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樓梯吱吱嘎嘎的迎賓曲;木門開、木門關,和室裡悉蟀聲傳來,睡了一整天的官晴不得不起身。
隱隱約約食物香傳來,是阿檉給她送東西來吧!拉開房門,一張大號的痞子笑容對她閃耀。
「雜色鬱金香代表你真美麗,十幾天不見,官晴,你依舊美麗。」他把雜色鬱金香送到她眼前。
「姬百合代表快樂,再見到我,有沒有滿心快樂?」第二枝花卉展現在她面前。
「風鈴草代表感謝,感謝你一直在這裡等我,沒有在我轉身後離開。」風鈴草現身。
「陸蓮花代表有魅力的富翁,有魅力的富翁回來看你了,有沒有很幸福?」最後一枝花塞人她手中,他痞痞地用單手靠在門框上等她回應。
「你送錯花了,你應該送我羽善豆,提醒我,愛情只是我個人的『空想』;送我洋桔梗,告訴我對碧眼男人『警戒小心』;送我秋石斛,警告我不要隨便讓男人『迷惑』;其實最符合我現在心情的是萬壽菊,因為我滿心『嫉妒』,或者我該回送你火鶴, 『祝福你新婚快樂』。」一口氣說完,她轉身往房裡面走。
「你在生氣,很生氣,氣得快死了。」他悠哉悠哉的口吻讓人想發標。
「我不該生氣嗎?不能生氣嗎?你騙我到意大利,原來……算了,那個不重要,我不想為了更改不來的事實找人吵架。」
吵架於事無補,吵架也毀滅不了他的結婚證書。
「我到意大利是事實,這一趟讓我賺進三十億淨利。」欣賞她的妒忌,讓他心情好轉,原來這就是一個女人對男人的在乎,她的愛,他收得扎扎實實。
她轉身面對他,雙手又腰,從不發標的官晴有了人生第一遭。
「到意大利是事實,那麼,早上那場婚禮呢?是謊言羅?」
「你只要相信我站在你面前,足夠了!」
站直身子,他高過她一個頭,從高高的地方往下看,黑得發亮的直長髮在他眼前閃耀。
「你是怎麼估計我這個人的?什麼叫作只要你站在我面前就夠了?」
「我的心裡有你,我在乎你,我要你!」
說著,他的大手將她撈進懷中,三個星期的想念、三個星期的空虛,這一刻,因她蒸發。
幾天前,和官晴通過怪怪電話之後,他馬上打電話和大哥聯絡,沒想到大哥真猛,他才離開幾天,原本沒影的事情出現一百八十度大逆轉,一個莫名其妙的班親會勾動他想結婚的念頭,而致淵、致博的認定,加速了事情的進行,於是乎,他結婚了——在今天早上,和一個他不感興趣,卻能當個好媽媽的女人結婚了。
連著幾天,他沒日沒夜趕工,拚命把工作完成,好趕在昨天回到「結婚」,免得身份曝光。
「你以為我們還能夠這樣子下去,你以為我能夠背著良心,假裝天下本無事,快快樂樂地當起別人婚姻中的第三者。不!你錯佔我了。」
「你的意思是……我們之間……算了?」
這個難搞女人不耐操,才這麼一點點小事情,就出口算了,毅力不夠,有待訓練。
「不算了,能怎樣,別忘記你的已婚身份。」她指明問題。
「她是致淵、致博挑選的,跟我沒關係,充其量她只是個專職保姆。」這句話由大哥口裡說出,他不過是轉述。
「你們結婚了不是嗎?你怎能說她只是個『專職保姆』,請弄清楚,她是你的妻子、你的枕邊人,未來的幾十年,她要陪你一起走過。」
「這是樁買賣婚姻,她父親的公司快倒閉,我出手相救,她賣給我十年,到時候,致淵致博長大,不再需要母親,我們銀貨兩訖,誰也不欠誰。」
十年後,說不定他不安定的心肯定下來,說不定他強烈地需要身邊有個人,也許他會正視他和官晴間的關係,並為她敲下定位。
不過,未來事,他不想太早預約。
「你把婚姻、把承諾,說得好輕賤,對你而言,這些東西都不值得珍視?」
「我本就看輕世間定律原則,對我來講,當下的感覺才是最真實、最重要。」
「你當下的感覺是什麼?」
「你!我想你、念你,你一直出現在我夢中,催促著我加快腳步來找你。官晴……我在乎你,一如你在乎我。」
他的甜言軟化她的心,淚潸潸落下,官晴背對他,解讀不來複雜心情。
「你好可惡,你怎能理直氣壯地跑來找我,告訴我,想我、念我,你要當你妻子的蔣育臻情何以堪。你欺人太甚,你怎麼可以告訴我,你在乎我、在乎當下感覺,卻轉個身和另一個女人談婚姻契約。你把女人當什麼了?為什麼踐踏得沒知沒覺?」
「蔣育臻的心我管不到,因為我對她沒感覺,我只要照顧好你的感覺就行了,因為我喜歡你。」
不管她的碎心、不管她的傷情,手攬過,他想給她溫暖,她就必須接受。
「你還是不要喜歡我吧!讓你喜歡的女人,太辛苦。」
到這時,她才計較出,他從沒對她出口過愛。
他是不愛自己的吧!所以在想念她、在乎她的同時,他還能神情泰若地挽著另一個女人進禮堂。
他心裡只愛著於盼盼吧!所以她死後,愛情腐根爛葉,再也成長不出一片青翠。
他說蔣育臻對他無童義,而她……就算得到他的在乎,意義也稀薄得可憐吧!
