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去報官,有人在大殿打起來啦!」
寺裡發生這樣不尋常的大事,嚇得許多香客如驚弓之鳥,倉皇奔出;然而,仍舊有人興味十足地留下觀望,因為──在大殿與人對戰的,是皓燕──傳說中身懷「絕天神鑒」的皓燕!
「皓燕,納命來!」使劍的藍衣男子,招招凌厲,進攻不曾稍緩,正是齊磊:「在這密閉的大殿,諒你輕功再高,也很難施展得開。」
「哦?你連這點都算進去了?聰明!確實聰明!」垚冰側身閃過一劍,表情仍舊微微帶笑,眸底卻是凝肅。
「不交出『絕天神鑒』,那就交出你的命吧!」冷哼一聲,齊磊劍招迭變,益見精奇。
受制於地點,垚冰不能盡展身手,在彼長此消的情況下,險象環生。就在電光石人的剎那,劍尖倏地竄上,劃過垚冰胸膛,血灑一地。
「不──」這時,門外傳來急吼,是個姑娘的聲音。「開門!快開門吶!」她的雙手猛捶殿門,砰砰作響。
殿內兩人置若罔聞,風雲之戰依舊驚心動魄。
垚冰勉強維持笑容,不過,移形變位卻已無先前靈活,未多時,果真又中了一掌,登時身如折翼燕,頹然倒地。
「『絕天神鑒』是我的了!」齊磊唇角微勾,手中的劍直抵上垚冰左胸,並探進他的襟內取了物事。
「砰」地一聲,那姑娘撞開殿門,闖了進來,但齊磊的劍終究快一步,挺刺、拔起,怵目鮮紅立刻遍染白衣。
至此,垚冰沒了聲息,閉了眼。
「不……」那姑娘嘴裡喃喃,眸光鎖著垚冰,整個人恍若失了神魂。
齊磊瞅了她一眼,憐憫之意自心底掠過,卻明白此刻還沒下戲,只有繼續板著俊容,冷冷道:「要替他收屍,請!」
說完,便以勝者的堅穩步伐離開現場,獨留那姑娘和垚冰於大殿中……
※ ※ ※
齊磊才跨出寺門,立即發現身後多了不少跟蹤者……嘖嘖……這本「絕天神鑒」果然魅力無邊吶。
今兒個他算是親身體驗到了!
按原訂計劃,齊磊進了預先安排好的客棧房間變了裝束再自後門脫出,回到絕天門的總殿。
「師父,我回來啦!」
咦?沒人?照理說,師父應該會比他早一步回來才是呀……裡裡外外。前前後後都梭巡了一遍,最後,他在關司鵬的墳前找到了她。
「師父,你在這兒呀!」齊磊立刻挨靠過去,俊容堆滿了笑:「嘿嘿,師父覺得我演得如何?還不錯吧!」
「嗯。」她答很漫不經心,秀眉微微蹙著。
「師父,怎麼了?哪兒不舒服麼?」齊磊瞧出她的異樣,連忙執起她的手,意欲探脈,卻發現握在手中的柔荑,好冰:「師父,你很冷麼?要不,怎麼手涼成這樣?」話邊說,齊磊邊搓摩她的手。
「我沒事的,你別忙。」抬眸向他,練如灩扯了個笑,輕抽回手,幽幽歎了口氣:「我只是……只是覺得那姑娘好可憐。」
「是呀!那姑娘衝進來時,整張臉都嚇白了,看來好傷心。」他點頭附議。
「後來她激動得昏了過去。」
齊磊心下覺得奇怪。「師父,你認識她呀?否則,怎麼觀察得那麼仔細?」
「我跟她素昧平生。」清清嗓音裡透了絲惆悵,鳳眸黯了:「只是,以前我也有過同樣的經驗,親眼看見重要的人死在我面前,而且……束手無策。」
心一凜,神一正,他問得恭謹:「是師父的親人麼?」
「是,他是我的親人、恩人,還是我的師父。」語氣雖輕,字字卻鏗然,眸光轉睇石碑。
齊磊的視線,順著練如灩的,也移到了石碑,那裡,鏤了三個大字──關司鵬。
「遇到師父的那年,我十歲。」許是今日所見震鬆了心防。於是她啟了檀口:「那年,我娘生大病死了。
