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的陰霾讓人不寒而慄,自嫣兒婚事確定那日起,整座朱府都籠罩在暴風雨欲來的寧靜中。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少爺的脾氣會如火山般爆發出來,也許就在今夜吧!在長久穩住他易怒性格的小姐出嫁後,再沒人可抵擋得住他的暴怒。詠絮園的奴僕能躲開的,莫不紛紛走避。
紫兒撫平他衣上的皺褶,拿來木梳細心地幫他整理頭髮,看著他眉底、眼梢的慍色,她知道他心底的怒焰有多麼高張,他只是忍著、壓抑著,驕傲地不讓人看出他的失戀。
只是,他的心事她怎會不知——
他愛嫣兒小姐啊!愛了十幾年、疼了十幾年、捧在掌心呵護了十幾年,原以為在耐心付出後,會換得豐碩的甜蜜果實,孰料,她竟會愛上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等待成空,希望變成失望,他的心翻騰如絞。
沉浸在憤怒中的勖棠,霍地,摔了一隻瓷杯,嚇著了站在他身後的紫兒。她急忙拿出手絹為他擦去手上和濺在衣服上的茶水。
「你怎會在這裡?嫣兒要出嫁了,你沒在她身邊候著,來這裡做什麼?」看到紫兒的身影,他甩開她的手暴吼。
紫兒沉穩地咬住下唇,不讓他的聲勢嚇倒,比劃幾下手勢。
「我不是啞巴,看不懂你那些奇怪的手勢。」他猛然一抓,止住了她的手勢,同時也在她的腕間留下瘀青。
深吸口氣,忽略腕間傳來的巨痛,她取來紙筆飛快地留下一行娟秀的字跡。
「小姐不放心你,要我留在您的身旁伺候。」
啪地!一擊掌,他拍飛了視墨。
他對紫兒大吼:「不放心?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她都要嫁人了還假意顧慮我,不嫌太矯情。」
他的脾氣永遠不會對著小姐發作,而這番話也永遠不會對小姐說出口。他無處可發的怒焰也只能在她身上傾洩,所以,她沒有退卻,俯下身拾起地上的硯墨,在紙上落下另一行字。
「小姐對你有情——兄妹之情。」
「你們女人都是這麼矯揉造作的嗎?兄妹之情,可笑!這麼多年來,我從來沒有一天把她當成妹妹,她明明知道我重視她、疼她、愛她,她卻還是投入別的男人懷中,我算什麼?這麼多年的努力又算什麼?女人全是沒心沒肝的東西,嫣兒是這樣、你也是這樣,全天下的女人都是這樣!」
紫兒輕喟,不再多說地由著他去發洩,她低身把地上的碎瓷片拾起、把墨漬擦乾。
淨過手,她走向他,欲幫他滿頭散髮梳齊,但尚未走近,他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咄咄逼人地對她吼道:「說——說天下女人都是薄倖寡情的;說——說女人是最深沉、最可怕的動物。說話,你給我說!」
紫兒對著他暴戾的眼光,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彷彿看進了他的靈魂深處,彷彿看出了隱藏在他的叫囂背後的,是一顆孤獨的心。
鬆開她的手,勖棠背過她,對著窗外幾樹梅花。
她歎了口氣,很輕、很淡……但是他聽到了,倏地,他像被電極般,猛然轉身狠瞪住她,掐捏住她瘦弱的雙肩。
「我不需要憐憫,尤其是一個啞巴的同情,聽到沒有?永遠、永遠都不要讓我聽到你的歎息。」
紫兒頷首,表示聽懂了。她拿起梳子,走到他身後挽起他的長髮。
「不用梳了,我不去參加婚禮。」他再次推開她。
這話讓紫兒的心緊撞了一下,她連忙握筆疾書。
「你答應小姐,要在婚禮上為她祝福的,她最在意的人就是你啊!」
