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絡過媽咪,她說於優根本沒找過她;到她的製作公司,才知道她沒有跟公司出國,更發現那邊也在找人。他來來回回公寓好幾次,卻總是大門深鎖。
他焦頭爛額四處尋人,登報、上網、請徵信所,然她就像風,吹過了、掀起一陣漣漪,就再也尋不到蹤跡。
他愛她,他愛她啊!從二十年前對著窗口的粉紅睡臉一笑時,他就愛上她;在她搭上他們家的車子,為他們帶路時,他就愛上她;在她幫他撿起滾落的球、在他餵她吃巧克力……在她含著淚問:「哥,你不愛我,是不是?」的同時,他就深深愛著她啊!
多少年來,飄泊孤獨,沒有女人進得了他的心中,是她!她始終佔住那個重要位置不放;多少年來,午夜夢迴,她靈秀的笑顏伴著他度過漫漫長夜……
這一切一切全被他否認了,他否認自己的心、否認自己的愛情,等到恨放下,想再回頭,卻再來不及。
補救不及了……他的愛情再也無法彌補,只能由著它一日一日空洞、一日一日凋零,他在做什麼傻事啊!
回想起相處的一個月,整整的三十天,她分分秒秒在他身旁,他還是想她、念她,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身體裡,讓她成他、他是她,走到哪裡掛到哪裡,再不分離。
在那個時候,他就有了隱憂?在那時候,他就感應到她將要離開他?為什麼他要老套得像所有男人一樣,失去了才想起該珍惜,他為什麼不要早早學起珍惜,珍惜她的心、她的愛?小優……請你回來吧!請你給我機會,讓我的愛情圓滿。
頭很痛,閉起眼睛、揉起雙鬢。
門敲兩下,見沒人回應,來者自動推開。
「英豐。」蜜秋走到他身旁,像以往樣,為他輕輕揉捏緊繃的肩膀。
「蜜秋,對不起……」輕輕推開她,雖然他累得不想說話,但他要把話說清楚。也許抱歉、也許不仁義,但他已決定,他要光明正大愛他的小優。
「對不起?你終於決定取消婚禮?」
小優離開後,他就積極準備起婚禮,他們看禮服、購婚戒,短短兩天內,決定了所有婚禮事宜,只因為,他答應小優,等她回來,家裡會有一個嫂嫂歡迎她。
但是,這些事情在他聯絡不上小優後,全部停擺。
「你……」他訝異地看住她,他並未開始和她談起啊!
「別驚訝,我的第六感一向很準,你愛小優,是不是?她就是你口中的巧克力女孩嗎?記不記得,你告訴過我很多巧克力女孩的故事。」坦然一笑,這件事早在他們剛回國之初,她就看在眼裡。不點破,純粹是還存了一點希望。
「我愛她,但是來不及了……」他的巧克力女孩被巧克力傷透了心。
「就算來不及,你還是要取消婚禮,連備取的人物也不留下一個?」
「蜜秋,別這樣說自己,這些年,我真的高興有你相陪。」
「你喜歡我,卻不愛我。」
「我努力過,我要求自己愛你。」
「顯然不成功,小優始終留在你心中,即使你拼了命要遺忘她。」
「我想我做錯了,當年不該拉你下水,你有權利得到更好的男人,我霸住你八年,女人沒有太多個八年能這樣浪費。」
「不,很公平,你霸佔我八年,我也入位八年,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你喜歡我、我喜歡你,我們是最合適成為朋友的兩個人,卻錯當了未婚夫妻。幸好你醒悟得早,而我也不願再自欺欺人,說開一切,我們還當得成朋友,要是不明不白結了婚,再過不久,鐵定要鬧離婚,往後三年吵吵鬧鬧,為贍養費僵持不下。」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是為了減輕我的罪惡感?」
