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坐在廳堂兩旁的當朝官員個個雖是交相舉杯慶賀,但在言談舉止之間,仍不致落於喧擾嘩然。
殊不知,這種處處受限的歡樂景象,完全是因為顧忌到正位居高座的二名年輕男子。
身為主人的平鎮王爺及在座的一等官員們,對於那二名身份顯赫的尊貴男子都抱持相當大的敬畏,所以才會自我收斂些。
此時,一群身穿薄紗雪紡,且以白色輕紗覆面的妖媚舞妓魚貫而入,隨著悠揚的樂聲,盡情舞動她們姣美玲瓏的身段。
「二弟,你為何不回宮見父皇?」坐在上座右方的男子,眉宇微擰地問著坐在他左側手持美酒、緊盯著座下舞妓的帶笑男子。
左側男子淺笑地揚起濃濃的劍眉,表示回答。
「二弟,你戍守南疆多年,好不容易能回京一趟,難道連進宮見父皇一面都不肯,要不是我今夜臨時捉你前來平鎮王府給四叔賀壽,說不定你早就溜得不知去向了。」右方男子的眉擰得更深。
「大哥,即使見了面又如何,父皇就只會在我耳邊發牢騷。你就好心點,別再折騰我了。」左側男子沉默了會兒,才懶懶地開口,而其邪肆如炬的眸光,仍舊是直勾勾地盯在舞妓身上。
「常君!」右方男子無奈地苦笑。
「大哥,你瞧,底下的舞妓跳得多美,你應該多多捧場,別淨說些掃興的話。」被稱?常君的俊美男子,邪惡地睨了他大哥一眼。
「常君,你……」右方男子哭笑不得地直搖頭。
夏常君將手中的美酒一飲而盡,不再理會他大哥勸說,優雅地單手支額,雙眼則充滿興味詭邪地欣賞底下最後一首舞曲,及其中的一名看似可愛但又極?愚蠢的舞孃。
到底哪一個才是夏常昭?巧扮成舞妓的夢羽竹,因為太專心打量上座的兩名男子因而老是慢半拍,甚至不小心絆到自個兒的腳。
在經過丁爺的安排,也就是姊姊合夥人的幫忙之下,夢羽竹終於在熬了一個多月後,以舞妓做?掩飾,順利地進入平鎮王府,並見著害死她姊姊的兇手──太子夏常昭。
只是,為何會有二名男子坐在上位?
這恐怕也是丁爺無法意料的事。
可惡,她無法立即斷言哪一位才是兇手,以至於大大阻礙她預備下手的目標。
夢羽竹不時偷瞥上位,以臆測何者?太子的機率比較大。
但那二名男子同樣都有與生俱來的尊貴氣質、渾然天成的俊美外貌,以及神聖不可侵犯的王者之風。
但為何這即將主宰天地萬物的儲君,會做出這等衣冠禽獸、殘忍不留情的齷齪事?
夢羽竹將憤恨的目光集中在左方那名男子的身上,因為她直覺地認定他就是她所要找的殺人兇手。
不管是他的眼神或是表情,左方男子都有一股說不出的邪惡氣息,尤其是他此刻掛在唇角那抹若有似無的魔性浪笑,以及那雙流露出弔詭邪佞的炯亮烏眸,都令她更加確定他的身份。
不過,當她發覺自己所形容的那雙眼睛,正瞧著她時,她的背脊在瞬間遽然發寒,步伐也開始不穩。
怎麼辦?她是不是被發現了?
