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約有二十人,武功身手皆屬上乘,只可惜在他倆眼中,真的就如垚冰所說的,僅僅是群「煩人的蒼蠅」。
「喂!第一次有這麼多蒼蠅!」垚冰側身閃過一記金剛桿。「不會都是被我引來的,你也是有分兒,對吧?」
輕輕一躍,聶颯橫腿劈倒來襲者,乾淨利落。「禍首不是你,也不是我,是關司鵬的《絕天神鑒》。」
自從他解散絕天門之後,江湖間流傳關司鵬留下一本《絕天神鑒》,內容記載了最上乘的武學。絕天門下,樊汝胤死、練如灩失蹤,黑白兩道自然就找上了垚冰、聶颯。
半盞茶過後,所有不速之客統統躺平,應了聶颯的話,得到永遠的休息。
但這時,屋內卻傳出了一聲尖叫:「阿娘——」
「不好!」聶颯聽到小招的驚叫,心一驚,雙足一點,沒半點猶豫便往屋內奔去。
在他身在咫尺的情況下,羅緋衣會出事麼?
不!他不許!三年前的那次,已經夠驚心動魄了,三年後的今天,他絕不容許同樣的情況再次發生!
※ ※ ※
羅緋衣被人擄走了。
聶颯身形似電,疾奔如風,一邊思索這事究竟何人所為。
首先,羅緋衣與《絕無神鑒》無關,此人當不是為神鑒而來;二者,如今沒有人知道她是淮北羅家的大小姐,也不可能是為了向羅家勒索銀兩這麼做;最後,雖然他和垚冰分神對付那些刺客,但此人能趁空隙擄走羅緋衣,放眼當今武林,這樣的人應該不多。
會是誰?
聶颯心裡隱約有了個名宇,但他實在不願和那人兵戎相見啊……
「站住!」不多時,聶颯已將近追上,那人的背影就在幾個縱躍之外。
聽到聶颯的喝叱,那人加快了腳步,依舊不停。
目光沉黯了下來,聶颯繃緊了聲線,冷然喚道:「寒笙,你已經完全無視我的命令了麼?」
那人聞言重重一震,腳步頓時停了下來;遲疑片刻,終於緩緩轉過身。
沒錯,確實是——荊寒笙。
有多久沒這樣與主子面對面了?荊寒笙無法遏抑心底不斷吐出的苦澀。這一等,竟已三年。
「鷹主。」如舊的稱呼,他甚至恭敬地微低了頭。
聶颯以目光迅速檢視了緋衣一回,見她應無大礙,這才淡漠地回道:「把她留下。至於你,你可以走了。」
「為什麼……」荊寒笙擰緊雙眉,堆疊三年的疑問如狂風捲起,瞬間爆了開來。「為什麼鷹主這麼看重她?寒笙不明白!她不過是個沒有武功、對霸業又沒幫助的女子;更何況,她身帶邪祟,隨時可能替鷹主帶來災劫呀!」
為什麼這麼看重她?聶颯看了看他,又深深睇了旁邊的羅緋衣一眼,然後微微地笑了,有如鷹脾睨的自信矜傲,有篩得出的幾許真摯溫柔。「原因?我沒有向你解釋的必要,總之,這輩子,我要定她了!」
「可是,寒笙對您的忠誠,難道……難道比不上她的重要?」年輕俊秀的臉龐滿佈陰霾,荊寒笙不甘心地衝口而出;他永遠忘不了當絕天門解散的時候,鷹主拒絕讓他隨行的難堪與心痛。
「所以,當年你讓她離開玄鷹堂,又在我要下河救她之際發掌?」
「寒笙是為鷹主著想」荊寒笙下顎的線條不自在地崩緊了。
「是為我著想麼?」聶颯冷嘲道。「不!這是你擅作主張。」
「我……我……」一時啞口,他仍不願意承認,尤其,羅緋衣也在現場。「我是為了鷹主好!」
「什麼是對我好?寒笙,這是由你決定,還是由我?」聶颯冷冷地說。「這不是效忠,是背叛。」
背叛!
