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按掉床頭的咕咕雞鬧鐘,兩眼瞪著不怎高的天花板。世界為我而存在,地球因我而轉動。
我自大?
不!不!不!
釋迦尊者降臨人間時,便指天比地說:「天上地上,唯我獨尊。」人必須肯定自我的價值,否則生存沒有意義。
所以我作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今天休假。
我不去上課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天可憐我腳傷痛得我整夜未眠,我現在頭痛欲裂,腦袋昏昏,不去,真的沒辦法去。
不是我偷懶,實是情非得已。
怕見窗外明媚朝陽,我索性抓起棉被,蒙住頭,把整個人藏在裡面。
「叩、叩——」
偏偏這大清早的,就有人不識相的在敲門。
送報生?我沒訂報紙。
房東太太?今天又不是月底。
不管它。反正我目不見,耳不聞,氣定神閒,萬事於我如浮雲,沒有一件事比睡覺更重要。
「叩,叩——」
到底是哪個混蛋?以前在家,除了老媽,沒人敢打擾姑奶奶的賴床時間——難怪有句話說:出門不比在家。
王八蛋!我拿起枕頭朝門口丟去——
「誰呀?」我坐起身,沒好氣的問道。慢慢的走下床,一拐一拐的到門後,打開房門——
「是你!」我道是誰,原來是他——哇!早點!
我稍退了一步,讓沈恕堯進來。
「早。」他衣著光鮮的走進我的蝸居。「還在賴床,今天早上沒課嗎?」
「沒有啊!」我暗吐了吐舌。沒有才怪,還是滿堂咧。沒想到我杜秋涼也淪落到成為「上京趕考而不讀書的書生。」
「真的?」他懷疑的挑高眉毛。
「你說呢?」凡遇到這類情況中,把問題丟回給發問的人,是最聰明的一種做法。
「假的。」他直截了當的拆穿我的陰謀。
我趕緊顧左右而言他。「哇!好香,這早點是帶給我吃的嗎?」我伸手接過他手上的袋子,翻看裡頭。
他拍開我的手,又摸摸我的頭。「好學生不該撒謊,也不該蹺課。」
有沒有搞錯?一大早跑來我的地盤說教!要不是看在早點的份上,我一定攆他出去。
「另外,早餐是我要吃的。」
「那你來幹嘛?」我睜大眼看他。
「來督促你刷牙洗臉啊!」他大剌剌的坐在小沙發上,一臉笑意盈盈。「快去呀!發什麼呆,快點把自己打理好,我早餐分你吃。」
「我會要你吃剩的?」我凶巴巴的說。好吧!看在大腸麵線和熱豆漿的份上。
我從衣櫃裡拿了件長褲,走進浴間盥洗。十分鐘後,我穿上晚上當睡衣的T恤和洗到泛白的牛仔褲出來。「喂!還剩多少,該不會——」他根本連動都還沒動過,蹲在地上替我喂「希望」。
「這隻狗真可憐,跟著你一定三餐不繼。」
「哪有,抱它回來到今天,我可沒餓過它一頓。」倒是餓到自己的事屢見不鮮。
他轉過身,對著我的衣著大加批評。「都多大了還穿得這麼隨便。」
「有什麼關係,反正又不出門。」我認真的審視了自己——只除了T恤有點皺,其他一切都很好。
「女孩子不該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嗎?看起來也賞心悅目。」從他平日的穿著看來,他有著頗高的品味。
「我管別人怎麼看——女為悅己者容。」我邊吃麵線邊說。況且我對衣著一向不考究,路邊攤一件三百九的衣服與高級服飾專櫃的衣服有何差別,我只知它們的價格堪稱「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如此而已。
「女為悅己者容?」他問。
「沒錯。」我兩三下解決掉那碗麵線,又拿起溫熱的豆漿一口接一口的喝。想想又補上一句。「不要懷疑,司馬遷先生的『女為悅己者容』已經不適用於現代了。」
「沒想到你這麼有自主性。」
怎麼這話聽來頗有言不由衷之意?