「我不是你的小優,不會為了你的感覺,隱瞞自己的真心意。我們認識當時,我就告訴過你,這輩子我是不結婚的,我無法忍受為一個男人、為孩子限制自己的發展。後來,多年相處,我們一起學音樂、同台演出,當你為我的成就喝采同時,我就告訴自己,這個男人一定不會為了家庭,限制我對音樂的努力。」
「你是個有才華的女孩,不該被限制。」
「就是這句話,我認同你。所以在你跟我求婚時,我不多加考慮,立刻答應,至於『愛』,我愛音樂、愛舞台、愛親人,但我不愛你,這是不能勉強的,就像你也不能勉強自己愛我,對不對?」
「你的話讓我如釋重負。」
「是那些對你癡迷的愛樂人,讓你高估了自己的魅力,可不是所有女人都會拜倒在你的西裝褲下。愛你這種男人,太辛苦。」
「這些年來,你很辛苦嗎?」
「我不辛苦,因為我不愛你。說愛你辛苦,是因為你對感情太魯鈍,如果你對愛情有對音樂的一半細膩,小優就會少受很多苦。」將狀況全敲破,對他——她不再指望。
「如果再找不到她,我該怎麼辦?難道就像小優說的,很多事過去了,就再回不了頭?」
「我不知道,也許吧!不過,假如我是你,我不會放棄努力,就算找不到她,我還是會繼續加油,不管她人在何處,她聽得到或聽不到,我都會借各種辦法,讓她知道我愛她。」
她的話重重點醒他。
「蜜秋,謝謝你,我真的很感激……」英豐衝動起身,抱住她,這個女孩,太聰慧。
「無論有多感激,還是不愛我,是不是?就說羅,我們只能當朋友,成不了夫妻,不過,先講好,你買給我的婚戒很漂亮,我可不歸還。」揚揚手,她走了,走得利落瀟灑。
說實話,有沒有一絲惆悵?有!
不過,她是聰明的,在這裡喊停,他會感激她、她會珍惜這段一路扶持;繼續走下去,會消耗掉兩個人的感覺,到時惡言相叱、怒目相向,連回憶都會覺得面目可憎。
英豐握起小優留給他的曲子,回嚼蜜秋的話。
是的!不管她聽不聽得到,他都要教她知道——
他愛她。
命令令
抱著他的海報,於優仔細傾聽錄音帶裡傳出來的聲音。
一年了,她在這張病床上,聽過他一場又一場的演奏會錄音帶。總是,在他介紹巧克力女孩的故事時,一聽再聽;總是,在故事結尾……淚流滿面……
「各位觀眾,接下來,我要為各位表演的這首曲子,是一個巧克力女孩寫給我的,很多人問我這個巧克力女孩的故事,我總是在我的演奏會裡、我的每張CD裡面,一說再說,現在,我願意再說一次,如果你們不介意我再次重複,請給我一點掌聲。」
不自覺地,於優抬起雙手,跟著如雷掌聲拍起手。
「她很美麗,比天上的仙女漂亮一些、比月裡的嫦娥耐看一點,但是我愛她,並不因為她的美麗,而是因為她愛我!她愛了我整整二十年,在我搬人新家的第一天,她躲在窗口偷看我的時候,就愛上我了,從此,愛越堆越多,多到我不能負載,多到我也受她影響,不由自主愛上她。」
小提琴聲音響起,那是他們初見時,他練習的那一首。
他一邊拉、一邊說:「可我逃走了,逃開她的愛,在異鄉度過漫漫十個年頭,以為不見面,就能停止她的愛和我的愛,可是,愛情自己在無性生殖,不管我或是她,都管不了它的繁殖速度,於是我回來。
一場意外讓我們再度連線,我以為我們的愛可以繼續,哪裡知道,這次躲開的人是她,她留下這首曲子,無聲無息離去。我想,她再也不要我給她的巧克力。」
他深吸氣,音樂聲停下,她聽見他語音中的哽咽。
「有一次,我在路上意外碰到她的朋友,才知道她會逃開,是因她生病,一種叫作紅斑性狼瘡的病,讓她並發腎衰竭。她的朋友說她死亡了,可是我不相信,我查出很多醫學資料,來證實這種病有不低的存活率,我不知道她聽不聽得見我,但是,我還是要告訴她,巧克力女孩——我愛你!我等著你來為這首曲子命名。接下來,我為大家演奏這首曲子。」