這兩個字像是五雷轟頂,震得荊寒笙神魂俱失,當下怔怔無語。他曾說過,無論如何絕不會背叛主子,而今,鷹主卻認定他是個……叛徒……
當年,他全家死在強盜刀下,是鷹主在鬼門關前救下他的小命,從那一天起,鷹主就是他的父、他的兄、他的天、他的一切一切,即使以命相搏、以血肉相護,也絕對不容許丁點傷害烙在鷹主身上;但是,所謂的好、所謂的傷害,究竟該由誰來判斷,他——抑或鷹主?
答案,已經浮現。
「絕天門內,背叛者唯有以死相抵。」也許是明瞭了,也許是死心了,如今荊寒笙只覺心湖一片澄明。「鷹主,寒笙願意領罪。」
「不,聶颯,你讓他走吧」旁觀已久的羅緋衣終於開口。
「若不是他,我當初可以攔下你的,何況,今晚他又挾持了你。」
「當初,是我不想連累你,他不過是和我同個心思,助我一臂之力罷了。」羅緋衣輕輕搖了搖頭,唇角漾起一抹清淺。「今晚,他挾持我,只是想見你一面,如是而已。」
荊寒笙訝異地望著羅緋衣,即便是三年後,這女子仍舊讓他大感特別。沒想到,這世上最能明白他對鷹主之心的人——是她!直到此時,他也才真正能體會到羅緋衣是以多深的情感戀著鷹主。
「你走吧,寒笙。」思忖片刻,聶颯做了決定。「你的命是我給的,既然給了,我就沒想過收回。」
羅緋衣向聶颯微微一笑,轉向荊寒笙,清清的嗓音縷下了句。「無論到了哪裡,你都要好好地活著。」
「這條命既是鷹主給的,寒笙絕不輕言浪費。」重重地點了頭,荊寒笙向聶颯深深一揖——只有聶颯,是他今生今世永遠的主子。
※ ※ ※
誰也沒想到,在荊寒笙離去之後,羅緋衣自己卻倒了下去。
「她的情況怎麼樣?」
「你要聽善良的說詞,還是真實的說法?」垚冰眉端一挑,好整以暇地問。
聶颯鐵青著臉,冷冷一瞪,薄唇抿得緊,似乎怒氣隨時可能進發。
「好好好,我說就是了。」看來,寶貝師弟對於他為緩和氣氛所做的努力可是半點都不領情,心底悲歎之餘,垚冰只得正正神色,緩聲地說:「實不相瞞,她的蠍毒,提早發作了。」
「可有救?」聶颯試著保持向來的冷靜,他明白這是最不能心慌的時候。
「有,當然有,只是……」垚冰故作沉思,停了好半晌才刻意用怪異的眼神偷偷觀了聶颯,然後又是一陣長歎:「唉……不可能的啦!」
「什麼不可能?」微瞇星眸,他的耐性已被垚冰磨到極點。
垚冰當然讀得出危險訊息。事實上,打一開始他就是故意使慢,為的是看聶颯如何反應。聶颯做事向來沉得住氣,想當初他要扳倒赤梟,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將素有老狐狸之稱的樊汝胤逼到死胡同,所憑藉的,就是超乎常人的沉著,才能借力使力、以靜制動;而今,為了羅緋衣的生死,他卻輕易暴露了躁意……
「我就明說吧——」既然情形至此,垚冰也就不再拐彎抹角。「如果,要你犧牲畢生功力來救她的性命,你願意麼?」
「笑話!這有什麼難?」乾淨利落的回答,聶颯撂下冷冷嘲諷。
垚冰的唇畔揚了朵詭笑。「連細節也不問,聶颯呀聶颯,這不像你謹慎的作風。」
「細節之於我,並不重要。」銳利的眸光縷下負傲,御風如鷹的自信仍在神色言語間展露無遺。「我只認定羅緋衣,她,才是唯一重要的。」
「既然你有這樣的覺悟,好吧,我成全你。」
「不!不是你成全我!這是你欠我們的。」聶颯說得斷然。「別忘了當初對她下針的人是誰,對我隱瞞行跡的人又是誰。」
