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很喜歡看言情小說,也有少女的憧憬,然而呈現在她眼前的……她搖搖頭,那些理著平頭的小男生,根本就難入她的法眼。
這可不能怪她眼界太高。畢竟這世間大部分的人類都長相平凡,所以她寧願去看畫或是風景。在她心裡,可能一棵樹都比人類可愛。
唐玉翎也從沒迷過偶像。什麼周潤發、張國榮她都不迷戀,就連李察基爾之輩也不看在她眼裡。所以當同班的女同學為偶像明星、籃球隊員,甚至台南一中的男生發情時,玉翎仍是秉持她一貫的冷靜,拿著畫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同學們都視她為怪眙。嬌小平板的身材根本不像個中三女生,說是小學生還差不多。更糟糕的是,心智未被開發,竟然對那些帥氣的男生沒興趣!
玉翎有時——也會對這些批評感到憤怒,尤其是關於她身材的部分、每當她洗澡站在鏡子前,端詳自己發育不全的嬌小身體時,心裡就會對她那位俊美如天人的堂哥更加嫉妒生氣。
男人沒事長那麼好看幹嗎?如果他肯將十分之一的美貌,及十分之一的身高賞賜給她,那唐玉翎就會定轟動全校園,不,是轟動全台南的大美人了!
可惜老天就是這麼不長眼,不是至美,就是極醜,太不公平了!
不過老奶奶安慰她,唐家的女孩通常發育較慢,玉翎不過十六歲,她相信假以時日,她的孫女兒—定會長成個大美人。
但玉翎可不敢這麼想,她只希望能稍微再長高一點就很心滿意足了。懷著這份期待,她鑽進司機打開的後車門,在同學羨慕的眼光下,坐著白色的平治轎車緩緩離開。
其實玉翎根本不喜歡被司機接送,她寧願走路,或是騎單車上、下學,只可惜爸爸不允許。這就足身為商界名人女兒的悲哀,連最起碼的自由都給剝奪了,只因為近來綁匪太倡撅,搞得她爸爸神經緊張。
玉翎無聊地看向窗外。街道上仍有午後那場陣雨的遺跡。行人小心翼翼地避開坑洞,就怕會倒霉地被濺起的污水噴到。
行經中山公園附近,玉翎聽見「嘎嘎」的怪響,車子突然熄了火停下來。
司機阿德發動了半天,仍無法激活,急得滿頭大汗。
「德叔,我走路回去好了。」玉翎背起書包,準備下車。
「不行,小姐,很危險的。」
「德叔,你別跟我爸—樣小題大作,這裡離家裡不到五百公尺距離,會發生什麼事?瞧,那裡還有警察呢!」玉翎不理會地逕自下車,沿著紅磚道緩緩步行回家。
黃昏的夕陽灑在她身上,鼻端可以呼吸到公固裡芳香的綠色植物氣味,她合上眼瞼,享受著這優閒、寧靜的一刻。
啊,春天,美麗的春天氣息!
玉翎決定找個假日到公園裡來寫生,她要畫出最美麗的春天景致,有綠樹、紅花,或者再畫書上幾隻粉蝶兒,還有那嫩綠的樹葉,和粉粉的花瓣。
正當她在腦海中構思著畫作中的中山公園時,一陣「吱嘎」聲——她身後傳來,她還來不及張開眼睛,就感覺到腳上一涼。玉翎低下頭,只見兩腳各糊了一團濕泥,雪白的襪子和擦拭得晶亮的黑皮鞋都被那骯髒的泥水給玷污了。
剛才的好心情完全被破壞殆盡,一股怒氣自她胸口迸發而出。她瞪著回頭對她吐舌頭的單車騎士——那是個理著平頭的醜陋男生,而且還跟她背同一個學校的書包——她握緊拳頭、咬著牙,氣得發抖。
她好想追上去狠狠揍他一頓,可是她的腿太短,肯定跑不過那輛單車。
委屈地含著眼淚,她像個落難公主,亟待王子的解救。
「對不起,弄髒你的鞋襪了。」低沉而溫柔的嗓音非常誠摯地道歉著,另—輛單車不知在什麼時候停在玉翎身邊。
她懷疑地轉頭過來,心裡嘀咕著:這個人有什麼毛病?又不是他濺到她的,道什麼歉?
