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都是因為前些日子太愛玩,才會被碧蘿給遊說住到客棧去。但不是才去沒多久,怎麼爹爹接了那麼多的訂單?
以前小妹沐言負責接生意時,好歹都給她留個喘息機會的,如今大哥和大姐遠遊去 找靈感,小妹則為生意外出奔波,留下她一個,為了偷個閒,她才跑到客棧去住,體會 「離家」一事。
但,人吶,若沒有那種偷閒的命就別強求。像她,頭一次往外跑,就惹得身子給人 看光了還不能指著人家鼻子罵色狼,甚至淒慘到不得宣揚而狼狽的逃離。
客棧這等地方現在已經被她列為禁區,想她在這短時間內,是不會再踏進一步。
算了!那段窩囊事最好忘了。
而她才回來,就知她那接生意也不量女兒能力而為的爹爹,拚命接下所有訂單。
她雖名為「江南繡才」,但可不是以速度聞名。所幸她也非省油的燈,以她一上繡 架就廢寢忘食的地步,尤其最近,為了忘了客棧發生的事,她甚至連睡眠也少了。
睡眠少有好處,她把時間和精力全拿來和繡約打交道。瞧!所有的繡作已經快完成 了。真是一舉數得吶!這天她才要坐到繡架前,唐子威出現了,他身後的僕人手上端了 碗參湯。
「沐荑。」
「爹。」她站起身走向他福了福。
「呃,不必多禮,你坐。」他命僕人把參湯放在沐荑面前。「前些日子爹接的繡作 進行得如何?」
「今天大概全可以繡好了。」
唐子威點了下頭,喃喃的說:「那就好。」都怪他不好意思拒絕上門的生意,這才累得女兒整天繡著,不能休息。要是小女兒在家就好了!
「爹,方纔我聽碧蘿說,劉知府到咱們府上來?」她喝下一口參湯。「那貪官到咱 們家來幹啥?」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她可不認為劉知府出現在唐府是純粹拜訪。「那種人少和他 打交道,免得他哪天貪意事露,連咱們都有事兒。」
唐子威看了下女兒,有些無奈於她的直爽性子。幸好這是在自己府中,且四下皆是 信得過、不會到處嚼舌根的人,否則這等話一傳出去,那後果不堪設想吶!
「你啊,」他既無奈又因為寵溺而無法自責備的苦笑著。「將來不找個有利的後盾倚靠,你這直性子遲早惹禍!」
「後盾!」沐荑爽朗的開著玩笑,「那找個皇親國戚嫁算了。這後盾夠堅固吧!考慮一下好了。」她頭仰得高高的,假意考慮。
唐子威被女兒逗笑了。「你啊!都長那麼大了,還是一點女孩家的矜持也沒有。」 他笑罵著。
「女孩兒家的矜持?」她向他皺了皺秀挺的鼻子。「我真有的話,那就不是你唐子威的女兒嘍!」
「把罪過全往我身上推了。」他笑著搖頭。
他養了三個女兒,一個比一個伶牙俐齒。好像打從她們三人能把話說全後,他這為人父的地位就一直往下落。
這也不知是福亦是禍呢?
笑聲方歇,她想起方纔的問話。「爹,您還沒告訴女兒,劉知府那貪官到咱們家幹啥呢!」上一回劉運國的女兒到繡坊裡邀繡作,因為她態度欠佳,一會兒嫌繡坊門面小 ,小家子氣,一會兒又嫌繡作太貴……反正她在發表一陣認為繡坊一無是處的批評後, 又拿出一張不知道打哪兒來,丑不拉嘰的圖樣要她照著繡。
結果當然是被她一口回絕。那種圖稿繡得出好繡作,她江南第一繡才的美名就拱手讓人,那跋扈千金根本是來找碴的。
閩南俗諺說,歹竹出好筍。他們劉家真是歹竹出爛筍!竹頭爛了,長不出崢嶸向上的美竹。
那知府貪官不會是為了他女兒求繡作遭拒的事,來小題大做的吧!