這小子,除了面對羅緋衣,怎還是一副天下盡在胸中的自大樣?唉……這麼惡劣的性格,怕是這輩子沒法根治了!思緒溜溜轉著,垚冰在心底偷偷搖了搖頭,面對聶颯這等執深的性子,他還是選擇做個「俊傑」才是上策,於是無奈地說:「好好好!請容小的把欠你的、欠她的,好好清點清點,一併還了,這總成了吧?」
※ ※ ※
頭好疼好暈,彷彿整個人從天重重跌落在地似的……
「聶颯,你……你怎麼會在這兒?」暈眩中,羅緋衣自眼角餘光瞥見了他,他人就坐在她的身後,而手心正抵著她的後背。
「你別說話。」四個字,他說似輕易,然則,額際卻因而冒出了好些冷汗。
「你在做什麼?」羅緋衣驚覺有股醇厚的暖流自背心流進,是他,他正把自己的功力往她身上送,儘管氣虛,她仍要出聲阻止他。「別……別這樣……」
現下,可不比一般運勁呀!聶颯必須隱忍兩種力量在他體內造成的衝擊,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向她解釋。
按照垚冰的說法,要祛除雪蠍陰毒,需用純陽心法鍛煉成的內力,輸入半刻為引,之後半刻逆行導出,如此反覆,直到毒素吸盡井化消,才算大功告成。然而使用這種方式,勢必使雪蠍陰毒與純陽內力在聶颯體內相互衝擊;甚者,倘若時刻掐捏不準,那麼,雪蠍陰毒不是留在她體內就是轉移到他身上,屆時就算是大羅神仙也難以回天。
「聶颯……」見他沉默,羅緋衣反而覺得慌。
「我沒事。」徹骨寒與焚心熱在他體內纏鬥,聶颯自齒間進出話。「你……你快閉上眼,專心致志,什麼都別想。」
從他說話的語氣,她明白事情不若他說的簡單,而他似乎在忍著什麼,可偏偏,現在的她沒法詢問又沒法阻止,只能任由聶颯擺佈一切;而胸口晃悠悠地疼了起來,不是因為蠍毒發作的緣故,而是因著一種透心的酸沉。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在氣力竭盡的前一剎那,聶颯勉強動了動唇角,他知道——緋衣,終於可以永遠擺脫雪蠍陰毒了……
※ ※ ※
「你沒事了?」
「你沒事吧?」
經過一番折騰,聶颯、羅緋衣兩人足足昏睡了七個時辰,悠悠醒轉後,不約而同爆出這麼一句,同時微怔,又同時釋懷微笑。
「看來我們應該都沒事了。」聶颯伸手撫了撫她的粉頰,原本盤踞其上的靛青印記已經消了跡。
「究竟怎麼了?」記憶片片段段的,中間到底經過了什麼,對羅緋衣來說,全是謎。
「先前那是在替你療毒,還記得麼,你在林子裡蠍毒發作了?」
羅緋衣點點頭,瞅著他的澄淨眸光掩不住憂忡,幽幽歎了口氣。「我還是連累了你……」
「我不喜歡你這麼說!」他的臉沉了下來。「事實上,現在的我,很好,真的很好。」
就在這時,一位不速之客閒踱了進來。
來人,正是垚冰。
「都醒了還這麼親密地同床共枕?真令人嫉妒哦!」
咋呼的同時,他的左右手分別搭上了聶颯和羅緋衣的腕脈。「唉……算來算去,命運最坎坷的就是我,你們兩位睡得香甜,我倒是給那位小祖宗纏得快瘋了,直到剛剛才哄她入眠。」
「恭喜你,體內的蠍毒清得干於淨淨,半點不剩。」垚冰先向羅排衣眨眼一笑,接著回過頭去衝著聶颯也是笑。「恭喜你,體內的功力清得乾乾淨淨,半點不剩。」然後撫掌說道:「兩位現在是乾乾淨淨對乾乾淨淨,誰也不吃虧、誰也沒佔著便宜。」
垚冰的話讓她猛然一震,倏地從榻上坐起。「什……什麼?你的意思是,聶颯為了替我療毒而犧牲了他的功力?」
「呢……你還不曉得?我以為……我以為他已經告訴你了。」兩道寒若冰箭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朝這裡射來,垚冰嘿嘿乾笑兩聲,腳步已經慢慢往門邊退去。「我瞧,這還是留給你們兩個自己溝通,我這外人就不打擾了,失陪失陪……」