她將眼皮往上抬,眼睛的正前方出現一粒紐扣,她再把眼光往上挪,數了兩粒扣子才看到脖子上那粒上下跳動的喉結。玉翎繼續努力仰高頭,想瞧清他的模樣,卻在看到他的臉時,像個白癡般地傻住了。
她聽見自己如雷的心跳聲,視網膜神經自動將他的壯碩俊偉傳人大腦記憶區中典藏。
他並不是玉翎所見過最英俊的男孩,至少玉龍堂哥就比他漂亮許多。可是他那濃密修長的眉、帥氣的大眼、挺立的鼻,以及飽滿的嘴,卻組合成致命的吸引力,玉翎一時之間失神了。
「小妹妹,你沒事吧?」低沉的聲音性感地揚起。
玉翎仍無法答話,喉間似乎有東西梗著,只能茫然地搖著頭。
「剛才那個莽撞的小子是舍弟,真不好意思,弄髒了你的鞋襪,我幫你擦乾淨。」
「不用了。」玉翎終於擠出聲音,可是那沙啞難辨的嗓音是她的嗎,什麼時候變成小貓叫了?
「應該的。」俊偉的男子從書包裡拿出面紙,蹲在玉翎面前替她擦拭鞋襪。
她當時幾乎是屏住呼吸地貪看著他如雕像般的側臉,黝黑、高大如異教徒的神祇,卻溫柔有禮得像英國紳士。比羅曼史中所描述的男主角還要迷人,既不野蠻,也無霸氣。他是謙虛有禮的君子,是第一個打動她少女芳心的男孩……
「鞋子擦乾淨了,可是襪子上的污漬卻擦不掉。」他拾起頭對她歉疚地一笑,露出粉紅色唇瓣間的雪白牙齒。
玉翎的心漏眺了半拍,她從沒見過如此具有魅惑力的笑容。一直到他臉上露出迷惑的表情,玉翎才驚覺到自己竟然瞪視他良久了。
「你真的沒事嗎?」他緩緩起身,充滿關快地審視著她。
「沒……沒事。」她又擠出聲音來,愛慕地仰望著足足高她一個半頭的健壯身材,他定有一百八十公分以上。
「那……那我走了。」他朝她輕點了一下頭後,騎上單車。
他要走了嗎?玉翎驚慌地想。
不,她不能讓他走,她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等等!」
那男孩疑惑地偏過頭等待著。
「我……」玉翎漲紅臉訥訥地開不了口。
男孩的眼中出現一抹興味,直盯住她瞼頰上那兩團酡紅。
玉翎終於鼓足勇氣,「我叫唐玉翎,你叫什麼名字?」她一口氣說完。
那男孩突然一笑,「我叫姚惠安。」
姚惠安。玉翎在心中默念那二個字。
「是恩惠的的惠,安全的安嗎?」她問。
「是的。你是寶玉的玉,斜王旁的玲嗎?」
「我是命令的令,旁邊再加羽字的翎。」
「挺特別的。」
「謝謝。」玉翎甜甜地笑著,第一次為祖父所取的名字感到驕傲。天知道,小時候學寫自己的名字時,她真是怨死爺爺了,直到大哥安慰她,他的「麒」字比她的「翎」字難寫百倍。
「那……我走了。」姚惠安揚了揚眉,開始踩動踏板。
「等一下!」玉翎冉度喊住他。
惠安連忙止住腳踏車,狐疑地回過頭瞧她。
「我可以再見到你嗎?」
是她聲音中的渴望讓他難以拒絕。
