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的黃昏時刻,街道泥濘、空氣窒悶、人車鼎沸、一片亂象。
坐在咖啡屋的二樓,隔著透明玻璃窗望這情景,想像亂世兒女逃難的書面,許多電影的情節不斷地在腦海中閃過,雙手則無意識的翻弄著《相約在來生》的文稿。
歷史,過去了與我無關。
電影,是假相的組合與我無關。
故事,不過是一堆文字與我無關。
窗外兩下的人們,更與我無關。
但這些與我無關的人、事、物,為何隱隱牽動我心底那份痛?聚散離別,不斯的重複上演著,果真有來生嗎?
「似曾相識」的電影一開場,一名七十多歲的老婦人穿過重重人群,來到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身邊,執起他的手,將一隻懷表放置在他的掌心上。說,「回到我身邊……」
一段雋永的情愛故事由此展開。
《相約在來生》同樣跨越時空,穿梭於現實與未知之間,譜一段隔世戀情。
殉情前,他們相約在來生;為何在今生他們又相見?面對不同的軀體卻相同靈魂的他,她迷惘了……,真的是他嗎?
憑藉著一隻戒指,他們好不容易又找到彼此,但相聚的歡樂仍未嘗足,她卻又因癌症而絕世。
是上天有意懲罰他的「死而復活」嗎?
終究他什麼都要失去、什麼都不能擁有嗎?
真真假假的是是非非。
努力的想去掌握一些什麼,卻什麼也掌握不了。
一束滿天星在眼前晃了晃。
「在想什麼?」源在對座坐了下來。
「如果人死後真有魂魄之事,你會不會回來找我?」
源一愣,瞥了一眼桌上的文稿,無奈的搖搖頭,執起我的手,頑皮的說:「不找你,找誰?」
兩人相視而笑。
轉頭看窗外,雨夜的星空分外美麗。
五年前,一個雷雨狂飄的下午。
雲層濃厚低壓,遠處閃著雷電。昨晚氣象報告午後將有雷陣雨,看來是正確無誤。
破損的新娘禮服,一身的傷痕,外帶臉上的殘妝,游貝蘭依約奔赴和顧思郢相約的海邊。
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但新郎並非她一心想嫁的思郢,而是她一心逃避、厭惡的人,所以她逃了。寧可和她所愛的人殉情而死,也不願和一個卑鄙、下流的男人過一輩子。
她,只有二十五歲。
她知道自己年輕美麗,但是,生活似乎並未善待她,幸運之神也沒有眷顧她。她也不想選擇這條絕路,但是除了這條路,她已別無選擇。
她有一張清靈秀麗、楚楚可憐的臉龐,美得令人想細心呵護,美得讓人願意放棄一切來擁有她,但是她的遭遇卻又和她的美貌成反比,環境迫使她嫁給廖佳明。
她不肯屈服。她決心做給大家看,她還有嫁給廖佳明以外的第二條路可以走。
趕到海邊時,高大、沉鬱、一臉等待之情的思郢已如約在那裡守候,心底的黑暗頓時一掃而空,使她整個人充滿了一種幸福、亮麗的光彩。
顧思郢迎向貝蘭,他的臉上只有款款的深情、濃濃的愛意,絲毫沒有面對死亡的恐懼和畏縮。他堅定無比的望著貝蘭,似乎在告訴她,他們的選擇並沒有錯,即使是死,他們也要死在一起。
海邊浪濤洶湧,天色陰沉,似乎上天也感受到那股死亡的氣息和陰影。
「你後悔嗎?還來得及反悔。」他輕聲問她。
「我不後悔,你呢?」她仰起頭問他。
「你知道我不會後悔的!」思郢堅定地說。
「我也是。」
雖然一身狼狽,但她依舊是那麼美,那麼秀麗,他的手不禁輕輕地摩擎著她的臉,滿心的依戀和憐愛。
「貝蘭,你是最美的新娘。」他由衷的說。
他的話卻令她更加傷感。「思郢,我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最美的新娘,我只想當幸福的新娘。」
「下輩子如果有緣,我希望能娶到你。」他祈盼的說。
「我也希望下輩子我的新郎會是你!」她柔柔的抓住了他的手。
「今生……」他不勝唏噓,今生他們似乎是不可能有緣了。很多事是無法扭轉的,他希望是不同的結果,但事實已經無法挽回,他的期盼只能放在來世。來世他一定要娶貝蘭,他要當貝蘭的守護神。