他不介意娶誰、不介意和誰發生韻事、不介意誰在他背後哭泣悲憐,他只在乎自己、兒子和……已逝妻子。
「反正你辛苦慣了,不會太計較在我身上賠上多少辛苦。」他漫不經心地說。
辛苦慣了?不是嗎?
她習慣負擔父母親、負擔官陽;她習慣笑著告訴她的夥計,別擔心,我會解決;她習慣在他來時來、去時去,不給拘束不強留;她習慣看所有人的笑臉,把辛苦留給自己……他明白指控,是她的習慣造就了自己的疲累,怪誰?
靠在他懷中,安全消失,罪惡感取而代之。
「你回去陪妻子小孩,我想睡了。」
「兒子睡了,妻子……沒興趣……我選擇陪你。」
長腳一勾,他把她和自己勾進床鋪裡,軟軟的棉被罩起,棉被下有他們的天地。
「你老聽不懂我的意思,我們不能再這樣子繼續。」官晴對上他的綠眼珠。
「你也弄不清我的意思,我喜歡你、要你,不管有沒有蔣育臻都一樣,她不能改變我們之間的慣性,也影響不了我們的關係,我們要一直一直下去。」
他無理霸道得像個三歲小孩,他堅決想要的,世界都要繞著他的意思進行才成。
「你很惡質。」她氣得捶打他的手臂。
「我知道,但是我喜歡你。」他的肉硬,不怕。
「你很差勁。」她氣得捏他的臉頰。
「我知道,但是我很喜歡你。」他的皮粗,不怕。
「你是世界上最糟糕最糟糕的情人。」她的淚水糊了他一身高級襯衫。
「我知道,但是沒辦法,我就是喜歡你。」他的洗衣機品牌好,不怕。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歎口大氣,她要拿他、拿他們的愛情怎麼辦?
「我要你起來吃飯,我做了意大利面,材料是我特地從意大利帶回來的。」
「你……」無賴,他簡直是個特級無賴,可是,心選了他來愛,抗議無效。
「我很好,不過為了把那些材料帶回國,我讓很多海關人員偷笑;還有啊……你的決定是對的,幸好我沒帶你到意大利,那裡的男人熱情到教人受不了,好像意大利女人嚴重缺貨,對了,你曉不曉得……」
言談間,他把她拉到小和室裡,把筷子塞到她手中,他強迫她吞下他的精心製作。
看她吃進第一口,他拿來畫紙和紅藍簽字筆,幾個勾描,一紅一白玫瑰在紙上現形。
「這個送給你,代表和解。」
「曉不曉得,你真正該送的是什麼花?」官晴問。
「知道,我應該送給那些雜誌記者金魚草,痛罵他們『多嘴、好管閒事』。」他沒錯、官晴沒錯,在他眼中,錯的是愛亂放消息的記者。
「不對,你該送我一盆夜來香,提醒我,和你在一起,享受的是『危險的快樂』。」
他決定了不放手,她就別想離開,是不是?對於他的固執,她領教多遍,官晴清楚,除非她徹底消失,否則他會想盡辦法把她從任何一個角落挖出來。
「傻瓜,我怎會讓你面臨危險,我會把你保護得好好,誰都不准動你。」
「包括你的妻子嗎?」
「沒錯,包括蔣育臻。 他可不承認他的妻子是蔣育臻。 』
「你……」
「再次強調,我很喜歡你。」
牽起她的手,夜變得浪漫柔媚,習慣了夜裡有她,他便不再餓醒,說什麼,他都不讓他的「食物」離他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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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拒絕一百次,他就纏她一千次;她惱羞成怒,他就用痞痞的笑臉逗她開心;她罪惡感氾濫,他就用更多的溫柔相待,讓她相信,他的喜歡是惟一。
到後來,她放棄了,日子照舊,相處的模式照舊,只有在受不了良心譴責時,官晴會將老問題拉出來,責備他也責備自己,他得用加倍耐心來消弭她的負面情緒。
不過,聖誕節過後他更忙了,官睛不知道他在忙什麼,常常連著幾天沒到「柔情蜜語」找她,而這回,時間相隔更久。
十七天,她整整十七天沒見到他,這十七天對官晴來講,不單單是難熬能解釋。
她留心最近幾期雜誌——他很少出現上頭,甚至有雜誌說他結婚後洗心革面,不再遊戲花叢;如果上面說的是事實,她算什麼?