「有何不可。」他朝她擺擺手,踩動踏板向前奔馳。
一直到那壯碩的身影消失不見,玉翎才收回凝望的眼光,放下猶懸在半空中的右手。
他是台南一中的學生嗎?她瞧見他身上背的書包。沒想到她的單車王子還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可是自個兒的功課這麼差,配得上他嗎?玉翎沮喪地想。頭一次為自己把時間浪費在畫書上,不專心看書而生氣。
事實上除了美術課以外,其它科目她都不感興趣,而她也只有美術一科拿到高分,其餘課程都是在及格邊緣。尤其是數學、物理、化學這三科,幾乎每一學期都需要補考。
然而唐玉翎並沒有因此而受到帥長的責備,事實上,包括她的父母在內,似乎都不在意她一般科目的成績,因為唐玉翎是個美術天才。她從小學起就已經是各級繪畫比賽的首獎得主,更曾經代表她所就讀的中學,得過全省青少年美術作品比賽王少兩次的優勝獎。
挾著這「天才」兩字,各科老師都容忍她的爛成績而不敢有所怨言,這年頭誰都擔待不起摧殘天才的罪名,搞不好他們教的這個爛學生未來會成為畢加索、張大千之流!
所以已經讀中三的玉翎才能如此優閒自在,不必留在學校上輔導課。她父親已向校方表明,女兒是不參加聯考的,一畢業便要到紐約專攻藝術。既然家長都這麼說了,老師自然順水推舟,省去教這個爛學生的麻煩。
也許姚惠安不是那種以成績論人品的勢利鬼。玉翎在心中安慰自己。而且她會畫美麗的圖畫,這應該可以梢微粉飾一下她的爛成績。
或許下次見到他時,可以送他一幅畫。玉翎興奮地想著。她要畫一幅惠安的畫像送他,到時候他—定會以愛慕的眼光低頭看她。
玉翎愈想愈開心,帶著滿臉的笑容走進家中。她給奶奶一個又響又濕的吻後,便衝進房內,迫不及待地馭出素描本,兩三筆就將她的單車王子勾勒在紙上。
她望著畫像傻笑,想像著明天黃昏時遇見他的景象。
是的,明天。明天她要在那裡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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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翎心情很不好,一連兩天都沒等到她的單車王子。他明明說有何不可的,為什麼她卻在這裡卻見不著他?
她已經連畫了三幅他的畫像要讓姚惠安選,如果今天再見不到他,她就要畫第四幅了!
她怪自己那天為什麼不問他住在哪裡,這樣她就可以直接殺進他家。可是開口問—個陌生男人住在哪裡,不是太有失淑女風範了嗎?但是淑女風範值幾個錢?若是再也見不到他,她有沒有淑女風範又有什麼關係?
