事有哪個人不會去做?我相信任何一個人都會很樂意!」
他已經走近到幾乎要撞上她的胸部、她的鼻尖而又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又倒退一 步,驚恐地瞪著他家透過放大鏡而顯現的厚眼皮、紅牙齦。
他真的伸出一隻手來,捧起了她的下巴,垂憐地說:「殷燦不配擁有你,我的美人 ,不要怕我。醜人的愛情也許比一張英俊的面孔所給你的愛情還誠懇、還高尚!你以為 醜人沒有愛情?想想看,我付出的,可能比殷燦還多!」
他一番剖心的表白並沒有收到預期中的效果,反而字字句句刺痛了她的心!她由他 托著頰,咬牙告訴他:「不許你批評殷燦!我們之間的事,更不許你去張揚!我絕對不 許你去傷害殷燦!」
「你放心!」
他用他的食指在她的臉頰上輕輕來回滑動,像在撫摩一件珍貴的寶貝,告訴她:「 我溫某人要對付的是殷燦,不是輿論!何況,我家裡還有一個張牙舞爪的黃臉婆呢!我 不會把這件事情說出去的!」
他忘情地撥弄她、欣賞她,逼得她連連後退,靠到了牆邊,就在她再也忍不住要嘔 吐出來的時候,他放開了她,說道:「我出去辦事了,晚上回來再談吧。你在這裡好好 休息,嗯?」
他腫厚的眼皮向她眨了眨,向她露出更多的血紅牙齦,還對她鞠躬似地、長長地點 了一下頭,走了。
在胸口的騰騰翻滾中,她感到一陣大旋地轉,身子靠在牆上像蛇一樣滑到地上去, 癱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