「我後悔了,要我在大庭廣眾下對一個背棄友誼的偽君子和忘恩負義的女子獻上祝福——我做不到,我沒有那麼寬闊的胸襟。」他賭氣地道。
「你必須做到!這是小姐最大的心願,你答應過的,別讓她終生帶著遺憾。」她極力勸撫。
「你不怕我把婚禮弄得一團亂,讓喜事成了憾事?」他沉聲威嚇。
「你不會!」她確定他不會這麼做,因為……他不會讓小姐的心染上任何一絲陰霾。
「真篤定啊!你憑什麼說我不會?」他恨透了她老是能看穿他的心。
「因為你愛她。」這個事實如雙面利刃般劃開他的心,也劃破她的情,兩顆被傷得血淋淋的心,赤裸裸地面對彼此的傷痛。
「愛?好好笑的字眼,只因這個字就想要求我——為一個不愛我的女子付出最後的心力,你們未免欺我太甚了吧!」他背過她,再不肯多說。
紫兒寫下一串字,繞到他面前。
他別過臉不去看紫兒,明白地告訴了她,他不喜歡她的多事。
她固執地硬把字送到他的視線範圍內,他抬眼盯住她,他的眼裡有著怒焰,她沉穩的眼神卻像水波,澆熄了他的怒火。
久久,兩人就這樣對峙著,一動也不動。
好半晌,一聲長歎,他妥協了,把臉調向那一行字。
「既然注定要結束,為什麼不讓它以最完美的姿態收場,難道傷了小姐的心,會讓你有復仇的快感?不會的,這麼做只會讓你往後更恨自己。」
「你吃定了我?」
她搖頭。不是,她沒有吃定他,只是……懂他……可惜,他從不在意她的瞭解。
沉默片刻,他做了決定,他把木梳交到她的手中。「動作快一點!」低吼過後,他沒再多說話。
紫兒莞爾一笑,低下頭,細細梳理他的發、他的心。
☆ ☆ ☆
夜深露重,月兒掛在夜空中,紫兒靠坐在梅樹旁,倚著欄杆,等待少爺回來。
打過二更鼓了,她拉拉身上的薄衫,細數著天上星辰……
那些年,娘還沒死,夜裡精神好的時候,她常摟著紫兒說:「紫兒,你看到星星沒有?那一顆顆的星星裡面裝著好多好多人的願望,只要你不斷對著它許願,願望就能越積越多,等到願望多到星星再也負荷不了,它就會掉下來,星星一落地,我們的願望就會實現了!」
願望真會實現嗎?
不會!童年的迷信在歲月更迭中被破除,曾經她對每一顆星星許下心願,期待自己能張口成言——而……到如今,她仍是個人人口中的啞巴。
撫著小姐臨行前送給她的箏,一挑一撥弄,撥出聲聲哀怨……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
吳山點點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
月明人倚樓。
月明人倚樓是為相思,為著愁腸百結、滿懷情癡……她倚樓為的是什麼?為著無解的單戀?可憐、可悲亦可笑……
若笑說少爺為情癡傻,她豈不更癡更傻,少爺恨小姐,恨他滿心情愛不得回報,她卻連恨的權利都沒有。因為,她不被容許的情愛只能藏在心中,不能讓人得知,這份情一旦曝光,就成了癡心妄想,她就成了不自量力、妄想攀上高枝……
撫著箏,她聲聲撩撥著自己的悲哀,一句句淨是她無從訴說的相思。
勖棠從外頭走回詠絮園,朦朧醉眼望見梅樹下撫箏輕吟的女子。
是嫣兒!
她仍是放心不下他,仍是轉回朱家來了?
畢竟,她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畢竟對她,他的用心她都知道。
寬厚的唇笑出一道優雅的弧線,濃濃的眷戀填在他瞇起的眼底。
他的嫣兒啊!終是為了他留下來……
跌跌撞撞、步履不穩地衝到嫣兒面前,伸手一撈,把她捲入自己懷中。
靠入他懷裡,紫兒聽著他急促的心跳聲,一聲一聲和著自己的心跳,宛如和諧的音律,帶著兩人的情絲躍舞。
他的懷抱很安全、很舒服、很溫暖……一如多年前兩人初見時,他擁住她的感覺,這個懷抱啊……是否能讓她停駐一生一世?