玉翎自怨自哀地走在紅磚道上,這條路就快走完了,她的王子仍不見蹤跡。她歎了口氣,準備穿越馬路。
「叮——鈐——」的單車鈴聲在她身後響起,玉翎閃到一旁,一道低沉悅耳的嗓音向她打招呼——「嗨!」
那折磨她三個夜晚的性感嗓音立刻將玉翎的心蕩到半天高,她掩住疾速跳動的心口,傻愣愣地直望著他。
惠安的手朝她發直的眼睛搖了搖,「你不認識我了?」他略顯失望地說。
「不,怎麼會呢?你是姚惠安!」她大聲地喊著。心中的喜悅已滿溢到臉上。
姚惠安微笑地望著那張快樂的小臉。那是張相當具有靈性的美麗臉蛋,才會在他們初初相遇後就銘刻進他的腦海。當然,玉翎的美是不同於瑞雲表姊及瑞雪長妹的,而是帶點淘氣,慧黠的男孩子氣。她絕不是美麗的公主,倒像是山林間的精靈。
是的,他可以從那兩道濃密的眉毛中看出一絲不馴,那雙像小男孩般圓滾滾的烏眸中,彷彿常常閃著惡作劇的光芒,而這時候正閃爍著喜悅的淚光……淚光?惠安蹙了蹙眉,難道見到他真的讓她這麼開心,竟然喜極而泣?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略顯害羞地問。
「回家啊!」他的手指向對面。
「那排公寓?」她試探性的問。
「不是,是這條巷子進去第五棟紅瓦綠牆的三層樓房子。」他揚了揚眉望住她,「你呢?」
「我?」她先是張著大眼瞪了他一會兒後,才聳聳肩說:「回家呀,是在這邊街道的對面,」她指了指另一邊的馬路,「斜坡進去。」
「哦——」他的眼中有絲迷惑,也許是因為玉翎看起來根本就不像有錢人家的小姐。她穿百普通的學校制服,除了那雙鞋子特別晶亮外,就跟尋常人家的女兒沒兩樣。可是住在斜坡上的全是台南最有名望的家族,富麗堂皇的建築常讓路過的人忍不住駐足欣賞。
「你怎麼了?」玉翎見他不回答,不由得著急了起來。
「沒什麼。」他搖搖頭,唐玉翎有沒有錢關他什麼事?他們只不過是萍水相逢的朋友。
「我等了你好幾天了。」玉翎忍不住埋怨道。
「等我?」他感到有些受寵若驚,這個小女生等他幹嗎?
「我有東西給你看。」那對男孩子氣的眼睛中閃著興奮的光芒,玉翎急切地從書包中拿出素描本,像個亟欲得到大人誇讚的小孩般呈到他面前。
姚惠安微笑地接過。
「翻開來。」她熱切地說。
惠安依言而行,白紙上那對酷似他的眼眸,正以柔情似水的眼光瞪視著自己。
「你畫的?」他的眼中充滿敬慕,沒想到這個像小男牛的小女生,竟然還是個深藏不露的繪畫高手。
「嗯,還有呢!」她興奮地點著頭,催促他翻開另一頁。
一直翻到空白的第四頁,他才將目光再度移向她。
「我沒那麼帥。」他幽默地自嘲。
「才不呢!你是最帥的,我還怕畫不出你的神韻呢!」她急切地反駁。
「過獎了。」惠安笑開了臉,目光炯炯地盯住她,一抹夕陽將她的雙頰染紅,讓她看起來像個無邪的天使。
「我……我是要送你的。」她垂下頭害羞地表明。
「全部?」他揚起眉問道。
「不,只有一幅。」她歉疚地伸出一根手指,隨即又熱切地保證道:「不過,你可以自己挑。」
惠安感到有些迷惘,這個小女孩似乎迷上他了。
他曾經有幾次被人迷戀的經驗,但他只是以平常心對待,採取三不政策:不響應、不拒、不接受。
不響應對方的情意,不拒絕人家的笑容,不接受除了笑容以外的任何東西。
可是這個小女生臉上的誠摯教他狠不下心來,他再度翻閱三張圖畫,挑了一張正面的。
「這張。」他說。
「好。」玉翎興奮地記下,「等我裱好後再送給你。」
「還要裱?」
「是呀,這樣子才能保存久一點嘛!」她理直氣壯地點點頭。
「可是我沒什麼東西送給你。」他搔了搔頭,語氣有些窘迫。
「沒關係,我又不是要你送我東西才送畫給你。」她很慷慨地笑道,「不過,如果你願意當我的模特兒的話那就太好了。」
「模特兒?」他揚了揚眉,「我又不漂亮。」
「可是你的臉很有個性。」他的確不能用漂亮來形容,玉翎想道,因為那兩個字實在太淺了,根本不足以形容他陽剛的男性美。
惠安笑了笑,沒回答,眼光看向已是綠燈的人行道。
「你明天要做什麼?」玉翎問,她看出他好像想離開的樣子。
「明天?」他想了一下,「明天是星期六,早上上課,下午……大概會去圖書館吧!」
「喔……」玉翎有些失望。圖書館——她有八百年沒去了吧?不過現在去也不嫌太晚吧?