為等銀兩,我去找百花樓的鴇嬤嬤借錢,葬了娘之後,我反悔不想賣身,可無論我怎麼保證一定會還錢清債,鴇嬤嬤都不答應。沒法子可想,我只有逃,卻差點被百花樓的龜奴活活打死,要不是師父的話……」
「被這樣痛打都不肯屈服麼?好!有骨氣!」
她還記得,在痛得幾乎暈厥的時候,是他的聲音闖進耳來。然後,他說要讓她變強、讓任何人都不能欺負她,而她──答應了。
從此,在練如灩這個名字之前,注定要冠上兩個字──青鷗。
目光移回,重又凝聚在芳容,齊磊靜靜聽著,前所未有地專神。
她半轉過身,繼續道:「最後,師父卻是死在我的眼前,而且連報仇的機會都不給我。」說到哀慟處,練如灩閉合了眼、握緊了拳。
「連機會都不給?為什麼?」齊磊小心翼翼地問。
「為什麼?因為兇手就是師父親自授位的新門主。」
唇邊乍起的笑,是冷諷、是無奈。是淒愴:「三個徒兒裡,師父的眼裡始終只有他,因為他是我們當中最強的。」
齊磊再忍不住了,長臂一振,圈攬住秀肩,將她帶入懷裡,心疼情切地說:「師父,你說那姑娘可憐,但我卻覺得……師父,更可憐!」
可憐?練如灩從沒想過這兩個字會放在她身上,一時怔愣。
「師父,你別難過,以後……以後咱們不只當師徒,也當親人吧!」聲音就在她發間旋繞。齊磊繼續道:「好不好?讓我當你的親人,永遠跟在你身邊。」
輕輕將他推了開,一笑:「你還是老樣子,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練如灩口吻更淡,心窩卻暖熱:「你現在能有這份心意,我已經覺得很高興了。」
「師父高興就好!師父高興就好!」眉眼俱彎,他開心得很,沒去細想。
看他滿足的模樣,練如灩微笑地搖了搖頭──齊磊向來不會說假,他現在的這份心意,她當然相信,只是……相依為親不是簡單事,這責任,真擔得了長久時?他今天願擔、明天願擔,一年願擔、兩年願擔,但「永遠」太模糊。這樣的保證可算數?
她想著、笑著、感動著,同時,沉默著……
※ ※ ※
接下來的幾天,主要的任務就是等待。等待散佈「絕天神鑒」這個謠言的狐狸露尾巴。為省去不必要的麻煩,齊磊和練如灩多半時間都留在絕天門內。
「師父,可不可以領我賞賞絕天門吶?」浮了笑,齊磊湊在她耳邊說。
「怎麼,才練了兩天功夫就想要偷懶?」明眸抬睞,她含笑搖了搖頭。
「先前忙著和師伯套招,再加上這兩天練功,小徒應該可以休息半天吧?」他開始懂得討價還價:「反正,戲呢,天天可以練、處處可以練,絕天門卻不是天天可以來、天天可以賞。」
「你總有偷懶的理由。」
「不是理由,是『資格』!」下巴頦兒微昂,齊磊可是問心無愧:「像我這麼勤快練武的徒兒,總有偷懶的資格吧?小徒來這兒許多天了,看是看過了,不會在裡頭迷路,但畢竟還是覺得陌生。對這個地方,我總想多認識些。」
「過幾天,等事情解決了,咱們就離開這裡,你不必費心認識這裡。」練如灩淡淡地說。
「可是,師父呀,小徒常常在想……」話才說了一半,齊磊霍地騰身一躍,站上了幾尺外的平台石,加大聲音向她喊道:「這塊大石頭,以前,師父是不是曾經坐過?還有……」話又沒說完,他就乍然拔地竄起,摘了顆桃兒,回到她的身邊,笑容滿滿道:「以前,師父是不是也摘過同棵樹的桃兒?還有……」這回,練如灩先發制人,纖手扣住了他的肘:「別再像耍猴一樣跳來跳去,我領你四處瞧瞧便是。」
她明白了!他想認識的,其實不是絕天門,而是──絕天門的練如灩!