要分手了是嗎?他選擇回歸家庭了是嗎?或者……那位氣質出眾的溫婉妻子影響他,讓他識得她的珍貴……
這種發展……再好不過了,她可以不再面對自己的罪惡感、不再害怕自己成為面目可憎的壞女人,但空蕩蕩的心……只能無聲哭泣……
十七天……難熬的十七天,若真的就此分手,她要熬的不僅僅是十七天,而是一輩子了。熬得過嗎?煎熬過後呢?她還要面對什麼?
淚水從指縫間躥出,獨立的官晴被愛情擺弄得贏弱無助。
「晴姐,去找他談談吧!就算真的要斷線,他合該對你有所交代,不能突然消失,讓你成天掛心。」阿檉坐到她身邊說。
「他的手機沒帶在身邊,我找不到他。」
「去公司找他,占天集團佔住了東區最昂貴的大樓,不難找到。」
「這樣好嗎?我不想打擾他,不想讓事情演變成一團棍亂。」
「弄清楚,是他先打擾你的生活,是他先把你的生活弄得一團亂,你有權去找他,把話問清楚。」
「好,我聽你。」
下定決心,她要在他身上找出他積欠的答案;從水瓶中抽出十七朵玫瑰,用紗包裝好,她要主動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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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天大樓很高,官晴在門外張望,幾次舉步,她仍在玻璃門外徘徊。
她和大樓裡的人身處不同世界,恐懼負在肩上,她無法不害怕。
她在門口來回走動,一趟一趟,走得腳酸、走得心累,無數個深呼吸驅動不來她的勇氣。
分秒過去,下班時間帶走一批人潮,她仔細在每張放鬆的臉上尋找熟悉。他下班了嗎?或者他會一直加班到半夜,讓她始終等不到人,然後,見不著他的日子增為十八天。
低頭看看手中的花束,猶豫在她臉上現形。進去嗎?深呼吸,壓力仍在。
抬眼,一個不經意接觸,她看到Richard從大樓裡面走出來。
連連小跑步,她跑到他身前。
「Richard,我們可以談談嗎?」手上的玫瑰在他胸前停住。
「談談?」他冷漠的臉上,看不到表情。
接過玫瑰,他想起爾書客廳裡的玻璃缸,裡面有滿滿的一缸玫瑰花瓣,這個女人對小弟有某個程度的重要性?
是她。爾眾想起來了,她是雜誌為他張冠李戴的情人,一個花店小老闆,如果沒記錯的話,她是官晴!她將自己錯認為爾書了。
「嗯!談談,方便嗎?」他不認識她?官晴被他臉上的陌生傷害。他不認得她?或是在這個地方,他「不能」認得她?心在沉,沉進深淵,沉進無底黑洞。
「好。」略一點頭,他轉身領先向前走。
官晴專心地追著他的大步伐,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和他斷線,從此分飛,再竟不著他的背影。
他們在一家餐廳前面停下,他轉身問她:「一起吃晚飯?」
「好。」沒有贅言,她隨他走進餐廳。
入座,她定眼看他,總覺得他不是她認識的Richard,但雷同的五官,相似的驕傲態度,她尋不出一個合理答案。「你是荀爾眾?」
她喊他爾眾?換言之,爾書並沒有把他們兄弟之間的關係向她說明。
不過,她似乎看出破綻,爾眾微微一笑,官睛是個敏感女孩;在聖誕節前,育臻也碰上爾書,但她沒有懷疑。
「沒錯。」簡短兩個宇,他證實自己的身份。
「是占天集團的總裁。」再提問題,她想更確定自己的不確定。
「是。」話不多,在公司尚未轉型成功前,他沒打算讓爾書身份曙光。
「那……」
官晴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打火機,那是他的習慣,他有一雙怪手,老愛忙個不停,他習慣一面吃東西一面把玩東西,於是官晴習慣在身邊帶上一個東西,讓他的手不空虛。
她在測試他?這女人有意思。
接過打火機,爾眾在桌面上旋轉敲叩,他曉得弟弟所有習慣。「我要牛排,七分熟。」
「我要檸檬水,謝謝。」她向侍者點頭。
「不用餐?」
「不,我有很多話想說。」
在他面前,官晴很緊張,只是換一個口氣、一張表情,她竟不認得他?她無法輕鬆、無法泰然自若,不曉得問題出在她將談的內容裡,或是出在他不像她熟悉的Richard。
「隨你。」拿起手機,他輕聲對那頭說話。
「育臻,我今天會晚點回去,不要等我吃飯了,嗯……臨時有事,對、對……好,回去的時候我幫你帶。」他的聲音輕柔低醇,像杯醇酒,醉人心田……
這就是他十七天不出現的原因?他和蔣育臻建立起感情,不再在乎她了?他們的契約變質,婚姻成了實質?他終於肯放手她,終於肯回歸家庭,當個稱職父親和丈夫?