「我也可以去嗎?」
那一臉的期待令惠安忐忑不安,覺得難以拒絕;也許她只是個孤寂的小孩,想找個朋友陪她而巳。他心軟了,點點頭答道:「好啊!」
「那我們什麼時候去?」玉翎的眼中掩蔽不住一絲渴望。
她的表情還真有幾分像他的小妹惠嘉呢!惠安好笑地想著:心中充滿一股憐惜。
惠嘉小時候誰都不黏,就愛黏他這個大哥。總是跟在他身後跑來跑去,無論他去哪裡她都要跟,就算他去巷口一會兒,她也非得黏上來不可。
而眼前的玉翎——雖然是個中學生,看起來卻跟念小學的惠嘉差不多大,或許還比她小些。也許她就像惠嘉一樣,喜歡他的好脾氣,才巴巴地跟著。
「下午二點在圖書館門門碰面好嗎?」
「好。」她欣喜地點著頭。
「那……再見了。」遲疑地朝她揮揮手,惠安快速騎向又是綠燈的路口。
玉翎站在紅磚道上目送他遠去的背影,直到他拐進巷子內再也看不見了,才繼續她末完的歸程。
她的心中漲滿喜悅,因這幾分鐘的偶遇而興奮莫名,她覺得自己像是遇到王子的灰姑娘,心中有了莫名的期待;是的,期待明天,及未來所有有他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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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下午,玉翎頻向奶奶和母親撒嬌,編了個跟同學到圖書館查資料的借口,穿著母親替她新買的淺粉紅色圓領洋裝,蹦蹦跳跳地趕著出門。
她到達圖書館時還不到三點,只好抱著她的小背包站在門口巴巴地望著。
幾個從她面前經過的小男生對她吹口哨,玉翎不予理會,像個高傲的小公主般昂著頭向前看。
沒多久,她就看見惠安騎著單車過來了。
她像只看到主人的小狗般興奮地跑向他,惠安將軍車上鎖後,轉身面對她。
他發覺自己錯得離譜,他怎會認為玉翎不像個公主?身穿一身粉紅洋裝的玉翎,看起來就像個雍容華貴的小公主。
「你好漂亮!」他脫口讚道。
玉翎雙頰嫣紅,晶亮的眼睛閃爍著喜悅。
「謝謝你,是衣服漂亮。」她害羞地說。
惠安不置可否,只笑了笑,「我們進去吧!」
他想摟住她,或是牽著她,但想想都覺得不太妥當,只好和她肩並肩地走進圖書館。
玉翎要他幫她拿幾本畫冊,然後便安靜地坐在他對面。
惠安專心地溫習物理講義,他今年就要考大學了,若不是弟妹們總是吵得他不得安寧,他也不會選擇上圖書館。
兩個小時後,惠安已經複習完一冊講義,他揉了揉脖子,抬頭發現玉翎正專注地在紙上描繪著什麼。
她實在是個安靜的女孩,就像他的瑞雪表妹那般文靜,今天若是換作惠嘉陪他到圖書館,他就別想好好看完一頁書,她永遠部像只小麻雀般吱吱喳喳的。而玉翎……他的眼光迷惑地微微瞇起,說實在的,他實在搞不清楚她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孩。
她可以在大街上跟個陌生男子攀談,然而羞怯的笑容又顯示出她很內向。她看起來既純真又熱情,既像朵太陽花,又像棵含羞草,矛盾的組合。
玉翎拾起頭來發現他在瞧她,雙頰立刻漲得通紅,再度害羞地低下頭去。
「你在畫什麼?」他悄聲地問。
