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聶颯神情一斂,隨即如常地淡淡笑了。「可能是剛剛運功為你療傷,所以看起來有些臉色不佳吧,歇會兒就沒事了。」
「是這樣麼?」
「嗯。」聶颯點點頭,拈起四枚銀針在她眼前一晃。「昨晚有人入侵,瞧,這是凶器。」
他在避重就輕?她懷疑的是,那瞬間變臉真只是因為運功後的虛弱麼?而非有沒有刺客、有沒有受傷這檔事;她不相信敏銳如他會誤解,但偏不知應當怎麼問出口。
「鷹主,有要事稟告。」當此際,門外傳來荊寒笙的聲音。
「嗯,進來。」聶颯站起身來,走到茶几前。
荊寒笙擎著嚴寒的表情,恭敬地將紙書呈給主子。「請鷹主過目。」
三日後,赤梟求戰?聶颯閱後便折起紙條,眸光移視榻上的羅緋衣,與她澄淨的瞳波相纏。
各種情緒全砸在心底,生平第一次,他亂了、猶豫了——如今,到底該救她,還是履踐多年來的復仇?
「你好好休息,我待會兒再來看你。」收回凝瞅,聶颯動了動略顯僵硬的唇角,而後飛快轉向荊寒笙,恢復沉冷銳利。「到大廳去吧。」
「鷹主,沒事吧?」一離開那羅姓女子的房間,荊寒笙立刻關心地問道。
聶颯扯了個諷笑。「要是這麼容易就能解開『四關鎖魄』,對方根本不會在羅緋衣身上下此重手。」
「這麼說來,是赤梟做的?」
「嗯……」他微沉吟,沒有正面回答,心底隱約覺得沒這麼單純。
「要戰?」荊寒笙小心翼翼地問。
「絕天門內,玄鷹掌刑,叛教的赤梟宣戰,我們不戰,可能麼?」聶颯冷冷地反問。
「但鷹主的身體……」他忍不住關心。
「那是我的事。」一語阻擋了荊寒笙的掛懷,那是聶颯向來的做法。
「屬下多言了。」聽主子這麼說,荊寒笙不禁心泛黯然——他差點就忘了,主子不僅是孤傲的翔鷹,更是他一輩子做夢也求不到的天……
聶颯,昂直了下頷,步步堅穩地往大廳走去。
真正的風暴即將到來,而這,同時亦將是一場復仇的終點;但這回,他無法不惑,對於她——羅緋衣……
在他以為解除四關鎖魄的危機之後,才赫然發現,那四根銀針根本是餵了毒的。下針之人算準了他會運勁逼針,所以在針上餵了雪蠍陰毒,這麼一來,和著他輸進的純陽內力,毒質將在五天內侵入她的週身大穴;這五天,若無法將毒質逼出,羅緋衣就只有死路一條。
當然,他可以現在就替她逼毒,不過交戰在即,況且交戰之後他將直接面對關司鵬,現在無論如何都必須保持元氣,否則,心心唸唸十多年的復仇機會就白白溜失了。
但——倘若他復仇失敗了,或者耗費了比預期更多的時間,那麼她勢必命喪雪蠍陰毒……
聶颯呀聶颯,你真能用她的命來賭這復仇的機會嗎?他問自己,卻找不到確切的答案。
※ ※ ※
月光如蟬翼般泛著微黃的透明,沐在這氛圍下,思緒自然而然慢慢沉潛。
羅緋衣輕輕推開窗,手搭在欞邊凝立著;夜風習習,便這樣竄了進來,幾分涼意上了心頭,微微的冷,可神智也因此愈發清蘇。
若非突如其來的受傷,她早就走了。
事實證明了,她果然是聶颯的災劫——在緋谷時,他練功走火入魔,險些送命;現在為了救她的命,又弄得元氣大傷。
指尖輕輕撫上了額間的淺疤,只要想到不知哪天會讓他陷入死厄,就禁不住心顫。