等等,先別自亂陣腳,何況她現在蒙著臉,他絕對看不出她的長相。而且她跟姊姊只有五分相似,他更猜測不出她是來?姊姊報仇的!夢羽竹一直拚命地說服自己鎮定下來。
對於夢羽竹僵硬的手腳舞動,夏常君忍不住嗤笑出聲,還惹得一旁的太子一臉古怪地凝視弟弟。
「有什麼事那麼好笑?為兄也想聽。」夏常昭好奇地隨著他的視線往下瞧,卻瞧不出個所以然。
「沒事,沒事。」
夏常君收起淡嘲的目光,有絲遺憾地看著舞妓們逐一退場。
太子當然不想輕言放過他,但由於平鎮王爺突如其來的敬酒,讓他無法繼續追問下去,只得暫時收起玩笑之心,與大臣們相互祝賀王爺。
而夏常君身為二皇子,又是難得回京一趟,亦不能免俗地接受眾人的歌功頌德一番。
「老臣有幸能請到太子與二殿下同時駕臨,這可真是老臣前世修來的福分呀!」平鎮王拱起手,表情十分愉悅。
「四叔言重了。」夏常昭旋即說道。
「太子說得對,常君既回到京城,理當要來慶賀四叔的五十大壽。」夏常君瀟灑自若地舉起酒,回敬平鎮王爺。
「哈哈!各位,我們也要一起舉杯道賀二殿下,有了我們這位廣陵王,那些想貪圖大梁邊界的蠻夷,休想跨越雷池一步。」
「是呀!廣陵王真是神勇,把那些蠻夷打得抱頭鼠竄。」
「沒錯,要是沒有廣陵王……」
因為夏常君護衛南土有功,所以皇上特地御賜予他?廣陵王。
「今天是四叔的壽宴,就別再提本王的事,以免有喧賓奪主之嫌。」夏常君意有所指的揮揮手。
「老臣就算被二殿下搶了風采也無所謂哪!哈哈……」平鎮王爺有絲得意地撚鬚。
?大臣你一言,我一語地逢迎拍馬,試圖將廳上的氣氛炒得更?熱絡。
但夏常君並無意再隨眾人起哄,一手端著美酒,一手則輕敲桌面,好似在想些什麼而泛起一抹不尋常的笑意。
呵,想不到他一回京城,就有美人對他露出恨之入骨的模樣。
至於他為何說她是位美人呢?
因為,她有一雙他看過最美麗的眼睛,就算那雙眼充滿他不解的恨意,但仍掩蓋不住那原本無邪晶靈的燦眸。
很有意思。
那個女人,的確非常有意思。
***
如果夢羽竹能夠多停留一會兒,她就會發現她根本搞錯物件,並且還會發現她所招惹之人,是一名多?危險邪異的男子。
可惜,她終究是錯過了!
夢羽竹自從退離大廳後,就故意不遵照丁爺的指示,擅自偷偷離開舞妓們休息的庭院,獨自要去找尋兇手。
她不打算、也不喜歡用丁爺所講的手段──將她直接獻給兇手,並利用她的美色,然後成為太子最寵愛的姬妾,進而伺機?羽煙姊姊復仇。
不,她才不要這麼做,因為她根本毫無把握能成剎那名男子的寵妾。
其實說穿了,是他那雙幾乎能將她看透的黑黯邪眸,令她沒來由的?生一股奇怪的懼怕感,只是她不願意承認罷了。
所以,為了不使計劃前功盡棄,她還是決定採用自己的辦法,就是速戰速決。
夢羽竹先是折回廳堂?探裡頭的情形,由於她仍是一身舞妓裝扮,所以巡守之人並沒有刁難她,只是他們看她的眼神讓她極度不舒服。不過,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又跟太子不一樣,太子他……呀!幹嘛又想到那個人面獸心的夏常昭!
你可要深深記住這一點,他是害死你姊姊的間接兇手。
夢羽竹頻做深呼吸,直到靜下自己微亂的心神後,再次探頭望向廳內。
糟了,夏常昭不見了,原本坐在上位的二人及平鎮王爺也全部不見蹤影,只剩下坐在兩旁的官員正毫無忌憚地高談闊論。
夢羽竹一急,連忙拎起過長的裙擺,飛也似地朝大門口直衝而去。
夏常昭,你不能走!
在我還沒有殺你之前,你千萬不能走!
夢羽竹像只無頭蒼蠅般四處亂竄,但王府偌大的格局以及處處相仿的假山雲石、小橋亭閣,都讓她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不行,她快跑不動了!
為什麼平鎮王府會那麼大?她居然連個後門都找不著。
在她氣喘吁吁行經閣樓下的一排長廊時,終於還是禁不住停下來,雙手撐在木欄上稍作休憩。
片刻後,當夢羽竹再次舉起疲累的雙腳,往前走了五、六步之際,忽而聽到屋內好似傳出說話的聲音。
咦!有人,那她乾脆問裡頭的人該怎麼走算了,不然等她找到時,夏常昭早就回到宮裡去,那她還談什麼報仇?