她沉默地將案描本推到他面前,惠安眼光一掠,就知道她在畫他。
他看見低頭看書的自己,覺得挺好玩的:沒想到這個小妮子真的拿他當模特兒了。
他瞥向她,發現她正拿著一枝禿頭的鉛筆把玩著,而桌上的鉛筆盒裡,同樣是禿頭族的鉛筆。
他從自己的筆盒裡拿出小刀,又抽了一張用過的計算紙,將玉翎的鉛筆盒拿了過來,取出一枝禿頭鉛筆,展開替它改頭換面的工作。
玉翎著迷地看了他削鉛筆的動作一會兒後,才想起該告訴他家裡有電動削鉛筆機。可是她沒有開口,只因為他削筆的姿勢太好看了,彷彿是知名的工藝大師,把筆的角度、斜面都削得那麼完美,露出的黑色鉛筆芯長短適宜。玉翎心想,她一輩子都不會用這些筆了,她要把它們珍藏起來,每天欣賞一遍。
惠安削完鉛筆,抬頭發現玉翎正傻愣愣地瞧著自己,他感覺心跳莫名地加快了起來,臉頰也有些發熱,為了掩飾這突如其來的情緒反應,他伸出手跟玉翎要她手中的那枝筆。
「玉翎,把筆給我。」他低啞地說,
玉翎乖乖地將筆遞給他,眼光癡迷地注視著那只褐色的大手,他的手指修長,手掌厚實,是一隻非常有力的手。
惠安削完鉛筆後,將筆盒和素描本推回玉翎那邊的桌面。他看了看手錶,發現不知不覺中已到五點半。
「我們該回去了。」他對仍在發著呆的玉翎說。
玉翎恍如大夢初醒般,一古腦地將筆盒和素描本收進背包裡,然後快步跟上惠安的腳步,並肩走出圖書館。
惠安將拴在單車輪上的鎖打開,將車牽出。
等在一旁的玉翎再也忍不住了,她怯怯地喊著:「惠安。」
「什麼事?」他偏過頭看她。
「你明天還會來圖書館嗎?」她的眼中閃著一絲期待。
惠安搖搖頭,「明天我要幫我媽整理家務。」
「那星期一呢?」
「星期一要上輔導課,要七點才下課。」
「那星期二呢?」玉翎急得快哭出來了。
不知名的心痛感衝向惠安,他發覺自己無法看到玉翎傷心、失望的模樣,他深吸了一口氣,「我星期三會早點下課。」
「那……那太好了!」玉翎轉悲為喜,「到時候我就把裱好的畫給你。」
惠安有些失望,她只是想把畫給他而已。
「來,我送你回家。」
玉翎在後座坐好後,他偏過頭來,「玉翎,你到底多大了?」
他猜她可能才中一,如果不是見她背著書包從那所中學出來,他會以為她是小學生。
「我三年級了。」她垂著頭難過地說,因為她看起來根本不像個中三生。
「三年級了?」他的語氣充滿驚愕。
玉翎扁著嘴,泣然欲泣。
惠安立刻覺悟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笑道:「那你不是今年就要考高中了嗎?
可是你好像不怎麼看書啊?」
「我……」玉翎羞紅了瞼,「我不考高中,爸爸要送找到紐約念藝術學院。」
「原來如此。」惠安踩動單車,側坐的玉翎趕緊雙手抱住他的腰。
她的身體貼在他厚實的背肌上,鼻端聞到混雜著汗味的男人氣味。她的心跳如小鹿亂撞般,一抹潮紅自臉頰延伸到頸項。
她好喜歡這種感覺。抱著他強壯身體的幸福感,將她的心蕩上雲霄,踩著白雲飄呀飄的。她想像他騎著單車載她騎上藍天,她閉上眼睛,將臉頰貼著他的背,唇邊綻著沉浸在幸福裡的笑容。
惠安的心情很複雜。雖然不是第一次用單車載女孩,然而此刻心中的激越是前所未有的;以前載惠嘉及瑞雪表妹時,從來沒有這種亢奮感,為什麼載玉翎時卻那麼不同?