說完,人一晃就匆匆消失了。
聶颯沒心情跟他計較,在他的眼中,只看得見羅緋衣如何蹙起秀眉,如何任痛楚盈滿眼底。「緋衣……」
「聶颯,你不必再說了。」羅緋衣知道他要說什麼,於是出言打斷,勉強擠出了笑容,輕道:「這次是畢生功力,那下次呢?這樣下去不行。」
「這樣下去不行?什麼意思?」他捉住她的手。
「不是你離開,就是我走。」撇過臉,孤淨的笑容掩不住萬千惆悵。「我不想害了你。」
「害了我?畢生功力,我根本沒放在眼裡。」聶颯冷哼一聲,用微涼的語氣自嘲地說。「你能和小招相依為命,卻容不得我在你身旁?」
柔荑任他揣握在掌,羅排衣垂下眼簾。「三年前,小招的父母救了我,沒多久卻雙雙染了急病,我只道是我命硬的緣故,沒想到小招的娘臨終前卻含笑稱我是貴人,說我的出現讓他們夫婦倆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因為小招有人可以照顧……」
頓了頓,抬眼向他,明眶裡有瑩光點點。「對小招來說,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貴人還是災星,但無論如何,我不能棄她不顧。」
「我根本不在意你是貴人還是災星。」聶颯加了手勁,明確地說。「我在意的,只有你這個人,羅緋衣!」
「聶颯,你可以不在意這個,但我呢?我能不在意麼?」她輕聲言道,同時許了朵淒絕的笑,就是因為在意他,所以才會在意自身的禍福吉凶。
羅緋衣的反問,讓他愕然無言。向來,他想要的,就不擇手段納人掌中,是不是因而忽略了她細緻的心思是如何百轉干回?
「那……好吧,我會讓你如願。」聶颯輕輕放開纖手,用淡然的語氣道出了沉重的決定。
會讓你如願……他的字句敲在心間,此時此境對此人,羅緋衣再也拴不住淚水,只能任由冰涼液體籟籟滑落,即使揪著心、梗著聲,她還是笑了。「謝……謝謝。」
屏息、凝瞅、無言的緊緊相擁,然後——放開。
再怎麼刻骨銘心,這段情,終究必須還諸天地……
※ ※ ※
「嗯……好香呀!」進門後的第一件大事,便是用力吸了吸這屋內的空氣。「要是每個早晨都能這樣,我的人生也就不枉了。」垚冰不客氣地坐上了桌,數了數碗筷,卻發現情形不大對,於是問道:「怎麼桌上只擺了三副碗筷?」
「聶颯昨晚就離開了。」羅緋衣淡淡地回答。
「什……什麼?聶颯走了?」一口菜夾在半空,他倏地停下動作。「是你讓他走的?」
她微微頷首。
「完了完了!」見了她的反應,垚冰立刻開始嚷嚷。「天底下,不曉得有多少人正等著要他的命,什麼大刀王老五、盧家堡、鐵乞丐曹雄、東北三虎、歐陽世家……」
垚冰每多報一個名宇,羅緋衣就覺得心底向下沉了幾分,待他氣喘吁吁地數完,這才發現她的神色凝若冬雪,連忙加問:「你怎麼啦?」
「聶颯他……」
「他是必死無疑、有死無生、死路一條、死有餘辜。」話,他接得可順了。「總之,三個字——死、定、了!」
「我……」羅緋衣衝動地站起身來,直覺就是要去找他。
「其實也用不著那些狠角色啦!」垚冰更進一步地說。「想想,他現在跟個平常人沒兩樣,搞不好昨晚走過林子時就被大蟲吃了。」
「不行,我要去找他!」
眸光閃過一絲精銳,他拉住她的胳臂,慢條斯理地問:「你找他回來做什麼?反正你不是認為他會被你剋死麼?橫豎都是死,你就不用白費工夫啦!」