突然一聲極?敏感的稱呼,讓她正要推門而入的動作瞬間頓住。
「太子殿下……」
「嘖,四叔,你喝醉了。」
夏常君嗤笑一聲,起身踱向內廳。
太子殿下!夢羽竹的大眼瞬間發亮。
太好了,原來他並沒有離開,而且還在這間屋子裡面。
夢羽竹興奮地貼在門上,仔細探聽裡面到底在談些什麼。
不過由於他們似乎離房門愈來愈遠,以致她無法再聽見他們的談話內容。
內廳裡──「是老臣該死、老臣該死!」
平鎮王急忙跟上,並連連向夏常君陪不是。
「四叔,您特地將我留下,該不會是要找我喝酒吧?常君認為你已經喝太多,才會把我誤認成大哥,你說是嗎?」夏常君輕笑地瞟了眼面帶尷尬的平鎮王爺。
「呃……二殿下說的極是,老臣是喝太多,才會出言不遜,冒犯了二殿下,還請二殿下恕罪。」
「呵呵,常君怎敢治四叔的罪。」
夏常君雙手交握在後,狀似優閒的微仰起頭,欣賞著掛在牆上的幾幅水墨畫作。
夏常君的話中有話,更讓平鎮王頻頻乾笑。
「其實老臣是有幾句話想對二殿下……」
「四叔請說。」夏常君直截了當地打斷他。
「是關於太子的事,因為老臣聽聞太子他……」
平鎮王頓了下,在看到夏常君的臉色無異後,繼續接道:「太子有可能會對二殿下不利。」「哦?」
夏常君眉一挑,唇角的邪魅笑紋明顯擴大。
「據老臣所知,太子曾私下召集一些官員,準備一同上書皇上,說是要廢除二殿下廣陵王的封號。」
平鎮王說得十分小心。
「廢除我廣陵王的封號?」夏常君並無動怒,反倒是一臉弔詭之意,讓平鎮王揣測不出他的心意。
「老臣大抵知道太子會如此做的原因,所以甘願冒著危險來提醒二殿下要隨時注意太子的一舉一動。」
「那四叔有何建議?」
「這……這老臣不敢說,不過老臣希望殿下不要太過信任太子,以免讓太子有機可乘。」
「四叔的建議,常君會記下。」夏常君淡淡地說。
「二殿下,老臣……」平鎮王欲言又止。
太子想拔除二殿下這根眼中釘的意圖是那麼明顯,為何二殿下在聽完他的警語之後,卻不甚在意,莫非二殿下早就知道這檔子事了?
「還有事?」
「沒事,沒事。」只消夏常君一個眼色,平鎮王不敢再多說半字。
「既然無事,常君想在此地多留一會,四叔你儘管忙去,否則大堂上少了你這位壽星,總是不太妥當。」
「好,那老臣馬上去,二殿下您慢慢賞畫。」平鎮王忽而以衣袖拭去頭上冒出的冷汗,連聲告辭。
而趴在門上許久的夢羽竹,在聽見裡頭急促的腳步聲後,趕緊躲入另一間屋內,並從門縫偷視離開的人是誰。
原來是平鎮王爺,那麼裡頭應該只剩夏常昭一人了。
夢羽竹再次來到門前,並將自己的面紗、衣裳,還有最重要的東西檢視一遍後,悄悄地推門而入。
花廳無人。
夢羽竹咬著唇,握緊藏在袖中的東西,緩緩地朝內房走去。
「嘖,真可惜,這畫中女子雖美,但仍缺少一絲靈秀之氣。」仍凝望畫作的夏常君,言語中帶有幾許感歎之意,「若上天能賜予我一位既絕色又有靈氣的謫仙女子,不知該有多好。」
哼!夏常昭果然是一個無恥的大淫胚,若是讓這種好色之徒當上大梁的皇帝,那百姓一定會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她不僅要替姊姊爭回一口氣,更要替百姓除一大害。
「你是……」當夢羽竹猶在思索要如何接近他時,夏常君已然偏過身,訝異地看著她。
夢羽竹猝不及防地接觸到他熾焰狂邪的黑眸,心口猛然一悸,不自覺地倒退數步。
「我嚇著姑娘了。」夏常君輕笑地欺近。
「你、你別過來!」夢羽竹瞬間驚喊。
夏常君停在離她半步之遙,當夢羽竹突覺危險上身時,要再後退已來不及,因為那該殺的淫賊竟勾住她的白色面紗,令她動彈不得。
「呵,我知道你是誰。」夏常君俯下首,曖昧地說。
此番話立即將夢羽竹嚇得魂飛魄散,驚慌中,?姊復仇的決心勝過要她盡快逃離的意念。
「我也知道你是誰。」
鎮定點……別慌,他只是故意要試探你,你千萬不要上當,他絕對不可能發現你是夢羽煙的妹妹。
「哦,那你說,我是誰?」
夏常君將她的面紗勾起一角纏繞手中。
「你就是大淫……太子、太子殿下。」夢羽竹把即將脫口而出的賊字,硬生生地咬掉。
嘖,又是一個認錯他身份的人!