「當然。」我吸完最後一口豆漿,把垃圾丟進垃圾桶裡。「啊!我的泡麵——誰將它們丟在這兒?」
「不是叫你不要吃那些不營養的東西了嗎?」
他丟掉人家的東西還這麼理直氣壯!
「你又不是我爸,管那麼多!」我有點不悅的咕噥著。
「你說什麼?」
「啊,沒有。」待會兒等他走了再撿起來好了。不管怎樣,總是銀子換來的東西,丟掉太對不起自己的荷包了。
「腳傷有沒有好一點?」他突然問。
被他突然一問,我低下頭審視腳踝的扭傷,似乎跟昨晚差不多;膝上的傷則纏上了紗布,看不到情況如何,只隱隱覺得些許癢痛。「應該有好一點吧。」
他低下身子,半跪在我身前,又蹙起了眉。
他的眉型很好看,就連緊蹙起來時都有一種魅力。我伸出手,忍不住想撫平它——
他突然抬起頭,嚇得我忙收回手。暗自對剛才的想法感到一陣心熱臉紅,他是三十歲的老男人了耶!
「還很痛是不是?」他伸出手,撥了撥我額前的劉海,手掌碰觸著我的額心,似在測量我的溫度。
我感覺額上有一處冰涼,大抵是那枚戒指。
我搖了搖頭,瞥了壁鍾一眼——快八點了。「你不用上課嗎?」
他搖了搖頭。「我比你更自由。」真好,大學教授真清閒,我如是想。他接著說:「不過我超出你想像的忙碌。」
「為什麼?」我好奇的問。
「以後再告訴你。」
他若沒這麼說,我差點忘了我這是在挖別人的隱私——我們既非親,又非故,他不告訴我也是正常的,可是,我就是有股悵然。
「走,我們去醫院。」他將我從沙發上拉起來。
「哦。」我愣愣的應諾了聲。
「但是你要先去換件上衣。」他又說。
「為什麼?」我無緣無故幹嘛換衣服?
「因為你要去醫院。」
「醫院?我為什麼要去?」
他耐著心解釋:「因為你的腳踝腫得很嚴重,得去讓醫生檢查一下。」
「我才不要,我又沒怎樣。」我重新坐回椅子上,不理會他的變臉。他有什麼權利逼我上醫院?我才不管他。
「給你三分鐘。」他不理會我的叫嚷,動手將垃圾袋口綁緊。
我的泡麵——
我伸手想阻止,卻招來他一頓白眼。「還不快換衣服!」
「不要!」我賭氣的說,故意偏過頭去。
三分鐘後,我被他拎出門,而我的泡麵則慘遭橫屍垃圾車的命運。
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當我看見左腳打上的石膏,我恨恨的想。
西醫似乎不若中醫高明,前者只會治標,由外往內的。
我掏出兩千元大鈔票給他。「還你,我不欠你了,你也別再上門討債。」沒了這兩千元,我的荷包元氣大傷,把錢遞出去的同時,我的心有被撕扯的感覺。
他笑了笑,當著我的面大大方方的收下。「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嘍!事實上,你多給了我兩百塊。」
這個王八蛋!
怎麼我以前都沒發現他的真面目是這麼猙獰?
送我回去後,他說放我一天假,但明天不能再蹺課,要不然他會聯絡一些教授,請他們特別關照我。
天!認識他果然沒好事!也不想想我會受傷是誰造成的?