聶颯要的,是她的在意,本以為自己是什麼也給不起的,如今,羅緋衣知道了,她能給聶颯的,就是遠離他,徹徹底底從他的生命中——消失……
※ ※ ※
「這麼晚了,你要做什麼?」剛和堂內幾位重要干將商討完策略,聶颯正打算到她房裡瞧瞧,卻看見一抹纖麗身影出了房門。
「沒……沒什麼……」乍聽到他的聲音,羅緋衣腳步一浮,困難地說。
「你不是說謊的料。」聶颯冷冷地擊碎她淺笑下的偽裝,微瞇的眸子聞出危險的焰光。「想離開?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不想再待下來了。」
「當你還是我劫來的俘虜時,不曾這麼說過。」他立刻推翻。「現在,又為什麼會這麼說?」
「你還不明白嗎?留我在身邊,對你沒有好處。」心底歎了口氣,羅緋衣知道逃不過他的逼問,就像以前在緋谷,任何問題,他總要得到答案才願意放手。
聶颯深深地瞅著她,半晌才開口。「介意你額間的疤?」
「自從遇到我之後,你出過多少意外?」也罷,話不說不明,她決定豁出去了。「你難道不怕死麼?」
「死?」聶颯嗤笑一聲。「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死算什麼?你不是一樣不怕死?」
「我不同。」她輕輕搖了搖螓首。「我雖然不清楚你的事,但……我知道你還有心願未了,而我,我沒有這些牽絆。」頓了頓,她繼續說:「聶颯,留著你的命,去完成你想做的事,我不想誤了你。」
「不!」他直覺就是要攔住她,更何況她現在身中劇毒?「在客棧、在羅家門外,我不讓你走,現在也一樣,你休想離開。」
「這樣,值得麼?」
「我說過,這局我要賭,賭你的命硬,還是我的命韌。」
「如果輸了呢?你能心服口服麼?」
「我不會輸的。」聶颯斷然說。「我絕對不會輸的!」
「聶颯,你清醒點!賭的是命,你的命就這麼一條,你輸不起的!」見他如此固執,羅緋衣急了,雙手不自禁抓扣住他的臂膀。「這一局,我從不想賭,更不想贏,所以,讓我走吧!」
「你以為我會讓你贏麼?」突然,他低聲笑了,沒有慣有的譏消,釀著夜風倒顯得有絲蒼涼。「緋衣,我不做沒把握的買賣。」
黛眉微蹙,水眸凝向聶颯,這句話她不解。
卸下在他臂膀的栓桎,聶颯反握住她的雙手,心裡唯一所想,就是「不能讓她走」。為此,他深吸了口氣,決定道出埋在心底多年的往事。
「從前,有家人開鏢局維生,日子過得雖平常,但和樂融融;可是,一夜之間,縹局上下二三十人,全死光了!」
他的字句簡單,卻像被霜雪凍僵了的箭簇,殺傷力全在靜間的嚴冷之下;羅緋衣單是聆聽,就已然感受到沉在底層的驚心動魄。
「所有的人,都死光了!」聶颯的眸光深深墜進黑暗,那是死寂的悲涼。「除了我,緋衣……只除了我!」
難怪,他剛剛說已經死過一次……羅緋衣怔怔望著他,那張俊逸的面容上並沒有痛苦糾結,反倒很平靜、很平靜、很平靜……但,為何她的心,會疼?而話,全埂在喉間,說不出半句。
「我的命,夠不夠韌?」他接著反問,還附了個涼涼的微曬。「這場賭局,我絕不會輸!」
他越是冷靜、越是篤定勝利,羅緋衣湧出的哀傷就越濃烈。在一場毀家的血腥記憶裡說自己「命韌」,那要多深的沉慟才鍛得出的句子?