「你們夫妻的感情越來越好?」
問得酸楚,這是她一直要他做的,他做到了,她卻又感覺痛心疾首?看來,他有句話說得對,女人真難搞。
「嗯,漸人佳境。」微微一笑,爾眾想起育臻的美麗和溫情。
「你決定要當個好丈夫,停止風流韻事。」再問,她想確定自己在他心中真的只是「風流韻事」。
「大家都認為我是個不錯的丈夫。」對這點,他有驕傲。
心一節節涼透,好丈夫呵!曾經,她多麼期待自己成為這位好丈夫的妻子……
「你將一直當好丈夫、好父親?你願意放棄曾經堅持過的絕對自由?」
「當我覺得完整的家庭比自由更可貴時,放棄對於我不會是可惜。」
話說到這裡,情況變得清晰,很好笑的說法,她因他需要自由時存在,現在家庭取代自由,成為他最想要,她的存在突然變得多餘而諷刺。
「我想……我懂你的童思。」
她一口喝下侍者送來的檸檬水,喝慣了的檸檬水,此刻變得澀喉,撫撫雙臂,突然間她覺得寒冷。「能不能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你問。」
「這十幾天,你在忙什麼?」她十七朵玫瑰在她心間逐漸凋零。
「忙公司轉型,忙……享受天倫樂趣。」
爾眾想起他期待中的父母寵愛,蔣家父母為他辦到了,他們疼他、寵他,不比天下父母親少一分;他愛上家庭團聚氣氛,熱熱鬧鬧的一家於,話說不完、笑聲不間斷,喧嚷聲填滿了他夢中的每一寸孤獨。
「我也想問你一句,明知道我結婚了,為什麼還肯心甘情願跟我。」爾眾認定他和育臻的新聞上了新聞頭版,她不可能不清楚。
因為……因為她對男人縱容嗎?不是,因為他是Richard,一個讓她享盡被寵愛滋味的男人,因為他那張痞痞的笑容,因為他那張老愛批評她難搞的嘴巴,因為、因為……因為那個他從不肯親口承認的愛情……愛情,是愛情呵……
「你不知道答案?」
「你提了一個好問題,不過我需要一點時間來想答案。」
強扯起一張笑臉,她不要臨分手,還送他一張難堪容顏,她要淡然離開,一如他淡然地走入她的生命。
「想到了,你會找機會告訴我嗎?」她臉上悲慼的表情讓爾眾心生不忍。
「有必要?不用了,不管答案是什麼,結局是你回歸家庭,我重新定位我的方向。」
捧起檸檬汁,她想起那句「牛不喝水,強壓它的頭入河中也沒用」;他不要她的愛情,她用心計較,把自己雙手奉上,換得了什麼?一個輕蔑笑容,或是無濟於事的同情?二者都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選擇放手。
「抱歉,我先走了,若是你打算當個好丈夫,就回去陪她吃飯吧,這裡的東西不會比她的愛心飯菜好吃。」曾經,他最最愛吃她做的地瓜稀飯……
「你知道育臻嗎?」
「看過一次,在你們的婚禮上;她是個好女人,非常非常好的女人……」
蔣育臻的好,讓她在這半年間,罪惡感不曾離開心間;她的好,讓「官晴」的存在成為她最大負擔;她的好,讓「官晴」看見自己滿身污穢……
「你該好好待她,她值得。」眨回眼淚,傾首,離去。
談判結束,他決定當好丈夫,她被判出局。
爾眾望住官晴的背影,她強撐的堅強,她凝住的淚眼,她……居然想告訴爾書好好對待「敵人」?
爾眾笑了,這種女人太單純,當不成優秀商人,但值得男人妥善收藏。
他撥打手機。
「爾書,你手邊的工作忙完,先回北部一趟,和官晴談談……嗯……對,她錯認了……對……她送我十七朵玫瑰……爾書,我想……你不用再當影子了,針對這點,跟她說明白。」
關上手機,望一眼桌上牛排,她說得對,育臻的愛心菜飯比這些東西更好入口,揚起性感笑容,他隨後離開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