暖意直透心扉,熨得熱了,怕就怕一旦習慣了這溫度,可再沒法子面對獨自一人時的涼冷了……
※ ※ ※
練加灩領著齊磊在絕天門裡走走瞧瞧,通常每到一個地方,就聽得齊磊東問西問,而她素知他性子直朗,絕非刺探揣測,也就沒有刻意防備。倒是因為問題本身常和她自身相關,引她找回許多幽微的記憶,反而讓她興了重溫的念頭。
最後,兩人來到一處獨立各院落的石砌矮房,只見練如灩右掌拍出,以極快手法打在石門上數個不同的地方,最後「軋」地一聲,石門拉了開。
「這是什麼地方呀,要用這麼了不得的方式開門?」伸長了脖子,齊磊拚命探去,裡頭卻是闐黑成片。
「進去不就知道了?總不是什麼可怕的地方。」
齊磊沒半絲猶疑,理所當然地道:「跟師父在一塊兒,哪有什麼地方可怕?就算是人家口中的地獄,我也當它是極樂世界!」
芳容露了微笑,逸出的卻是透寒的嗓音:「倘若絕天門是人家口中的地獄,那麼,我就是人家口中的惡鬼。」
師父是惡鬼?不會吧……踏進房,她熟練地捻亮燈燭、掀開地面的蓋板,回頭對他擱了句話:「東西全在這下頭,想看,就跟我來。」
他,當然要當師父的跟班嘍!
齊磊一下到石室,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懾住了。睜大了眼,他發出不可思議的驚歎:「哇!好……好多的兵器啊!」
整間石室,懸了各式各樣的兵器,應有盡有,而且,樣樣都是稀世極品。
練如灩沒多說什麼,逕自揀挑把玩著,一件換過一件,偶爾會因回憶勾動而沉了眸光。
「咦?這把劍好眼熟。」齊磊突然爆出了聲,拿起劍研究了老半天,而後抽起劍身。
但見那片薄鐵隱隱透著秋水般的冷芒,確是難得一見的好劍。只是──那把劍似乎較尋常的劍來得短……齊磊抓起劍,向練如灩揚了揚:「師父,這個是哪來的?」
那把劍,如果他沒記錯,應該就是第五代擎虹劍沒錯。奇怪了!第五代擎虹劍怎麼會落在絕天門?
她定睛認出,淡淡答道:「搶來的。」
搶來的?嘿嘿,這下他有興趣了!齊磊住她那兒走去,挨在她身側,笑咪咪地問:「師父,這劍好漂亮,是怎麼搶來的?」
她瞥了眼。「如果喜歡,那就拿去吧!」
「小徒不是想跟師父討這把劍,只想知道它是怎麼來的。」齊磊誠實地托出原因。
「師父還記得我要找的那個不知名對手麼?」
秀眉輕蹙,螓首輕點。
「就是在我手中搶走這把劍的人吶!」
心猛地一驚,練如灩的神。情仍舊沉靜:「你的?這不是擎虹山莊鍛鑄的擎虹劍麼?」
「是擎虹劍沒錯。」俊容微露尷尬,他揚揚腦門兒,吶吶續道:「本來這把劍該是我的,因為那年擎虹劍會的盟主,嘿嘿,就是小徒我。」
「是你?」瞳光炯亮,不曾轉瞬地瞅著他。
「就是我。」舒了口氣,齊磊寬懷笑了:「當時的情況,確實有些難堪,但確實挺值得。生平能碰到這麼一個對手,讓我無論如何都想再過過招,值得!再難堪都值得!」
「真的值得麼?那……可不是個小場面吶!」她輕輕道,心底有歎:「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前,盟主失了劍……」
笑容湛澈,他是真不介懷:「旁人怎麼想,我管不著;只要師父不覺得我丟師父的臉,那就好了。」
練如灩微抿起嘴兒,並不答話,內心滋味雜陳。
「師父,究竟是誰搶了這把劍?」齊磊不忘追問。
鳳眸深凝向他,沉吟片刻,她才緩緩應答:「這一個問題,等你用掌法贏了我之後,自然有解。」
「為什麼?」師父這項要求,他著實不明白!