唐子威經女兒這麼一問才想起。「對了。沐荑,你把包袱收拾一下,打明兒個起, 你暫且搬到劉知府府上暫居。」
沐荑錯愕的瞪大眼,「爹爹,發生什麼事了?」到貪官家暫住?不會吧!
一想起此事他仍得意的笑著。「沐荑,好事兒呢!」
她懷疑的看著他。「由那貪官口中傳來的話,我可不認為會好到哪裡去。」沒法子 ,成見太深。她一看到那姓劉的就會想到銀子,一想到銀子就想到「貪」字。
「這回是好事!」他喜孜孜的說。「據說太后極喜歡江南繡品,有位小王爺特地為此事南下,打算求幅上等繡作,作為太后壽辰的賀禮呢!」
他看了女兒一眼,其實他早知道劉知府會找上門求繡畫,因為……不過有些事似乎不太適合現在點明。
有這樣的事兒?沐荑心想。
太后的壽辰賀禮?若能將繡品獻給皇太后當壽禮,這的確是很大的光榮。而她已經 許久沒接受這麼具有挑戰性的繡約,這不僅僅會是個榮譽,對繡坊今後的生意更是有著 極大的助益。
沐荑……有些心動了。
「然後呢?」
「小王爺在劉知府的推薦下,想先見識一下你這『江南第一繡才』的功力。」
他小心慎重的態度表示他對這次壽辰賀禮的看重。「一旦他滿意了,你便可以開始 著手繡制壽禮的繡畫。」
「那我為什麼要住進劉知府家?」若只是要看一個人的繡功,名家只要觀看數針就知道了,何須要她住進劉知府府上?又不是趕時間、等繡畫。
「那是因為他希望你每繡一日,他就看一日的成果,有不滿意的地方立即停針、修 改,如此以達繡品的完美。」
呼!真龜毛!「皇家人果真不好應付!」
「那表示他的看重。」唐子威看著女兒,心中有七、八成的勝算,他家的沐第會接下這筆生意。
她的性子他瞭解,越是艱難有挑戰性的事情,她就越有興趣。她是那種喜歡從平淡 無奇的生活中找尋刺激的人。
更何況自己的作品若能博得太后的喜愛,此等榮耀是多少擅繡者所追求的,世間又有幾人能有這樣的機會、如此際遇?
「如何?你對這筆生意有什麼看法?」唐子威問。
「爹爹想必已經允諾劉知府了,我似乎沒有反對的餘地吶。」
「你這丫頭!」他撫著長鬚一笑。
好!就去會會這打從北京城來的貴客,看看所謂的小王爺是長得什麼樣子,是不是和那劉知府一個樣兒?若不是……也許可以藉機伸張一下她那積鬱很久、無處宣洩的正義感,偷偷的在那小王爺面前奏上一奏,讓他知道,朝廷在民間養了只又白又肥的特大 米蟲,那蟲已成妖成精,民間一般的刀劍還砍不死,非得借上皇上御賜的寶劍一用不可 。
不對,她會不會太天真啦?
會和劉知府扯上關係的,想必也不會是啥好東西。
萬一她多事的說出劉知府的為非作歹,那小王爺會不會認為她以下犯上的在譭謗那 只大米蟲?唔……也不是不可能!這年頭就是因為官官相護,才會令皇上不知道民間疾 苦,不是嗎?
看來她的正義行動還是得小心行事才行,免得這趟知府行成為沒命之行,拿著針線 到「蘇州」給閻王補衣褲去了。
唉!做人真難!又……她又為什麼生來那麼好管閒事呢?
據說多事者命不長的。
***
劉知府府上果真是美輪美奐吶!