夢羽竹被他莫測高深的邪眸盯得渾身宜打哆嗦,然而她卻無法趁他如此貼近自己時給他來個致命一擊,因為她的雙手抖得太厲害,抽不出藏在袖口中的東西。
不過,這也不能怪她軟弱,她連雞都沒殺過,更甭說是一條人命了。即使她所面對的是一名罪大惡極之人,也很難下得了手。
在無法速戰速決的情形下,夢羽竹只好使出下下策。
羽煙姊姊,請再給竹兒一點時間,到時竹兒一定會親手殺了他,就算要犯下?君之罪,竹兒也在所不惜。
「太子,您倒是說說看,小女子是誰?」夢羽竹突地換上另一種嬌柔的口吻,嬌媚地眨眨眼。
雖然她只露出一雙眼,但也足夠令他回味她瞬間豐富的表情變化。
「你就是適才在廳堂之中,那名頻頻對本王?媚眼的小舞孃。」夏常君話一落下,猛地扯下她的面紗。
夢羽竹在面紗被他扯落的那一刻,一方面慶幸他對自己的底細猶不知情,而另一方面,則是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駭到。
美,絕美,傾城傾國之美,呵呵!
比他想像中的容貌還猶勝三分,而且,她還有一股少見的靈秀脫俗之氣,尤其是穿上這等劣質的雪紗,竟還能顯現出她的飄逸靈幻。
他要她!
就如同他方纔所言,她是上天特別賜予他、慰勞他的上等極品。
「對,你是本王的小舞孃,只屬於本王一個人的。」
夏常君以充滿佔有性的眼神,堅定不容她抗拒的言語,攫住她怔愕驚訝的水眸,並擄掠她游移*徨的心。
驟然間,夢羽竹宛如跌至寒冷的冰窖當中,無法脫身。
怎麼會這樣?他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人……一個打從心底令她發寒直打顫的邪魅男子。
在大堂之上的他,雖是一副邪惡的壞胚模樣,卻沒有像現在這般危險恐怖。
她是不是認錯人了?坐在他身旁的男子,其實才是她所要找的正主兒?
不,不,夢羽竹,你千萬不能認輸,更不能被他擊倒。
「嗯,竹兒是屬於太子的小舞孃,還望太子能夠珍惜竹兒,讓竹兒能永遠伺候太子爺。」
夢羽竹強抑下內心的紊亂,且一不作、二不休地對他漾出一抹顛倒?生的媚笑。但仍糊塗的把自己的小名說出口。
「不要叫我太子。」
夏常君的眸子在閃過一道詭異的光芒後,倏地扣住她的後頸,下一瞬間,夢羽竹已落入他的懷中。
「那竹兒要如何稱呼您?」原要推開他的雙手,改而貼放在他堅實的胸膛,撒嬌地說道。
丁爺?能使她順利成為太子的寵妾,特別請人教導她一些伺候男人的技巧,雖然她才看了半天的時間就羞得趕緊逃走,不過至少有學到半分火候,對付他應不成問題。
「稱我君爺便成,來,叫一聲讓我聽聽。」夏常君輕佻地捏揉她小巧圓潤的下顎,柔聲地說。
「君……爺……」
他捏住她下巴的力道可以說是輕柔的、不帶危險性的,但她卻意外的感到害怕。
「說清楚點,別給我結巴。」他的竹兒還算生嫩,令他很滿意。
「君、君爺。」幾乎貼近她鼻尖的邪佞臉龐,更令她發寒。
「嘖!不對,再叫一次。」這次他笑彎的唇,幾乎已抵住她顫抖的雙唇。
他到底要她說幾遍?
而更糟糕的是,她所吸入的空氣全都充滿他灼熱的濃烈氣息,以致她根本無力將這簡單的二字串通在一塊。
「君爺。」夢羽竹微合起眼,屏住氣再喊一聲。
「還是不行喔,本王不喜歡你閉著眼說話。」夏常君懲罰似的咬了她下唇一口。
夢羽竹驀然吃痛,微合的雙眼倏地瞪大,瞪視一臉邪惡的他。
「別這樣看我,否則本王就馬上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