「贏了我,你就明白為什麼了。」
「師父…」
「連我都贏不了,還找人過什麼招?」嚴了清嗓,肅了麗容。
「可是,我壓根兒不想跟師父比掌法呀!」齊磊急訴心聲:「因為要是小徒僥倖贏了師父,師父不開心,小徒也不會開心。所以,咱們若是為了這個問題比個高下,實在太不值得了!」
「你已經贏過我一回了,不是麼?早該沒了顧忌才是。」
「那可不一樣!」齊磊娓娓解釋道:「上回,咱們比的是劍術,等於是要師父捨棄最擅長的掌法,拿劍術和小徒較量,而且,小徒剛好以前玩的就是這個,所以,師父就算輸給小徒,應該不會太難過。但要是掌法也……」尷尬地吞了吞口水,他繼續把話說完:「總之,真有那麼一天的話,師父肯定會難過啦!」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會在事前思忖這麼多?練如灩詫訝之餘,感動地喟歎,輕輕道了句:「你倒替我想得周全。」
「這沒什麼,師父開心就好!」他答得真摯。
「開心就好?這話,最近是在你嘴上扎根了麼?動不動拿出來說。」
「師父錯了!」他含笑糾正,一手按上了左胸口:「這句話,不是在嘴上扎根,是在這兒。說好了,我不只要做師父的徒兒,還要做師父的親人,當然得時時刻刻放在心上嘍!」
放在心上……這齊磊呀,怎麼可以把這種話說得像是尋常事一樣?
溜上雪頰的彤暈掩在燈燭火光裡。對他這般的性子,她早明瞭,無奈地搖了搖頭:「是誰和你說好了?」
「當然是師父啦!」齊磊答得直快:「所以,無論如何,小徒絕不想跟師父比試。如果非得如此才能知道是誰搶了擎虹劍,那就算了。」
「那就算了?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麼?」
他聳聳肩,舒爽的笑容裡有份灑脫。「拿我一個人的遺憾,換咱們兩個人的開心,不是很值得麼?」
「這值得、那不值得,這會兒,你倒精打細算、稱斤論兩了起來。」他的坦誠直率,每每讓她心頭晃漾甜絲,卻同時泛起熱酸:「唉……我開不開心真有這麼重要?」
「這個當然了,師父是最重要的!」齊磊抓起她的柔荑,牢牢箍在掌中,就怕認真的心意沒能遞告。
「齊磊,你……」練如灩猛一屏息,又歎了口氣。
「唉……」
「師父怎麼了?是小徒……是小徒哪兒說錯了麼?」
師父已經連歎兩口氣了,這這這……這應該不是開心的意思吧?