「你……」她不知道可以說什麼,被他收在掌中的柔荑已經轉了個方向,成了掌心相貼的交握。
她的舉動,讓聶颯有些訝異,看向她的明眸,那裡沒有憐憫,只有憐惜,來自她的……憐惜;他微感不自在地笑了笑,沉聲問道:「你輸定了,不難過麼?」
「不!一點也不!」贏了,就代表他的死亡,她壓根兒不想贏。「我只是在想,要怎麼做,才能讓你贏得萬無一失。」
瞅著緋衣清澈如鏡的微笑,聶颯募地瞭解她的意思,於是加了手勁,將香凝纖手握得更緊。「我不喜歡手到擒來的勝利,所以,絕不許你棄甲先逃,聽到沒?我不許!絕對不許!」
「聶颯呀聶颯——」苦澀自微彎的唇角逸出。「你不覺得自己太霸道了麼?」
「我向來霸道!」聶颯斜眉一挑,絲毫不以為意,反倒狂妄地笑了;手微微施個力,便把她的身子拉進他的胸膛,接著俯下頭來,吻點落在她額間的淺淺突起上。
「從現在起,我向你宣戰。」他用吐出的每個字搔弄她的髮際耳畔。「你,最好要有必輸的心理準備,因為,聶颯從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失敗。」
親密的接觸、滾燙的言語,逗惹著她的身與心,引動陣陣酥麻在體內擴張又擴張……
就在聶颯的手滑向她的腰間、意欲再進一步時,倏地,兩隻飄動的白燈籠閃過腦際,羅緋衣猛然屏息,雙手往他胸膛一推,拒道:「別碰我!」
「沒關係。」聶颯沒有發怒,甚至瞭然地笑了,向來銳利的瞳眸勻出了幾許溫柔。「只要你記得,這場賭局,你可以不想贏,但絕對不能退出,這樣就夠了!」
面對他強盛的意志與氣勢,羅緋衣覺得疲憊不堪,太多矛盾的情緒堆疊在一塊,什麼都亂了……無論如何,暫且逃這一時吧;將他的決絕神情收進眼底,她踉蹌後退了兩步,然後,飛快地轉身離去。
她身上的淡淡馨香,兀自在鼻息間盤旋,聶颯看著她的背影,用難以撼動的堅定對自己說:「任何形式的失敗,聶颯一律不接受!」
要不要用羅緋衣的命來換他的復仇計劃?答案,已經出現了。
他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態勢,先殲赤梟、殺關司鵬、收絕天門,再趕回來治癒羅緋衣的毒患。是的,就讓野心狂焚著對勝利的渴望!無論是復仇抑或賭局,兩者他都勢在必得,不管——那必須付出多大的代價。
※ ※ ※
意外地,一個人影出現在她眼前的地面,使得正蹲著整理花苗的羅緋衣必須站起身,沒想到……來的竟是個陌生人。
「找我有事?」說陌生人也許並不完全適合,至少,她知道,他是聶颯的得力助手。
「嗯。」荊寒笙面如嚴霜,態度極冷;今天,他抽了個空,來到鷹主特別為羅緋衣辟的花圃,要找的,自然是她。
「既然有事,請直說吧。」清清一笑,在絕麗容顏上彎起完美的弧度。
思考半晌,他決定開門見山地說:「你不該在這裡,會拖累鷹主。」
羅緋衣不覺受傷,只是微感好奇,瞅著他的明眸依然澄淨如許。「為什麼會來跟我說這些?」
「幫鷹主掃除可能的障礙,是我分內的事。」荊寒笙微皺眉,似乎沒料到這羅家女子竟會如此坦然平靜。
「你的意思是……我是障礙?」
奇怪!到了這般田地,她仍舊氣定神閒,沒有自哀自憐?沒有怒他罵他?目光所及,只有那朵清如水蓮的微笑——這羅緋衣,真是太奇怪了!
荊寒笙不禁有些氣短,偏又不甘在她面前示弱。「說你是障……障礙,還算好聽,更正確地說,你根本是……」
「浩劫、災難、掃把星。」羅緋衣輕而易舉便將他的話接了下來。
瞠視著這個女人,荊寒笙幾乎不敢相信,一時之間竟沒法兒說話。
「沒錯!你想說的,都對!」她說得決然、說得乾脆。「所以,讓我離開!怎樣都好,總之,我不想待在這裡。」
「你……」現在的狀況,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呀!
「你不是要我走麼?」
「當然」這是他從未懷疑過的答案。
「只要能走得成,不管方法多困難,我都願意一試。」
「那……好。」荊寒笙決定省去深思,反正,他不要這女人留在鷹主身邊就是了。「兩天後,我們將和赤梟決戰,到時候,鷹主一定會出動所有高手,你就趁堂內空虛的時候離開吧。」
「一定走得成?」
他遞給她一份手書。「這是我發的諭令,加上它應該就萬無一失了。」
羅緋衣輕輕頷首,表示瞭然,依舊端著藏匿澀味的淺笑。
深深看著這位特別的女子,荊寒笙也緩緩點了點頭,在沉默中兩人達成了共識;他不再多說什麼,轉身便走。
「謝謝你,真的。」
清和的女聲突然在背後響起,荊寒笙微微頓了頓腳步,卻沒有回頭,他怕這一回頭,就會後悔對她說的種種,後悔……逼她離開。
舉步跨出門檻,他告訴自己,這個決定絕對正確,一切都是為了鷹主呀……
※ ※ ※
疾風潑吼,卷翻亂雲如崩雪,聶颯昂立在曠野之中,四周靜得駭人;一抹殘陽斜照天邊,渲染成——血一般的紅!