「嫣兒,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放下我……」他在她耳邊輕喃。
嫣兒?他以為她是小姐?紫兒苦笑著推開他誘人的胸膛,暗罵自己不過是自作多情……
攙扶著少爺走入房中,為他除去身上的衣物。
「嫣兒……你知不知道我好愛你……從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愛上你了……」他拉住她的手夢囈般地低吟。
輕輕將他的手放入被窩中,紫兒噙著淚,不准自己哭出聲。身份卑下的人沒有權利哭泣!一如沒有權利愛上高高在上的少爺。
幫他拉好被子,紫兒轉身向外,舉步欲離去,勖棠忽地用力握住她的手。
「不要走……不要走……求求你不要留下我一個人……」他喃喃低語。
一使力,她小小的身子被他翻帶上床,禁錮在他懷中。
紫兒慌亂中想推開他,不料,他竟俯下身封住她的唇。
帶著濃烈慾望的吻,讓紫兒的心迷失了,火熱的吻如同他熾烈的愛,一發不可收拾……
他的舌頭輕叩她的貝齒,一次次強要她為他開啟甜蜜,他的手順著腰間攀上她胸前的柔軟。
她倒吸一口氣,他靈活的舌尖順勢進入她的檀口,在她的口中翻攪出一陣陣難以言喻的心悸。
「唔……」她的低吟振奮了他腰間的勃發,他的吻變得更熱烈,急欲在她口中尋求更多安慰……
解下她的羅裳,他的手拂過她白皙嬌嫩的似水肌膚,在上面彈奏出令人暈眩的優美樂章。
吻從她口中滑向耳際,溫熱的氣息噴拂在她的頰邊,染出她滿頰紅暈,紫兒柔弱無助地攀著他的頸項,在他布下的情慾羅網中動彈不得。
怎麼辦?該推開他的,他醉得不省人事,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可是,她的身、她的心都違背著她的理智,要她留下來享受這一夜溫存,也許過了這夜,她就再無機會靠他那麼近了……
是的,留下來……留下一個他真正屬於由自己的夜晚……那麼……此生再無遺憾……
感情私自替她做了決定,再不顧天亮後會是怎樣一番局面。
他迷濛醉眼中映著她的嬌、她的羞,他揚起性感的醉人笑容,今夜……他要放縱……
手指挑開她胸前肚兜的繫繩,他有一會兒清醒,她不是嫣兒!嫣兒在莫家的新房裡和學愷共度春宵……那……身下的女子是誰?
嗯……他想起了他正在千嬌樓喝酒……說好不醉不歸的,他那些好友呢?
一定各自尋歡去了……那……他呢?也要擁著身下這個假嫣兒一夜嗎?
有何不可,或許明晨醒來徒留遺憾,可是,他不在乎了,他的遺憾早就形成,不在乎多這麼一樁!
遺憾也好、痛苦也罷,他都要和身下的嫣兒共度春宵。
他挑逗地在她裸露的肩上劃圈,一圈一圈劃著他的情慾,直到她全身佈滿紅潮。
拉下她的肚兜,他的吻隨之落下,從下巴、頸窩、肩胛……一路來到她的高聳,握住她豐盈,他一口一口品嚐她的甜美。
「嗯……」她蠕動著身軀,讓自己更加貼近他的溫暖,她需要這份溫暖來提醒她——自己還活著。
「你好美、好美……」他的吻徘徊在她的峰頂……輕輕吸吮、輕輕舔逗、輕輕嚙啃……
他粗厚的大掌在她的背部溫柔地按摩,極有耐心、極其溫柔地慢慢撫著,讓她因緊張而崩住的身體漸漸放鬆……
褪去兩人身上的最後隱蔽,他用他的昂藏抵住她。
吻不曾自她的蓓蕾上離去,每個吸吮都掀翻著她不能言喻的情潮……莫名的騷動不斷撞擊著她的理智……
「嫣兒……我……愛你……」
他的呼喚提醒了她的心,他愛的人是小姐啊!她怎能夠自欺欺人?怎能騙自己這一夜他是完完全全只屬於自己一人的?