「沒,沒有。」她輕輕搖頭,秀額抵上了他的肩。
「該說值得的,是我。你對我……你對我太好了。」
心窩暖烘烘,俊容透了紅:「早說了吶!收我當徒兒,你不會後悔的!」
「咳咳咳──」
就在此時,門口倏地傳來一陣清咳,練如灩立刻撇開了身、抽回了手。
是垚冰。
「原來,你們師徒躲在這兒。」一雙笑眸直勾勾地瞅著他倆:「我可是差點翻了整個絕天門,呼……真累人吶!」
「有什麼事?」練如灩微啟溫笑,不著痕跡地祛了石室內的曖昧。
垚冰再加了抹調侃味說:「垚某人是來提醒二位,今晚可千萬不能缺席,因為明兒個西門劍淵就要葬了皓燕。」
「你放心!」秀眉鳳眼間,神采飛揚:「答應的事,我會做到,齊磊也會。」
「那就好!有你在,我信得過。」
「既信得過,又何必特別走這一遭?」練如灩眸光深沉,唇線微抿:「你會這麼慎重其事,真是難得。那小姑娘,不簡單。」
咳!她這師妹,心思向來細透呀!
「好好好,我知道你在趕我走。」誇張的哀訴掩了掠過的不自在:「某人這就拍拍屁股,走人也──」話音甫落,垚冰立刻就沒了影蹤,身形之快、輕功之高,當真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 ※ ※
根據垚冰的揣想,捏造謠言,說皓燕、玄鷹或青鷗身上懷有「絕天神鑒」的陰謀者,無非是想借江湖之手探知這三人確切的生死,並且圍殺除去。如今,皓燕身亡的消息傳遍武林,一般人關切的是「絕天神鑒」的下落,惟獨陰謀者會掛心皓燕究竟是生是死。
因此,垚冰安排齊磊埋伏靈堂周近,他和練如灩在外院間候著。若有人侵進,齊磊便出面與之周旋,並將他誘到外院林間。
情況,果然如垚冰所料,在皓燕即將出殯的前晚,狐狸出洞露了尾巴,陰謀者是皇龍教的人。然而,就在進行到最後階段時,計劃出了軌……
「將計就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黑暗中,驀地傳出冷絕的聲音。
聞聲的剎那,垚冰、練如灩同時心一凝。「聶颯?」
一身黝衣,鷹般的眼神寒著堅冰,緩步踱出的男子全身欲放出壓迫感,教人為之屏息。正是絕天門玄鷹堂堂主聶颯。
皓燕垚冰、青鷗練如灩、玄鷹聶颯──這是絕天門解散後,三名堂主首度相會。
「既然這件事由你定了計、練如灩出了力,後頭就讓我來收拾吧!」聶颯對垚冰如是說了,此即他在西門世家出現的緣由。
聶颯行事向來狠准、省力。他打算采勸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手段──不久之後,江湖將會傳出從皓燕手中搶走「絕天神鑒」的是皇龍教。
到此,「絕天神鑒」惹來的風雨,對這三人來說,總算落幕了……
※ ※ ※
絕天門總殿,關司鵬墳前。
「師父,你別這樣……」
從西門世家回來的途中,練如灩始終沉默、神色黯然,一到絕天門,更是直奔師墳,雙腿一跪,便不起身。
見她不吭聲,齊磊決意豁出去了:「好!師父要跪,沒理由小徒站得高,我奉陪!」
咕咚一聲,在她身邊跪了下去。
「齊磊,你不必這樣。」練如灩終於開了口。
他又執又硬地說:「不!我同師父一起跪!」
「我跪,是因為愧對我的師父。」偏轉了螓首,以澄定的眸眼凝瞅。
四目相對,他沒半分怯:「我跪,也是因為愧對我的師父。」
「你沒有愧對我。」
「師父的心頭憂,做徒兒的本就該分著擔、領著受,我沒做好,自然是愧對師父,罰跪是應該的,一點都不冤枉。」瞳光堅澈,齊磊不疾不徐地說。
「我的事,我自己負責,你不必擔、不必受。」練如灩說得斬釘截鐵:「師父是我,我說了就作數,你沒愧對我,可以站起來了。」
礙著師徒的這層關係,他就得乖乖聽話麼?齊磊發出抗議:「不公平!就因為你是師父,我就必須眼睜睜看你跪著,那我呢?誰管我心裡怎麼想?」
下顎線條繃得緊,他是覺得委屈,但不準備妥協。
「你……」這會兒,是她詞窮了,掙扎半天,練如灩幽幽歎了口氣,輕輕道:「唉,你以為跪著舒服好玩麼?膝頭是會疼的,我……我不想你白白受這個苦。」
他就知道!儘管不用溫情的方式表現,師父對他,總是百般好!