他居然威脅我。
* * *
隔天一清早,我比平時更早起床。我終究還是屈服在沈恕堯的惡勢力下,他是那種言出必行的人,小小女子我不敢接受挑戰。
不能騎車,我早早就出了門,打算以散佈的方式到學校。事實證明,我的決定是明智的。
七點出門,我在上課前一分鐘才到達教室。
好些同窗見我打上石膏的腳,紛紛前來探問。
我只輕描淡寫的說了句「不小心跌倒的」應付過去,實在不想把那丟人現眼的事實說出口,而且,也沒有那個必要。
下午有方美美老師的課,我想順便把仿玉簪子還給昭君。昭君乍見我的慘狀,初時驚訝得不得了,直道短短幾天不見,我像變了個人似的。
「小秋,你問自己,你多久沒去社團了?」昭君低聲問我。
我想了想,乾脆全招了。「昭君,我以後可能都不去了,你知道我在兼家教,而且……」
「底下不要說話!」方美美突然大吼。
我和昭君對看了眼,默契十足的進入講課內容。
我就說方美美像個晚娘嘛!
昭君向我眨眨眼,我會意,咱們課後再談。
只不過,這兩堂課的時間卻猶如兩天般漫長。
聚精會神聽了一會兒課,我翻起一張白紙,無意義的塗塗寫寫。
待我猛然驚醒,已是下課時分。
昭君推了推我,問:「你在寫什麼?」
我一愣,看向桌上的紙,上面不知何時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只有三個字,全是「沈恕堯」。
我心頭一驚,連忙揉掉那張紙。
「做什麼?神秘兮兮的。」昭君沒看見我寫了些什麼,有點疑惑的問。
「沒什麼。」我收拾好桌面,催著她離開。「走吧!」
我走不快,昭君陪著我慢慢走。
「小秋,你為什麼說不去社團了,是不是社長太凶了?」昭君臆測。「他那個人,其實不是那麼壞的,他只是習慣性的壞口氣,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他的內心是很溫柔善良的,你別被他外表的冷漠給嚇住了。」
「你還真是觀察入微。」更久以前,我就察覺到昭君對國樂社社長有著超越崇拜的心情,如今聽她一席話,我更加相信我的直覺,那個冰男擁有一顆溫柔的心?一定是昭君的錯覺。
「當然嘍,他是社長,琵琶又彈得那麼好。」昭君說。
「真的?不是因為情人眼裡出西施的緣故?」我故意取笑她。
「小秋,你胡說些什麼!人家早就有女朋友了,是你們繫上三年級的系花。」
昭君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我嚇了一跳。「對不起,我不知道。」
這情事,我還是少惹為妙。
我們的對話並沒有持續下去,昭君說她有事要先離開,原本我打算告訴她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我本希望她會懂得我在社團時那種格格不入的為難,但是,事實擺明她並不懂,我該跟她交待清楚的,這樣我才不會有對不住她的心情,畢竟,一開始我答應過她的,如今退出,總得給她一個解釋。可惜她沒聽完就走了。
而我放在書包裡的仿玉簪也忘了還給她。
洋紫荊從秋天開到冬天,植在人行道的兩旁。一陣風來,紅雨般的花瓣紛紛掉落下來,我伸手一接,承住了一瓣心狀的馨香。
「真有閒情逸致啊。」冰冷的語意自我身旁傳來。
我偏頭一看,那不就是琵琶男嗎?腦中突然浮現昭君的話。我特的仔細觀看他一眼——五官真挺俊美的,就是冷漠了點,舉手投足都帶了點霸道氣勢,但又不失優雅,不愧是學音樂的,是個很輕易就能吸引女孩子目光的人。難怪那麼有女人緣,連眼光甚高的昭君也——
「看什麼?我有那麼好看嗎?」他單手抓著自行車的把手,高傲不可一世的說。
我有些生氣,又不想便宜他,便道:「對呀!就是見你好看。」
他臉色一沉,惡狠狠的瞪著我。
怪了!我誇他,怎麼他反而不高興?
「你最近都沒去社團,是不是想要打退堂鼓?」
他以為捉住了我的弱點嗎?