瞧瞧這花廳擺設的花用,想必供給數百個災民吃一個月的白米錢都用不完。
貪官果真是貪官,挪用賑災用的銀兩建造如此豪宅,他夜裡真的能夠睡得安心嗎? 沐荑不屑的看著眼前這一室奢華的擺設,在一旁的碧蘿則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看著滿室金 碧輝煌。
「小姐,好地方呢!」碧蘿驚奇的說。她自小長在唐家,唐家雖稱不上首富,好歹 也算名府,家中水榭樓台自是少不了,屋中的擺設也稱得上講究,但沒這兒那麼漂亮。
沐荑打量了下四周,諷刺的說:「地方雖好,可惜『髒』了些。」她暗指這些都是 用不義之財建造的,可碧蘿畢竟聽不懂。
「髒?怎麼會,這裡乾淨得很,半點灰塵也沒有。」說著,她還真用手去抹了下桌 子,「很乾淨吶。」
有些人的腦袋是裝豆腐渣的,不能太期待對方的聰敏程度。碧蘿聽不懂,沐荑也懶 得解釋。
兩人正要往下聊時,出現了一個十分不討人喜歡的人。她長得一雙媚人的桃花眼, 正不具善意的往兩人身上直看,嗜聲歎氣的道。
「我當是什麼人,一大早就到這兒喧鬧擾人呢!原來是巷弄口的繡工啊。」來者正 是劉知府家的千金,劉曉金。
劉曉金別的本事沒有,記仇記恨的本事可承自其父,甚至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 。她怎麼也忘不了上一回唐沐荑在繡坊給她難堪那件事。
這下可好了!唐沐荑竟然會住進她家。呵!上蒼真是有眼,給了她報仇出氣的絕佳 機會,當真天助我也!「喂!你……」碧蘿生氣的想開口罵人。
沐荑拉住了她,氣定神閒的瞧著劉曉金,給了她一個看害蟲般的笑容。
「你笑什麼?」某些人的笑容著實令人生厭,如眼前這位就是!這蹄子的笑容就是 有法子叫人渾身不舒服。
「我在笑,知府大人也真費事,竟然抬來大轎給繡工坐,請她到府上喧鬧擾人。你 們一家人的嗜好當真異於常人!」好歹她也是劉知府請轎子給抬過府的。
繡工?呵!真有趣的名字!她自小玩繡活玩到現在,第一次有人叫她「繡工」。
「你……」
「怎麼?你不知道嗎?」唐家姑娘的伶牙俐齒可不落人後的。「劉姑娘還真是後知 後覺吶!」沒說她「不知不覺」已算是留面子給她了。
與人比美醜要先照照鏡子,和人比舌築,要先看看自己的嘴裡開不開得出蓮花,而 要和人對哈,也得要先數數自己口中有幾顆毒牙。
她自認是沒家中妹子,長全一口又白又亮,時時待命咬人的毒牙,可好歹也比常人 多了數顆。所以嘍,和她卯上得有些實力才行。
劉曉金沒想到在自個兒家還是受辱,她生氣的一咬牙,「來啊,把這兩名不知打哪 兒來的瘋子給我攆出去!」
府中的僕人都知道沐荑主僕是主子請來的,大伙對于小姐下的命令無人遵從,只是 你看我一眼,我回你一眼。
「怎麼?你們全聾啦?沒聽見我的話嗎?」劉曉金沒了顏面的大吼。「我說,把她 們兩人給我攆出去,聽到了沒有?你們……」
「不是他們聾了,是你瘋了!」這女人真無聊!