「這……」垚冰的話,堵得她啞口無言。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這外人是沒什麼說話的餘地啦!」停在半空許久的小菜,終於入了口,垚冰滿足地嚼著,放開了攔住她的手。
羅緋衣怔忡當場,思緒如線糾纏,剪不斷理還亂。
不知為何,她想起了荊寒笙,想起了聶颯對他說過的——什麼是對我好?是由你決定,還是由我?這不是效忠,是背叛。
她雖非聶颯的部屬,談不上效忠還是背叛,但──她認為對他好的,是不是他想要的?或許,她始終看的都是自己,而忘了真正去感受他的心……
心湖漸漸由濁而清,羅緋衣已經明白眼前該走哪條路,於是對垚冰說:「小招人在後頭喂雞,待會兒麻煩你看著她把早飯吃了。」
「哦。」隨口應了之後,垚冰才升起不好的預感,奇怪了,這事兒跟他說作啥?
「我要去找聶颯。」水靈的眸光閃著堅定。「小招就麻煩你了,傍晚前我會回來的。」
目送她的離去,垚冰既鬆了口氣,又覺得沉重。鬆口氣,是因為她的憬悟與決定,沉重則是因為她的交代——
唉……想到要和小招相處整天,他的頭已經開始痛嘍!
※ ※ ※
「還是沒消息?」
羅緋衣輕輕搖頭,接連幾天探聽下來,始終沒有聶颯的消息。
「難不成真遇到哪個凶神惡煞?」向來隨意的垚冰突然一反常態地整起表情。「這……這我不就成了劊子手?」
「嗯?」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我騙了他。」垚冰有些心虛地偷偷看了羅緋衣一眼。「我跟他說,要耗盡畢生功力才能解你的雪蠍陰毒。」
「難道不是嗎?」
「呃……這是最迅速有效的方法,但不是唯一的方法。」他嚥了嚥口水,繼續說:「這三年,每到固定時日我就會來替你針灸,其實這是治療,不是消極的抑製毒發。」
除了沉默,羅緋衣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也許,不管說什麼都嫌遲了……
「小招不能沒有你,這樣好了,我負責替你找到他。」老天,他現在知道什麼叫做自作自受了;原以為這樣一來,羅緋衣會改變三年前的心意,願意接納失去功力的聶颯,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這個地步。
「也只有這樣了。」她勉強動了動唇角,一顆芳心卻像被孤伶伶地棄置於古井,暗不見底,亦無從打撈。
「你放心,我一會找到……」話說到一半,垚冰卻噤了口,半晌才揚了揚平日輕快的笑容,手往門的方向一比。「他!」
門邊,確實站了個頎長偉岸的黑衣男子,那人也確實如垚冰所言,是他——
聶颯。
猛然轉身,當她發現聶颯就在眼前時,淚光迅速在她眼前漫成薄霧;想喊他的名,咽喉卻像是梗了什麼,全然沒有作用。
穩健的步伐,掩不住沾染的風塵,聶颯信步走向羅排衣,輕輕將她擁進懷裡,沉柔地說:「緋衣,我不會放棄你的,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不會,這輩子都不會!」
「我以為……」螓首靠著他的胸口,感受堅實有力的心跳,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相信他真的就在這裡。
「咳咳咳!」面對這等纏綿好戲,垚冰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既然皆大歡喜,那我也該功成身退了。」