縱使赤梟堂精銳盡出,終究,敵不過待戰已久的玄鷹;聶颯以實力證明了他的做不是妄。
「關司鵬,你有整個赤梟堂陪葬,就算是死,也該瞑目了。」看著橫陳地上的屍首,他輕輕笑了。「這些陪葬品,是我對你最大的施捨,所以除了死,你別奢望我會給你其他選擇。」
雖然對決的結果難免有傷,但此刻,聶颯只感受得到狂灼的快意——這世上,有什麼比「心願即將達成」更令人興奮的?
「寒笙,你帶眾家兄弟回堂療傷。」
「鷹主,你的傷……」
右手一擺表示毋需在意,唇畔冷笑勾起殺意。「我去總殿向門主報告。」
聶家二三十口的血債,也該是關司鵬清償的時候了。十多年來,他日夜等待的復仇,終於,近在眼前了!
※ ※ ※
的達達——的達達——同是夜幕將升之際,此時的羅緋衣正坐在大騾車上,一路的顛簸雖然攪得她胃酸陣陣上湧,但鬆綁了的心情卻釀出微溫的喜悅,因為,她的離去可以讓聶颯的韌命獲得更進一步的保障。
為此,應該開心的,即使胸口隱隱作疼,還是應該開心的!
從今以後,她和他,天涯各一方,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 ※ ※
月絕天門總殿。
聶颯抬眼向朱色漆金邊的大門,關司鵬就在門內;睽別數年,再次相見,就是索討他的命。
當年,是關司鵬血洗了鏢局,將他從無憂的童年推落仇恨殺戮的深淵。到現在,他還記得——當他聽到奇怪的聲響從房間衝到廳堂時,鼻息間充斥著腥味,整個地方像是被深儲漂染過,一具具屍體成了最冰冷的綴飾,而他的爹娘——亦在其中……那天,剛過了他十一歲的生日……
記憶,在鷹眸裡燃起嗜血的光芒;眼前這扇朱門,再怎麼沉、再怎麼重,他都必須推開,因為——關司鵬就在那裡!
「門主!」他微微一揖,關司鵬就在紗幕之後。「玄鷹不負使命,赤梟叛賊已經全部殲除。」
「很好!你要什麼獎賞?」
「玄鷹想見門主金面。」態度沉著,聶颯不卑不亢地說。
「好!」幕後沉默半晌,才道。「其他人暫退,不得擅闖。」
眾人已被摒退,如今,借大的廳堂,只剩他與關司鵬了;聶颯凝起所有心神,靜待時機。
簾幕後,再度響起聲音。「你真正要的獎賞,是我的命吧?」
「你很清楚。」既然對方是聰明人,他就沒有必要繼續裝傻。
「你已經強到可以挑戰我了嗎?」
劍眉一挑,冷笑一動。「我不做沒把握的事。」
「很好!我給你一掌的機會,這一掌,我不還手,你試或不試?」
「試!沒理由不試」寒酷的笑意加深。「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這是你教我的。」要殺關司鵬;他可以不擇手段。光明正大?那不過是個笑話!