於優陶醉在他的琴音中,一次次、一遍遍……他愛她,不管她在不在,他都要告訴她,他愛她……
她哭了,淚水是甜的,不酸不澀不苦……
門推開,一群人走進來。
「媽的,又在聽錄音帶,那麼有空不會起來練走路!」谷紹鍾一聲大吼,吼得辛穗跳腳。
「你又罵髒話,不跟你好啦。」
一年前,辛穗決心離開谷紹鐘,她另外找家醫院工作,卻在醫院裡碰上病重的於優,後來幸好谷紹鍾及時伸出援手,成立個醫療小組,硬是把於優從死神手中搶回來。
這些日子下來,她的病情獲得控制,並積極展開復健工程。
「是啊!不要跟金毛獅王好,來跟我老公要好,起碼我老公比他斯文得多。」童昕把辛穗推向皇甫虎。
谷紹鍾一手將辛穗抄回來,惡狠狠地盯著皇甫虎。「這個男人紀錄不良,專門搞外遇,你給我離他遠一點。」
「誰要不要跟老公好,應該回家再討論,怎麼在這裡公開競標?」小語躺在她的僑哥哥懷裡,壞壞地說。一年下來,她被寵壞了。
於優沒說話,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們,才一年,以為無望的愛情全在她們身上開花結果,該值得慶幸的。
轉頭看著滿牆的海報,海報裡他英姿煥發,儒雅的氣質在他臉上呈現,難怪那些女孩子會崇拜他,她不也為他深深癡迷?「於優,你要加加油了,只剩下一個多月,就是儲英豐的告別演奏會。你說過要站著走到他面前,告訴他,你依然愛他。」童聽走到她身旁提醒。
「我會的,昨天我能夠站起來,不撐枴杖,走一下子。」她對自己有信心。
「真乖!你看我幫你帶回來最新的錄音帶當獎賞,這是他上星期六的演奏會,還有最新的簡介,告訴你哦,一票難求呢!要不是我們家僑哥哥,就要錯過了。」小語心滿意足地看著正在張貼海報的僑哥哥。
「都嫁人家了,還叫什麼僑哥哥!」童聽取笑她。
「你管人,去吃你的檸檬,少開尊口。」小語朝她做個鬼臉。
「我老婆已經戒檸檬了,你不要挑起她的記憶。」皇甫虎走過來讓老婆靠。
「於優,上星期我和小語去聽音樂會時,刻意留下來,我們看見他走到第一排中間的位置,拿起椅子上的水仙,他臉上的失望讓人好心動。他一直在等你!」辛穗握起她的手道。
「我知道,謝謝你們,真的!」於優衷心感激這群朋友。
溫馨的氣氛來不及凝聚,谷紹鍾一聲獅吼,打破溫情場面。
「廢話少說,起來練走路。」
語聲剛歇,他和皇甫虎一人一手,把她提起來學走路,只有在這個時候,他們兩個男人才不會吵架。
傘命令
音樂會的燈光集中在儲英豐身上,他專注的表情傾倒在場人士,大家都陶醉在他的樂聲中,忘記自己。
C大調小夜曲進入第四樂章迴旋曲,音樂愉快地進行著,突然中止卻又返回演奏開頭的旋律,一會兒,第一小提琴手以審查者的姿態,奏出一個簡短樂句,而其他人則以嚴重節拍不合的和弦伴奏,音樂很快地回到活潑動人的氣氛,進行到尾聲。
音樂結束,全場起立鼓掌,安可的聲音震撼全場。
英豐領著幾名提琴手,走到場中央,向觀眾一鞠躬。其他人退到場後,舞台上獨留儲英豐。
他走到舞台最前面,一首小星星CCCAAC,PPEEDDC……
「各位,只要聽過我演奏會的人都知道,這個時間是我的巧克力女孩時間。剛剛我拉的那首小星星,是我教她的第一首鋼琴曲,她很聰明,才三次不到,就把這首曲子彈得熟練。巧克力女孩有一次和朋友到墾丁玩,在回程時,她哼起這首歌曲,她說如果星星能讓人願望成真,她希望星星將她的幸福一併給我……」
這時,一個女孩從座位上站起來,她的步履不甚穩篤,但她一步步,像追逐太陽的誇父,艱難、辛苦地往舞台上走去。
燈光工作人員注意到她了,一個美得讓人傻眼的女子,抱起一束水仙,緩慢地走向他。他將燈光分散,用另一束光投往女孩身上。