她身體一繃,急急推開他的誘惑。
「不要走……你也要走了嗎?也要背棄我了嗎?」倉皇間,他擁住她的身子,牢牢鎖住不願放手。
兩滴清淚滑過鼻樑、流入她的頸窩間……
他哭了?灼熱的淚液燒燙了紫兒的心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他的心是再也縫補不起來了。
也罷!她還有什麼好損失的,這一生她的心只屬於他,把身子給他也是理所當然。
搭住他的肩,輕推開他,紫兒仔細地吮去他頰邊的淚水,柔軟的唇瓣貼上他熱情的嘴,學著他的動作,撫過他堅硬的胸膛。
他呻吟一聲,將她反制於身下,把她的兩手高舉過肩……一手伸入她的幽谷中尋覓探索……
他的血液沸騰、欲潮噴張……他再也控不住自己的慾望……分開她的雙腿,置身其中。
他抬起頭,再度展露魅惑人心的笑……堵住她的口,他的腰往前一挺,一個猛力穿刺,他的昂藏貫穿了她,他的吻封住了她的呼叫聲,撕裂的疼痛讓她溢出晶瑩淚珠。
放慢了動作,讓她適應自己的存在。
然後,他的動作變得激情猛烈,他不斷的抽送在她身上炸出一團團熾烈焰火,最後,一陣痙攣俘虜了她的知覺,他的種子深深地埋入她的體內……
他滿足地把她壓在身下,他的身體未自她體內退出,就這樣抱著她,擁住他的一夜春夢……
☆ ☆ ☆
天濛濛亮起,勖棠挪了挪身子,他看見身下的紫兒,昨夜的記憶一古腦兒地回到他腦中,他想起自己的將錯就錯,想起二人間的契合歡愉,想起她的主動……
只不過,他以為她是千嬌樓的姑娘,沒想到竟會是紫兒。
她可以躲開的,畢竟昨夜他爛醉如泥不是嗎?
那她為什麼會留在這兒?
答案非常明顯了——她和其他女人一樣,都想借由他攀上富貴之門?
哼!虧他還一直以為紫兒是不同的,原來也沒太大差別,誠如他所說——女人全是沒心沒肝的東西。
他心底明白,依著爹爹對紫兒的疼愛,今晚回到家,事情便會傳開,爹一定會要他納紫兒為妾。
一抹冷笑浮上他英俊邪肆的臉龐,好個想飛上枝頭的假鳳凰!想要錦衣玉食也要看你值不值得!
滿心的鄙夷,雖然不齒她的行為,他仍然想要她、仍然想要再一次品嚐昨夜的甜蜜。
沒有前戲、沒有溫柔,在他的眼裡,紫兒只是一個可以為金錢出賣靈魂的下賤女人。
他的神情是那麼凌厲氣憤,他的目光是那麼銳利逼人,她在他的眸中讀到恨意、讀到鄙夷和不屑……
身子的痛抵不過心上的痛,愛上一個恨你、看不起你的人,需要多少淚水才沖得去委屈?
他殘暴的動作在她身上製造出一個個青紫印子,他的粗魯帶動了她全身的酸痛,末了……一個緊密的結合,他進人她身體的最深處,發洩了他的原始慾望……
抽出身,他冷漠地站起身更衣,紫兒顫巍巍地隨之起身著衣,趕在少爺出門前遞上乾淨的帕子,讓他淨臉。強忍住酸痛,她蹲下身服侍他穿鞋襪。
「你怎麼會在我的床上?」他的聲音在這尷尬的沉默中,顯得格外森冷刺耳。「想取代嫣兒的地位,妄想轉換身份當主子,也要看看自己配不配!」
她搖頭,沒有!她從沒有這樣的心思,她不想要富貴、不想要榮華;她只想要……
他呀,可是,她忘了自己不配……紫兒無語,低頭嘗著自己的悲傷。
見她無動於衷地承攬下他的所有指責——她默認了?
果然——一個有野心的丫頭,
臨出門前,他冷冷地回過頭拋下一語:「在我回來之前把這裡清理乾淨,我不要再聞到一點點屬於你的味道。」
他的嫌惡表達得非常清楚,她怎會聽不懂?
門關上,她再止不住滿心痛楚,伏在被上,一聲聲泣出滿心悲哀。
是她自作自受,怨得了誰?
想怒、要怨也該恨自己,明知他醉酒、明知他將自己當成小姐……
這一切全是她自己心甘情願把身心、靈魂全數交出的啊!
他會恨她亦是理所當然,換了其他人妄想取代少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她也會恨。今日所受全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
收拾起傷痕纍纍的心,拉掉床上沾了血的錦織床單——
不哭、不哭,不能再哭了,卑微的人沒有權利犯錯,吸吸鼻子,她告訴自己要勇敢,就算全世界都不要她了,她也不能放棄自己,她還要守著一顆愛他的心,站在角落……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