「你好聰明,又猜對了。」我放掉手心裡的花瓣,帶點諷刺的說。
這種人,跟他扯再多也沒用,只會浪費我的時間,於是我轉身就走。
「等等!」他捉住我的手臂。「你在逃避對不對?你害怕自己沒有學習的天分,所以不敢在待下去,我說對了嗎?」他一步步逼近我,讓我有一種壓迫感。
「不是,我只是不喜歡練習時的氣氛,那種讓我覺得……」
「覺得怎樣?」他不肯放鬆的追問。
「格格不入的感覺。」我以往只認為我無法融入國樂社,卻從沒想過這個中因素或許如他所言,我是在逃避。「也許,你說的也沒錯。」我誠實的招認。
他放開我的手臂,沉默了好一會。「你回來,我會個別教你。」
我哪裡敢勞動這尊凶神惡煞!「不了,我想我還是當個欣賞者就好。」不是我沒志氣,只是實現夢想當然很棒,可是當夢想還是「夢想」的時候,光用想的,不可否認也有它獨特愉悅人心的因素在。
有時候,夢想的實現與破滅毫無二致。
我的拒絕顯然讓他頗感訝異。
「你的腳怎麼了?跌進水溝裡?」他突然往下注意到我打上石膏的左腳。
其實只是小小的扭傷,都是沈恕堯那傢伙太小題大做,逼著醫生幫我打上這丑不拉幾的笨重物。
說我跌進水溝裡?太瞧得起我杜秋涼了吧。「扭到了,有眼睛不會自己看?」算了,這種人別奢望他會施捨一些同情,不要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下午沒課,我還是慢慢散步回公寓吧!
「你去哪?」他叫住我。
我突然想起昭君的仿玉簪,連忙掏出來遞給他。「這是聶冠群的,麻煩你替我交給她,謝謝啦!感激不盡。」
他遲疑了下,接過簪子往背袋裡一丟,跨上車,拍拍後座。「上來,要去哪?我送你。」
我瞪著他自行車的後座,不敢相信他會如此好心。「不必了,謝……」
他扯了我一把,不由分說的拉我上車。「你應該感謝我突來的慈悲。」
我坐在後座,哼哼兩聲表示不苟同。好吧!既然有人自願送我,我還跟他客氣什麼?報了回公寓的路,我心安理得的指揮他轉東繞西。
* * *
腳上石膏跟了我三天,等醫生替我取下後,走起路來輕飄飄的,有種羽化登仙的幻覺。
無病無痛就是人間一大樂事。
離開醫院後,心情格外的愉快,仰望著對面如天梯一般的大樓,真的,就如通天塔一樣,直直的,像要通達蒼穹。
我本無意戲弄他人。只因我歎了一口氣,低下頭。卻發現我身旁的人個個伸長脖子,仰望靛藍的天空。
我大笑出聲,快速的混在人群之中,穿梭在赤陽下的十字道路。
我有「走路」的習慣,特別是每每讀完一本令我心動的小說,我便幻想在一條路的兩端,我和他在茫茫人海中互相凝望。
買了一份雞蛋糕,我便逛櫥窗邊吃。剛烤出來的雞蛋糕,香噴噴的令人食指大動,只可惜價格貴了些,二十元硬幣才換的小小的八個。
服飾店的櫥窗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貼近冰涼的櫥窗,鼻息的暖氣在玻璃上凝成一圈白霧。