「思郢,不要提今生,我們應該把希望寄托在來世。」她的嘴角有一絲憂鬱的笑。
「貝蘭,你真的一點眷戀都沒有?」他不太敢相信貝苗是如此的堅定、決絕,她這麼年輕,卻視死如歸,好像只是在玩一個遊戲,而不是攸關生死的事。
「你還有嗎?」她淡淡的問他。
「我……」想到自己的遭遇,思郢早已失去活下去的勇氣。
「如果你……」她無限依戀地倒向思郢,心中有些許不忍。
「我沒有什麼好眷戀的!」他搶白道:「失去你,眼睜睜的看你去當別人的老婆,尤其是當廖佳明那種敗類的老婆,我寧可和你一起死。或許只有在天堂裡,我們才可以永遠在一起。」
她點點頭,臉上充滿幸福光彩。
顧思郢拔下自己手上的戒指,再輕輕的執起她的手,為她戴上。
今生當不成真正的夫妻,至少臨死之前,他們可以交換彼此的信物。在大海、藍天的見證下,他們已經為彼此為丈夫和妻子,不會再被任何人拆散了。
緊緊抓著彼此的手,思郢低下頭,輕輕地抬起了貝蘭的下巴,溫柔地獻上一吻;但是,此刻的貝蘭卻拋開了矜持,熱烈的擁住思郢,做了最後的深情之吻。
「我愛你,貝蘭。」思郢抬起頭,眼中閃著淚光,唇邊卻掛著滿足的笑。
「我也愛你,思郢。」貝蘭飄忽的笑自有一種懾人之美。
他們緊緊的握住了彼此的手,轉身相偕投入茫茫大海。沒一會工夫,他們已經在海中失去了蹤跡。
接下來是一個震人心弦的大雷電,粗密的雨跟著落下……
也是同樣震人心弦的雷雨夜,在醫院的急診室裡,卓逸帆生命垂危,貼在他心口上的儀器顯示幾成一條直線。他那對傷心欲絕的父母,眼見垂死的獨生兒子就要被帶離陽間,真有股想要和兒子一起走的念頭。
十九歲的逸帆是他們的心頭肉、手中寶,從小就被他們給慣壞了。從不曾好好的讀過一天書,成天在外面混流氓、耍帥、泡馬子。仗著自己長得俊,他學銀幕明星的酷勁,牛仔褲、皮夾克和一把小辮子,什麼都來,只差沒把自己當情聖。
有幾次,他們想將兒子送進少年感化院,或是捏死寶貝兒子再自盡,但惱怒歸惱怒,畢竟是親生骨肉,氣過了,也還是將逸帆當寶看。日復一日,得過且過,逸帆的行徑愈發偏離正軌。
終於……
這次逸帆終於玩火自焚了,他與當地幾個小混混舞刀弄棍時傷了要害。
逸帆如果真的走了,他們夫妻倆也不可能有勇氣活下去。養子不教是父母之過,逸帆是他們的唯一寄托、希望,他們祈禱上天垂憐,希望逸帆能死裡逃生,如果逸帆棄他們而去,他們……
醫生搖著頭,正要宣佈卓逸帆已經回天乏術之際,忽然一個閃電震耳欲聾,跟著是護士的一聲驚呼。
「奇跡!他的心跳居然恢復正常了……」護士指著儀器,不可置信。那上面不再是一條直線,而是起伏有致的曲線。
原本已經絕望的卓家夫婦,這時像打了一針強心劑似的,覺得自己好像剛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再回來。卓太太因為突然的鬆懈,整個人虛脫在丈夫懷中,她的禱告應驗了。
醫生嘖嘖稱奇,「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我以為這小子死定了……」
「可能是他的求生意念太強。」護士搭腔。
「但剛才明明……」醬生笑笑,「科學不講奇跡,但是生命時時都充滿了奇跡。」
「醬生,逸帆他──」卓皓文有些害怕的問,深怕這只是迴光反照,深怕這只是上帝開他們的玩笑,逸帆終究還是會離開他們。
「如果二十四小時內沒有其它變化,他就沒事了。」醫生持保留態度。
「到底──」卓太太逼問。
「我想他會活下去的!」醫生帶著笑容說:「他這麼年輕,一定不上這麼早就和這世界說再見。」
「謝謝醫生!」卓皓文感激不盡。
卓太太奔到兒子的病床邊,流下了欣喜若狂的眼淚,抓著兒子的手。「逸帆!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媽媽,你不會的……」
血色慢慢回到卓逸帆臉上,而他原本的桀驁不馴和狂野,漸漸被一種沉穩、憂鬱的氣質取代,整個人就像要破繭而出的蝴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