而且玉翎瘦歸瘦,但貼緊時,他就是覺得不一樣,那屬於女人的部位刺激著他的男性本能,他覺得有些尷尬,利用等紅綠燈的空檔停下車來轉動僵硬的身體。
玉翎被他的舉動所驚醒,她張開眼睛,發現他們已到家附近的十字路口,連忙鬆開對惠安的擁抱。
「在這裡放我下車就行了。」
玉翎略顯慌張的聲音,讓惠安有些不開心。
「為什麼?」他問。
「因為……因為我跟我媽說我是和同學去圖書館。」她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般垂下頭。
「喔!」惠安沒多說什麼,穩定車子讓她下車。
「綠燈了,快走吧!」
玉翎點點頭,快步通過斑馬線,然後回過頭朝惠安的方向大喊:「我們星期三見。」
也不知道惠安聽見了沒,只看見他朝玉翎揮揮手,然後騎著單車穿過馬路。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玉翎才收回視線,轉身朝家中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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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的黃昏,玉翎將裹著一層花朵圖案包裝紙的畫框交給惠安。
「回家再看。」她央求道。
他微笑地點著頭。
「我還可以跟你去圖書館嗎?」她滿臉期待地問。
惠安遲疑了一下,仍然狠不下心來,只好繼續點頭。
「那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她笑開了臉,惠安失神地看著她,覺得眼前的小女孩太容易取悅了。
於是他們開始了一星期兩次的約會。週末在圖書館裡一個讀書、一個畫圖,星期三再假裝不期而遇,玉翎對這樣的安排很滿意,她每星期都期待這兩天的到來,其餘的日子對她而言不再有意義。
惠安有時候會跟她聊些家裡的事,她知道他的妹妹惠嘉在念小學,弟弟,就是濺髒她鞋襪而不道歉的討厭鬼——在她的學校讀一年級,還有個文靜優秀的表妹讀二年級,玉翎特別去打聽了一下謝瑞雪,咋舌地發現原來她就是學校男生口中的校花,她每一學期都拿第一名,而且相貌美麗,嬌小的個子只比玉翎高一丁點。
還好法律嚴格禁止表兄妹結婚,不然她一定沒希望。玉翎快樂地慶幸著,更加抱緊惠安的腰。她沒告訴他,她正在畫一幅他的水彩畫,打算完成後再送給他。
當他們的腳踏車騎過公園的步道時,一幕影像同時吸引住兩人的目光,一對男女在一株榕樹下擁吻,玉翎感到心在直跳,口乾舌噪。
「惠安,我口渴。」她忍不住開口道。
惠安沒吭聲,載她到一家餐廳。玉翎要了一懷檸檬汁,惠安則大口吃紅豆冰。
「惠安,接吻是什麼滋味啊?」
他用力咳著,平撫胸口好一會兒後,才看向玉翎。她正擔憂地望著他。
「你問這個幹嗎?」
「我剛才看見……」她低著頭,小聲地說,「你沒看見嗎?」
「非禮勿視,」他一本正經。
玉翎是一個字也不信,如果他沒看見,怎麼知道要非禮勿視?