櫥窗裡的模特兒穿著一件水色的連身長裙,裙子質料很好,有綢緞的輕柔滑順,就像水平靜無波,可是卻有流動的感覺。無袖的設計的搭配霓裳一般的唐式披帛,兼富大方與含蓄,穿在模特兒修長纖細的身材上,傾訴著無言的典雅高貴。
這衣服太漂亮了,平常大概不會有人拿它當家居服穿。
女為悅己者容?算了吧!我看了眼一旁的標價——六萬八千元整,是很貴,不過也似乎也只有這價格才配得上這衣裳。
我轉過身,跨步走開。
「這位小姐請等等——」一個瘖啞的聲音突然叫住我。
我回過身,尋找聲音的來源。「什麼事啊?老伯。」叫住我的是一個擺算命攤的老頭,白髮髯長,臉頰清矍,一雙眼卻炯炯有神,我不由得走向他。
「我看你的面相——」
「不用了,謝謝。」我打斷他的話。這些江湖術士的伎倆我看得多了。一開始說你鴻運當頭,福星高照之類的,等你上鉤後,再扯出一些災厄,若人要除災厄,則要花錢消災。
「小姐,請讓我為你卜上一卦。」說罷,沒等我同意,他便拿起桌上的龜殼,煞有介事的搖起來。
這老頭,老奸巨猾的,比一般同行更技高一籌。
他從龜殼裡倒出兩枚古錢,看了下,問我:「想知道什麼?」
我笑了笑說:「隨便。」
他叫我伸出右手,我依言照做,一手放在相命桌上。
掌心上那些縱橫交錯的紋路真能代表一個人的命運嗎?我心生疑惑。
「你的感情線深且直,可惜太短,須防外來的傷害。」他看著我的手心道。
「老伯,命運可以改變嗎?」我收回手,突然如此問道。
那相命師搖了搖頭。「命運是不可改的。」他頓了頓接著說。「不過,人才是命運的主宰。」
我聽得一頭霧水,茫茫然捉不到頭緒,總覺得這話互相矛盾,玄之又玄,一時也理不清。
我掏出百元鈔票,放在桌上,說了聲謝。起身便走。
老者收下錢,又道:「人才是主宰。」
* * *
「秋涼,你偷吃三碗公喔,也太不夠意思了吧。」李明玉斜著眼看我,一副我欠她三百兩銀子的表情。
對於她「捕風捉影」的功夫,我早已見怪不怪。
相知貴在知心,李明玉分明不懂得我。
「又聽到什麼風聲了是不是?」我便問邊揮筆飛快的抄著前幾日的筆記。
蹺課的學生借筆記,抄筆記是必行公事,很難免俗的。
要我開口求人家,這臉我總拉不太下,虧有李明玉,不等我開口,便自動把謄好的筆記交上來。
我覺得李明玉和我就像是古時所謂的「酒肉之交」——各取所需的朋友。
可是,我能給的卻少之又少,倒是常常麻煩李明玉,讓我很不好意思。
「王美華說她前幾天看到你跟一個很酷的學長在說話,他還騎車栽你。你老實說,你們是什麼關係?」李明玉逼供似的說。
原來我那天和琵琶男在說話時被看見了。真奇怪,僅是很普通的談話畫面也足以掀起軒然大波嗎?
或許也還沒那麼嚴重,畢竟李明玉的嘴是生冷不忌,大小通吃。
也不知是什麼緣故,我總覺得李明玉特別喜歡向我報告她搜集來的八卦新聞——這跟她是新聞社社員有關係嗎?
「他是我男朋友。」怎麼樣?嚇倒了吧?
李明玉瞪大了眼,張大了口,一臉癡呆相,果真是被我嚇倒了不成?
「秋涼,你真搶了人家的男朋友?」好一會兒,李明玉反應過來後,抓著我壓低音量,唯恐旁人聽見。
這下子換我愣住了,李明玉怎麼會這樣問?