「這樣就想走?」聶颯森著嗓音,剛剛的自白,他可是半句也沒漏聽。
「反正,對你來說,最重要的已經攬在懷裡,其他就別計較了吧。」垚冰咧了個六畜無害的笑容,不以為意地挑了挑眉,神色間一派自在。「好啦,我也該走了,拖磨三年,現在總算真正自由了。」
聲音還在室內蕩著,只見白色身形一閃,人已到了外頭,再聽到聲音時,似乎離了好遠。「兩位,希望咱們後會無期!」
「他就這樣走了?」羅緋衣有些訝異。
「從以前就是這樣了,垚冰,是誰也無法束縛的皓燕。」聶颯輕輕地說,與他同在絕天門時的種種情景一晃而過,朝著濃稠墨夜的眸光,悄悄沉了……
他心裡很清楚,若非他無意於絕天門之事,當初真正的對手不會是赤梟樊汝胤,而會是他,垚冰。
※ ※ ※
清清月華在薄荷色的煙嵐裡梭移,漫成一片迷離。
聶颯將她留在懷裡,下頷輕輕在她的發頂蹭著,意味深深地說:「直到現在,我才真正感覺你就在我身邊。」
「對不起。」她輕歎了口氣,說出了凝在心頭好幾天的三個字。
「對不起?」劍眉挑了個問號。
「我總是在想怎樣對你最好,卻忽略了你真正的感受。」微微一笑,掩不住情思悵然。
「我想要的,一直很明確,就是你。」聽她這麼說,聶颯意氣飛揚地鑿下鏗然語句。「就是你,羅緋衣!」
「但我怕——就因為你要的這麼簡單、這麼絕對,所以,我怕。」
「怕?」這不禁讓他想起初見時的緋衣,她那萬事不螢於心的模樣,總讓他覺得特別,如今她竟然說怕,而原因在——他?
「怕你的在意最後成了負累,怕我的在意最後成了詛咒。」她說得清淡,可這些卻打從對他動了情之後便仁足於心,每每思及就換得苦澀一場。「所以,別再說你的命韌,這只會讓我愈發害怕;生命是何其沉重的允諾,我擔不起你的允諾。」
「所以,當初你寧可假裝惱我,然後跳河?」環著她的雙臂收緊。「緋衣呀緋衣,你忘了你阿娘的遺言麼?」
「當時只想斷了你的念頭,來不及想其他。」雪頰微透緋紅。
「緋衣……」聶颯哺哺地喚著她的名,她用情之深讓他動容。
「給我時間,我會試著讓自己更堅強。」她輕輕掙開他的圈圍,讓兩人之間多出了月光可以穿過的隙缺。
「你不夠堅強麼?」聶颯不禁笑了,手仍眷戀地撫著她的如雲青絲。「你是我見過最堅強的女子。」她在羅家受到的折磨,可不是一般人吃得消的。
她搖搖頭。「若我不在意你,那麼,我確實可以就這麼過下去,直到死亡那刻,或許,這算是堅強吧;但,眼下既然這份在意是避不掉、躲不開了,那麼,我就必須學著更堅強,堅強到不去在乎是你的命韌還是我的命硬。」
「不,不是給你時間,是給我們。」瞅著她燦著灼灼光華的清澄眸子,聶颯真摯地道。與她的天長地久,現在才開始,他還有得學咧!
在未來的日子裡,他們不僅僅在意彼此,更要學習如何真實地擁有彼此。
靜擁無語,就這麼相倚相偎,對聶颯來說,這是有生以來最平靜的夜,對羅緋衣而言,是久久未曾感受到的踏實與安心。
驀地,她想起了什麼。「這幾天,你究竟去了哪兒?」
「攢銀兩去了。」聶颯唇邊逸出了笑,有幾分自嘲、幾分矜傲,亦有幾分柔情。「我說過,這輩子絕不放開你,這句話,我從頭到尾不曾質疑過,所以,原本準備長期跟你耗下去,等你回心轉意,自然就需要攢點銀兩在身邊了。」
聽他這麼說,幾天來的疲倦與憂忡像是冬雪逢陽,全融了,而她——笑了,燦得像是日出的第一道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