齊磊的心窩熱了,聲線沉了:「師父不想小徒受苦,同樣地,小徒也不想師父跪得膝頭疼吶!」
意緒一轉,齊磊突然跪移雙膝,從與她並肩轉為面面相對。
「你要做什麼?」秀眉微顰,她不解。
「我想到法子了呀!」齊磊綻了個朗笑,而後,一把將她攬進懷裡:「師父要是顧忌在小徒面前說心事,那像這樣可好?反正,瞧不著我的臉,就暫時別當我是你的徒兒嘍!」
霎時間的情漪蕩漾平息後,成了沉靜深斂的依護。他的肩懷如同連綿無邊的海灣,無論她飛到天南還是地北,始終──不離不棄,長伴長隨。
練如灩緩緩地合上睫羽,半晌後再揚起時,眶裡已蘊了水氣。低著嗓,她訴了磨心的苦──
「我應該要恨他的!是他殺了師父,是他解散了絕天門……我應該要恨他的,我以為我會恨他的,可為什麼情況不是這樣?我從沒想過,再見到他時,竟像見著許久不見的兄弟,除了懷念,沒有其他,甚至為他這些年的平安感到歡喜。我……我對不起師父!對不起絕天門!」
師父和絕天門,曾是她最在意的人與事──什麼時候,她變了?
雖是甘心擔、願意受,這樣的她,仍是讓齊磊一時間慌了手腳。「師父,你、你、你別自責、別難過,這……這不是你的錯!這不是你的錯!」
「不!這是背叛,是背叛啊!」她霍地抬頭向他,眼神散亂。
救命吶!平日的靈光怎麼這會兒全失蹤了?齊磊急著想說些安慰話,卻苦思無方──好,一不作、二不休,豁出去了!
「背叛就背叛嘛,有什麼大不了?!」他說得豪氣干雲,然後,跪轉成正面朝墳的方位,中氣十足地嚷喊:「師祖,徒孫齊磊給您磕頭!磕完頭,就算師祖免了師父的罪。」
「齊磊,你……」纖指扣住他的肘。
「師父,你別攔我。這約,我跟師祖定了。」他掙開阻力,堅定的眸子炯瞪著碑上「關司鵬」三字,字字重烙:「說好,磕完頭,你就放了師父!」
長身直上直下,他的額頭撞在硬地,砰砰作響,半點兒不含糊。
練如灩怔怔望著,心緒亂了、淚水傾了、情動再抑不住了。
「齊磊,夠了!這樣夠了!」再度扣住他的肘,胸口泛著酸楚。
他回了個笑:「再等等,還差兩個就大功告成。」說完,又繼續彎腰完成最後兩個叩首。
當齊磊直起腰桿、昂對墳碑時,驀地興起了睥睨天下的飛揚意氣。洪了嗓門兒,他朝「關司鵬」喊話。
「頭,我磕完了,今後,師父不再是你的,也不是絕天門的了!」
這次,換他主動抓扣練如灩的手臂:「師父,咱們起來,別跪了!」
兩人相互攙扶,顫巍巍地站起身來。
「傻瓜!你這樣做,以為師父真聽得到、看得見麼?」練如灩口裡輕斥,心下卻是軟疼:「瞧,額頭都破了皮、出了血!」
她邊說,邊伸袖為他拭了額間滲血的髒污;同時,齊磊也伸了袖過來,卻是為她抹淨頰邊沾淚的水痕。
這好長好長的夜,終於要結束了。他和她,都在東方天際發現了微光……是的──旭日,即將東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