她走得很喘,細細綿密的汗在她額間冒出來,好幾次,在爬上階梯時,她差點兒摔倒。
加油啊!工作人員驚呼出聲。
這個時候,英豐也注意到她,放下小提琴,他不敢置信地看往正和階梯搏鬥的於優。
是她,是她!她終於出現,在他對著空氣喊過千萬次愛你的時候,她出現了;在他幾乎要放棄欺騙自己,承認她已死的時候,她出現了。
小優!他的巧克力女孩……
幾個奔走,他停在她身前一公尺處。
「不要動好嗎?讓我走向你。」喘口氣,她要自己盡力,她一定可以辦到。
搖搖晃晃,一個一個艱難步伐,她不放棄,終於……她走到他身邊,攀住他的頸項,大口大口喘息。
「你來了,我等你等得黑髮成霜。」
「我來了,這條路我走得又急又喘,好幾次你就在眼前,卻又突然消失,好幾次我走不下去了,以為路就要斷在眼前,可是我還是走過來,一步步走過來了。」
「謝謝你為我辛苦,更謝謝你為我堅持。」抱起於優,他們走向舞台中央。
「各位觀眾,讓我跟你們介紹,她就是我的巧克力女孩!我一生不悔的愛戀!」
儲英豐對著台下幾千名觀眾激昂地說話,引來一遍熱烈掌聲。「今天是我告別樂壇的演奏會,我很高興她終於為我出現,也很高興有你們相陪。謝謝、謝謝!我感激你們!愛你們!謝謝大家!」
「現在,讓我們大家一起演奏這首巧克力女孩的曲子。」他轉頭問於優:「給曲子一個名字好嗎?它已經不耐煩當個無名氏了。」
點點頭,於優說:「它叫等待。」
「好,等待。」他抱著她走到鋼琴前面,輕放下。拿起小提琴,儲英豐走到舞台中央。「現在,我們就為大家演奏這首——等待。」
兩個眼神緊密相系,音樂奏起。麥克風裡,女孩清亮幽雅的聲音傾訴衷情。
我在等待
等待你帶著微風來吹紫我滿樹情愛
我在等待
等待你帶著陽光來笑說我愛你如昔
我在等待
等待你帶著深秋來告訴我愛情沒有冬季
關起門打開燈收妥你的風陽光和秋天
問一聲冷不冷我的雙手為你加溫
問一聲思不思念我在等待你的思念
音樂停止,鼓掌聲久久不停。突然,沒有經過綵排的提琴手從後台走出,一曲結婚進行曲帶動了現場熱烈氣氛。
掌聲和著節奏,一聲聲、一下下為他們的愛情作見證。
台下,小語、童昕、辛穗跟著拍手,一路拍一路掉淚,她們的愛情呵,在辛辛苦苦捱過多年後,終是等到圓滿收場。
她們的丈夫見到老婆流淚,紛紛掏面紙、遞袖口,一心想止住她們的傷心。握住她們的手,沒有了!以後沒有傷心,只有醉人甜蜜。
愛情啊!總要一路劈荊破棘,嘗苦喝痛,才能在生命中見其真章。
主持人的聲音從後台傳到前台。「巧克力女孩,你可願意嫁給我們浪漫的提琴手,終生聽他的琴音,就算琴腐弦朽,噪音不歇,你仍不離不棄?」
「我願意!願意用心用情愛你一世。」於優握住他的手,不放,再也不肯放。
「小提琴先生,你願不願意娶巧克力女孩,終生汲汲營營,拚命賺錢買巧克力餵飽她,就算她身材變形、讓你夜夜驚夢,仍維護你的情愛宣言?」
「我願意!願意用生命愛你不悔。」抱住她,再不鬆手,不准她有逃跑念頭。
愛情是一輩子的事,他們還有好多的事情要學習,還有好長的路要走,不過沒關係,他們會有一輩子的時間來開啟智慧,而且漫長的路上有他同行,不再孤獨無依。
「送入洞房!」四字一出,琴聲轉換,台下如癡如醉的觀眾跟著樂聲唱合。
有一日我們若老沒媳婦兒子友孝
你那無聊拿我們的相片看卡早結婚時你多英俊
穿好穿壞不計較怪東怪西也袂曉
你的心我會永遠記牢牢因為我是你的家後
我將青春嫁在你家我從少年就跟你跟到老
人情世事已經看透透有誰人比你卡重要
我的一生獻給你家才知幸福是吵吵鬧鬧
等待回去的時候那到你就讓我先走
因為我會不捨得看你為我目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