「秋涼,你了不起喔,敵手可是咱們繫上的系花耶!」李明玉洋洋得意又道:「所以說,女人啊,年輕就是本錢。大一嬌,大而俏,打散拉警報——漂亮有啥用,還不是照樣鎖不住男人的心。」
「你胡說些什麼?」照她那樣說法,二十歲以上的女人都要去自殺了。
「不用解釋了,有你這麼出類拔萃的朋友,我很以你為榮。」李明玉拍拍我的肩說。
搞什麼鬼呀?開玩笑的吧!我狐疑的看著她:「你從哪裡聽來的呀?」我會去搶別人的男友?就算我要,我搶得過人家嗎?更何況男主角是那個琵琶男。
「王美華說的呀!她跟系花是同一個家族的,她說那酷哥是她學姐的男友。」
就這樣幾句話,我就成了搶人家男友的狐狸精?我不得不喊:「冤枉哪!」
「你不說他是你男友?」李明玉問。
「開個玩笑不行嗎?」我真敗給她了。
「秋涼,有時候玩笑別隨便開,小心惹來禍端。」李明玉難得正經,義正詞嚴的教訓我。
我忙點頭稱是,其實也不怎麼把它放在心上。
想我平日走在街上,也無人會看我一眼;驚濤駭浪是俊男美女才激得起的高潮,風花雪月是才子佳人才譜得出的浪漫韻事,小女子我只渴望一份平平凡凡的愛情,以及平平凡凡的日子,其他的,概不奢求。
一日下課,方走出文學院,好死不死就遇見那一臉酷相的琵琶男。
不少剛下課的人陸陸續續的走出來,好多人朝我們投以異樣,關切的眼光。
我故意忽視它。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幾時被那些不相關的人所擺佈?
自從我離開社團,他對我的態度明顯好轉了些,雖然還是硬梆梆的叫人不屑領教。
「石膏拆掉了?」他酷酷的問。
我微微抬高腳。「有眼睛,自己看。」我也酷酷的回答。
他做勢哼一聲,突然問:「想不想聽曲子?」
說不想是騙人的,於是我很誠實的點點頭。
「想就跟我來。」他捉住我的手,一捉緊就開跑。
我心一驚,那顧的其他,怕慢了要被他拽倒在石板上。他跑得太快,我在他後面氣喘吁吁的追著,喘到連問話的時間也沒有,把才才在文學院前旁觀的傢伙們全部甩在身後。
我們一路跑到社辦,我倚在門邊喘氣,見他大氣不喘一下的從櫃裡取出那把雕花琵琶。
「演奏者是你?」我仍有點喘的問。
「不然你奢望誰?」他挑高眉毛,很不屑的說。「去把那張椅子搬到窗變。」他頤指氣使。
我咕噥了聲,仍是照做,這叫做好女不與壞男鬥。
社辦的窗口朝著湖,一陣清風徐來。吹飛了沒繫住的紗簾。
我靈機一動,解開所有綁窗簾的帶子,任風吹起那一片片的布簾,真是好看極了。
「別玩了。」他喝住我,神氣的坐在老娘替他搬的椅子上。「想聽什麼曲子?」
「琵琶行。」我坐在窗台上,被蕭索的湖色給吸引住。
我知道的曲子不多,都是唱片上聽來的。
他垂下頭,撩了撩弦,逕自奏起曲子來,不再理會我。我則把目光放在湖中央上——柳條寂寞入畫,落花流水兩無情。
琵琶美妙的樂音繚繞在空氣當中。
昭君說他有一顆溫柔的心,此刻我信了,一個沒有感情的人是彈不出這樣哀怨的意境。也許他只對他喜歡的女人好,像是他的女朋友。這種人一旦愛上了便是絕對的癡情,若有人說我搶走了他,對我還真是一種恭維。
我一直認為只有女子才表現得出我見猶憐的韻味,沒想到現在彈奏者易性,畫面居然也這麼好看。
「輕攏慢捻抹復跳,初為霓裳後六ど,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我情不自禁的代吟著白居易的「琵琶行」,雖然和這曲子沒啥太大的關係。
他微微偏頭掃了我一眼,復低首專心奏著曲子。
一曲奏罷,他叫我再點一曲。
「隨便。」我說。
他點頭,調了調音,手指在弦上彈撥起來,我聽了一會兒,才聽出是「春江花月夜」。
氣氛隨著曲調的收撥凝成了冰點。