聶颯暗暗運勁於右臂,修地雙足一點,身形如掣雷馳電,一招「定風波」就往幕後招呼去。
就在這個時候——「聶颯,住手!你不能殺門主」嬌叱驟響,青色纖影飛迅闖人,是青鷗練如灩。
練如灩話未說盡,就聽到「砰」地一聲,聶颯石破天驚的一掌穿幕而過,結結實實擊在關司鵬的胸口。
被穿破的帝幕緩緩飄落,聶颯頎長軒挺的身子就立在門主寶座之旁,冷冷地脾睨著關司鵬。這是自他領命統御玄鷹堂數年之後,兩人第一次相見。
「很好,你確實……確實夠強了!」中掌後的關司鵬,狂邪的神色間竟還透得出一抹笑。「看來,仇恨將你鍛煉得很好,哈哈哈哈哈!」
笑聲未歇,喉頭一腥,關司鵬噴出大口鮮血,襟前染上了怵目驚心的紅。
「門主——」練如灩搶近,二話不說便提掌拍上了關司鵬背心的至陽穴,內勁急運;當她知道聶颯要見門主,就立刻趕來,沒想到還是慢了一步。
「這是我與關司鵬的個人恩怨,我勸你最好不要插手。」聶颯亦道。「聶颯,他不只是門主,更是我們的師父呀」她又急又慌,內力不斷輸進關司鵬體內,卻好像水流注人破底的缸,全沒消息又不見起色。
「對我來說,關司鵬自始至終只有一個身份,就是仇人!」話是說給練如灩聽,狠絕的眼光卻緊緊抓著關司鵬。
「很好!就是這個眼神」強提一口氣,關司鵬狂妄說道。「當初我殺你全家,卻留下了你,甚至收你為徒,就是為了這個眼神!」
「所以,你將雛鷹養在身邊,看這雛鷹長成後會不會反咬主人一口?」他永遠記得十一年前的某夜,那是他第一次殺人——當手中長劍貫穿人體、血光四濺,而他忍不住陣陣作嘔時,座上觀視的關司鵬竟是狂笑和讚美。
「你這只雛鷹,長得很好。」關司鵬勉強勾起一邊唇角,突然,他轉向了練如灩。「從今天起,絕天門門主就是聶颯了,青鷗掌律,由你來宣佈最適當。」
「可是,門主——」這話,像是遺言啊……
「我的絕天門,只有……」話說到一半,鮮血再度奪口而出,關司鵬卻絲毫不以為意,笑了笑,繼續說:「最強的人才可以繼承,我的絕天門……」
氣逐漸弱了,目光逐漸散了,關司鵬以最後的氣力,緩緩閉上了雙眼,沒帶走的,是僵在臉上的狂妄笑容。
聶颯怔怔望著整個場面,原以為關司鵬的死,會是最甜美的勝利果實,更是過去噩夢的埋葬,但為什麼他沒有喜悅?
「恭喜你,拿到絕天門門主的寶座,也復了仇。」是練如灩,沉冷的語氣倒成了最大的諷刺。
「不!我終究是輸了!」聶颯面覆陰翳,慘慘一笑。「他就是要讓我繼承這個位置,最後,根本是如了他的意、稱了他的心!」
「從小,我們三個師姐弟裡,師父最器重你,也許你沒發覺,但我和垚冰都清楚得很。」練如灩沒有看他,兀自環著關司鵬的屍首,平靜地說。「師父只看得到最強的人,而你是。」
聶颯顫巍巍地後退了兩步。十多年來,他憑著復仇的意志不斷往前精進,真正完成時才發覺情況不如預期,屯在心頭的恨,是消除了,但消除之後呢,又該用什麼來填補那些空間?難道是衍生出的許多雜亂思緒,還有——空虛感麼?
驀地,心湖映上了一張清麗絕塵的嬌容……
他想見她,瘋狂地想見她!
羅緋衣——如今,這世間唯一能讓他覺得真實開懷的,只有她了……
※ ※ ※
「晤……」離開玄鷹堂不到一日,羅緋衣便開始覺得身體不對勁了,先是體內冷熱交替,接著開始時而清醒、時而昏沉。
「我瞧這姑娘八成是染了瘟疫,才會病成這樣兒,可憐哦……」同騾車的一位大娘憐憫地說,並轉問車伕。「這附近可有大夫?」
「至少還得再趕個兩天路。」
「不行不行!不能再留她了!」騾車內其他人也加人了討論。「要是大夥兒因為她而染上了病,可怎麼辦?依我說嘛,就把她丟在這裡算了。」
「這怎麼成?一個大姑娘家孤零零地被丟在荒郊野地,莫要說被人欺了,只怕豺狼虎豹也不會放過她。」
羅緋衣合著眼,氣力似乎已經全被抽空,只能任由眾人的蝶蝶爭辯在她昏沉的意志裡喧嘩。
「……她分明是帶瘟……」不知道是誰,在話中插了這麼一句。羅緋衣聽著,卻忍不住想笑——為世人所不容,合該是她的命吧?至於原因,可以是邪祟,可以是帶瘟,總之,羅緋衣這三個字,等同於他人的死厄與不幸。
這是她的命,沒得選擇!
是的,倘若此刻聶颯瞧見了這情景,他就會明白,她不是甘於認命、不是不願選擇其他的路子,而是一樁又一樁的事件,讓她無法理直氣壯地說意外都屬巧合,她早被殘酷的現實結果剝除了選擇的機會。
倘若,此刻聶颯見著了……在跌人徹底的昏迷前,羅緋衣想到的,是他——聶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