「公園裡有人在接吻,所以我想接吻的滋味一定很棒,他們才會吻得那麼忘我,對不對?」她鼓足勇氣望著他。
「我不知道。」惠安猶豫了一下,小口地吃著冰。
「你沒接吻過嗎?」她歪著頭試探地問。
惠安慶幸自己只含著冰而已,不然準會給這個小丫頭害到噎死,他瞪著她,「沒有。」
「噢——」那輕輕的歎息也不知道是失望還是高興,「我也沒有,可是我真的好想知道,你教我好不好?」
「什麼?」惠安的眼珠子快瞪出來了。
「你教我……接吻……」她垂著頭,雙頰緋紅。
惠安覺得快昏倒了,他認為自己有必要糾正玉翎不正確的觀念,以免她誤入歧途。
「玉翎,看著我。」
她羞怯地抬起頭看向惠安,卻被他一臉的嚴肅嚇了一跳。
「玉翎,你不能因為想要知道接吻的感覺,就去跟別人接吻。要知道那是……
非常神聖的!」
「什麼?」她茫然不解。
「那是兩個相愛的人才會有那樣的舉動。你必須要等到自己遇見和你心靈相契的人,才能做這種事。」他溫柔地解釋。
「我知道。」玉翎點著頭嚴肅地回答,兩隻晶亮的眼睛熱訓地凝望著他,「惠安,你是因為沒遇見你愛的女孩,所以才沒接吻過嗎?」
「是……的。」他清了清喉嚨說。
「這個女孩到現在還沒出現嗎?」
「這……」他遲疑地盯住她粉紅的雙唇,心中有股渴望,但他很快地轉開臉,嚥了嚥口水說:「還沒有。」
「噢……」玉翎失望地歎著氣,但很安快慰自己,惠安現在是還沒喜歡上她,不過她一定會努力讓他愛上她的。
「我會加油的。」她綻出一抹甜笑。
「什麼?」惠安失神地盯住她臉上堅決的表情,為她眼中醉人的溫柔所傾倒。
他隱隱覺得心中的某根弦被人撥動了—下,那是理智所不解的,而感情卻早已瞭然。
一直到六月的第二個星期六,他才終於明白自己的心,同時了悟到玉翎的情,不過為時已晚,逝去的戀情再也追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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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晴朗的午後,他和玉翎約好三點見面,他提早到,玉翎尚未來。
當惠安鎖好單車,準備到圖書館門口等她時,一個女孩突然衝向他。她手裡棒著一束玫瑰花,惠安驚愕地看著她,不知所措。
「送你。」她嬌媚地將花遞給他。
棗安本能地接過,對著花束髮呆。這個女孩是誰?惠安不記得曾經見過她,她幹嘛送花給他?
就在他蹙眉凝思時,那女孩突然偎向他,他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經抱住他的頸子,嫣紅的唇堵住他的。
他嚇得愣在當場,緊閉著唇不敢開口阻止她,兩隻手僵硬地垂在兩邊,不敢碰觸壓在身上軟綿綿的嬌軀。
也不知道過了幾秒鐘,惠安才記起該如何反應,他退後一步離開那女孩,她踉艙地又想靠過來,惠安沒有試著去扶她,因為他的視覺神經全被一張滿是淚痕的心碎臉孔所佔住。
「玉翎……」他的心像是彼人重重捶了一下,他想解釋,可是當他朝她走過去時,玉翎卻連連後退,手中拿著的長方形畫框掉落在地,她轉身飛奔。
惠安三步並作兩步地趕上前去,彎身抱住她。
玉翎在他懷中奮力掙扎,聲嘶力竭地喊著:「放開我,你這個大騙子!大騙子!」
她回過身來,賞了他一個耳光。
惠安愣在當場,不僅是因為玉翎的耳光,還有她發紅眼睛中的一絲恨意。
她用力朝他的胯下踢去,惠安痛得放開她,她踉艙地後退,只撂下—句:「我恨你!」就奮力狂奔而去。
惠安像個被女友教訓一頓的男主角般,面對四周觀眾的同情眼光,他感到又羞又氣,更痛得沒有力氣去追負氣而走的玉翱。他轉過身拾起玉翎丟下的長方形畫框,仔細—看才發現是他的水彩畫像。
他怔仲了片刻,拿著畫像騎上自己的單車,沿著回家的路尋找玉翎,可是來回了兩趟都沒瞧見她。最後他放棄尋找,黯然返家。
從此之後,他再也沒有見過玉翎,雖然他仍繼續著星期三、六的約會,盼望能和她不期而遇。然而玉翎就好像從人海中消失般,再也沒出現在他面前,聽他那梗在喉中的解釋及藏在心底的深情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