我僵硬的扯出一絲笑意,說:「你是時間太多,還是閒閒沒事幹,拉我來當你的聽眾?」
他聽了卻不應話,害我一時愣住,不知所措。
「下來,坐在那兒不怕跌下去?」他將琵琶收進套子裡,再放回櫃中。
「不怕呀,我常這樣做,舒服得很。」我不聽他的「勸告」,故意靠在窗子上,舒服的伸伸懶腰。
他突然健步奔來,嚇了我一跳,害我重心不穩,整個人向後仰——
「下來!」他拉住我的手,硬生生的將我扯回來。
他力道太猛,我還未來得及吃驚,整個後仰的身體突然又傾向前,直直撞進他懷裡。
「你幹嘛——」我正待發威。
「社長,我到你繫上找不到你,想到你可能在這——」
是昭君的聲音,正好,我要找她教訓教訓這傢伙。
琵琶男背對著昭君,擋住了正惡狠狠瞪著我看的她。
「昭君——」我橫過他的手臂,一意呼朋引伴。
「小秋,你怎麼會在這裡?」昭君看到我,訝異十足的問。
我沒忽略她質疑的眼神,順著它,我才發現自己幾乎是整個人被鎖在琵琶男懷裡,不管任何角度看起來都顯著很曖昧。我瞪了他一眼,想推開他,不料他卻不動如山。
「找我有什麼事?」琵琶男冰冰冷的問,連頭都不回。
昭君顯得有點尷尬,臉色忽白忽紅,而眼神則死盯著我看。
我有些好奇,原想推開琵琶男的手則不自覺的放在他的手臂上。
「我……我……」昭君支支吾吾的。「我來向你說聲生日快樂——」
我注意到昭君藏在身後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昭君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是不是該幫幫她?可是琵琶男心裡已經有人了,如果他真是那種一旦愛上便不會變心的人,昭君這段情……
「昭君——」
「住口,你不要叫我,杜秋涼,算我看錯了你!」昭君突然打斷我的話,幾乎用盡全身力量一般的朝我大吼。
「昭君——」我急得想叫回她的身影,驚駭於她怒吼時眼中的決裂。我想問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奈何卻被一雙手緊緊囚錮著,令我動彈不得,急得眼淚都快掉了出來。
「你做什麼抓著我不放?」我朝他吼道。「快點放開我。不然被其他人見了又要誤會了!」我著急的幾近哀求。
誰知他突然緊摟住我,說了一句我始料不及的話。「只有你是特別的。」
「……」
「別告訴我你不懂。」他終於放開我,直視著我的眼眸。
「昭君說你早就有女朋友了。」我不置信的看著他,覺得眼前這個人好變態!
「我沒有,是她自己對外宣稱的,我只錯在沒有澄清這個謊言——」
「你胡說,我不信!」這種事怎會發生在我身上,我不要這樣!
我跌跌撞撞的奔出門,心裡一團紊亂,這個琵琶男,他居然說……
昭君,我必須跟她解釋清楚。
鬧劇!這是一場鬧劇!
我著急的四處找尋昭君的身影,害怕我會就此失去一名最懂我的朋友。
我在系所前找到了昭君,她正站在一群人當中。
「昭君,你聽我說。」我奔向她。「我——」
「杜秋涼,你不要臉,勾引人家的男友還有臉來哭訴!」昭君站在人群中,憤恨的表情一覽無遺。「佩雯學姐,就是她,我看見她無恥的勾引學長。」她向身旁一名漂亮的女孩指控。
那女孩聞言,隨即怒瞪了我一眼。
「昭君,我沒有。」我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所聞,可是我仍只想解釋清楚。「你誤會我了。」我著急無助的只想掉眼淚。
我不在乎週身那些人鄙夷的眼光,我只念著挽回一段情誼,更何況我真的沒有。
昭君冷哼笑道:「誤會?我後悔怎麼會認識你這個不要臉的人。」她掏出那根碧瑩的仿玉簪,用力的摔在地上,碎成片片。「我要跟你絕交!老死不相往來。」