「你……」劉曉金氣得跳腳。
一個聲音插了進來,打斷了她的話。「金兒,一早吵些什麼?」
「爹……」劉曉金暫收了氣焰。
其實唐沐荑主僕今天會來這裡的事她早知道,只是想給她們個下馬威,沒想到欺人不成反遭人欺。現在爹爹出現了,這把戲也玩不下去。
劉運國覺得氣氛奇怪,尤其家了個個表情難看。他隱約猜出,八成又是女兒借題發 揮了。他知道前些日子唐沐荑和女兒結的怨,只是,當下他們還得借助她的才能,應該 暫且把個人恩怨放下,免得誤了事。
於是他故意岔開話題。「唐姑娘,何時來的?」
「剛到。」沐荑有趣的注意到劉曉金不甘心的表情。
劉運國看著她,「從今日起一個月的時間,就多勞你了。」
她又不是為他繡畫,多勞些什麼?隨即一想,不,他說的也沒錯!若她的繡畫小王爺滿意了,那對這貪官來說,未嘗不是巴結小王爺的好法子。
「您客氣了。」沐荑皮笑肉不笑的看他,對於這貪官,她真是異常的厭惡。
劉運國隱約可以感覺到眼前的小姑娘對自己的不友善,他笑咧開嘴,「往後,你就住到後花園的迎賓館,那兒環境清雅,在那兒刺繡,想必能有佳作出現。」
「唐氏繡坊的繡作,無一不是佳作。」她冷冷的說。
「呃,這倒也是。」好自大而犀利的丫頭。
「知府大人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沐荑已無法再容忍和他多說些什麼,如果沒事 ,她想找一個可以不必面對他的地方。
和貪官相對久了,她怕自己成了「銀子臉」。
怎麼這丫頭如此無禮?劉運國隱忍住怒氣,不過,他的臉色再也無法像方纔那樣和 顏悅色。「小王爺是喜歡安靜的人,所以,除了討論繡畫外的事,休得多開回。」
「尤其是有關知府大人的事,是嗎?」沐荑實在看他不順眼,脫口而出。
在一旁的碧蘿聽她這麼說,不由得當下嚇出一身冷汗,她偷偷的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
她……會不會跟錯主兒啦?這一趟知府行,她懷疑自己能夠全身而退。
她在心中吶喊著,人生美好!小姐,你少說兩句,咱們可以不必趕著投胎!
劉運國十分敏感沐荑說的那句話,他陰森森的說:「笑話!本官有什麼事兒可以供你拿來說嘴的?」
「有啊!怎麼沒有?」她笑看著他,對他那種心虛卻又要裝出什麼都不怕的滑稽表 情覺得好笑。
「大人的政績可是人人得見!咱們這杭州城的好,是有目共睹的。」沐荑瞅著他冷 冷一笑,「這樣的好事京城裡沒個人知道,怎麼可以?」
「行了!」劉運國畢竟是聰明人,如何聽不出她話中的明褒暗貶呢?若不是看在他 目前仍需要她那雙巧手為他辦事的份上,他豈容得了她在府中放肆撒野。他對著府中的 管家說:「老劉,帶唐姑娘去休息,待會兒安排她去見小王爺。」
「是。」老劉向沐荑一欠身,「唐姑娘,這裡請。」
劉運國瞇著眼目送沐荑離開,一雙三角眼露出憎惡的眼神。
這女娃太目中無人!
唐家的家教不好,惹得他不開心,待太后的壽禮完成後,找個機會,他非親自教教 她不可!
看著唐沐荑離去,劉曉金氣呼呼的坐至太師椅上。「這蹄子太目中無人了,竟然如此對爹您講話。」她看著以背對著自己的爹爹。「爹,您就任由她如此囂張?」
「這娃兒不知禮數,我又怎饒得了她?」他陰沉的說。
打從他當上知府後,就沒人敢像唐沐荑那樣對他無禮。小小一個繡坊千金竟然如此不知輕重,她可知道自己招惹上什麼人了?
「爹的意思是……」
「她目前在咱們府上,要整她多得是機會!」他旋過身來。「她的事就交給爹,你毋需插手。你只要找機會和小王爺多親近即可。」打從他看到京城第一美少的恭親王府小王爺後,他心中便起了一個念頭。
那樣好的人品,絕佳的家世,若是他劉家女兒能攀上,對他未來的仕途幫助,不可 謂不大啊!
明知道以漢女身份想高攀皇親有些妄想,可在滿清皇族中並不是沒有前例。又小王 爺到杭州沒住進專門招待皇族的驛館,而住到自己府上來,天賜如此絕佳的機會給他劉家,他豈能不好好把握呢?
昨天他已安排女兒在後花園和小王爺巧遇。看他溫和對待女兒的樣子,該是對她留 下了不錯的印象。
好的開始令他信心更具,相信假以時日,以女兒的姿色定能讓小王爺喜歡她的。屆 時,嘿……劉曉金自然知道爹爹心中打的如意算盤是什麼,而她嘛,打從第一眼看到小 王爺,芳心早已陷落,她自然會努力的施展媚功。
「女兒知道。」
放心吧!就憑她的姿容,相信小王爺喜歡上她是遲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